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道: “强巴少爷,大叔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卓木强巴道: “不,不会,我认识的冈日,是个很理性的人,他虽然思念他妻子,但他一直都很坚强乐观地生活着。何况他还有冈拉,冈拉会照顾他的。” 离开水晶宫后,受冈日心境感染, 一行人默不做声。路好走了.但那冰裂缝下的其余诡异景观则愈发丑陋,离开温暖的水晶宫,寒意又开始渐渐升腾,那些无孔不入的风,顺着裂隙钻了下来,开始在众人身边逞凶。越接近主裂缝区,头顶的裂缝就越人,风开始在耳边怒吼,裂冰则变成了凶恶的豺狼野兽,给大家的感觉,好像刚从天堂出来,突然就掉人厂地狱。 偶尔一阵风袭来,就像一个幽灵一般,带着似冷非冷,却令人皮肤绷紧的感觉从每个人的身边溜过,有时它们会一掠而过,有时则会逗留一番,川冰凉的身体摩挲着人们裸露的脸庞,良久才不舍地离去。它与冰柱摩擦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像凄厉的哀怨,像亡魂的不屈,让人毛骨悚然。 穿行于冰柱间,身边是冰雕的奇石异兽,张牙舞爪倍显狰狞,头顶是悬空的冰岩,千钧—发岌岌可危。每次风吹过,都会掉下大量的冰屑,甚至会有一些大的冰块,虽然戴着安全帽,可谁也不敢保证,下一次掉在头上的,会不会是那些长宽十几米、厚达几公尺的巨型冰砖。 负责高空安保的张立突然小声道: “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拿起望远镜,突然张门猛吸一口气,半晌说不出话来,岳阳忙道: “怎么啦?看见了什么?” 众人仰头望,只见头顶冰雪遮盖,那一道道裂缝有如一线天,蛛网密布地蔓延开去,在一些裂缝间,可见一个个芝麻大小的黑点。 张立取下望远镜,在岳阳的拍打下缓过神来,脸色惊恐万分道:“是人!我看见一个人,卡在那裂缝中,不知道是死是活。” 岳阳接过望远镜,只一眼,他也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在将望远镜交给卓木强巴时说了一句: “死了,好可怕的尸体!” 卓木强巴举镜,天哪,他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身体固定在冰中,他的姿势,就像一个受伤的战士,拖着两条残腿,用手在壕沟里匍匐爬行。他圆睁着双眼,咬紧牙关,每一根直立的头发都不愿屈服,但那空洞尤神的眼睛已昭然揭示,他早已失去生命,只是冰封将他死前一瞬间的表情凝固了。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午,他依然以这样的表情诉说着他曾做过的抗争。望远镜缓缓移动,不比这—具尸体,一具,又一具,随着越来越多的尸体出现,每一具尸体都强烈地冲击着卓木强巴的神经。那些尸体中,有外国人,有中国人,他们穿着黄色紫色的各色登山服,每一张脸都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表情,有绝望,有不屈,有愤怒,有伤心,但他们全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全是睁大了眼睛。 冰川仿佛在拍摄一张张历史照片,将每一个人死前的一瞬间完美地保留了下来。看见他们的表情,仿佛还能听见他们的咒骂,那一阵阵阴风,就好似他们的亡灵,那凄厉的咆哮,让人心悸。卓木强巴一共发现六具尸体,姿势千奇百怪,有横躺,有攀爬,有倒悬,有俯卧,至于那些人此前的表情,他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绝对是令人终生难忘的一幕。卓木强巴清楚,这些人,全是选择了从冰川表面跳跃而过的失败者,他们或许还有同伴,但也只能无助地看着他们跌人裂缝,茫然失措,神色暗淡。看来那些人并未立即死去,而是被卡在深达几十乃至百米的裂缝中,他们挣扎却动弹不得,他们呼喊却没有回音,终于,他们声嘶力竭,他们的身体被冻得麻木,失去了知觉,丧失了意识。于是,他们的尸体化作了绝望的冰雕,他们的呼喊化作了罡风的尖啸。 卓木强巴暗自心惊,如果方才不是选择了走冰川下方这条路,而是从裂缝上方跳跃的话,那么他的队友中,极有可能也会有人成为这大冰川的艺术品,就连灵魂也被禁锢在这片冰雪的世界。他听胡杨队长说起过,整块巨大的冰川一直是缓缓移动着的,不幸跌落冰裂缝的人,尸体随着冰川的移动,往往要在十年二十年乃至更长时间,才能移出冰川,被人发现,在喜马拉雅山脉中,隐藏着无数冒险者的尸骨。那么这些人呢?这些被卡在冰川中的人,他们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十年?二十年?恐怕再过一百年,他们也无法重见天日,只能成为大冰川永久的玩具! 唐敏见卓木强巴迟迟不放下望远镜,伸手来拿。枣木强巴小心地避开唐敏,低声道: “敏敏,别看。”便将望远镜递给了胡杨队长。 胡杨队长和大家一个表情,先是一震,随后一呆,拿着望远镜的手不由自主地发出颤抖,卓木强巴简单地告诉唐敏他所看见的情况,并向唐敏解释着为何不让她看。 “啊,是他!”胡杨队长突然一声轻呼,望远镜再也拿不稳,手也无力地垂下,眼角涌川了泪花,他马上用手拭干,否则会冻结成冰。卓木强巴等人心里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昔日朋友的话,任谁也不会好受的。他们低声安慰胡杨队长,望远镜又在其余人手中轮换着,每一个看过的人都低下了头,他们如同参加了一个大型的殡仪,心情沉重而悲伤。不管是哪国人,那种人类所共有的表情都止人心颤。 胡杨队长低声道: “十几年前,他还神秘地告诉我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活动,结果就一去不回。这些年来,每年我都要抽一段时间去他家里,告诉他妻子和儿子,说他还在……还……” 岳阳道: “为什么他的队友没有带回消息呢?难道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胡杨队长摇头道: “那一次,他们全都没有回来。” 一片静默。 “走吧,这里不是我们停留的地方。”吕竞男不得不尽到她作为指挥官的职责,在前人身体倒下的地方,他们还将继续前进。巴桑在没人注意时,悄悄擦拭了眼角,胡杨队长时战友的悲切.汁他想起了他自己的战友。 殊不料,冉往前走还有悬尸,加上冰川运动,有的尸体已经脱离裂缝,以头下脚上的姿势倒挂在众人头顶,好似随时都会坠落下来。那一张张绝望的脸,带给队员们心灵的震颤比那狰狞恐怖的鬼面还要多几分。左侧有两面冰墙倒塌挤压在一起,里面的悬尸头部几乎已和队员们等高,可以清晰地辨认他们衣服上的国旗和标志,卓木强巴认出有俄国人、英国人、美国人,还有一具,没有任何标志,但从他下垂的位置和衣着装备看,是很早以前就坠人冰裂缝中的。巴桑从那具尸体身边经过时,被那尸体表现出来的从容和淡定所吸引,不由多看了一眼。是一个面容坚毅的中年金发人,身体笔直,双目微睁,那单薄的服饰下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尸体的手套完全磨破了,——双手掌裸露在外,血肉模糊,看来那人试图徒手攀爬上冰岩,右手食指和手掌内侧缘有很厚的茧,出于职业敏感性,巴桑知道,那是用枪的手。再看那人装配,完全是普通的旧时藏装,在这诸多穿着登山服的登山者尸体中反而十分打眼,但那背包却是特质的,虽然略做改动,但大致依旧没有脱离军用背包的范畴。’ 巴桑朝部分已经外露的冰尸走去,轻轻一拨, 一枚十字勋章便掉了出来,卓木强巴等人也注意到了。 “德国纳粹!”岳阳不禁叫了出来。很明显,那十字勋章本是贴身佩戴的,只是因为尸体倒悬而垂下,那人的其余衣服都做了平民化处理,极有可能就是当初希特勒派往两藏寻找神庙的特遣队中的一员。 [冰陡崖] 联想起吕竞男说过的史料,这一重大发现极有可能带给他们重要的线索。队员们哪有什么禁忌,巴桑、张立、岳阳和卓木强巴四人齐动手,凿开冰壁,把冰尸刨了出来,将这具尸体里里外外搜了个底儿掉。衣服内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只找到一包写有“R6'’宇样的香烟,一个类似子弹头的打火机,背包里登山必须用品很少,有把过时的军用武器。张立取出那把枪道:“哇哦,FG-42,德空降特种兵专用,口径7.92毫米,重量4.5公斤,弹量20发,弹速762米每秒,射速750发每秒钟,射程550米,现存量不足一千支。你们知道吗,这是二战时期德国首次使用锰合金制造的武器,因为材料稀缺而总共只造了7千只。” 胡杨队长则接过香烟,翻来覆去地看,拿到鼻子面前嗅了嗅,表情很是怪异。 很可惜,这名纳粹士兵身上除了那枚象征帝国荣耀的勋章外,再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得到莫大的鼓舞,至少说明他们走的路是对的,曾经的德国特遣队也走过这里。只有方新教授在暗自担心,要知道,前面的那些寻找神庙的人,无一例外地失败了,这条路,究竟对不对呢?他不敢去细想那个答案。 亚拉法师道:“我们耽误了太多时间,该走了吧。” 吕竞男也道:“这尸体就让他这样,我们走。” 岳阳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原本以为发现了可以提供重要线索的人,没想到一无所获。正想着,却听胡杨队长询问:“有谁会德文?”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懂德语,只见胡杨队长指着烟盒内壁道:“这里写有字母,是德文的。” 果然,烟盒打开的内侧,用铅笔一类歪歪斜斜写着一些字母。巴桑道:“我知道了,特遣队在冰天雪地里临时接受上级指令时,士兵为了不犯错误,往往将命令记录在随身的物品上。” 岳阳道:“可惜我们没有人会德文啊,只能带回去研究了。”烟盒被小心地保存起来。 快抵达主裂缝时,悬尸渐渐少于,每走百步才偶尔发现一具,但那些尸体却比前面看到的恐怖得多,他们大多缺胳膊少腿儿,要不就是胸腹破溃,肠穿肚烂,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咬断的。