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推荐】笛安《西决》-9

“这两天她找你是真的有事情”郑东霓出神的看着窗外“我转了一笔钱暂时放在她那里她找你就是因为想要赶快把这笔钱给你你先帮我收着等过段时间我再来拿走。”“你那么相信她?”我诧异。“她或者不是个好女人”她慢慢的说“可是她是个最够义气的朋友。”“是吗?”我冷笑“这么好的朋友你会不知道她已经结了婚?”她沉默不语只是呆呆的看着怀里的郑成功。全家人都在等着我们三叔三婶南音小叔陈嫣以及一桌子五颜六色的菜。尽管每个人都自认为自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看到郑成功那张小鼹鼠一样很卡通的脸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的愣了一下是郑南音的欢呼打破短暂的沉默的:“好可爱呀小外星人!”“赶紧让我抱抱小宝贝啊东霓!”三婶非常熟练的把郑成功接了过来然后嗔怪的看了郑东霓一眼“这么热的天气尿不湿干嘛缠那么紧呢。”“还有我我也要抱小宝贝!”郑南音抱着婴儿的样子令我吃了一惊因为她的动作看上去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一点都不想我第一次抱他的时候那么紧张。“小宝贝你好——”南音痴痴的看着他似乎要看到他幼小的骨头里去。“刚来我们地球不久一切都习惯吧?你们火星和我们这儿不一样我知道的…….”她的想象力开始泛滥了。郑成功小朋友像是意识到了自己正在享受钻石级的VIp待遇非常受用的啃着他的小拳头。“姐姐——”郑南音抬起头撒娇的看着郑东霓“你已经生过孩子了为什么你的身材还是那么火辣不公平呢。”那边三叔和小叔争执了起来在郑成功该怎么称呼他们这个问题上产生了分歧。“我们是他外公的弟弟——”三叔有些为难“该怎么叫?我觉得他应该叫我三外公这比较合理。”“那我岂不是成了‘小外公’?我怎么觉得那么难听呢?”小叔不服气。“反正就是不能叫‘小外公’叫‘四外公’还差不多。”小叔嘟哝着。“开什么玩笑我才四十岁怎么已经有人叫我外公了…..”“明天我要去普云寺烧香。”陈嫣微笑着抚摸自己的肚子自从我们家郑北北在她的身体里安营扎寨之后这就变成了她的习惯动作“我要去求平安符顺便也帮郑成功求个护身符好了。”“没错没错”三婶一边帮郑成功换尿片一边赞同“别忘了陈嫣男戴观音女戴佛。还有还有不要金属的链子小宝贝的皮肤太嫩了金属链子受不了的要丝线…..”郑东霓站在客厅的中央怔怔的看着这满眼的喧嚣似乎她变成了一个局外人那个名叫郑成功的病孩子像块磁铁牢牢地吸着每个人灵魂深处最柔软的部分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所有的人都为了他而忙碌。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一百天之后终于享受到了迟来的欢迎当然还不算太晚。我悄悄的走到了她的身后暗暗的拍了拍她的肩。。那意思是:你看我早就告诉你了。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看得出她整个人在慢慢融化从她少女时代起我就已经非常习惯的冰雕神色正在退场我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想起她已经从一个嚣张绚丽的女人变成了一个残缺不全的母亲。只不过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尖刻。夜晚陈嫣和小叔双双告辞小叔笑着对郑成功张开双臂:“让我抱抱你小家伙再见了。”郑成功在小叔怀里非常合作的伸着他的小舌头表情悠闲得很小叔对陈嫣示意:“你也来抱抱他然后我们要走了。”陈嫣笑着说:“我就算了我手上提着塑料袋郑成功小朋友”她对郑成功挥了挥她手中的一袋子水果“再见。”小叔的表情顿时焦急了:“不是跟你说过你什么东西都不要拿么?你就是不听话。”“你真啰嗦!”陈嫣甜蜜的笑了“这也算是重东西么十几个苹果而已。”她再次冲着郑成功那张鼹鼠脸摇摇手:“乖孩子跟我再见好不好?”