黄易-覆雨翻云-5

况且他踏入江湖虽短短三年,但处事得体,又曾参舆过几起江湖大事,表现出色,使他脱颖而出,成为白道新一代的领袖之一。  韩柏不知怎地感到心头像给石头压着般不自在。  他曾无数次由韩家的少爷小姐口中,听到对这彗星般崛起武林的人物的赞誉,四小姐兰芷和五小姐宁芷对马峻声悠然向慕的神情不用说,连韩柏敬慕的二小姐慧芷,显然亦对马峻声芳心暗许,就使他大不是滋味。  假设自己能像马峻声般赢得她们的欣赏,那有多好,现实却是冷酷的。  杨四见他呆头鸟般站在那里,怒喝道:“你聋了吗?”  韩柏吓得跳了起来,急忙走回内院。  武库在适才韩清风和韩希武两人比试的武场东侧,收藏甚丰,在江湖上相当有名,难怪马峻声等一来便要开眼界。  韩柏从怀里掏出锁匙,打开武库大铁门的巨锁。  铁门应手而开。  他平日清闲得很,一有空便于门轴加上滑油,所以铁门虽重,推开却不难。  武库广阔深邃的空间在眼前晨开。  十多列井然有序的兵器架,气势慑人。  刀、枪、剑、戟、矛、斧,林林种种,令人目不暇给。  武库的尽端放了两辆战车,更是杀气森森,叹为观止。  韩柏将四边十六盏灯点燃,照亮了这密封的空间,火光下数千件锋利兵器烁芒闪动,使人生畏。  武库中间空出三丈见方,放了十多张太师椅和茶几,试茶论剑,另有情调。  韩柏忙了一轮,准备好土产名茶待客后,客人仍未至。  他的目光爱惜地游目四顾。  他在韩府的主要工作是打理武库,遇上浪翻云那天,他便是到邻村找该处着名的铁匠,打造新的兵器架。  对每一种兵器,他也有非常深刻的感情。  尤其是最近武库增添的一把“厚背刀”,不知为何,每次他的手沾上它时,就有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  这刀绝非凡器,虽然它看来毫不起眼。  韩家众人都对它没留上心。  他很想问这刀的来历,又不敢说出口。  胡思乱想间,人声自外传入。  韩柏想起韩希武的嘴脸,那敢怠慢,忙走出门外,肃立一旁。  一群男女由环绕着练武场而筑的行廊悠悠步至。  带头的是韩家大少爷韩希文。  和他并肩而行的是位和他年纪相若的男子,衣着华美,脸容俊伟,顾盼举步间自见龙虎之姿,一比就将韩希文比下去。  韩柏心想这不就是马峻声吗?自己比起他更是不堪,难怪韩家三位小姐一说起他便眼目含春。  跟在两人身后除了韩家兄妹外,还有一男两女。  女子中当然有位是马峻声的二妹马心莹,只不知其它两人是谁?众人来至门前。  韩希文见到韩柏,向身旁男子道:“马兄,这是小柏,自幼住在我家、专责武库。”  马峻声炯炯有神的目光,掠过韩柏,微微一笑,作了个礼貌的招呼。  紧跟在后是二小姐慧芷、四小姐兰芷和一位身穿黄衣的女子,容颜颇美,和马峻声有几分相似,不用说便是马家二小姐马心莹。  她明亮的眼睛不时回转身后,和背后的男子言笑甚欢,韩柏在她来说只像一条没有生命的木柱。  那男子的人品风度一点不逊色于马峻声,难怪将马心莹的心神完全吸引了去。  众人鱼贯进入武库内。  当那男子经过韩柏身旁时,礼貌地一笑,吓得韩柏慌忙回礼。  反之因年纪和他相近,一向相得的宁芷,却一反平时的亲切态度,连眼色也没有和他交换,像是他已不存在那样。  一种自悲自怜,由心中升起。  走在最后是韩希武和另一位女子。韩柏忍不住好奇心,向她望去,刚好她也微笑望向他,吓得他连忙垂下目光,心脏不争气地卜卜狂跳。  他知道这一世也休想忘掉那对美眸。  从未见过像那样的一对眼睛,连对方生就什么模样,已不太重要了。  那对望入他眼里的眸子,清澈无尽,尤使人心动的是内中蕴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深远。  过了好一会,才省起自己的责任,跟在众人背后,进入武库。  那女子的背影映入眼。  她身形纤美修长,腰肢挺直,盈盈巧步,风姿优雅至无懈可击的地步,尤使人印象深刻是她一身粗布白衣,但却有一种华服无法比拟健康洁美的感觉。  一个念头涌上脑际,那匹唯一没有华美配饰的灰黑骏马,定是她的坐骑。  她背上背着长剑。  像她的人一样,古朴高雅。  那必是把好剑,就像她的人。  这时韩柏最想的事,是看看她的容颜。  韩希文和韩希武随意介绍着兵器架上的珍藏,边行边说,来到武库中心的太师椅分宾主坐下。  韩柏连忙侍候众人喝茶。  当他斟茶与那布衣女子时,手抖了起来,眼睛却没有勇气往对方望去。  当他站在韩希文身后五尺许处时,那女子又恰好背着他坐,使他心中暗恨自己连看人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女子的秀发乌黑闪亮,束在头上,只以一枝普通的木簪穿过,但韩柏却觉得那比马家小姐等人一头发饰,要好看上千百倍。  众人一轮寒暄后,韩希文道:“家父近日重金购得一把东洋刀,据说来自福建沿岸抢掠的倭寇,造形简洁实用,大异于中土风格。”  