没走两步,突然一具尸体从裂缝中松脱,下滑好几米,因为一双脚卡在裂缝里才没有掉落地面,那人头却正好挡在唐敏面前。那张可怕的脸好像被一锤砸扁的南瓜,五官挤压成一饼,血肉模糊地被冰冻上,片片连在一起的冰血又好似砸碎了的钢化玻璃。唐敏两眼一翻,险些晕厥过去。 卓木强巴用身体挡着唐敏,这才护送她绕过悬尸,不过大家都在猜想,到底是什么造成的,那张脸竟然会变成那个样子。在这里,大冰川以铁一般的事实,告诉这群冒险者,这里,是名副其实的——死亡西风带! 终于,前面的天空一阔,他们从冰裂缝下钻了出来,横在他们面前的,是已经坍塌的冰柱,连绵成一片白色的小坡,在这昏暗的光芒下,那一座座兽脊连绵的冰塔好似一片望不到头的白色坟墓。那淡淡迷雾笼罩下的大片坟场,野风呼啸,寒冰冻结,令人不由怀疑,这就是传说中雪山奇景之一的冰塔林吗? 虽说这时的冰塔林看上去又荒凉又冷清,尤似神怪小说里的孤坟野茔,但大家觉得,还是比冰裂缝下要好得多,至少没有了头顶的危险。可是在冰塔林区走了没多远,卓木强巴和巴桑几乎是同时停下,又同时轻呼:“等一下。” 前面的人停下来,卓木强巴和巴桑正望向对方,他们都从对方的脸上读到了危险。巴桑是在无数次生死存亡中练就了过人的敏锐反应,而卓木强巴呢,这种本能意识几乎就是天生的,他们的潜意识都提醒着自己,前面有危险! 听到卓木强巴和巴桑的呼唤,吕竞男把大家集中起来。卓木强巴道:“有什么东西在我们附近,我只是感觉到了,却没有发现。”巴桑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大家本就紧张的心情顿时悬得更紧,唐敏赶紧抱住卓木强巴的胳膊。四周只闻狂乱的风声,冰塔林形成那些怪兽的影子灰蒙蒙的一片,真假难辨,大家呼出的空气在身体四周凝成白烟,越发凝重,远处的山雾如同一只巨大的怪兽,正悄悄将整个冰塔林吞人腹中。偏偏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大家侧耳倾听,似乎连风声也小了许多,远处雾笼下的冰塔怪兽如同复活了一般,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向他们蠕动而来,但是定睛一看,却又毫无动静。再听得更仔细一些,冰屑掉落的声音,风尖锐的声音,此外,就只有自己呼吸的声音了。就这样僵持了约一分多钟,那时间竟然显得如此漫长,滑索和快速穿越冰塔林时没有出汗,此时反而人人出了一身细汗。 敏敏低声道:“真的有什么吗?我们会不会自己吓自己?”突然大地微微一颤,他们身边的冰塔顶端跟着一抖,无数冰屑落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正前方跑开了。 巴桑瞪了唐敏一眼,随后道:“好像走开了,我们去看看。” 一行人这才继续前进,走至原本该提前一分钟到达的地方时,只见地上一排脚印,颇似人足,但形态巨大。卓木强巴将脚放人脚印中,竟然比自己的脚印大了一倍有余,每两只脚印间距更是惊人,是卓木强巴他们的五步距离。唐敏在队伍最后探头一看,待她看到那脚印时脸色又是一白,和冰塔同样颜色。 胡杨队长苦笑道:“看来我们的运气还不是一般的好啊,科考队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找到的雪人,竟然被我们碰上了。” 方新教授喃喃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卓木强巴马上联想起那些肢体残缺的尸骨,惊惶道:“猎食!这大冰川就像一个天然的大冰柜,那无数的探险者尸体都被冷藏在这里,全成了它的腹中餐。”唐敏发出轻呼声。 岳阳道:“能在这样坚硬的冻土层留下浅浅的印迹,它的体重体型都是惊人的。好在它似乎也意识到了我们这些人的威胁,并不打算把我们当做猎物。” 胡杨队长道:“这里可能是它的领地,我们得赶紧离开。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希望只有一只。” 吕竞男见山雾渐浓,不由催促道:“快,快,快,雾气蔓延下来了,如果将冰林罩住,就找不到方向了。”有了前车之鉴,队员们都提高了警觉,走在外围的巴桑、岳阳等人拿出了武器防护,一直到队伍平安抵达冰坡之下。 冰坡笔立高百丈,如同一块巨大的奶酪被一刀切开,起初在远处,看上去像一个冰斜坡,如今走到近处一看,确实是一个冰斜坡,但它却是头大脚小的——内斜!这样笔直且内斜的冰坡,它有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名字——冰陡崖!卓木强巴等人是从山腰底的冰陡崖滑索而下,如今要攀爬的是山腰中的冰陡崖。站在崖下,仰望高山,迷雾缥缈,不见其顶,若将冰陡崖比作普通奶酪,那卓木强巴等人的体型还不及蚂蚁大。攀登冰陡崖,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攀登规范里,都将它列为攀登的最高等级——第七级,需要专业人士中的专业人士才可攀登。就算曾经攀爬过世界上14座八千米以上高峰的专业登山者,也不敢轻言攀冰陡崖。可这群人想也未想,就选择了这条路,在他们看来,至少要比从冰裂缝顶端跳来跳去安全得多。 千年的寒冰坚逾玄铁,冰镐敲砸在上面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缺口,需要多人连续锤击多次,才能将一根钢钎固定人冰崖壁中。问题的关键是,整块冰陡崖犹如玻砖铁板,连条缝隙都没有,根本不可能像普通攀岩一样找到搁手使力的地方,只能在冰崖上插钢钎。普通攀登冰陡崖的极限队员们登崖时,利用冰锥步步为营地创造安全点,就好比修筑悬空栈道一样,先打洞,再埋桩,费时且费力,百米高的冰陡崖有时一天也爬不上去,而他们要爬的这座冰陡崖,不下三百米。 胡杨队长倒吸一口气道:“没想到是这样的,要攀上去很难啊……” 岳阳道:“如果能像小说里那样,把活羊腿切下来,趁血还未凝将它粘在冰壁上,那就容易多了。” 吕竞男道:“不用担心,我们有我们的攀登方法,准备好了吗?亚拉法师?” 亚拉法师微微点头,他套好冰爪,双手手套上又套了一个奇怪的铁套,椭圆形铁环从四根手指间穿过去,搁置在掌心位置,并不影响手掌握合。 只见亚拉法师手腕一扬,飞索激射而出,扎入约十五米高的冰陡崖中。他拉了拉,感觉能吃上力,双手交替,就那么拉着仅有数根头发丝粗细的钢丝爬了上去。胡杨队长连叫:“厉害!” 岳阳笑道:“这算什么,亚拉法师真正的实力胡队长还不曾见过。” 正说着,眼看法师即将攀到飞索人冰处,突然手一松,身体倒坠下来,下方众人大惊。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亚拉法师离地高度不足五米时,法师身体在空中微微一顿,双臂齐展,双腿一蹬,“嘭”的一声,蝠翼顿时展开,身体如飞鼠般横空掠过,贴着地面又滑行了数十米距离,亚拉法师凌空一个倒翻,蝠翼一收,稳稳地站在了冻土上。 吕竞男赶上前去,问道:“怎么回事?” 亚拉法师道:“这坚冰果然生硬,飞索吃力不够,滑索了。”他绕起手腕上的飞索,拎起索头一比,又道,“人冰不足半尺,难怪会脱索。” 吕竞男看着亚拉法师手里的飞索,然后道:“双索。”亚拉法师点点头,在右手也套上一盒飞索,双手一扬,跟着将两股钢丝合在一起,在钢手套上绕了一圈,再次开始攀爬,这次成功抵达飞索人冰处。冰爪固定住身形,亚拉法师腾出一只手来,摸出雷蒙打火机,将气阀开至最大,火舌喷出,连坚冰也抵不住这股热浪,飞速融化,不多时就烧出一条凹缝。待缝隙约有二十公分深度时,亚拉法师关闭打火机,趁缝隙内的水还未再次结冰,飞速塞人一个冰塞,见还有空隙,同时又塞进三枚冰锥,冰崖缝隙内的水很快凝结,又恢复了冰岩本性。 主绳绕过冰锥和冰塞,法师拉紧绳子,用力蹬在冰崖上,试了试吃力程度,向下做了个成功手势,将主绳一端抛下。利用零下五十多度的低温速冻,亚拉法师以最快的速度,将一个可靠的保护点安置成功了。 接着亚拉法师双腿蹬在冰崖上,手拉紧主绳,全身团紧,有如压紧的弹簧,奋力一跃,同时双臂横展,顿时如大鹏扶摇,横空十数米,看准冰崖,双手的飞索再次没人冰崖之中。卓木强巴看着艳羡,这种背飞滑行技术,在特训队中,除了亚拉法师,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第二个保护点很快固定好,队员们在冰崖下也忙碌起来,固定主绳,安装上升器,套冰爪、抓绳、安全带,准备开始攀冰。 有了主绳支撑,攀冰不再是难事,用冰爪踢冰寻找支撑,利用上升器攀爬主绳,到了保护点便用一个快挂给自己增加安全系数。亚拉法师在前面横空开路,队员们跟在后面艰难攀冰。 莫金惊喜道:“他们开始攀爬冰陡崖了,他们果真穿了过去。不可思议啊,太不可思议了!铁军,找几个身手好的,跟我来。” 马索急道:“老板,让我去吧……” 莫金看了他一眼,道:“你留在这里,给我严密观察他们的动静,有什么情况马上向我报告。我要去看看,他们是怎么穿过去的。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哼哼,有点意思。” 铁军带了几名白衣大汉道:“我带了伊万和多克他们几个。就算在冰川内与他们直接相遇也足够对付了。” 莫金一笑,道:“很好,我们走。” 冈日斜靠在冰壁边,嘴里喃喃诉说着这十七年来自己的遭遇和经历,时而欢笑,时而恸哭,完全沉浸在思念与回忆当中,丝毫未觉,另一群人已来到冰裂缝边缘。 “是这里没错了。”莫金看着脚底那巨大的裂缝,用通讯器道,“马索,你那边怎么样?他们是否全都走出了冰川?” “是的,老板,他们都已经出现在冰陡崖亡,我看得很清楚。” “听着,马索,我们下去后,可能通讯会中断。” “那,那我该怎么办?老板!” “管好那群人,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乱动,如果谁暴露了目标,你知道是什么后果。还有,你给我好好监视着卓木强巴他们,要是我回来,你告诉我他们不见了的话,哼哼……” 冈拉就匍匐在冈日身旁,静静地听他诉说着前尘往事,忽然,她的耳朵竖立起来。冈拉探起头张望了一番,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不安分的气息,它低嗥了一声,轻轻拉着冈日的衣衫。 冈日浑然不觉,仍旧在半梦半醒间喃喃自语,冈拉看看不行,索性站起身来,跳下下了冰座,悄无声息地朝东正门奔去,不到半刻钟它又急速奔了回来,这次没有大叫,而是一个劲地拉着冈日的衣服。