郑东霓的脸就是在那个时候冷下来的。她从小叔手上抱回郑成功。冷冷的说:“陈嫣抱他一下不会影响你的胎教。”“东霓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嫣急切的对她的背影说只可惜她已经进了房间里面并且重重的关上了门。我对陈嫣抱歉的笑笑:“没事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这样的。”然后突然间觉得我现在大概不适合跟陈嫣这么说话尴尬的气氛顿时弥漫了上来。这个时候还是郑南音那个家伙帮了我的忙她在屋里尖刻的命令我帮她把她的电脑搬到客厅里去于是我得以成功脱身终于听见了背后传来的小叔他们离去的那声门响。如何跟陈嫣正常的相处的确还需要学习。深夜终于来临万籁俱寂不过在这个家里很可能无人入睡。——除了郑南音。我躺在床上无聊的摆弄着我的手机终于打开了江薏的短信。也许是这个如水的、凉爽的夜晚让我淡忘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然后我就看到了她的开场白:“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你也不肯再接我的电话所以有些事情我只能这么告诉你是关于东霓的很重要我很担心——”我翻身坐了起来但不并作两步的闯进了郑东霓的房间。但是我突然间迟疑了因为我听见她在唱歌在为郑成功唱催眠曲。我已经太久没有听见她唱歌了。郑成功安然的躺在那里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最后专注的看着挂在他床头的彩色风铃心满意足的啃了一会儿拳头催眠曲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郑东霓似乎是在唱给自己听。她还是在唱王菲的歌一非常老的歌。她的声音很低可是一如既往的清澈: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虽然你从来不曾对我着迷我总是微笑的看着你我的情意总是轻易就洋溢眼底我曾想过在寂寞的夜里你终于在意在我的房间里你闭上眼睛亲吻了我不说一句紧紧抱我在你怀里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到底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你是爱我的你爱我到底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爱你深深去爱你…….她静静的转过身子看着我像是谢幕的演员一样优雅的转身背上的长在空气里划出了一个美妙的弧度。对我嫣然一笑。“江薏说你要她帮忙保管一点钱她就答应了可是她也没有想到你给她汇了三十晚美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我压低了声音问她。她不慌不忙的竖起了食指放在唇边:“先关上门好吗?”她打开落地窗迎着长驱直入的凉风。点上一支烟按下打火机的时候她默然的瞥了摇篮一眼然后说:“这笔钱是他的准确点说是他给我的那个孬种为了顺利地让我带着孩子回国他才告诉我他有这么一笔钱不然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呢。”她淡淡的一笑。“他在旧金山有个亲戚是他爷爷的兄弟土生土长的华侨三年前去世的时候遗产也有他的份——留给他一块地这块地是被律师公证过的婚前财产若不是非常特殊的情况就算离婚我也没有权利跟他分孩子出生了他要离婚他想让这个孩子跟着我你知道的他有绿卡有正当的研究室的职位有稳定的收入和很好的信用记录;我呢我没有工作刚刚到美国没几天若是真的上法庭法官很有可能把孩子的监护权判给他所以他就怕了他跟我坦白说他手机有这么一块地一直都没有告诉我现在他愿意把这块地卖掉然后分一半钱给我让我同意离婚和抚养孩子。”烟雾中她狠狠的把烟蒂按成一个乱七八糟的形状“但是我不是那么好打的没那么便宜。”“那你打算怎么样?”我还是茫然。“我已经去找律师了我还要告。他不要这个孩子就想扔给我我就给他扔回去。