韩柏非常乖巧,连忙转身往兵器架上,取来东洋刀,正要递给韩希文,韩希文打个手势,要他捧去给马峻声。  马峻声接过东洋刀。  一振刃鞘。  “锵!”  东洋刀像有生命般从鞘内弹出。  刀锋闪闪,在火光下,刀身隐现旋涡纹。  另外那男子叫道:“果是好刀!”  马峻声伸手轻抹刀锋,赞叹道:“刀身薄而坚挺,锋口收入角度微妙,若能配合运刀的角度和力度,将能达到最高的破空速度。”接着望向那青年男子道:青联兄乃长白剑派嫡系高手,未知对着此等专走狠辣路子的刀法,有何应付之方?”  韩柏心道,这两人的关系,似乎并非朋友那么简单,只不知为何会走在一起。  那叫青联的年轻男子点头道:“我曾听师尊说过东洋刀法,最重速度气势,生死立判于数击之内,若是心志不坚之辈,确会在几个照面下心胆俱丧,落败身亡。”  马心莹插入道:“既是不老神仙说的,一定错不了。”  马峻声眉头一皱,显是不满乃妹如此讨好对方。  韩柏自幼耳濡目染,对江湖事非常熟悉,一听那青联是长白不老神仙的徒弟,登时知道这青联姓谢,是长白另一高手谢峰的儿子,身分显赫,足可与马峻声相比较。  难怪二人间充满竞争的味道。  马峻声望向那一直没有作声的女子道:“梦瑶小姐来自‘慈航静斋’,必有高论,可否让我们得聆教益。当他望向那女子时,眼神不自觉流露出顷慕的神色,毫不掩藏,显示他对对方正展开正面的追求攻势。  谢青联眼中妒忌的神色一闪即逝。  梦瑶小姐缓缓侧过头来,不是望向马峻声,而是把俏目投注在刀身上。  韩柏终于看到她的侧脸。  脑际轰然一震。  世间竟有如此美女。  最吸引人并不是空山灵雨般秀丽的轮廓,而是清逸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恬淡气质,那是韩家姊妹和马心莹等完全无法比拟的。  梦瑶小姐淡淡道:“这把刀有杀气!”  众人齐齐一呆。  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刃的形式和运用,但梦瑶小姐着眼却是刀的惑觉。  韩慧芷娇呼道:“秦姊姊真是高明,因为每当此刀出鞘时,我都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原来这就是杀气,给姊姊一语揭破了。”  马心莹冷哼道:“刀杀得人多,自然有杀气了。”眼光飘向谢青联,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比秦梦瑶为差。  秦梦瑶淡淡一笑,丝毫不作计较,没有作进一步解释。  她的声音甜美雅正,韩柏只愿她不断说下去,原来她竟是与净念禅宗同被誉为武林圣地慈航静斋的传人,难怪有如此超脱的气质。想不到自己两日内先后遇上这罕有在汪湖走动的门派的传人,是否即将有大事发生?谢青联微笑道:“马小姐不惯用刀,才有此误解,要知刀的杀气,乃由使刀者而来,否则刽子手的刀,岂非最有杀气。”  马心莹一愕,脸上神色不自然起来。  韩慧芷人极慧黠,不想马心莹难堪,岔开道:“马兄和谢兄都是在江湖上走动的人,只不知有否遇到刀有杀气的好手。”  韩希武抢着道:“江湖上以使刀着名者,莫过于名列‘黑榜’的左手刀封寒;可惜我无缘遇上,否则必定向他讨教。”  众人愕然。  以韩希武的功夫,对着封寒这类超级高手,可能人家刀未出鞘,他便已败北,亏他还在大言不惭。  马峻声道:“封寒乃黑道强徒,幸无大恶行,所以我们仍没有打算对他加以剿杀,我们八派联盟里,刀法胜过他的大有人在,只因从未交锋,所以难定短长,但被誉为黑道里年轻一辈使刀第一高手怒蛟帮的戚长征,三年前我却有幸遇上,并交上了手。”  他的口气极大,而且明显地表示看不起黑道中人。  韩柏心想:假设你遇上的是浪翻云,只怕你连他的剑是一把还是两把也看不清楚呢。  韩家三姊妹兴致勃勃地齐声问道:“结果怎样了。”  马峻声傲然道:“不才在第四百回合上幸胜半招,但若以使刀好手来说,戚长征实是上上之选。”  这几句话明捧别人,却是在托高自己。  秦梦瑶秀眉轻皱,淡淡道:“戚长征三年前与‘盗霸’赤尊信交手,三招落败,所以这些年来痛下苦功,必然刀法大进,马兄精进励行,武功亦当更进一步,若再遇上,必更大有看头。”  马峻声朗朗一笑,甚为得意,却不知秦梦瑶在暗示他不要自满,三年前和三年后的戚长征已大不一样。而马峻声比起“盗霸”赤尊信,更是太阳与萤光之比,可是马峻声听不出弦外之意。  谢青联见他志得意满,大为不快,截入道:“马兄师尊无想僧前辈,据说四十年前曾两次和魔师庞斑交手,未知尊师对这被誉为邪派第一高手有何评语?”  马峻声脸容微变。  原来无想僧虽称雄白道,但四十年前对着庞斑却两战两败,据闻庞斑气魄极大,认为无想僧可堪一战,故两次都留他一命,希望他能再作突破,目下谢青联旧事重提,分明要压他的气。  原本不太融洽的气氛,更是僵硬。