冈日被冈拉拉得离了半步,他摸着冈拉的脑袋道:“好了,冈拉,让我静一静,看看冰里那个漂亮的女人,她是我妻子。别拉我,你想说什么……” “我真不敢相信,这里竟然别有洞天厂忽然有人站在正门回音处说话,那巨大的声音马上响彻整座冰宫。冈日这才猛然惊醒,惊问道:“怎么会有人找到这里来的?冈拉,你刚才就发现他们了吗?有多少人?” 冈拉低声轻狺了八次,冈日皱眉道:“有八个人,难道还有一支登山队偶然闯了进来?” 冈拉摇摇头,发出低沉又恐怖的声音。“有威胁?”冈日立刻警觉道,“究竟会是什么人?走,我们去看看。” [冈日之死] 莫金摘下了防弹眼镜和吸氧面罩,那防化服的帽子也挂在了衣领后面,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高高的冰台阶,对铁军道:“看到了吧,这就是地图指引他们穿过大冰川的地方,这就是那群密修者曾经创造过的奇迹,我们要去找的那个地方,将比这里辉煌一千倍。难怪这么多年,也没人能钻过大冰川,原来竟要走冰川底部!走,进去看看。” 铁军道:“这里似乎被搬空了。” 冰阶上层,冈日低声对冈拉道:“是外国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怎么会有武器的?去,告诉强巴拉,他们被人盯上了。” 冈拉望着冈日,冈日道:“不要管我,我自有办法,快去……”冈拉奇怪地看了冈日一眼,它隐约感觉到冈日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这是它以前从未看到过的神情,它无法理解,只得回头望望,咬牙去了。冈日望着冈拉飞速离去的身影,心中愧疚道:“冈拉,我的孩子,去雪山吧,在那里你才能自由地奔跑,原谅我。” 攀上冰坡后,又是一抹阳光从众人的身后洒下,太阳终于再次由雪域高原升起,冰塔林在阳光的普照下顿时变幻了姿态,它们洁白如云,细腻如沙,各式雪雕都变得圣洁起来。既有雪金字塔、广寒冰宫、古刹钟楼;亦有蟠龙玉柱、白驼拜月、剑指长天,千姿百态,无不惟妙惟肖。寒光流泻,山舞银蛇,起伏连绵数里,同时山顶的迷雾如轻纱罩下,将整个塔林区都变得温情起来。 凛冽的西风展现出它威严的一面,前方飞沙走石,尘土飞扬,刮在脸上犹如鞭抽。队员们都戴上了头套、皮帽、防风镜,衣领与头套可以直接拉合,头套外再套一层连接着吸氧器和通讯设备的防弹钢盔,看起来就像一个个空军飞行员。冰爪也不除下,直接抓人冻土里,如此全副武装,才能抵挡一阵,安全绳早已将全体成员牢牢绑定,迎着风的方向站成一个锥形,后面的人开始破土钉桩。 冰宫里的冰雕在灯光下呈现出种种匪夷所思的形态,连这些不懂欣赏的粗人也忍不住不时发出惊叹声。莫金不屑地冷笑道:“哼,只不过剩了个空壳而已,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那些曾经放在这座架上的东西,那才是真的值钱呢。” “嘎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铁军道:“看来这里撑不了两个月了,顶层的冰已经有裂纹了。” 走到冈日斜靠的冰壁面前时,莫金看到了冈日遗留在这里的探照灯,他心中一紧,毒蛇般的目光左右一瞬,顿时发现远处冰晶后的黑影一闪。“还有别的人在这里!”莫金竖起左手,突然打出手势,身后的士兵立刻两个一组地分散开来。 冰宫虽大,但冰晶剔透,不易藏身,没两下工夫冈日就被寻出来,被围住了。冈日不动声色道:“你们,是什么人?” 莫金从人群中走出,用藏语答道:“这位老哥,我们是国际登山协会的,看你神色如此悲痛,莫不是在这里吊唁什么亲人?” “登山协会!”冈日看着他们手中的枪,嗤之以鼻,不过看着这个会说藏语的金发男子,冈日断定,他是这群武装分子的头目。 莫金道:“啊,这个呀,这附近的野生生物群落众多,我们是为了安全起见,贵国政府是给我们颁发了持枪许可证的,我们是合法的。倒是这位老哥你,这条路是你发现的,能不能告诉我们,这是何人所建?它后面通向哪里啊?你为什么……”莫金一面问一面察言观色,突然醒悟道:“不好!他在故意拖延我们!” 冈日一见莫金变了脸色,忽地手一扬,飞爪抛出,钩住了莫金身后的冰壁,身体一荡,同时拔出腰刀,竟是直奔莫金而来。莫金也没想到冈日竟然完全将自己暴露在枪口下,直取自己面门,偏巧他手中无枪,急忙叫道:“铁军!” 不曾想,一向枪法如神的铁军在这时候迟疑了片刻,那冈日的刀夹着风势眼看就要劈到莫金的脑袋上。“啪啪”两声,却是旁边的一名魁梧大汉开了火。冈日胸前中了两弹,含恨将刀抛出,刀身发出“嗡”的一声,刀速之快,刀路之怪,实在骇人。 冈日早就计算好了,自己将中弹身亡,这一掷是蓄了全身之力,距离莫金又近,那个金发大个子,不死也要重伤。没想到,在如此近的距离,莫金身体一个诡秘莫测的侧转,同时提臀收腹,竟然将这一刀避了开去。冈日跌地前正好看到莫金那诡异的身形,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大个子外国人竟然有这种身手,他无奈地叹息一声,胸腹中气息一浊,扑倒在地,心想:“强巴拉,你们惹上了一些什么人啊?老哥帮不了你了,你自己小心吧。拉珍,这十七年叫你受苦了,我这就来陪你……” 莫金恨恨地瞪了铁军一眼,若是那一刀被砍实了,铁定被削掉半边脑袋,心有余悸地想:“这个家伙早萌死志,莫非受了什么打击?临死也要砍伤我,是想帮卓木强巴他们吗?而且没有登山装备,那显然是熟悉这里的人,那去报信的又是什么人呢?他们不能徒手攀登冰陡崖,应该追不上卓木强巴他们才对……”想到这里,莫金淡淡道:“继续向前,把那个跑掉的家伙找出来。” 他拍了拍身边那个开枪救自己的大汉,笑道:“做得不错,伊万。’,跟着又附在伊万耳边说了两句,伊万瞪大了眼睛。莫金朝他点点头,又含笑转过头来,对身边的铁军道:“铁军啊,你跟了我,有五年了吧……,’ 铁军道:“四年又十一个月,老板。” “刚才,怎么会失手了?”莫金一团和气道。 “对不起,老板。” “没事,没关系。”莫金拍着铁军的肩,和他一起向前走去。却听到“啪”的一声,铁军回头,伊万的枪口冒着烟,这时他才感到一丝痛觉。莫金的声音也变得冰冷:“我听说,大陆的公安在卧底时,往往狠不下心来射杀无辜的人。” 铁军缓缓倒下,莫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跟了我快五年丁,我没见你杀过一个人。” 铁军挣扎道:“老板,我没有……’’ 莫金弯下腰,温和道:“我知道,你或许不是大陆的公安,不过,你的行为让我起疑了。”他站起身来,对着其余的人大声道,“你们也都听着:要钱,要女人,好好干,在外面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但是有一点得给我记住……永远,永远不要做出一些让我起疑的事情!伊万,以后你可要好好带着他们!” 伊万狞笑道:“是的,老板。” 冈拉奔跑如风,正在冰川狭道间飞速跳跃,突然听到风中传来一声枪响,它是见过盗猎者的,很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心中陡然一沉,突然感到生命中有什么东西,永久地失去了。冈拉突然停了下来,尖爪在冰面留下数道划痕,它在原地飞速地转了两圈,一面看着走出大冰川的道路,一面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两圈之后,它毅然掉转头来,朝着冰宫的方向跑了回去。 冻土又坚不可摧,扎下一根钢钎相当费时,但只要有了第一个支柱,前进将要好许多。目前唯一让队员们担忧的则是,在冰川下耽误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雾气弥漫,能见度不断降低。 卓木强巴牢牢地系好安全带,看着前方沙石飞滚,不由吐气道:“真不愧为十八级烈风啊。” “你说什么!”胡杨队长愕然回头,道,“十八级烈风?” “是,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卓木强巴将拉巴大叔告诉他的话重复了一遍。胡杨队长眼含惧意地看着前方道:“看来我们低估了死亡西风带的威力,在山脚下测量不过20米左右,我以为在西风带也不超过三十米每秒。如果达到十八级的话……” 张立关切道:“那是多少米每秒?” 巴桑解释道:“现在的风速分级只有十二级,超过三十多米的风速就达到十二级了,十八级,是另外一种分法吧?” 胡杨队长道:“没错,因为出现大风的情况很少,所以十二级以上就没有分类了。至于台风、飓风和龙卷风这些破坏力巨大的风,则以时速和秒速直接表示。所谓十八级,是曾经一个时期使用的分类方法,现在也已经不用了,那是将十二级以上的大风重新分类,以前专门用来监测台风和龙卷风的破坏力使用的记录单位。十八级,意味着风速将高达95米每秒以上,要知道,珠峰的最高风速也仅在90米附近,就连南极的最高风速也不过百米左右,你们知道一百米每秒的风速是怎样的破坏力吗?1999年美国遭遇可怕的龙卷风,其中心风速预估百米每秒以上,那是被称为死神的剃刀啊!地面上,不光滑的地方——统统被剃掉!”说着,他艰难地道,“没有人能在风速超过三十米的雪山攀登。” 吕竞男闻言,命令道:“加固一根固定钢钎,双主绳绑定。”转向胡杨队长道,“估计没有拉巴大叔他们那时候的环境恶劣。我们处于风和日丽的天气,风速应该是在我们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张立,测速!” 张立拿出便携式测速仪,戴上头套皮帽和防风镜,对着风的来向,然后道:“边缘风速,27米每秒。” 吕竞男看着胡杨队长道:“还过得去吧?” 胡杨队长道:“只能闯一闯,这里还没有正式进入西风带,只是在它的边缘。我最担心的就是放绳龙。”唐敏没听懂,疑惑道:“神龙?” 岳阳微笑道:“没关系,我们背得重嘛,可以起到压舱石的作用。” 风中送来熟悉的味道,伴随了冈拉十五年的味道,同时,夹杂着血腥的气息,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让冈拉的心在缩紧。它如同猎豹一般伸展着身体,疯狂地奔跑着,只希望快一些,再快一些!没人知道冈拉感受到了什么,或它在思考什么,那一身银白的皮毛,在冰川甬道中渐渐变作了雨后蓝天一般的颜色,一双眼睛竟也血红。它还在不断地提速,它化作一道蓝光,脚不沾地地从冰面飞掠而过,在冰道中只留下一个淡蓝的影子。 