我不信我赢不了他法官不是白痴一定会把孩子判给他的。”她咬了一下惨败的嘴唇。“你是说你根本就不想要他?”我难以置信的文听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不敢去看摇篮里那张幼小的脸庞。我觉得我的一颗心在往下沉往下坠婴儿的眼睛洞悉一切我无颜以对。“我当时假装同意了”她把她蓬乱的长拂在一侧慵懒的说“我就跟他说反正我快要回家去了就把这笔钱直接打给江薏但是他不会想到的这就是我留给他的一招若是上法庭他的律师一定会提出来他已经支付了我三十万美金作孩子的抚养费用我会告诉法官我根本没收到这笔钱银行的记录可以显示这笔钱在一个名叫江薏的中国女人账上谁又能证明我和江薏是什么关系呢?反过来我倒是可以证明他和江薏的关系暧昧。”她重新诡秘的一笑“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当初介绍我们认识的人正是江薏他是江薏大学时候的学长他们俩曾经在他出国之前谈过恋爱——我还有他们当时在一起时候的照片。法官不可能千里迢迢从中国传江薏过来作证的谁又能证明他们两个没有旧情复燃?”“郑东霓”我拍了拍快要爆炸的头“你疯了。”她不置可否的微笑。“在法庭上撒谎是要坐牢的你懂不懂?”我压低了嗓门声音全部从牙缝里出来“你根本不想要郑成功但是你想要这笔钱你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你总算明白了。我就是要赌这一把我要这个男人永远记住我郑东霓是谁。”她美丽的眼睛里有火焰在慢慢燃烧。“我该说你精明还是说你蠢到了家?”我悲哀的问她“你这样你这样…..”我听见了她眼里的火焰成功的引爆了我的心脏让它滚烫到火花飞溅。“他是你的孩子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这样多不公平?”“既然他的爸爸都可以这样对待他我又为什么不可以?”她深深的凝视着我。“你是不是疯子?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停顿了一下咬牙切齿“郑成功他就是你这辈子必须还的债没有道理可讲也不能讨价还价。别问我为什么我只知道如果你现在丢下他。总有一天你自己就会来惩罚你自己因为姐——”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这样叫她:“你并没有你自己想得那么坏。”“是吗?”她看着我语气里突然涌上来一种很深的悲怆“你好像懂得很多道理啊。那今天下午你为什么不把刚才那些话讲给我妈听?”我无言以对就在这沉默的几秒钟她的手突然伸进摇篮里慢慢的摸着郑成功的脸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了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郑成功娇嫩的脸颊上就像是下雨。“你看”她的说话声轻的像是耳语“即使他不正常他有病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样子也这么乖这么好看。”她的手十指尖尖就像一朵昙花那样一瞬间怒放她的指头伸到了婴儿的咽喉她说话的声音就像梦中:“乖宝贝你和妈妈一起死好不好妈妈不想活了活着太苦了。你也会活得比什么人都苦跟着妈妈走吧….”我不费吹灰之力的把她拎起来然后推搡着把她推到阳台上关上了落地窗。我用力抓着她的肩膀就像抓着一件外套我咬牙切齿的在她耳边说:“不准叫听到没有不准叫。你要是吵醒家里的人我就把你从这儿扔下去你信不信?”她抱紧我滚烫的脸深深的嵌进我胸前的肉里浑身都在抖抖得要散架了像是雪崩一双手就在我脊背上又是抓又是打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泄完了所有的深仇大恨我一动不动随便她我又何尝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那种整个人被仇恨或者痛苦变成了一颗燃烧着的炸弹的感觉在爆的那一瞬间才知道原来那么巨大的推着人疯的力量不是滚烫的是冰冷的;不是仇恨或者痛苦是命运。