韩希文见势不对,岔开道:“庞斑是邪道近百年来最杰出的人才,幸好近二十年来龟缩不出,否则也不知会惹起什么风浪呢?”  韩宁芷天真地道:“一个人不够他打,为何不一起上?”她平常与兄姊练武,总是落败,但若与人联手攻另一人,即可支持较久,故有此说。  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亦轻松下来。  秦梦瑶见她天真可人,首次露出微笑,轻轻道:“魔师庞斑是魔道里最受尊崇的人物,围攻他谈何容易,何况武功到了他那层次,有鬼神莫侧之机,就算聚众围剿,亦未必奏效。”她的话语总是温柔娇婉,使人很难想象她含怒骂人的神气。  谢青联道:“秦小姐来自慈航静斋,令师言静庵前辈是罕有被庞斑推崇的人物之一,只不知可有降魔妙法?”这一比又立时把曾两败于庞斑之手的无想僧比下去,这人确是辞锋凌厉,马峻声心中恨不得把他杀了,但仍要装着笑脸,因他势不能作出抗议,致辱及心中玉人的师门。  韩柏大感有趣,原来庞斑如此有名,又有些担心,浪翻云得罪了庞斑,只不知他的覆雨剑能否对抗这可怕的人物。  秦梦瑶轻拨秀发,这女性化的动作,不但使众男被她吸引,连韩家姊妹和马心莹也被她动人心弦的风姿吸引,大生妒意。  她露出回忆的神情,轻叹道:“庞斑息隐前三年,亲自摸上慈航静斋,和家师论武谈文,至于谁胜谁败,家师从不提起,只说那是一场赌赛,若庞斑败北,便永不出世,至若家师输了又如何,家师却没有说出来。”  韩慧芷愕然道:“不知庞斑这二十年归隐不出,是否和此有关?”  秦梦瑶摇头道:“家师曾说庞斑此人天性邪恶,是妖魔的化身,成就超越了百年前的邪派第一高手‘血手’厉工,除非当年的传鹰大宗师复回尘世,否则天下无人可制。”  众人听到传鹰的名字,肃然起敬,同时心下懔然,庞斑难道真的如此厉害?他们这一代的人,自没有活在庞斑归隐前淫威下那一代人的深刻痛苦。  众人又再看了几件韩希文介绍的精品后,都有些兴趣索然,起身离去。  韩家兄妹和马心莹走在最前头,秦梦瑶和马峻声并肩走在后一排,谢青联较后,最后面跟着的当然是韩柏。  谢青联仍很有兴越地浏目四顾。  忽地全身一震,停了下来,还“咦”了一声。  韩柏几乎撞在他身上,连忙止步。  谢青联目射奇光,望着新添放在近门处那兵器架上韩柏特别喜爱的厚背刀。  马峻声耳目极灵,闻声往后望来,目光亦落在那柄厚背刀上。  韩柏感到他脸容一动,神色微变。  韩慧芷发觉了他们的异样,可是目光被阻,并不知道两人都因见到厚背刀而动容,娇笑道:“谢兄是否意犹未尽?”  谢青联强笑一声,否认两句后,随着众人往外走去。  马峻声略为犹豫,终移步跟上。  只剩下韩柏一人在武库内。  他来到厚背刀前二暗忖这两位白道的俊彦,明明对这把刀大感兴趣,为何仍装作若无其事。  他不由自主伸手摸在刀背上。  一股奇怪的感觉由冰冷的刀身流进他的手内,再流进他的心里。  浪翻云坐在对着迷离水谷的窗前一张桌子旁,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愈积愈浓的水雾,在这水谷楼的二楼望下去,可见到泊在岸边那艘刚向老渔夫买回来的破旧小艇,正随着微波荡漾着。  水谷楼是迷离水谷西岸的这个小镇最有规模的酒楼,迷离水谷盛产鲈鱼,连带这小镇也兴旺起来。  浪翻云绝没想到迷离水谷如此宽广,他在浓雾里摇了两个时辰艇子,不单找不到那艘巨舟,连邪异门的人也没有碰上一个,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究竟所为何事?那酷似亡妻纪惜惜的女子脸容,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惜惜早便死了。  在一个明月朗照的晚上。  他亲手将她的尸身放在一条小船上,点燃柴火,在洞庭湖上烧成了灰烬。  人死灯灭。  想到这里,一杯酒灌入喉里,火辣直滚入腹内。  浪翻云叹道:“好酒!”  窗外的雾毫无散去的意向。  这时还未到晚饭时间,二十多张桌子只有六七张坐了人。  就是喜欢那种清静。  脚步声从楼梯传上来,一重一轻。  重的脚步像擂豉般敲在木梯上,轻的似有若无,但总能令你听到,轻轻重重,形成一种非常奇异的节奏。  楼上的几台客人和店小二,都露出注意的神色,眼光移往楼梯上来处。  只有浪翻云无动于衷,连尽两杯烈酒。  先上来的是一名铁塔般壮健的年轻汉子。  众人见他足有六尺多高,肩厚颈粗,心下释然,这百多斤重的人脚步不重才怪。  但转眼间都惊得张大了口。  原来这“重”汉脚步踏在楼板上,步音竟轻若掌上可舞的飞燕。  “咚咚咚!”重步声紧随而至。  一位娇滴滴的美女,从楼梯顶冒出头来。  众人目光都集中在她秀色可餐的俏脸上,忘了重足音应否由她负责。  美女终走上楼面,一身紧身劲衣,身材玲珑浮凸,非常诱人。可是每一步踏下都发出擂豉般的响音,使人感到一种极度不调和的难受。  