莫金等人还未走出冰宫,忽感一阵疾风袭来,一个蓝色影子突然出现在虚空当中,从众人头顶掠过,他们还未做出任何反应,但见蓝光一闪,那影子又凭空消失了。 “什……什么东西!”莫金一惊。 伊万的回答更是让他啼笑皆非:“好像有东西过去了。” 莫金转念一想,道:“回去看看。” 冈日趴在冰面上,已经很接近那面锁着拉珍的冰壁了,在他身后,是一道长长的血痕。他咬着牙继续爬行,他非常清楚,两颗子弹,一颗击穿了肺,每次呼吸都喷出血沫,另一颗打裂了肝,血正流个不停。但他的心还在跳动,意识还未迷糊,所以他要继续向前,哪怕只能靠近拉珍的影子,再靠近一厘米也是好的。 他失血太多,以至于当耳边响起“呜……呜……”的低鸣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冈拉那温暖的舌头舔上他的面颊,他才确信,是冈拉,冈拉又回来了!那声音焦虑、悲伤,连续而短促地急鸣。冈日抬起头,看到了冈拉眼里的泪水,冈拉在哭,从那次卓木强巴离开后,再未听它哭得这样伤心过。冈日想抬起手摸一摸冈拉,却是提不起力气来了,轻声骂道:“傻丫头,不是让你给……给强巴拉……为什么回来呀……” 冈拉看着冰面上那一道长长的血痕,.在冈日身边来回不安地走动着,有时又用鼻子凑到冈日身边嗅一嗅,或是舔舔冈日的脸,接着又来回不安地走动,它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冈日看着那抹美丽的海蓝,刹那间,与冈拉相识相伴的所有岁月,都回现在脑海…… “牛奶……你不要?羊奶……还不要?那只有喝矿泉水了……喂,人奶没有……别抓我衣服,人奶没有!” “小坏蛋,你怎么能在这里撒尿!” “我的小祖宗,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皮袄啊,你要床垫,也不用把它抓成一块一块的啊……” “我说,你不是一条狗吗?狗怎么会发烧的呢?这里离医院可远了,哎哟,你真是要我命哦……” “这是你给我采的草药?你在哪里学会的?今天我身上没劲,冈拉,去纳拉村,帮我叫……” 终于,冈日带着微笑合上了眼睛,冈拉就趴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笑容,伸长舌头喘着气。冈拉知道,冈日和平常有些不一样了,究竟是怎么不一样呢?它试着去理解,冈日是睡着了吗?不,这和睡着是不同的,他不再发㈩那熟悉的气息,那颗一直跳动的心脏,也不再有跳动的痕迹,那双经常抚摸自己的温暖的大手,渐渐变得和冰一样冷。 冈拉用脑袋顶了顶冈日的头,用爪子扒拉着冈日的衣服。若在平时,冈日早就大笑着起来,对它道:“今天天气真不错啊,冈拉,我们出去跑步吧!”可是现在,冈日怎么没有反应呢? 冈拉咬着冈日的衣领,将他拎起来,放在了冰壁上,它想让冈日坐起来,让他站起来。为什么他不说话了呢?冈拉急躁起来,嘴里呜鸣着。冈日不说话了,他是怎么了?他是怎么了?冈拉抬头看着这偌大的冰宫,冰宫里空荡荡的,冈拉心里空荡荡的…… 藏地密码5 第三十六章 死亡西风带 [冈拉之死] “哈,是条瘟狗!”突然,一个粗野的声音从冰宫的另一端传来。另一个声音道:“这皮毛的颜色,倒是很奇怪的。” 是他们!冈拉猛然站立起来。是他们让冈日变成这样的!它全身的毛发都直立起来,爪子用力地抠着冰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刺耳声响,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七个白衣服。 伊万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 莫金道:“难道派去给卓木强巴他们送信的,就是这个家伙?哼哼,真是好笑,就算它能追到卓木强巴,又该说些什么呢?哈哈……” “那现在怎么办?老板?” “不用管它,我们走,回去看看卓木强巴他们走到哪儿了。”莫金毫不在意道。话音刚落,突然感觉不太对劲,再看冈日最后倒下的地方,竟然没有那个蓝色的身影,心中不由暗道:“难道刚才我看花了眼吗?那里明明确———条狗的?” 不仅是莫金,那一刹那,所有的武装分子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一声呼号,一名武装分子捂着自己的咽喉倒在地上,“霍霍”惨叫,却只有血沫不断涌出。蓝光一闪,又一名武装分子惨叫起来:“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他捂着眼睛的指缝间渗出血来。莫金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那道蓝光竟是…… 莫金喃喃道:“这是什么狗,速度这么快!”忽然眼前一暗,心知有东西袭来,堪堪一退,待看清时,只看到一双赤红的眼睛和那森然獠牙,锋利的牙齿距自己喉咙不过十几厘米,皮肤都能感觉到那獠牙散发的热气。莫金反应也算敏捷,对着自己下颌往外,就是一击勾拳,左手也是跟着一捞。没想到,他快,冈拉更快,爪子在莫金右臂一撑,折返向莫金旁边的一名武装分子。莫金的拳头竟然被那犬牙刮出了血痕,左手却连一根狗毛都没捞到,心中大骇:“以我的身手,竟然斗不过一头畜牲!” 而他旁边那名武装分子已经惊恐得大叫起来,却见那道蓝光从莫金手臂上借力不够,不能直接扑到那名武装分子的咽喉。冈拉怒气正盛,逮哪儿咬哪儿,对准那人两腿之间,狠狠地就是一口,把防化服也给咬穿了。 莫金急呼:“快开枪,快开枪,把它打下来!” 那道蓝光在众匪与冰雕之间往返穿梭,来无影去无踪,动作如鬼魅,似妖灵,快若闪电,成为这群持枪匪徒眼中的噩梦。莫金也顾不得许多,从地上捞起伤者的武器,一个转身,子弹在空中闪出弧形弹道。子弹交叉密集,打得冰屑四溅,那道蓝光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从密集的火力网中钻出去,三两下跳跃,又有一人捂着眼睛大叫一声,很快又没声响,却是自己扑到了同伙的枪口上,吃了数颗子弹。 冈拉的速度和诡异的战斗方式让莫金等人不得不背靠在一起,枪口对外,如此的小心谨慎,竟只是为了对付一只狗,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传说中像风一般奔跑的海蓝兽,正用自己生命的急速奔走,捍卫着它想要捍卫的东西。 但见蓝光闪了数下,消失在冰座之后,却让莫金等人更加小心起来。 伊万喘着粗气道:“妈的,跑这么快,难道是条疯狗?” “疯狗吗?”莫金却不这样想,知道用锋利的爪子插入眼睛,知道撕咬咽喉,知道借力反弹,在空中还能变化身形,这究竟是条什么狗?更可怕的是,那一身诡异的魅蓝色,在急速奔跑中竟然与周围的冰雕颜色有几分相似,稍不留神,眼中就失去了那蓝色的踪影,可以说,这是一条相当可怕的经过特殊训练的战斗用犬。莫金行走全球,可以说见过的特种犬无数,但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战斗兽,竟然可怕到,让他的心中产生了怯意和敬畏。 “难道不是疯狗?可它像发了疯一样攻击我们,我们退远点好了。”伊万也有些怕了。 “不。”莫金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道,“这条狗与我们一般见着的狗不同,它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也知道我们做过什么,是来找我们复仇的。不管你退到哪里,它都不会放过你。” “那该怎么办?难道还被一条畜牲困死在这里?”伊万要失控了,拿枪的手在颤抖。 莫金冷笑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突然小声下来,对伊万说了几句。 “这样能行吗?”伊万讶异道。 莫金下令道:“照做!” 伊万将枪口对准了躺在地上的冈日的尸体,先打了两枪,没反应,就在他再度扣响扳机时,蓝光再现,竟然挡下了第二波子弹。“呜”的一声悲鸣,蓝光停了下来,触目的鲜血立刻在那纯蓝的皮毛上绽放开来,冈拉浑身激颤,腹部剧烈地起伏着,那双赤红的眼睛,却死死盯着莫金等人。 “打中了!”伊万脸上露出残酷的笑意,正准备举枪再射,突然脖子一凉,扭头一看,正好看见一块拳头大小的冰砖擦着莫金的发际砸下。莫金急忙退开,仰头一望,惊道:“不好!这里怕是要塌了!快退,快退!” 原来,那冰宫薄薄的穹顶被莫金等人一阵扫射,竟然打出了大条的裂缝,支撑冰宫的立柱也出现了裂纹,这里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莫金等人顾不得冈拉,抽身急退,两名跑得慢的武装分子同时发出惊天惨叫,莫金扭头一看,他们被头顶砸落的巨大冰块,腰斩成了两截。 奔出冰宫大门,只见冰宫内冰块纷纷坠落,莫金看看身边的伊万,八个人进去,竟然只有两个人出来,就像噩梦一般。他对伊万道:“走吧,先回去,看看卓木强巴他们到了哪里。” 冰宫内,冰块坠落的碎屑满天飞舞,这些闪耀的冰晶就像雨露,像雪花,冈拉低声呜呜着,颤抖着爬向冈日,它身体的蓝色随着血液的涌出急速消退,很快变回了雪一样的银白色,那鲜血渗染的痕迹,就好像开在雪地上的红梅。好痛啊,若在平时,冈日早就环抱过自己,轻抚自己的毛发,为什么,冈日不理我呢?冈拉忍着剧烈的疼痛,回到冈口的身边,嗅着他,舔着他。虽然冈日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只要靠在他身边,冈拉就觉得不那么痛了。 好冷!冈拉挣扎着爬到冈日的身上,伏下来,蜷缩在冈日的胸口。冈日的胸口永远都是温暖的,我累了,冈日……冈拉深情地凝望了冈日一眼,甜甜地睡去,它仿佛又梦到,那只被冈日高高举起的白色小精灵……呵,真的好怀念,被你捧在手心的感觉,回去了,回到来的地方去…… 一面巨木的冰墙砸落下来,不偏不倚,封印了他们休息的地方。 绑好固定点,一行人结成绳龙,开始艰难地向西风带挺进。由于风从后往前吹,大家是倒退着前进,每个人都是伸直了双腿向后仰,身体与地面几乎成三十度角,如果不拉着主绳,马上就会被吹飞起来,现在他们相信,山脚下的村民没有说谎。每走一段路程,还要找个地方埋下固定桩,防止巨大的拉力将单一的钢钎从冻土里拔出来或是绷断主绳。 如此前进了两百步左右,渐渐进入到西风带核心地段。沙石漫天,偶尔打在头盔上,发出清脆的钢响,大家需绷紧了肌肉,才能对抗西风带那强劲的风力。