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她浑身瘫软的缠着我无声的哭我捧起她的脸那么一点点力道就好像能支撑她站稳月光如水我就借着这如水的月光深深地看着她我从来都不曾这么放心大胆这么无遮无拦的好好看看她。“西决。”她呜咽着叫我“我怕我怕的要命。”我说:“我知道。”“护士把他抱给我看的时候我真的怕死了。”她泪如雨下。“我知道我都知道。”我肯定的回答她。“你不知道。”她在我的胸口上猛烈的摇头“我早就知道他不正常我早就知道了。我怀他七个月的时候去做产前检查的时候医生就查出来他的毛病了。我不敢告诉你们我谁都不敢说我怕死了你知道么我真的怕死了在美国怀孕六个月以上不可能堕胎的任何情况都不可能。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数日子我每天都在想要是他能死在我肚子里该多好可是我又每天都在想我真想看看他哪怕他是个妖怪我也想好好看看他我每天都在想我一定是在做梦说不定他根本是个健康的孩子说不定医生给我的诊断书根本就是梦里生的事情不是每天都在想是每分钟真的是每分钟——”她深深地吸气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抽搐我听着听着紧紧的托着她的头像是要把她滚烫的头颅深深地按进我的胸口里面代替我那颗跳得乱七八糟的心脏“西决有好多次我都想告诉你可是我说不出口就是在那段时间我老公开始疏远我的我恨死他了我恨不得杀了他西决——”“我问你”我压低了声音“你只告诉我一个人你说实话孩子身上的不是胎记是伤是你弄的对不对?”“你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了。”“好好听我说。”我的脸轻轻的贴着她的耳朵“我不会允许你去打那种官司的更不许你站在法庭上撒谎你这次回去签字离婚什么事情都不要再纠缠那笔钱是你该得的你要是愿意就把郑成功交给我我的意思是正式的交给我我带着他长大我来照顾他一辈子直到我死我不会放弃他。哪怕他智商低我也会想尽办法教育他你放心好了他不会妨碍你你要是遇上合适的人就放心去结婚你愿意走多远就走多远这个孩子永远都会留在龙城跟着我长大成*人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行吗?”“你胡说些什么呀西决!”她诧异的从我怀里挣脱出来“你才这么年轻你想被拖累一辈子吗?你以后是要结婚的你会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不可能让你为了我做这种事。”“我不会结婚。”我斩钉截铁的说“我答应你如果真的是为了他我可以不结婚他就是我的孩子我们俩可以相依为命你不相信我能做到吗?”“为什么呀。”她的双手细细的一点一点的抚摸我的眉毛、我的颧骨、我的脸颊温情似水“为什么你不会结婚?就因为陈嫣?就因为江薏?傻瓜日子还长着呢…….”我微微一笑逼近了她的脸庞:“这笔帐我还没有跟你算。你早就知道陈嫣是唐若琳了吧其实南音当时没有说错你的确是在等着我和陈嫣没有好下场明明知道江薏有老公你还是要故意撮合我和她你根本不希望我顺利的找个女人永远和她在一起——其实我大学时候交的第一个女朋友也是被你拆开的别不认账你存心不想让我过好日子对不对?”她的大眼睛在我的面前悸动一半的闪烁着泛起来的泪光就像是蜻蜓透明的翅膀。“说呀!”我摇晃着她“你敢做为什么不敢当?”“对!”她哑着声音小声的嘶吼“我就是不让你好好过日子你折磨了我这么多年我凭什么要让你好好过日子?”“你凭什么那么狠。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你还不知足吗?”我用力的扯了一下她那把厚厚的垂在腰上的长。她的脸庞就跟着我用力的方向那么一仰她不挣扎只是紧紧咬着嘴唇。“谁较你当年不跟我去新加坡?”她不依不饶的盯着我嗓音听上去越来越哑“只要你那个时候肯说一句好只要你肯点个头我说什么都会去做那个亲子鉴定…..”“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慢慢的说“不管那个鉴定的结果是怎样的不管你是不是大伯的女儿都一样在我心里你我永远都是姐弟在这个家里我们也必须永远做姐弟我永远都不可能忘了你是我姐姐这跟血缘不血缘的根本无关你不懂吗?