大汉神情有点忸怩,见众人望着他,似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反而女子大大方方越过他身前,目光在众人脸上扫去。  那时的女人谁敢和男人公然对望,但这美女的目光却比登徒浪子还大胆,众人纷纷不敌,借故避开与她蹬视。  店小二见这二人行藏奇怪,一时忘了上前招呼。  女子最后将目光落在浪翻云背上。  女子踏前两步,望着背她而坐的浪翻云道:“下面那只小艇是否阁下之物?”  浪翻云再尽一杯,不言不语。  女子冷硬的声音放柔道:“刚才我在下面问人谁是艇主,他们说驾舟的高大汉子上了来二楼,究竟是否指阁下。”  浪翻云头也不回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女子声音转冷道:“若你是艇主,这艇我买了。”手一扬,一锭金元宝从纤手飞出,越过浪翻云头顶,再重重落在浪翻云杯旁处,嵌了一半进坚实的桌面里。  桌上的杯碟却没有半点震动。  楼上其它客人不由咋舌。  也有人想到这奇男怪女的功夫如此强横,干脆将船抢去了便算,何须费唇舌。  浪翻云斩钉截铁地道:“不卖!”  女子脸色一变。  一直没有作声铁塔般的壮汉踏前两步,来到女子身后,急道:“姊姊!”  女子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头怒火,道:“若非整个迷离水谷也找不到一条船,谁有兴趣来买你的破船。”  浪翻云哈哈一笑道:“虽是破船,却可以载你往你要去的地方,如此破船好船,又有何分别?”  女子一愕道:“你肯载我们去吗?”浪翻云缓缓点头。  举起了另一杯酒。  午后的日光下。一只白鸽在山林上急掠而过。  银白的羽毛在日照下闪闪生光。  眼看飞远,一道黑影由上破云而下,朝白鸽疾扑过去,原来是只悍鹰。  鸽儿本能地闪往一旁,岂知悍鹰一个飞旋,利爪一伸,将鸽儿攫个正着。  鸽儿发出一声短促的悲呜后,登时了账。  悍鹰抓着鸽儿,在空中耀武扬威地一个急旋,望东飞去,飞到一个小岗上,往下冲去,岗上站了一个高瘦之极的人,伸出装上了护腕的左手,悍鹰双翼一阵拍动,以近乎凝止半空的姿态,缓缓降下,直至双爪紧抓着护腕,才垂下双翼,停在那人腕托上。  那大鹰怕有三、四十斤重,加上坠下之力,足有百斤两上,可是那人的手腕却不见一丝晃动,显示出过人的臂力。  那高瘦之极的人,伸出右手在鹰背轻抚数下,哈哈怪笑道:“干得好,血啄!干得好,不枉我多年的训练。”  他的目光落在绑在鸽脚上的一支竹筒上,哈哈怪笑道:“果然是怒蛟帮的‘千里灵’,可惜遇上了我的血啄。”  被称为血啄的大鹰轻振长翼,感染到了主人的兴奋。  那人勾鼻深目,皮包骨的脸像鬼而不似人,配合着似若从地狱里飞出来的魔鹰,教人感到不寒而栗。  他伸指一捏,硬生生将缚着竹筒的铜丝捏断,取下竹筒,一扬手,血啄一声长啸,直冲天上,再一个盘旋后,望北飞去,找地方享用爪下的美食。  那人拔开竹筒的活塞,将竹筒内的纸卷取出,张开看完后,仰天再一阵长笑,奔下山岗,在林木间展开鬼魅般的迅速身法,不一会来到一座山神庙前。  垂下双臂,恭敬地道:“上天下地,自在逍遥!”  一阵柔若女子的男声从庙内传出道:“听你的语气隐含兴奋,孤竹你定是有消息带来给找了,还不快进来?”  这才步入庙内。  孤竹朗声道:“多谢门主赐见!”  不知情者步入门内,必会大吃一惊,原来破落的山神庙里竟放了个豪华之极的大帐幕,雪白绣金边的帐布有着说不出的奢华气派,与剥落的墙、失修的神像产生出非常强烈的不协调对比。,帐内隐隐传出女子的娇笑。  孤竹脸容一整,向着帐幕跪下,恭恭谨谨地连叩三个响头,才站起身道:“门主,抓到了怒蛟帮的‘千里灵’,发信人是上官鹰,收信人是怒蛟帮里武技仅次于浪翻云的凌战天。”  帐内又再一阵女子的娇笑声,那柔嫩懒慢的男音传出道:“你读来给我听听。”  孤竹对女子嘻笑声听若不闻,从怀中掏出纸卷,张开读道:“抱天览月楼遇谈应手之袭,随身兄弟当场阵亡,仅吾与雨时身免,现已与长征等会合,中秋前将可返抵洞庭湘水之界,务必使人接应。”顿了一顿道:“信尾有上官鹰亲手画押,看来不假。”  那懒洋洋的声音传出道:“这信你怎么看?”  孤竹冷笑道:“信里虽没点明返回的路线,但今天是八月十二,上官鹰等若想在十五前到达湘水入洞庭处,则必须以快马抄捷径赶路,如此一来,我们只要守在一两个要点,便可将他们截个正着。”  帐内那人长笑道:“好!翟雨时不愧怒蛟帮年轻辈第一谋士,只耍了个小花样,便将你这老江湖瞒过,可是却过不了我逍遥门主莫意闲这一关。”  孤竹愕然道:“难道这也有诈,可是他们既知有谈应手这类高手追在后头,难道还敢在外闲荡?”  莫意闲阴声细气地在帐内道:“以翟雨时之谋略,知道谈应手巳出手对付他,我逍遥门又怎会闲着?又岂敢大摇大摆,滚回老巢去?”  孤竹恍然道:“我明白了,为避过我逍遥门天下无双的追踪之术,他们定须以奇谋求逞,所以一定选取出人意外的路线,如此一来确使人头痛。”  