穿着厚重的衣裳也能感受到,胸口有一堵墙推着你向前,人力根本无法抗拒。更可怕的是,偶尔还有磨盘大小的石块,横空飞来,一面要对抗那犀利的罡风,一面又要躲避犹如炮弹般的飞石,这队人马开始担心起来。幸亏方新教授和胡杨队长早有建议,观察力最好的岳阳负责断后,张立和巴桑分别注意左右,最高的卓木强巴看前面。 五十米外被雾气所罩,什么也看不见,那巨石说来就来,被它撞一下,想想也让人后怕。突然左后方啸声传来,岳阳道:“五点遭遇。”队列马上低伏,冰爪蹬着冻土,手勒紧绳子,将身体与地面几乎拉成一根直线。只听“呼”的一声,一个足球大小的石块从队列上方飞过,跟着右边一块电脑桌大小的石头被风吹着朝前滚去,那足球大小的石块与电脑桌大小的石头撞在一起,当场碎石进裂,小石块化作一团齑粉。 看到这一幕,张立顿时明白那张被砸扁的南瓜脸是如何形成的了,那人肯定当场死亡,然后随即被西风高高地抛人空中,最后跌人巨大的冰裂缝中。看着石块通过之后,岳阳又道:“通过!” “走!”胡杨队长催促道,“最艰难的地带只有这一段,必须快速穿过去。” 张立突然觉得有人在踢自己,张立一惊,道:“做什么?”扭头一看,敏敏的冰爪不知道怎么从冻土里蹭出来了,身体平飞,正抓 着主绳双腿乱蹬,却怎么也踩不到地面上,嘴里连声呼叫:“滑坠,滑坠……”张立心头一惊,突然一股大力袭来,自己的一双腿就像被什么抬了起来:“滑坠!”跟着是卓木强巴…… 其余的人赶紧将身体微微抬高,使冰爪能抓得更牢。 “滑坠。” “滑坠。” “滑坠。” 这群人就像一排系在同一条绳子上的钉子,其中一枚钉子被风从地面拔出,在多米诺效应下,其余钉子也被一颗一颗拔了出来。直到最后一个岳阳也被风拔了起来,整队人完全被风吹离地面,如同一条野兽的尾巴,在风中东飘西荡。胡杨队长最担心的事情——绳龙,终于发生了。 西风好像发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愈发兴高采烈地吹了过来,风中的人如纸鸢,串成一线,虽然穿着厚重的衣衫,颜面四肢依旧被吹得变了形。最接近他们的一根钢钎,正一点一点被从冻土里拔出来。 卓木强巴受力最大,前面的人抓不紧绳子,最终都要滑向卓木强巴处,如果卓木强巴也脱手的话,他们将全被抛至空中。卓木强巴咬紧牙关,用两条腿夹住绳端,用尽全身力气,总算在西风里翻了个身,将主绳缠在自己腰际,还不敢松手,又将主绳绕在两只手上,以防滑绳。岳阳则试图爬回固定点,但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往往迎风爬了几米,指间力量稍微一弱,顿时就被风吹回原位,有时还被吹得更靠后。 胡杨队长心急如焚,这绳龙被放得越久,就越是危险。亚拉法师也是有心无力,空有一身好武艺,在这西风带里半点力都使不上。岳阳第七次尝试失败,但是却离固定点越来越近了。因为他身后的吕竞男也在一点点朝固定点前进,每次岳阳被风吹回来,吕竞男都用自己的双肩去硬撼岳阳的冰爪,总算将岳阳推得靠近固定点了。吕竞男身后的方新教授也慢慢前攀,希望能成为吕竞男的支撑点,但却没吕竞男爬得快。亚拉法师也爬得很快,没多久便贴近巴桑的位置了。如此绳龙分作了三截,吕竞男顶着岳阳成为龙头,方新教授和身后的胡杨队长、巴桑及亚拉法师成为龙身,卓木强巴挡着前面的张立和唐敏的后退趋势,成为龙尾。 冰川边缘,莫金带着伊万回到马索的位置。马索虽然错愕为什么只有老板和伊万两个人回来,却很清楚这不是问问题的时候,索性拿着望远镜继续观察,等着老板来问自己。 果然,莫金一见马索便问道:“他们穿过去了吗?” 马索赶紧将望远镜递给莫金,恭敬道:“比我们当初还要狼狈,他们全体滑索了。” 莫金拿着红外望远镜观察着蒙蒙雾气中的情形,卓木强巴他们就像一串灯笼,正横飘在风里左摇右摆。他将望远镜递给马索,淡淡道:马索媚笑道:“这是不可能的了。老板你想,这次他们要穿越的暴风区风速比我们那天前往时快了很多,而我们遇到的那种天气,在这山头百年难遇。而且今天的雾气比那天更重,我不知道他们凭什么去寻找人口。” 莫金道:“不可能……我告诉你,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马索心中一凉,不知哪里说错了,赶紧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卓木强巴明显地感觉到指尖的肿胀麻木,那是被主绳勒得过紧,手部血液无法循环造成的,他很清楚,持续充血加上低温,他的一双手极可能坏死废掉。但他不能松手,就和当初与张立同靠一根主绳悬在冰梁上一样,一旦他失手,这一队十个人全都有性命之忧。 岳阳越接近地面,越靠近钢钎,前面的西风阻力就越大,离钢钎还有两米远时,竟然再难前进分毫,看着好似伸手可及的钢钎,却始终够不到。岳阳的牙几乎快咬碎了,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低沉的声音,却还是无法向前。吕竞男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岳阳的冰爪已经穿透她的肩头衣物,直抵进肉里,西风带给岳阳的压力,以一种更为痛苦的方式,部分转嫁到她的身上,但她同样不能后退。 如今,大家能做的,似乎只有默默祈祷,祈祷西风稍微小一点,哪怕只小一点点也好。但事实是,西风正在逐渐加大中,而且一直有愈来愈大的趋势。 “咿?”马索再次拿过望远镜时,不禁发出惊奇的声音。莫金忙问:“怎么?他们着陆了吗?还是被吹走了?” 望远镜重返莫金手里,马索往积雪檐下一指,讨好道:“老板,你看!” 莫金接过望远镜一看,在那串红灯笼的前方不远处,还有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与灯笼相比显得格外巨大。莫金不由苦笑道:“中国有句俗语,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群人……这群人真是多灾多难……’’ [死亡西风带] 时间无法用常理来判断,好像仅过了十来分钟,但卓木强巴感觉好似已经度过了无数个小时。他还在苦苦支撑,张立顶着唐敏,实在是无力支撑,所以退了回来,三个人全靠卓木强巴一人撑着。耳边雷声响起,卓木强巴艰难地扭头一瞥,那块巨大的滚石正朝他们方向斜滚过来,他突然心机一动:那块巨岩太过巨大,以至于强风无法将它完全吹离地面,要是能靠上去…… 岳阳紧绷着肌肉,蓄积着力量,准备向那最后的两米再次发起冲击,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手掌陡然缩紧,牢牢地拽住绳索,举步维艰地一寸一寸向前爬去。吕竞男咬牙跟在岳阳身后,岳阳前进一格,她也跟着前进一格,用肩扛着岳阳的冰爪,用骨头去阻止岳阳的倒退。只前进半米左右,岳阳就感觉力量已经耗罄,一双手不由自主地强烈抖动着,似乎不愿再受自己的控制。吕竞男也明显感觉肩头冰爪的力量加大了,锋利的爪尖似乎刺入骨头之内,她要强忍着才能不发出声音。便在此时,岳阳突然感觉前方的风势小了,诧异时,竟然发现是整条绳龙在缓缓下移,逐渐离开风势最强劲的地带。 原来,卓木强巴总算抓住了机会,在那巨石移动至他身后时陡然一滑,以身体撞向巨石。一时感觉百骸俱碎,但终于抓住了巨石,随着主绳抛离,他一头捶下去,用额头将主绳压在石壁上,跟着用牙咬住了主绳。于是,卓木强巴整个人如壁虎一般,呈大字形牢牢摄在巨石上,主绳从他额头一直拉至腹下。张立和唐敏跟着也压了过来,三个人的压力总算将主绳压在巨石上,随着巨石的滚动,整条绳龙终于渐渐下移。 随着绳龙离开主力风区,前方的压力减小,岳阳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鼓作气,奋起一搏,总算突破了那最后不可逾越的一米半,抓住了地上的钢钎。岳阳一旦着地,就等于多了一个固定点,而空中的绳龙少了一只风筝,此消彼长下,队员们一个一个陆续回到了地面。在风中放飞的感觉,比之在洪涛中抛飞有过之而无不及,经过了滚筒洗衣似的洗礼,一个个或面色惨白,或皮青脸紫,腹如刀绞,胸如中锤。此番重回地面,感觉胸腹间压力一缓,顿时将肚腹中的污秽都倒了出来,最后实在吐无可吐,只攀着主绳,口中悬滴清水,很快水在空中被冻成冰挂,仅剩口中白气不断。 岳阳的手也因用力过度而兀白发麻发抖,虽然依旧牢牢攥紧主绳,但那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真正感觉到手不属于自己的是卓木强巴,早在他松开主绳倒扑向巨石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大脑已经失去了对手的支配权,连动一根手指也是不能。 张立吐尽苦水,抬起头来,正看见胡杨队长直立面对着风袭来的方向,那蓬乱的须发使他就像一头守护狮群的雄狮,其余的人大多还弯腰倾泻。胡杨队长也看见张立了,对他道:“奇怪,风好像小了。” 张立这才发觉,果然,虽然身上的力气在绳龙上耗得七七八八,但此刻一只手擎着主绳,竟然不会被风吹得想要飞起来,也就是说,风速确实小了。难道说,这死亡西风带今天开恩了?张立正暗自庆幸,突然身后“咕咚”一声,回头一看,卓木强巴的手握不住主绳,被风吹倒在地,正向远处滚去。虽然说主绳还连在安全带上,但是主绳末端并未打结,照这样下去,卓木强巴极有可能被风吹离主绳,最后不知道飞向何处。 张立轻呼一声:“强巴少爷——”伸手一捞,没有抓到,自己险些被风刮倒。这时,前方的亚拉法师见状,单手一试风速,感觉自己能通过,拔刀划断抓绳和安全带,略一调整呼吸,突然一个旋转,就绕过了身后的唐敏,随后冰爪一点一靠,竟然奇妙地变成反向旋转,又绕过了张立。亚拉法师身体在风中高速旋转着,忽左忽右,就像一个陀螺,任凭风吹得他东摇西摆,就是吹不倒,并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卓木强巴。 只眨眼工夫,亚法师就抓住了卓木强巴,冰爪一蹬地,身体如钉子般扎在了卓木强巴身后地表,并伸手操起绳子,捆在了自己腰上,卓木强巴后退之势才停下来。 卓木强巴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勉强动了动双肩,苦笑道:“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动不了了。” 亚拉法师一手抓牢绳索,一手捏住卓木强巴左臂,一捋一掀,凝神道:“被勒得太久了。