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爸爸说了这么多年你是个野孩子可是从来都没真的带你去做过鉴定?为什么你妈妈一口咬定你是这个家的孩子不许你去鉴定?因为结果一旦证明了你真的和这个家没有关系他们俩就完蛋了你知道什么叫完蛋吗?还有你自己若是你真的那么想知道结果偷你爸爸一点头根本不难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去做为什么?其实你也害怕知道答案你为什么不敢承认?”“我想杀了你。”她简短的打断我“我狠你这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是。我也害怕知道。可是我也一样半信半疑了这么多年就允许自己半信半疑的存了这么多年的幻想——这笔帐我又该去找谁算?”“我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情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她凄楚的长叹了一口气突然笑了一下:“为了我做任何事情?你好大的口气哦那你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吗?西决你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我吃这么多的苦呀。”我紧紧的抱住她我听见我的身体里刮起一阵狂风它尖锐的呼啸着穿透了我的身体穿透了我的视觉跟听觉那就是岁月吧我知道的那一定是多年来疯狂的沉淀在我身体里的岁月。她对我笑着说:“你比我小三岁所以这碗羊肉汤我让你先喝三口记住了只能三口剩下你就要和我平分了。”我默不作声的拿起汤匙默不作声的盛起来所有碧绿的芫荽。我不准备让她知道我看出了她的轨迹——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从那么多年起我就什么都不准备让她知道。那是哪一年?是我们刚刚长大的时候么?我只记得那天下着很大很大的雨电闪雷鸣的窗外让我觉得天和地在合作酝酿一个阴谋她的长染成紫色的鬈曲着散下来就像是神话里的水妖那一天她对我说:“和我去新加坡吧。”我不知道新加坡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地方我只知道那是远方我只知道我面前的这个女人不过是需要抓住一点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借着追逐所有的“不可能”来活下去燃烧着所有绝望的希望来活下去。我们其实为彼此而生。所以上天安排我们成为亲人不允许我们是别的关系这和血缘根本无关她不会懂她永远不可能像我一样洞悉很多事情的秘密。她太任性太自私太糊涂。太莽撞。她其实是因为这所有的任性自私糊涂莽撞才美丽妖娆的。所以我才必须为了她在这艰辛的人世间赴汤蹈火。因为我别无选择因为她值得有人为了她这么做。“西决?”她的声音似乎来自我的胸膛“叫我。”“姐姐。”“叫我。”她抬起头看着我目不转睛。“姐。”“叫我。”“东霓。”“你知道吗?”她的笑容美丽绝伦像是在灿烂的艳阳下那样闪闪亮“你哭了。”这就是我的秘密。这就是我藏的最深的秘密我曾经把它埋在某个岁月深处的荒冢然后我以它为起点开始拼命的往前跑拼命的跑我不知道我跑了多久反正那因为奔跑而带起来的急的风声已经永远的存在于我的梦境里和我的灵魂相依为命我一闭上眼睛就能听到它们。但是有一天我突然觉察到我沿着它狂奔的这条路是环形的。我想最初那个名叫麦哲伦的家伙真是可怜他航行了那么久他本想去一个无边无际的远方可是他现所能到达的最远的距离原来就是最初的地方所以他写了一本书告诉世人我们生活的地球是圆形的只不过是为了遏制绝望。从阳台上回到屋里的时候我才现郑成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居然没有哭安静的呆在婴儿床里脸冲着落地窗的方向。“你能保守秘密对吧?”