莫意闲悠悠道:“我原本也不敢肯定翟雨时有如此谋略,但这‘千里传书’却证实了我的猜想。”  孤竹也是老谋深算的人,一点便明道:“属下大意了,翟雨时若能猜到有我们牵涉在其中,自然会估到我们有截杀他们‘千里灵’的能力,所以这必是假讯息无疑,可是他们到了那里去?”  莫意闲阴阴道:“鸟儿在空中飞,鱼儿在水中游,孤竹你明白吗?”  孤竹仰天长笑道:“如此还不明白,还那配做逍遥门的副门主,既然他们离不开长江,顺流而去,唯一的路线就是往武昌去,武昌为天下交通总汇,四通八达,一到那里,逃起来方便多了。”  莫意闲语调转冷道:“你立即集齐人手,务必在他们逃出武昌前,将上官鹰搏杀当场,此事不能有丝毫延误,否则若惹得浪翻云闻风赶来,事情便棘手非常了。”  孤竹冷冷道:“门主放心,他们岂能逃过我的指爪,上官鹰休想再见明年八月十五的明月。”  收拾好武库,韩柏在内院花园间的小径缓步,心里想着秦梦瑶,想起自己卑下的身分,假设自己变成浪翻云,一定会对这气质清雅绝伦的美女展开追求攻势。  是的!  只有浪翻云那种真英雄,那种胸襟气度,才配得起这来自慈航静斋的美丽侠女。  韩柏今年十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是想象力旺盛和情窦初开的青春期,每一位用眼望他,对他微笑的女孩都是可爱的。  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好胆!竟敢唉声叹气?”  韩柏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原来是五小姐韩宁芷,只见她眉开眼笑,显为吓了韩柏一跳大感得意,双手收在背后,不知拿着什么?韩柏舒了口气,道:“五小姐!”  韩宁芷将脸凑近了点,奇怪地道:“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是否着凉了,四叔说你昨夜没有回来,究竟滚到那里玩耍去了?”  韩柏道:“病倒没有,倒是有点累,我也不是贪玩不回,而是错过了渡头,我……” 韩宁芷截断他道:“不是病就好了,我有个差事给你。”  韩柏一呆道:“什么差事?”  韩宁芷俏脸一红,犹豫片晌,将背后的东西拿到身前,原来是个小包里。  韩柏眼光落到包里上。  韩宁芷将包里飞快塞进他手里,忸怩地道:“给我将这送与马少爷,不要让其它人看到,也不要让他知道是我差你去的。”  说罢旋风般转身奔离。  韩柏看到她连耳根也红透,真不知是何种滋味。  韩宁芷在消失于转角处前,扭转身来道:“还不快去!”这才转入内院去。  韩柏怅然若失,大感没趣。  又叹了一口气后,往外院走去。  中厅内空无一人,刚想由侧门走往侧院,马峻声的声音由背后传来道:“小兄弟慢走!”  韩柏刚停步,马峻声早移到身前,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使他受宠若惊,连五小姐宁芷交给他的重任亦一时忘了。  马峻声玉树临风,比韩柏高了至少半个头,更使韩柏自惭形秽。  韩柏道:“马少爷何事呼唤小子?”马峻声彬彬有礼地道:“我有一事相求……” 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韩柏道:“小兄弟将这信送给梦瑶小姐便成。”  韩柏伸手接信,记起了五小姐的重托,暗忖韩宁芷要我送东西给你,你要我送东西给秦梦瑶,只不知秦梦瑶又会否差我送东西给另一个人?韩柏待要说话。  “马少爷!”  韩柏侧头望去,见到二管家杨四恭立一旁,一对鼠目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射。  马峻声对他也没有什么好感,冷冷道:“什么事?”  杨四躬身道:“本府总捕头何旗扬求见马少爷。”  马峻声释然道:“原来是自己人,算起来何旗扬还是我的师侄辈。”声音中透出自重身分的味道。  韩柏探入怀里的手按着宁芷的小包里,可是当记起了她不准被其它人看见的吩咐,那敢抽出来,呆在当场。  马峻声向他使个眼色,随杨四往正厅走去。韩柏耸耸肩膀,转身走回内院,秦梦瑶住的是韩家姊妹居处旁的小楼,确是不方便马峻声往访,只不知信内说的是什么?可能是个约会的便条。  想到这里,韩柏真想把信扔掉算了。  胡思乱想间,来到秦梦瑶客居的小楼前。  韩柏想到即将见到秦梦瑶,一颗心不由自主地剧烈跃动起来,两条腿失去行走的力气。  “秦小姐!”  小楼内没有半点反应。  韩柏呆了一呆,以秦梦瑶的听觉,没理由听不到自己的呼唤?”秦小姐!我是韩柏!”  韩柏走前两步,待要拍门,手举起便停了下来。  原来门上用发簪钉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师门急讯,不告而别,事非得已,见谅!