你一定要让手动起来,让血液流动,不然会 坏死的。” 另一头,胡杨队长见卓木强巴暂无危险,也道:“不对,这风不是减小了,而是在变向!马上走,只有这个机会,快,一旦风向改变,情况会更糟!” 岳阳一听,又紧张起来了,忙道:“怎么……怎么会变向的?” 胡杨队长道:“没时间解释了,赶快离开。” 吕竞男道:“用大力踢冰步,不能冉出现滑坠了,一定要固定好安全点。走,动作快!” 这群人几乎贴着地面半爬行前进,顶着凛冽的西风,冒着犹如枪林弹雨的飞沙走石,艰难向前挪移。也不知爬了多久,狂风嘶吼中,迷雾渐升,能见度下降不足三十米了,此时若有巨石飞来,更难躲避。蓦然前方出现一块巨岩,高约五六米,在狂风中稳如磐石。敏敏欣喜道:“快看!快看,那边有块大石头,我们可以去避避风!”那心情,就好比抱着木板在海上漂流了数日的人突然看见孤岛一样。大家也都在暗中松了口气,能躲在巨石背后,起码可以恢复少许体力。 距巨岩不到五十米时,卓木强巴提醒前面领路的亚拉法师道:“好像不对,我感觉不对!” 亚拉法师反应何等敏捷,听卓木强巴一说,马上联想起山脚下藏民所说的雪妖在迷雾中捉人的事,当下二话不说,拔出猎刀灌人全力向那巨岩掷去。果然不出所料,那稳稳当当的巨岩突然暴涨,身形又高了一大截,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朝远方遁去,在风中直跺得地动山摇。 吕竞男微微摇头。不可想象传说中的雪人是与人拥有近亲血统的庞然巨兽,它们极有可能拥有智慧。像这般蹲守在迷雾中等人自投罗网,一旦过于靠近,因为形体和力量上的差异,将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对手太可怕了。 胡杨队长突然道:“跟着它走!” 岳阳大惊道:“胡队长,你不会真的想捉一头回去吧?!” 胡杨队长道:“笨蛋!这西风带的极限风速,连雪妖也无法抵挡。它们常年生活在这一带,一定熟悉路况,跟着它走才有生还的希望!” “咿?将劣势转变为优势了,居然知道跟随雪妖寻找出路,看来他们这两年的特训没有白费啊。”莫金以赞许的口吻说道。 伊万道:“没有用的,他们攀着防冰绳,不可能追得上雪妖,又不敢开枪,因为那样随时会引发雪瀑洪流。西风带里的风,似乎开始狂乱起来了?” 马索对莫金道:“老板,我们也需要找个地方隐蔽起来,不然风向变了,连我们也可能被吹走。” 莫金点点头,三人向远离西风带的地方撤去。莫金回望一片迷雾茫茫的西风带,心道:“可别让我失望啊,强巴少爷!” 朝雪妖逃亡的方向迈步,果然西风呈逐步减小趋势,风速越小,这群人前进的速度便随之加快,卓木强巴一直在做恢复手臂的屈伸,似乎渐渐找回了拥有一双手的感觉。但雪妖那如山的身影在迷雾中却渐渐淡了,胡杨队长满心忧虑。一旦失去这活动的路标,他们将永久迷失在死亡西风带。 胡杨队长忽然想起了方才亚拉法师那惊人之举,伸出一只手臂试探风势,风势似乎在进一步减弱。但胡杨队长知道,在这狂乱的西风带,造成这样的情形是因为,另一股更强烈的气流正在逐步形成,它的庞大在削弱强西风的风势,一旦它成型,就不会是死亡西风这样简单了——那叫剃刀风,甚至将超越最可怕最黑暗的南极杀人风。 胡杨队长一边抵御西风前进,一边告诉大家道:“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会失去雪妖的方位。另一股更强烈的风团正在形成,在那之前我们找不到避风处,没有人能活下去。我们得冒一个险!” 岳阳道:“说吧,我们要怎么做?” 胡杨队长道:“如今风势已经无法将我们吹离地面,趁这个时候,我们不要主绳,只需队员间的安全带连接,借助西风的推力全速前进。” 数秒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胡杨队长这个建议实在太过冒险。不拉紧安置了固定点的主绳,凭数人之力合体前进,要是再发生刚才那样的绳龙事件,那可是全军覆没的后果。而且,这个建议是建立在他们一定能找到山峰间凹谷的基础上的,如果找不到的话,就算他们拼死穿越了死亡西风带,又该如何回头? 胡杨队长急了,询问道:“你们倒是说话啊,我们或许只有这一两分钟的时间,一刻也耽误不得的!” 吕竞男第一次咬住了下唇,这是关系着全队人性命的决定,她看了看亚拉法师。法师也是眉头紧锁,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动作,那是危急时的实力完全爆发,就连吕竞男也无法做到。岳阳将手按在了猎刀上,只要吕竞男一声命令,他马上拔刀砍断主绳,一群人将在西风的推动下朝没有方向的西风带全速冲刺过去。 仅是几秒时间,时空却如被冰冻结,他们要再次与死神赌猜硬币,生死各占百分之五十几率。终于,吕竞男在权衡利弊后,断然下令道:“砍绳!” 只听岳阳一声:“断绳。”众人顿时觉得那股抵御西风的巨大的拉力陡然一松,全在西风的吹送下不由自主地向前飞奔起来。 西风用它最后一口气息,像赶着回笼的鸭子,将这群被连成一线的人抵得脚步虚滑,踉踉跄跄。他们就像参加合作运动的选手,全被拴在一条绳索上,其中任何一个人奔跑不能保持与大家同步的话,整队人就可能被拖倒。 若前面攀拉着主绳前进,可以比作在洪涛中驾帆航行,那么此刻,他们便是搭乘断了桅杆的木板,方向再不受控制,仅能听凭西风的摆弄。或许希望就在前方,或许是死亡,这时刻谁还去考虑那些呢,每个人都只知道奔跑,全力奔跑,只有跟上风的速度,身体才能在自己的控制之下。雾气究竟浓厚到哪种程度,也无法判断,更糟糕的是,雪妖的身体终于消失在迷雾之中,再也寻不到了。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到后来几乎变成了本能的逃亡跑动,是风推着他们在跑,还是他们自己在跑也分不清楚了。脚下的冻土渐渐变成冰渍,冰渍堆积成雪毯,雪毯变雪袄,雪袄又渐变雪槽,深一脚浅一脚,跑得连滚带爬,扑腾滚落的声音此起彼伏。“扑”的一声,亚拉法师扑倒在雪地里,一个转身避开身后卓木强巴的下扑之势,手像美国的自由女神像般高举,嘶声道:“我们,出来了!” 卓木强巴从积雪里将脸抬起来,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雪花,只见眼前,那如蘑菇一般的积雪堆中,犹如一道裂纹,伞盖的中间出现了夹缝。他们这条雪路正可以通过夹缝,直抵峰顶。 身后的张立也大力一扑,扎向积雪,他知道,这次又赌赢了死神。至少在这里,感觉不到一丝西风,死亡西风带,对他们而言,已经成为一个过去式的名词。吕竞男向胡杨队长投去感谢的目光。胡杨队长站在没膝的积雪中,看着卓木强巴,用眼睛再次告诉他:“在我们这样的环境里,如果你想不到将会发生的情况,那么结局只有一个,就是以你的生命为代价。” 方新教授就坐在岳阳的旁边,略微有些喘息,虽然带着头套,依然可见他眼中的笑意。 岳阳道:“雪妖应该是消失在这附近的,我们还真该感谢它为我们领路。” 胡杨队长看着脚下,不住摇头。冻土!虽然在西风带中出现了裸露岩层,可如今接近峰顶位置,脚下竟然又变成了冻土层。他攀登过无数雪山,从来没见过冻土层如此接近峰顶位置。要知道,雪山顶上常年的绝对低温加上可怕的暴风,任何冻土都会碎裂,被风吹走。雪山顶除了积雪便是坚硬的岩层,这冻土层出现在极高海拔,任何科学都无法解释,可它偏偏就出现了。 胡杨队长顺着裂口望去,唯有那积雪堆裂口上方,才露出黑色如钢铁的裸岩。‘ 吕竞男激励道:“嘿,小伙子们!大老爷儿们!别停下,一鼓作气,将这最后的两百米冲过去!我们马上就能登顶了厂 胡杨队长也反应过来道:“快站起来!不想死的……” 吕竞男稳稳地向峰顶一指,这群人又开始缓缓地、艰难地向顶峰攀去。这条雪裂缝下方直为土层,两岸的夹缝好似悬崖高墙,又把风挡住了,原本登顶是最困难最危险的一段路程,在这女神斯必杰莫大雪山,反而成为最安全最轻松的一段路程。 爬到一半时,吕竞男耳机突然出现“毕剥”的杂音,这一微小细节没能逃过她的耳朵,她马上询问道:“老胡,老胡,电子信号出现干扰,你那里有什么反应没有?” 胡杨队长的声音杂乱地传回:“啊!你说什么?似乎有……你听……了吗?” 吕竞男忙道:“大家……听到了吗?你们的通讯如何?” 耳边一片杂音:“……官,我……”“干扰……”“……想……” 吕竞男除掉头盔,拔掉吸氧器,微微地呼吸,雪顶的空气真冷啊。方新教授也早除掉了头盔,道:“我知道这种情况,是强磁场反应。这峰顶或许蕴藏着巨大的磁场能量,一些天然的磁岩可以屏蔽所有的电子信号,就和我们在倒悬空寺里遇到的一样。” 吕竞男眼中闪过深深的不安。如果这峰顶无法使用电子仪器的话,他们就好比失去了眼睛,那靠什么来寻找那处凹谷人口? 当他们攀登上雪山顶峰时,已经晚了一步,漫天的迷雾将整个山头遮得严严实实。举目四望,白蒙蒙一片,若非绳索相连,依稀还能看见几个人影,恐怕早就走散了。仪器拿出来,不管怎么摆弄,就是没有半点反应。而究其原因,自然是在下面耽误了太久时间。 胡杨队长探头望了一会儿,赶紧退下来吸氧,遗憾道:“所有的电子仪器都无法使用,这等于斩去了我们的五官四肢。这个情况确实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喜马拉雅山脉中竟然有一座磁峰,这……这确实是我们事先的疏忽啊。” 如今这群人在斜的雪面上连成一条线,两岸积雪高堆成一线天,中间裂缝只容两三人通过。峰脊就在他们头顶上,西风在裂缝外肆虐。 方新教授道:“这样不是办法,如果找不到坳口,我们可就被困死在这里了。” 胡杨队长道:“不然这样,沿山脊横向搜索,实在找不到我们就从另一侧下山。” 张立道:“那不是就越过国境了吗?” 巴桑冷冷道:“这里是无人区,哪里来什么国界。”他们以前就是总翻山脉越界的。 亚拉法师担忧道:“峰脊的西风,比堆雪区下面只大不小吧,要想在峰脊作横向移动,难度很大啊。如今脚下是厚厚的积雪层而不是冻土层,连固定点都无法安置。” 张立道:“关键还是无法使用仪器造成的。哎,如果我们有不需要电和磁的探测仪器就好了。”不过,在现今社会,不需要用到电和磁这两种原理的探测仪器,似乎还没有。 唐敏道:“可老是困守在这雪窝里也不是办法,我们的氧气坚持不了多久的。而且在这里,结营食宿都是问题,根本做不到。” 胡杨队长道:“这还不是我所担心的问题。这积雪看起来结实,其实很容易塌裂,如果我们长时间在这里待下去,两边的雪塌下来,我们全都会被埋在下面。” 。 亚拉法师道:“能见度太低了,风也很大,就算要在山脊侦察,全员行动也只会增加风险。我建议,我、强巴少爷、巴桑和胡杨队长,就我们四人上去看看。” : 岳阳道:“为什么我们去会增加风险?” 