我在心里这样问他。他胸有成竹的看着我啃着他的小拳头。[ 置 顶 返回目录 ]第十二回我迷恋北方( 本章字数:15070 更新时间:2011-2-28 19:38:00 )2oo7年的最后一天我们知道大伯死了不过一切生地都很平静他就像我们的爷爷一样死于睡梦中。我不知道在那个最后的瞬间我是说在一片黑暗的沉静之中“睡眠”干净利落的切换成“死亡”的那一刻到底有没有声音我相信如果有的话大伯一定能听见他最终的表情很安详甚至有种怡然自得的神色。让人不由自主的怀疑是他自己亲手按下“睡”和“死”之间的shift键的。现这件事的人是三婶。那天早上三婶像平时一样打电话到他们家问候大伯的情况是大妈接的大妈接起来以后很平静的说:“他挺好一切正常。不过现在还没醒。不和你说了我要去买菜。我得赶在他醒来之前从菜市场回来。”快要中午的时候三婶打了第二个电话因为三婶想问问大妈愿意不愿意来我们家吃除夕的晚饭大妈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不了他今天可能精神不大好到现在都没有醒我们晚上就在家里吃了反正阳历年的除夕又不是春节没必要那么隆重。”放下电话的时候三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果断的上去推三叔:“走你去穿衣服咱们现在去他们家。”三叔很不情愿的放下他的《龙城日报》:“你又什么神经。”三婶一面围上围巾一面说:“我说不上来但是我觉得不对劲你就听我的吧。快点。去拿车钥匙。”事实证明三婶是对的三婶那种不可理喻的直觉常常是对的。后来我们四个人一起去了大伯家。“全都来了。”大妈来开门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意外的笑得很热情。他们家居然窗明几净我的意思是说跟我上一次来的时候比算的上的焕然一新。大妈把沙套、窗帘、还有考点都换成红色系的:玫瑰红、橘红、或者是铁锈红。屋里弥漫着一股水仙花的甜丝丝的芬芳。“好冷。”南音缩了缩脖子窗子大敞着12月的北方朔风毫无顾忌的长驱直入。“我刚才是为了通风。”大妈微笑着把窗子关上。“坐呀。”她招呼我们“喝茶吗?”然后她指着沙对三婶说:“你看看这个颜色好看不好看?我觉得这种花纹挺特别的你猜我是多少钱买的——特别便宜你绝对想不到。”三婶说:“好看。我们就是出来逛街顺便过来看看——你在哪里买的我也去瞧瞧。”三婶的神色越来越不自然了眼神也略微的僵硬。我们四个人局促的在沙上排排坐大衣都没脱像是进了老师办公室的小学生。然后大妈就去厨房端出来脊背热气腾腾的茶每只茶杯口都有或深或浅的裂纹——那是她和大伯往日刺激生活的证据。“你不用忙我们真的坐一下就走了。”三叔连忙说。“那怎么行?”大妈捋了捋头“你们难得到我这儿来。”然后她像是沉吟了一下:“等着我去洗点水果来。”“大哥他——醒来了么?”三婶问。“醒了。”大妈点头“我喂他吃了点粥他刚刚又睡着了。”大妈笑了笑得柔情似水“这一觉算是午觉了。要是他现在醒着我就能把他推出来跟你们见面他现在其实特别喜欢家里有客人来像小孩一样人来疯你们说话他全能听懂的就是接不上茬——”“对的。”三叔胡乱接了口“天气冷的时候人就是没有精神容易犯困。”然后他的眼光悄悄移到三婶脸上他们用同样的表情对视了一眼。大妈在厨房里拧开了水龙头“哗哗”的水声传出来。“哥。”南音捅了捅我指着茶杯小声说:“你尝尝是苦的。”她做了一个鬼脸“太浓了浓得苦苦得像中药一样。”“那你就不要喝了。”三婶的声音微弱的都有点颤。我端起南音的杯子尝了一点舌头顿时苦得麻让我怀疑这杯茶是不是用两公斤的茶叶泡出来的。“大妈。”南音站起身子脸朝着厨房里“我不喜欢喝茶我可不可以喝点橙汁?”“当然可以。”大妈的声音愉快的透过水声传出来“不过没有橙汁有葡萄汁你自己去冰箱里拿吧。”“噢。”于是南音走向了客厅另一侧的冰箱。“南音”大妈的语调亲切“你喜欢不喜欢大学?”“还行吧。”南音有点困惑的挠了挠头。“我就是羡羡慕能念大学的人。”大妈笑了“可是我自己没那个福气也养不出来能上大学的孩子——你姐姐要是有你一半争气就好了。”“你这是说哪里的话。”三叔赶紧谦虚。就在这个时候南音打开了冰箱。