秦梦瑶。”字如其人,清丽雅秀。  韩柏心中空空荡荡,有若失去了一样珍贵的物事,此后人海茫茫,不知是否仍有再见伊人的机会。  浑浑噩噩间走向外院,在花园的长廊里几乎撞入一个人怀里,举头一看,原来是那语气刻薄,处处和马峻声作对,不老神仙的高足谢青联。  韩柏说声对不起,想从一旁走过。  谢青联作了个拦路的姿态,把韩柏截停下来,道:“韩柏小弟,谢某有一事相询。”  韩柏愕然道:“谢少爷有什么事要问小子?”  谢青联沉吟片刻,平和地道:“在武库近门处那把厚背刀,你知否是从何处得来?”  韩柏暗忖你果然对那把刀有兴趣,当时又为何要掩饰?谢青联眼中射出热切的神色。  韩柏道:“小子也不清楚,据说那是大老爷老朋友的遗物,送到武库最多只有十来天,谢少爷……”谢青联伸手打断了他的说话,喃喃地道:“这就对了,韩清风和风行烈……噢!小兄弟没有什么事了,多谢你。”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转身去了。  韩柏心下嘀咕,暗忖多想无益,忙移步往找马峻声,一来把信完璧归赵,二来也要完成五小姐宁芷交付的任务。  转出转入,却见不着马峻声。  横竖无事,不如回到武库,好好研究一下那把厚背刀,看看为何竟能使谢青联如此重视?事实上也到了打扫武库的时刻。  武库外静悄悄地。  韩家上下都有午睡的习惯,所以这个时分,最是宁静。  来到武库门外。韩柏全身一震。  只见大铁门的锁被打了开来,铁门只是虚掩着。  韩柏责任心重,“呀”地叫了一声后,推门便入,这也是经验浅薄之累,换了有点经验的人,定不会如此贸然闯入。  刚踏入武库,还未曾习惯内里的黑暗,腰处一麻,知觉尽失。  雾终于开始消散。  和风吹过,将湖面的雾赶得厚薄不均。  浪翻云高大的身形矗立艇尾,有力地摇着船橹,当起船夫来。  那奇怪的姊弟,姊姊立在船头,弟弟却懒洋洋地坐在船中。  天色遂渐暗黑。  姊姊极目远望,口中叫道:“快一点,我们必须在酉时内抵达迷离岛,否则将错过了机会。”  浪翻云默默摇橹,没有回应。  姊姊回过头来,怒道:“你听到我的话吗?”  弟弟正在打瞌睡,闻言吓了一跳,醒了过来,嗫嚅道:“我……我听到!”  姊姊气道:“我不是和你说。”  浪翻云淡淡道:“看!”  姊姊扭头回去,喜叫道:“到了到了。”  船首向着的远处,灯火通明,隐见早先那只几乎将浪翻云小艇撞沉的巨舟,安静地泊在湖心一个小岛上。  姊姊兴奋地叫道:“记着我教你的东西!”  没有人回应她。  姊姊大怒喝道:“成抗,你哑了吗?听不到我说话吗?”  那被叫作成抗的大个子吓得一阵哆嗦,战战兢兢地道:“成抗不知姐姐在和我说话。”  姊姊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成家正统只剩下你了,你再不争气便会给贱人生的三个败家子将阿爹抢了过去。”  成抗垂头嗫嚅道:“爹既不关心我们,我争气又有何用?”  姊姊杏目圆睁,怒道:“我们怎能就此认输,你难道忘了娘亲死前对我们说的话,不!我成丽永远也不会忘记。”  说到这里才记起了还有浪翻云这外人在场,向他望去,恰好见到浪翻云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口,心想幸好这是只醉猫,听去了我们的家事谅亦不会有大碍。  随着,接近的巨舟在眼前不住扩大。  成丽叫道:“快点快点!唉!最迟的怕又是我们了。”  浪翻云往湖心小岛望去。  只见岸旁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岛上灯火通明,人影瞳幢。  这究竟是什么奇怪的聚会。  这姊弟两人到这里来又是干什么?邪异门下令封锁这一带水域,看来只是防止一般的渔民,而不是针对武林中人。  巨舟像只怪兽般蛰伏岸旁。  只不知舟上玉人是否仍在?第 五 章 含冤入狱  韩柏醒过来时,发觉自己的处境由天堂坠入十八层地狱里去。  他躺在着体冰冷的麻石上,四周满是人,一时间他也弄不清楚谁打谁。  一个人正以凶光闪闪的眼在打量他,见他醒来,冷冷道:“犯人醒了!”  韩柏定一定神,认出是总捕头何旗扬,刚才他还来谒见马峻声,不知为何会来到内院这里,还说什么‘犯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股恐惧流过这对世情险恶全无认识的少年心头。  叫了一声,想挣扎起来,才发觉双手给反缚起来,一对脚系上了铐锁,落得一阵锁和石地磨擦的响声,混进武库内乱成一片的人声里。  何旗扬冰硬的声音再次响起道:“韩柏,谢青联和你有何仇恨,为何杀了他?”  韩柏脑际轰然一响,待要说话,左肩剧痛,不知谁给了他一脚,胸胁一麻,全身痉挛,那说得出半句话。  一道声音诚惶诚恐地道:“这奴才不懂半点功夫,恐怕人不是他杀的吧?”  