张立道:“我想我能理解法师说的风险,但是为什么教官不能去?” 唐敏道:“已经走到这里了,就这样退回去,岂不是前功尽弃?” 几乎人人都在发言,狭小的通道内传声又好,听得卓木强巴头都大了,他不禁道:“别吵了,大家安静一下!”声音并不大,但言语中一种威严油然而生。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人竟然都安静了下来,望着强巴少爷的方向,那如山的体型起到了镇定人心的作用。卓木强巴淡淡道:“讨论不会有结果,我们听胡杨队长说。” 胡杨队长道:“亚拉法师的建议值得尝试。现在贸然前进不是办法,毅然后退也非首选,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几个先上去勘察。如果实在找不到,那就只能回撤了。” 亚拉法师向大家解释道:“我是这样考虑的:胡杨队长有极地经验,巴桑有类似经历,强巴少爷的体型在对抗狂风上有一定优势,而我嘛,我想自己在西风带里还是有一定活动能力的。我不是说你们其余的人不行,只是要把各方面的优势集中起来,达到最好的效率。” 胡杨队长道:“而且,有你们几个人成为我们的固定点和回撤指向,我们的成功率将大大提高。如果没有其他意见,就这样定了。把工具给我们,我们即刻出发。” 唐敏握着卓木强巴的手道:“小心啊。” 卓木强巴微微一笑道:“放心,胡杨队长是老而成精的人,没有他,我们哪里能抵达这里。有他罩着我,就算遇到雪妖,我们也能捉两头回来。” 四人带上钢钎、冰锥、绳索等器械,扔掉了部分电子仪器和摄像机一类无用的装备,开始在山脊顶峰探索。刚一探头,西风便如刮骨钢刀般袭来,在这狂暴的西风中,四人的探索范围实在不能很大,他们计划左右各行二百来米,那已经是包括积雪堆在内峰顶的全部范畴了。 可是,如今的能见度不足五米,在这茫茫的雾气当中,又能勘察到什么呢?四人沿山脊向西北向前进两百来米后,又向东南向走了两百来米,巴桑撤掉吸氧面罩道:“不行,已经是积雪堆边缘了,在这积雪堆伞盖上,除了我们上来那道裂缝,再不见其余裂缝,这上面根本没路。这积雪堆,是呈一个丁字的伞形顶峰,不管从哪个方向下去,都必须垂绳。还有,我现在怀疑,我们究竟是不是登上顶峰了?” 卓木强巴举目四望,一片白障。亚拉法师也露出了迷茫的目光,在这样的大雾中,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成功登顶。胡杨队长摇头道:“先不管它,我们垂绳试试再说。” 卓木强巴道:“这里范围这么大,我们该从哪里垂绳呢?” 胡杨队长道:“找几个固定点,都试一试。最多高度一百米,这里西风太大,下滑距离太远有主绳绷断的危险。” 在积雪堆,他们选择了七个试垂绳点,一一试探,但无一例外地无法触底。四周全是茫茫一片,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前后左右皆不见山壁。四人重回峰顶积雪堆,这时能见度更低了,根本就什么也看不见,胡杨队长道:“根据卫星地图的比对,加上电脑分析,那地图的确指向这山头及其周边,而且雪妖也是在这附近消失的。只可惜,上山有门,下山无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卓木强巴道:“要不,我们再多试几次?” 胡杨队长道:“不行,主绳磨损很厉害。而且你看,就目前这样的天气,试再多次也没有用。” 巴桑道:“会不会积雪堆太厚?我们换到山脊试试?” 胡杨队长和其余二人对视,相互一点头,道:“可以试一试。走,我们回撤,去告诉他们。” 离开积雪堆时,巴桑眼望迷雾,多么熟悉的感觉,被冰冷的雪雾笼罩,看不见前路,耳边只有风,愤怒的风。突然一个画面在他脑海里一闪,是什么?当年好像也是这样,对,是从某处山脊,突然就滚了下去,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巴桑将手伸人头套,死死拽紧那寸许的头发。’回到裂隙处,将情况向大家一说明,一行人又从雪裂一线天走回积雪堆下缘,虽然西风狂乱,但在积雪堆下缘风势不足以构成威胁。但是从裂隙绕往山脊这段路程,却是大家走得最为提心吊胆的一段。寒风横扫,大家在雪地里蹒跚前进,每一步都深深地插入雪地里,最浅处也是没膝而过,深处更是齐腰,可谓举步维艰。大家紧紧地攀搭在一起,唯恐有谁不慎跌人雪地裂缝中去,那将和跌人冰裂缝是同一个结局。 在这积雪堆下前进,不敢高声语,头顶是万丈悬冰,随便崩掉一小块,也足以令他们全军覆没。这里风不及西风带狂野,冰雪不及冰裂区突兀险峻,但却是他们走得最为小心谨慎、最为心中惴惴的一段路程。除了头顶的累雪高悬,那茫茫雾障中,谁又知道前面会不会突然出现那巨大到可怕的怪兽。大家的话出奇的少,只是默默地用手摸着积雪堆的边壁前进,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搭在前面一人的肩头,手里紧紧拽着确保性命的安全绳。 路程并不长,但停留的时间却是最多,因为——危机四伏。何谓四伏:首先是迎面而来的狂乱的风,时不时从积雪堆下沿扫过,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而对抗西风需要全体队员成阵形排列,钢钎冰镐铁锹全部用上,每次西风扫过都让队员们精疲力竭;而头顶那万钧的积雪,仅形体就比裂冰区的冰砖大上百倍,上面布满裂纹,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垮塌,带给这群人无形的压力更是空前的巨大,特别是风扫过时,更岌岌可危;还有在积雪堆下缘靠外侧朝向,还有罗列着许多好似冰塔林的白色雪丘,但是比冰塔林稍显矮小,看上去就像一个个巨大的馒头,胡杨队长惊恐地告诫队员,那是冻胀丘,由于冻土温差而产生的膨出,就好比一个个包裹着高压气体的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爆炸,那就是威力惊人、被喻为冰火山的破坏性自然奇观;不仅如此,在队员们身后看不见的迷茫雪雾中,还远远吊着一种更为隐秘、更为可怕的威胁,凭借卓木强巴和巴桑过人的危机感,时不时叫大家停下,全神贯注地警惕来自身后看不见的危险,有时数分钟,有时十几分钟,直到大家呼吸凌乱、心跳加速,冷汗出尽,才被告知可以继续前进了。虽说没有直接面临生死关隘,但有这四种潜伏的危机,在这积雪堆下空隙前进,想快起来是不可能的了。 大家都牵着手里的绳索,默默无语地前进。亚拉法师和方新教授开始预感到失败的临近,其余的人也被一种冰冷的氛围所笼罩刚走没几步,岳阳开口道:“其实……”胡杨队长突然低呼:“小心!”并带头扑倒在地,向外侧翻滚,其余队员想也不想,跟着翻了出去。刚离开空隙,一块一人多高的积雪砸了下来,在地上腾起一股白雾。 胡杨队长松了口气道:“好了,以后说话时小心点,声波振动随时会导致突然塌方的!”岳阳捂紧了自己的嘴。 不知道绕了多久,前方天空陡然开阔,雾气也为之一亮。胡杨队长轻呼一声:“绕到山脊了。”全体成员才不由得松了口气,心中兀自跳个不停。 在山脊顶端,同样不见有路,拿出仪器,依然杂乱发音,电子数据跳个不停,根本无法使用。方新教授叹息道:“看来,这一带山脊全都被强磁场包围着。这是一个天然屏障,若非它的存在,那帕巴拉神庙恐怕早已被人发现。” 亚拉法师道:“不仅如此,还有那雾气和西风带,难怪那么多冒险者都失败了。要在这里……”他忽然一顿,不再说下去,但谁都明白,法师想说的是“要在这种环境下找到神庙人口,那是绝无可能”。 所有的队员都焦虑起来,以卓木强巴为最甚。他们以为,拼得九死一生才抢到了地图,这次找到神庙的希望是最大的,可是,残酷的现实将他们的美好梦想化为灰烬。在这里,任何仪器都无法使用,视力只能看到一两米远,一爬上山脊,西风就将人往回推。还有那躲在迷雾中的巨兽,不时捉了人去,生裂活吃掉,想想都令人心寒。只有方新教授,自己的忧虑成为了现实,心情自然复杂,但现今,他想得更多的是该如何返程。那西风是将他们一直推向积雪堆,如今返回,将比来时更加困难。 吕竞男道:“我们翻过山脊去看看,现在只希望能从另一侧发现些什么。” 亚拉法师还是走在队伍最前,刚刚攀上山脊顶端,突然身体悬空,法师一把抓住了绳索,后面几名队员合力将法师拉了回来。亚拉法师变了脸色道:“我们是否走出了积雪堆?怎么感觉还在积雪堆边缘,一到脊顶就没路,难道这整条山脊都是丁字形悬崖?” 胡杨队长道:“不可能,我们是从下面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山脊不可能是丁字形悬崖。不过,了字形悬崖倒有可能出现。” 亚拉法师道:“要不我再下去看看?”’ 主绳被固定抛下,法师拴紧安全带,滑绳而下,只片刻工夫,身影就消失在茫茫雾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的心也越悬越高,就在岳阳几乎按捺不住要去拉绳子联络法师时,亚拉法师又爬了上来,一直吸了许久氧气,才缓过劲儿来。看着法师的身影从迷雾中现身,巴桑脑海里突然一个激灵,右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去摸挎枪的地方,可惜,这时他没有挎枪。大家都围在法师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巴桑的举动。 亚拉法师缓过来,不住摇头道:“不行,看不见底,我下滑了约有一百米距离,还没有触及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四周都是白雾,什么都看不见。我向周围发射了飞索,也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胡杨队长重复数据道:“下滑一百米,方圆二十米内没有任何山体,也就是说,这山脊是向一边倾斜的断崖模式,山脊的另一侧完全内斜,而且倾斜角度很大。” 吕竞男道:“不错,这和一些专家的大胆推论很吻合。专家们推断,在这附近有一个地段,是由于山脊中裂而形成的凹谷,那里极有可能便是帕巴拉神庙的所在地。”说着,她将双手指尖相对搭成倒“旷字形,随后将双手分开一段距离,看着右手道,“这是中国方向的斯必杰莫雪山。”又看着左手道,“这是尼泊尔方向的。”最后看着双手中间的空隙道,“这,就是专家推断的雪峰裂口,下面就是帕巴拉神庙所在。” 。 张立恍然道:“竟然是这样。