或者说冰箱就像一个等待多时的阴谋迫不及待的在我们面前敞开冷藏室里空空如也只有几个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乱七八糟的塑料袋最重要的是当冰箱打开时里面一片灰暗我们谁都没有看见那种应该出现的一小块方方正正的黄色的灯光我们才注意到冰箱的右下角延伸出来一段电线原本是冰箱的插头安宁的躺在地板上。我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冲过一段小小的走廊打开了里面卧室紧闭的门。握住门把手的那一秒钟我脑子里闪现过很多恐怖的画面但是当我真的置身于房间里才现其实没有任何的惊悚只不过是虚幻房间内的窗户依然是大敞着冷的风把这间屋子变成一个巨大的冷藏室。听见风声的那一瞬间。我耳朵边上响起一阵微弱的时隐时现的“嗡嗡”声类似某种昆虫的鸣叫一片寒冷中一股非常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反胃。大伯端正的躺在床上身上严严实实的盖着一床棉被像个婴儿那样从棉被上方露出他的脑袋他的嘴角微微的有些上翘像是在得意的向我宣布捉迷藏的游戏结束了。用不着把手指伸到他的鼻子下面我也知道生了什么。我的身后传来了大妈的声音。她手里端着一盘水果像是在极力辩白着什么事情:“他刚才真的醒过来了真的。我没骗你们他刚才醒过来了。”三叔全家默默的跟了进来。三叔退去打电话了三婶对着眼前的一切手足无措南音呆呆的站在大伯的床边呆。我走上去把我的手放在她的小脸上遮住了她的眼睛。稍晚的时候医院的人告诉我们说大伯应该是走得没什么痛苦只不过死亡的时间应该在七十二小时左右了换言之大伯死于三天前。只是大妈依然一次又一次的告诉我们说大伯两个小时前醒来过一会儿他们还说过话我们谁都没有办法让她相信她说的话不是真的。几天后三叔和三婶给大伯操办了葬礼。有件事很残酷但是不得不承认——我们家的人对办丧事可能比较有经验。十几年来我的双亲、爷爷、奶奶现在轮到大伯三婶有条不紊的安排所有的细节:灵车、鲜花、挽联、墓地、骨灰盒的尺寸以及样式——我天天听着她拿着电话跟各色人等咨询价格突然觉得对她而言安排这件事恐怕跟给我和南音打点上大学的行装什么的差不多。反正都是要落实一个个的细节。而且我们的确是在给大伯打点远行的装备没错的我不知道三婶是不是很喜欢这种调度一切的局面的感觉反正我觉得这个时候的她的气色往往比平时要好上很多脸上益有种从容不迫的神态。一片忙碌之中还必须确定仪式过后的丧席的地点价位以及宾客名单在这件事情上我们中国人的智慧无与伦比——有人离世也是大事情也要吃吃喝喝——任何事情一旦用宴席的方式来表达就莫名其妙的多了温暖和亲切更准确的说就变得自然而然了在三叔和三婶确定来客名单的过程中我和南音听到了很多精彩对白大致都是围绕请一个人或者不请牵扯出来非常多的关于往日的恩怨——.....准确的说应该是往日的八卦最遥远的纠葛恨不能追溯到抗日战争刚刚胜利的时候。很多次南音笑的就像是在听相声然后又觉得在这种时候不应该笑得这么肆无忌惮于是这个小丫头又在转瞬间作出一种凝重的表情以示沉痛。——其实我觉得大伯若是真的像大家说的那样灵魂还没能走远的话听到南音这样的笑声心里会高兴的独自存在于我们上空的大伯一定会想起很多年前的画面他轻而易举的把小小的南音举过头顶然后爽朗的说:“南南。你知道不知道那些烟囱是在制造云烟囱把白烟送上去就会变成云。”“真的呀——”南音又惊又喜的欢呼。现在我们只需要记得这些事情就好了只需要记住会做云的烟囱。至于另外的一些事情比如爆炸的暖水壶不如南音弄湿了的倒霉的小裙子我们都愿意忘掉。大伯你现在是不是真的要去制造云了?你是不是真的被派到某些属于天神管理的工厂区制造云制造晚霞制造月光什么的?只是我不知道你在另一个世界是以什么样子出现的?是你生病以后的样子还是你一拳打倒情敌的时候那副最精彩的样子呢?算了这不是我们活着的人该操心的事儿。大伯出殡的前夜按照龙城的习惯亲人们是应该通宵守灵的、按道理灵堂是应该设在大伯大妈家里。可是——这些天以来我们和大妈交流起来都有一定程度的困难于是三婶只好把大妈接来和我们一起住了并且乐观的认为一切都是暂时的大妈终究会好转。守灵那夜家里热闹的像是傍晚6点半的麦当劳。有一些平时走动很少的远亲都来参加守灵。午夜时分他们甚至在三叔那间堆满了设计图纸的小书店里支起了一桌麻将大妈就是在最嘈杂的时候沉沉入睡的似乎外界的一切都和她毫无关系。