韩柏认得是大少爷韩希文的声音,便像遇溺者抓到了浮木,心中升起希望,终于有人为他说话了。  二小姐慧芷的声音:“韩柏虽爱胡思乱想,但生性善良,怕是别有内情吧。”  马峻声的声音:“我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当时这小兄弟手拿染血匕首!”  何旗扬道:“马师叔,是否从犯人身旁拣起这一把?”  马竣声道:“正是,他手上拿这把匕首,谢兄却伏地上,四周再无他人,所以我出手制伏他,这事我可以作证。”  大少爷韩希文懊恼地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偏偏爹和大伯父出了门,唉!”  何旗扬道:“这是犯人身上搜出来的一幅山水风景刺绣,上面还有五小姐的名字,五小姐,这是你的吗。”  韩宁芷颤抖的声音响起道:“不……不……是…是我的”何旗扬紧迫着道: “是否是你绣给他的。”韩宁芷叫道:“不,我怎会送这种东西给下人。”  马峻声插入道:“看来定是犯人从小姐闺房里偷出来,给谢兄发现,尾随他人武库,想劝他交回,却给他乘谢兄不意,把谢兄暗杀了。”  韩宁芷默然不语。嘴脸给压在地上的韩柏心中狂叫道:“不!为何不作声,是你要我将剌绣送给马少爷的!”  韩宁芷始终没有作声。  何旗扬喝道:“马师叔的分析定错不了,来人,将犯人押走,那怕他不招认。”  韩柏只感一股冰冷传遍全身,一时间什么也想不到。  身子给抬了起来。  还有人在他嘴里塞进一团布。  小舟缓缓摇近岸旁。  数名全身黑衣,在襟头绣着黄色月亮标志的大汉,客气地指示着浪翻云这临时的艇夫,将小艇泊在仅余的其中一个空位处。  成丽向浪翻云道:“你会在艇上等待我们吧!”  浪翻云对她命令式的语气又好气又好笑,淡淡道:“我不知道。”  成丽杏目一瞪,强忍下火爆的脾性,眼珠一转道:“不如你跟在我们身旁好了!”  泪翻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一名带头的大汉走上来道:“贵客请登岸。”  成丽秀眉一扬,轻轻一跃,脚“重重”地落到岸上,成抗灵巧地跟上,轻若羽毛地飘落姊姊身旁,两姊弟那种轻重倒置的表现,令人生出非常突兀的怪感。  浪翻云大步跨上岸去,心神却已飞到巨舫上。  大汉向成家姊弟恭敬施礼道:“不知嘉宾高姓大名,本人乃邪异门下七大分坞‘摇光坞’副坞主马权,专负迎宾之责。  成丽装出一副老江湖的样子,豪气干云地道:“马副坞主你好,我是成丽,他是我弟弟成杭,来自塞外小银乡的成家牧场,家父成天北。”  马权微一错愕,显是不知成家牧场是何东西,但终是老江湖,口边挂着久仰,眼光却转到浪翻云身上,后者仰首望着云雾散去后初露仙姿的明月,像完全听不到他们的交谈。  成丽也算头脑灵活,抢先道:“这是我们的仆人。”  马权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要知浪翻云乃当今黑道声望仅次于魔师庞斑的不世高手,举手投足,一坐一站,无不自具一代剑术宗师之气象,马权这种老江湖怎能不留上心,不过见浪翻云没有出言反对仆人身分,也便不再在意  马权伸手一招,一名邪异门下走过来。  马权道:“带贵客入公众席!”  成丽一挺胸,当先跟去。  浪翻云缓步跟上,忖道:有公众席自然有嘉宾席,马权表面客气,其实却看不起这对入世未深的姊弟,不由大起怜惜之心。  在小岛的正中心处聚了数百人,却没有喧闹的嘈吵声,透出一种紧张和等待的气氛,直到此刻浪翻云仍弄不清这是个什么性质的聚会,但既然可使得动邪异门来负责迎宾,召开这聚会的人自是大有来头。  在岛心一处广阔可容千人的大草地上,数十张大桌团团围着了一块空地,桌子的摆布共分三层,内圈的桌子每桌只坐一至两人,中圈的桌子三至六人不等,最外围的桌子密密麻麻坐满了人,显然是马权口中的公众席。  大多数都是雄纠纠的年轻人,脸上盈溢着期待的神情。  引路的大汉把他们带到了很外围的大桌前,道:“贵客请入座!”  成丽眉头一皱,望了望内围空荡荡的桌子,道:“那边还有座位,我们可否坐在那里?”  大汉闪过一个不屑的神色道:“这是副坞主的吩咐,除非别有指示,否则不能更改。” 成丽秀眉一扫,待要发作,成抗一惊,轻扯了她的后衣一下,那桌已坐下了的七、八名青年里已有人笑出声来。  成丽怒目向发笑的人一瞪,喝道:“有什么好笑的!”  登时吸引附近数桌人的目光。  发笑的青年年约一十五、六,生得有点獐头鼠目,闻言冷冷笑道:“也不秤秤自己有多少斤两,嘉宾席是随便让你坐的吗?”  成丽俏脸一红,使起小性子,一跺脚道:“我偏要坐!”  成抗哀求道:“姐姐!”笑的人更多了,都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浪翻云不动如山地卓立两人身后,就像一切都与他全无半点关系。  