郑南音像个灰姑娘一样围着一条旧围裙在厨房里为所有人煮汤圆做夜宵。——话虽如此其实她只是看着水开了以后把汤圆的袋子拆开把他们全体倒进去至于剩下的事情比如到底要煮多久比如什么时候捞出来她就不管了她理所当然的认为那是该交给别人操心的事情不过她还是舍不得摘下围裙——因为她很满足这个灰姑娘造型。她中气十足的冲着临时的麻将屋里说:“你们要抽烟的的话得把门关上我们家里有孕妇!”陈嫣坐在客厅里微微一笑骄傲的抚着她庞大的肚子。小叔愣愣的坐在陈嫣身边看上去惶恐得很他像是家里唯一一个没法坦然接受这个噩耗的人——我的意思是说除了大妈就是他了他仿佛在几天里消瘦了不少深陷在柔软的沙里眼中红红的都是血丝跟他说话他总是看上去很顺从的点点头心里不知道游离在什么地方。“小叔你要吃黑芝麻馅的汤圆还是红果馅的?”南音问他他照旧脾气很好的点点头完全不知道这是一个不能用“是”或“不是”来回答的问题。“你根本就没有听我说话嘛!”南音急了小叔照旧非常顺从的对南音点了点头。我注意到了三婶和陈嫣交换了一个非常默契、非常无奈、但是非常温暖的微笑。三婶坐下来拍拍小叔的手背:“你不如就当我们家的人全都分散在两个地方我们在这边他们去了那边都能相互扶持着虽然咱们不能大团圆。但是哪边都不孤单你这么想心里就好受多了。”小叔如梦初醒的抬起头看着三婶脸上的表情简直称得上是“委屈”他说话又犯了结巴的毛病:“不是你你不明白我只是在只是在想他这一辈子活得那么苦他那么苦——”“我明白。”三婶长叹了一声“我怎么会不明白。他那么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活得顺利?”“不是的我不是——”小叔脸涨得通红“我说的不是哪个意思。”他迟疑了一下终于吞吞吐吐的说:“有件事情你们都不知道——他只和我一个人说过。他真的太不容易了那时候——”小叔有些紧张环顾四周像是要确信大妈不会从他身后突然冒出来。“那是1981年春节我那时候才上初中西决还在二嫂肚子里——”小叔也许是觉得现在没有保守秘密的必要了“我记得那天他喝醉了——他就和我说和我说——当时大嫂为了能够调回龙城来和他们厂里的一个头儿——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他还说他说东霓很可能——反正你知道这个意思的说着他就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我当时吓傻了他一个劲儿的要我保证不跟任何人说——我不过我撑到了今天才说也算对的起他了——”“天哪——”陈嫣倒吸了一口冷气很明显兴奋过度。三婶同情的看着小叔:“你不会是真的一位只有你知道这件事吧——”这下轮到小叔倒吸一口冷气。“我们都知道。”三婶宽容的微笑“我知道南音她爸爸知道西决爸爸妈妈在的时候也都知道这种事情总是这样的不知道怎么搞的大家全都知道可能不知道的人也就是这几个孩子过去的事情不再提了大家都吃够了苦。东霓一直跟着我们长大从小就吃我做的菜上小学的时候跟同学打架我当时怀着南音挺着大肚子去学校见老师她考砸了的卷子都是我签字穿耳洞感染了是我带着她去医院她第一次出远门去新加坡也是我给她收拾行李——你说东霓她还能去做谁家的孩子?…..”客厅里出现了一片短暂的安静耳边只听见麻将忽远忽近的那种“哗啦啦”的声音。郑南音从厨房里探出了脑袋冲我摆手:“哥你过来过来。”三婶立刻跟大家递了个眼色于是陈嫣马上转变了话题开始和三婶讨论丧席上派谁去收礼金。厨房里南音羞涩的掀开了锅盖:“你看这要怎么办。”她把一锅黑芝麻汤圆煮成了黑芝麻糊。绝不夸张我眼前看见的是一锅灰灰黑黑的糊状东西绝对看不出来它们上辈子曾经是汤圆。“我忘记了要煮多久我就想着多煮一会儿应该没关系吧结果——它们就变成这样了。”南音无辜的睁着大眼睛。我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还能怎么办倒掉重新煮一锅算了!这玩意儿还怎么吃你是不是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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