有人窃笑道:“敢来这里撒野,恐怕连‘双修公主’的脸尚未见到,便给赶入湖底。” 也有人调笑道:“这婆娘也不错!”  一时成家姊弟成为众矢之的。  成抗直急得想哭出来,这时若有个洞,成抗一定会钻进去,并希望那个洞是深一点的。成丽一扭腰,要穿进内围其中一张空桌去。  一名五十来岁,身材矮胖,笑嘻嘻的汉子刚好拦着去路,道:“姑娘有话好说,国有国法,帮有帮规,姑娘还请赏个脸给敝门,遵守敝门的安排。”  浪翻云一看此人,便知是邪异门的四大护法之一的“笑里藏刀”商良,不要看他终日笑脸相迎,其实手段毒辣,动辄出手杀人,绝无“商量”馀地,是江湖上可怕人物之一,想不到今天连他也出动了,可见邪异门对此事的重视。  成丽怒道:“我们成家牧场好头有脸,为何不能入坐嘉宾席?”  周围十多桌的人哄哄大笑起来。  亦有较善心者露出同情之色,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儿开罪邪异门而担心。  商良眼光在三身上巡游,最后落在浪翻云身上,首次闪着猜疑的神色。  自爱妻惜惜死后,这多年来浪翻云罕有在江湖走动,加之以往他一向不喜欢外游交友,所以认识他的人,可说绝无仅有,商良又怎会想到眼前人乃天下有数的高手之一。  浪翻云的黄睛似开似闭,似醉似醒,毫无表情地望着他。  商良无由地心悸。  成抗又叫道:“姊姊!我们将就点,坐回那桌算了。”  众人的哄笑更响亮了。  商良眼中闪过怒色,撇开浪翻云,向成丽道:“姑娘请回吧!”  成丽也想不到事情闹到这么僵,首次犹豫起来。  此时浪翻云微微一笑道:“寨外小银乡成家牧场名震天下,谁人不知,商良你还是安排成家小姐和少爷入坐嘉宾席吧!否则厉若海怪罪下来,恐怕你承担不起。”  所有笑声刹那间断绝。  全场静至落针可闻。  邪异门门主“邪灵”厉若海名列“黑榜”十大高手之一,威慑天下,浪翻云竟敢直呼其名,口气之大,令人吃惊。  内围嘉宾桌其中一名花花公子模样,手摇折扇的男子霍地立起,喝道:“谁敢对门主不敬!我花羽第一个不放过他。”这花羽似乎是仗义出言,其实只是想沾沾锦上添花的便宜,邪异门又怎会让他代为出头?  商良像背后长了对眼睛,头也不回道:“花公子好意心领,请坐下喝茶,这事商某自会处理。”  商良眼中凶芒厉闪,向浪翻云沉声道:“阁下何人!”  浪翻云哈哈一笑,踏前两步,越过成家姊妹,淡淡道:“让我领路!”  商良杀大起。  浪翻云向他走来。  商良左手微动,一把暗藏袖内的匕首滑到手中,脸上却换上一脸招牌笑容。  浪翻云提脚,似要往前踏步。  他和商良间现只有八、九尺的距离,以他的大步,再前一步,便会迫贴商良。  商良心中计算着他落步的位置,手中匕首蓄势待发。  浪翻云前脚向下踏去。  商良眼光凝注着他的双肩,因为一个人无论动作如何灵巧变化,双肩总是简单清楚地露出端倪。  浪翻云左肩微缩,略往右移。  商豆心中暗笑,暗忖你想由我右方穿过,岂能瞒我,立时相应地右移。  岂知眼前一花,浪翻云迫至左边五尺许处。  商良暗吃一惊,往左侧迎去,匕首准备刺出。  浪翻云忽地变成正面往他移来,若不退开,商良势必和浪翻云撞个正着。  商良大怒,匕首正要剌出。  泪翻云的身体微妙的动了几下,在外人看去,那是不可察觉的轻微动作,但在商良眼中,只感到对方每一下动作,都是针对着自己的弱点,像能预知将来般明白自己每一个心意和动向。而这些动作却全与手脚无关,只是肩身微妙移动,竟已能清楚无误地发出讯号,确是教人难以置信。  商良那一刀不但发不出去,还不由自主地噗噗连退三步。  浪翻云像和他合演了千百次般,每当他移后一步,便前进一步,却又刚好比他快上一线,使他连思索的时间也没有。  浪翻云气势沉凝,移动间手脚的配合隐含玄美无匹的法度,无懈可击。  商良懔然一惊,侧退一旁。  浪翻云越他而过。  商良手刚动,浪翻云转过身来,淡淡道:“多谢让路,小姐少爷请!”  商良的刀,终剌不出。  成丽一呆,想不到商良竟肯让路,以为凭的是自己的脸子,傲然一挺,大步走去。  商良只觉浪翻云举起招呼成家姊弟前行的手,上摇下摆,恰好封制着自己每一个可以出手的角度,心中大骇,连门面话也忘记说了。  周围的人那看出其中的微妙形势,以为商良忽地想起成家确是威震塞外,故临时变卦,尤其他一直保持笑嘻嘻的样子,确易使人误会。  除非是“邪灵”厉若海这类同等级数的高手,才能看出其中玄虚。  邪异门守在四方的门人,见有护法作主,自更不会轻举妄动。  浪翻云待成丽大模样坐上嘉宾桌,成抗把他的巨体“缩”入座位,才淡淡一笑,从容坐上成家姊弟的一桌。  “当!”铜钟声从巨舫处传来。  好戏终于开猡。  官路上一骑策马急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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