且不说至今没有人能从中国方登顶,而且就算从尼泊尔方向登顶,也只能从尼泊尔方向返回,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雪山山头,而是两个,中间是无法逾越的大裂缝。” 岳阳也一击掌道:“这里一年四季都是迷雾,加上强磁场干扰所有电子仪器,有了这两件天然的保护层,不管是卫星航拍还是近距离观察,都无法窥见大裂缝的真实面貌。难怪….—难怪过了一百多年,始终没有人能找到帕巴拉神庙!有了这些雾,就算神庙在你面前你也看不见啊!” 方新教授道:“就算知道又怎么样?现在我们的问题是,应该如何去找到那唯一可以下去的地方,人口究竟在哪里?” 胡杨队长颓然道:“现在的关键就是我们找不到那个人口。原本地图标注就只有一个范围,指向积雪堆峰顶和其周边卫峰,但是我们在峰顶上面试降了七次,每次都下滑百米以上距离,没有一次可以接触到山体。关键是这雾太大了,我们来晚了一步,绕道山脊,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希望能找到裂口边缘,现在看来,这个裂口估计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大,从这雾气笼罩的范围来看,直径恐怕超过了三十公里。” 所有的人都望雾兴叹,在这样大一个范围内进行试垂下滑,比大海捞针又能好多少?那需要多少时间来完成?况且,他们选择的是这个山头最风和日丽的一天,若换了其余时间来,仅那百米每秒的剃刀风,就足以扼杀一切生命。 方新教授突然问道:“巴桑,你在这个环境里,试试看能不能回忆起什么。比如当时你们是从哪个地方滚落下去的?周围的地形如何?” 巴桑苦笑道:“当时情况和现在的确很像,可是你们看看四周,你们能告诉我周围的地形如何吗?”大家只是摇头。两米以外,人只是一个淡淡的朦胧影子,更别说和白雾连成一片的雪峰。 ‘ 咬了咬牙,巴桑道:“不然我再试垂一次,看看能不能回忆起什么来。 一行人继续沿着山脊向东南退去,又走了几百米,选了一个试垂点,大家开始装置,准备把巴桑放下去。 [巴桑的回忆] 吊在半空中,白雾像水一样在身边流动,眼前是一片迷幻的白色,那雾中仿佛有海市蜃楼,又仿佛一无所有。巴桑扯掉了自己的头套,他平静地呼吸,这里的氧分很微弱,但他感觉自己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冷暖的骤然交替让他的大脑保持最佳警觉状态。在雾里,究竟有什么呢?巴桑详细地回忆着,他想起了那些队友,许多人,在类似西风带的地方艰难前行。不,风势和风力绝对没有这次这样强劲,可是周围的迷雾是相同的,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只有雪和雾;什么都听不见,耳里只有风在嘶吼。那个最先掉下去的人是谁?当时,似乎可以通讯?他们用的什么通讯器材?不对,好像有人跟着跳了下去,是下去之后才可以通讯的?究竟当时滚了多久才停下?最后看见的是……绿色,一大片近乎天堂的绿色,是草还是树,巴桑分不清了,这是他记忆里所能搜索到的最后一幅画面。他还听张立说起过,在他们第一次找到他的时候,自己还告诉卓木强巴他们,那里有草坪,有藏羚羊,还有恐怖的植物和别的什么东西,可是现在,他全都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医生这样说:“因为刻意地想要去回忆起来,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封闭状态,连带相关记忆都被封锁起来了。你最好不要再去刻意回想那段经历,这样做很危险,最糟糕的情况是——可能导致你的猝死。” 巴桑叹了口气,用飞索在四周探射了一遍,依然每次都落空,这山脊完全是悬空的崖壁,没有用,他只能攀回去。 在巴桑下滑期间,唐敏建议道:“如果……如果这道裂缝足够大,我们是不是可以冒险伞降呢?”张立和岳阳觉得似乎可行,发出了“咿”的声音。 “不行!”胡杨队长反对道,“这下面风势如何?这下面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下面究竟有些什么?我们一无所知。什么都看不见,如果伞降悬挂在半空的话该怎么办?如果伞降到雪妖面前,该怎么办?而且有这道天然的屏蔽层,恐怕一旦下去就将失去对外界的所有联系,那么,下去了能不能出来?下面有没有可供生存的条件和空间?未知因素太多了,就算是冒险,也不能冒这种把握为零几率的险。” 岳阳道:“除非在安全着陆点装有激光发射装置,直接从太空由卫星定位,这样才敢伞降。” 方新教授补充道:“还有一点,希望你们能注意。在我们之前,已经有无数人来过这里,我相信,其中不乏冒险跳下的人,但他们都没有成功。也就是说,下去的人,没有一个能再出来。” 卓木强巴暗想,不对,导师这话不对,巴桑出来了,唐涛也出来了,只是他们一个丧失了记忆,一个疯了。”关键是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下去的,究竟是不是这个地方还无法确定。 就在此时,巴桑攀绳返回了。就在他爬上山脊的一瞬间,一幅画面,不,应该说是一种回忆,被深深掩埋的回忆突然出现在脑海里,他耳边出现了幻听,听见有人用尼泊尔语大喊:“快走!别回头,别回头看!它们来了!来了!不要回头!不要停!”还夹杂着许多嘶号、哀呼,那痛不欲生的声音,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卓木强巴他们在可可西里仓鼠洞穴中听到的,便是那种声音。 巴桑想起来了,那呼叫的是队长,曾经最让他钦佩最让他敬畏的队长,他第一次听见队长发出这种绝望的叫声,仿佛世界要灭亡了。他回头了,是的,当时回头看了一眼,因为队长凄厉的叫喊,他的发音已经完全变声,巴桑第一次没有听从队长的命令,他回头了。他看见一团红雾,到处都是红色的雾,红色的雪,那是地狱才该有的景象。巴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个模糊的身影,就像亚拉法师刚才那样,在雾中突然出现了,先是模糊的头部,然后是躯干,一个,又一个,它们似乎在追逐。自己在亡命地奔跑,手里拿着枪,穿着防弹的衣物,腰间别着威力巨大的爆炸性武器,可他只想逃,逃,逃…… 眼前的人是谁?不对,这具白骨是谁的?也不对,这人还活着,只剩下一堆白骨,可他还活着。那一双眼睛还在眼窝里转动,只是脸皮被撕掉了,内脏肌肉被吃光了,但脑子一定还是活着的,似乎想表达什么,手指向一个方向,眼睛也看着那个地方……身下是血染的雪,白骨是白雪的白,这人是谁,好熟悉…… 是队长吗?那个自己最钦佩最敬畏的男人?那个让自己以为是世间最强的男子?那个数秒钟前还在呼叫自己别回头,别回头看,只朝一个方向跑的男子?自己在雾中,难道又跑回来了? 蓝蜘蛛特种部队,这支足以傲视军事界,让世界各国都为之重视的特种作战部队,他们经历的不是战争,是屠杀!身边的白骨一具接着一具,全都是自己的队友吗?刚才惨叫的就是他们吗?血啊,染红了雪,也染红了雾,呼吸进人肺里的,全是队友的血。雾中的风还在呼号,有什么东西从雾里出现,它们包围了自己,那数量,它们究竟是什么?那身影如此模糊,却让人战栗…… 众人发现,巴桑重回山脊后,突然抱着头,一双手竟然抓破了头皮,牙齿咬着发出咯吱的声音,从脚跟到发梢,一身上下,都在颤抖。张立、岳阳见状,赶紧把巴桑拖下山脊。上次在倒悬空寺里,那种会蠕动的藤蔓只是让巴桑狂躁,这次明显症状更加严重。 胡杨队长看着神色痛苦的巴桑,吕竞男正在一旁令他安静下来:“……没事的,想不起来就不要去想了,没事的,一切都还在控制中,你很好,你周围的人也都很好……什么事都没发生,你看见的、听见的,都是幻觉,快醒过来,士兵!……给我一支喷雾镇静剂……”她转过头来,对卓木强巴摇头道:“看来,我们不得不回撤了。” 张立失声道:“为什么?我们还可以多试几次啊?”岳阳也忙道:“是啊,说不定多碰几次,就碰到边壁了呢?” 唐敏更是急得快哭了,道:“要是这次撤回去,我们就要再等一年才能到这雪山顶来了啊。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胡队长?你极地经验丰富,应该有办法的?你想想办法啊?” 方新教授和亚拉法师没有说话,或许只有他们两人事先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卓木强巴也没有说话,或许一切都是命数,只是这样回撤,实在太不甘心了,这算什么?算失败吗?两年了,所有努力付诸东流,还有机会再来一次吗? 胡杨队长向其余成员道:“没有机会,冒险的几率都没有还怎么找?而且,你们自己看看自己的氧气减压阀,剩下的氧气已经不多了,在这微氧环境中,我们的体力将下降至不足平时的百分之三十,再不回撤就走不了了。失败的不只是我们一支队伍,我们迄今还无一人伤亡,已经可以说是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当然,这话要等我们再冲过死亡西风带才能说。我作为你们的特别顾问,就有义务协助你们的教官和指挥官让你们安全返回,这种没有任何可能性的冒险行动我是不会支持你们继续下去的,除非下一刻,这漫天的浓雾立即消失,你们认为可能吗?” 唐敏轻轻地靠近卓木强巴,低声地询问:“强巴拉……” 张立、岳阳、亚拉法师、方新教授……大家的目光都齐齐地投了过来,卓木强巴心中一热,如果自己坚持的话,他们全都会留在这里陪着自己,哪怕是去送死他们也不会犹豫。胡杨队长也看着他,吕竞男的视线也转移过来,巴桑也渐渐安静,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目光中满是询问和期待。 因为一个缥缈的梦,而结识了一群以性命相托的人,这是卓木强巴在第一眼看见那张紫麒麟照片时所没想到的。是舍弃梦想还是舍弃朋友的性命,他必须在两者间做一个抉择,几乎没有考虑,他便选择了前者。虽然说这次失败了,但并不代表他们已彻底失败,线索还会有,机会还会有的,况且……人生论知己,一个人能有几位朋友以生死论交,只一句话,就将性命毫无保留地交在你手中,并无怨无悔,无求回报。看着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敏敏、张立、岳阳,他们不能死,他们的青春才刚刚开始谱写,他们今后的人生会步向辉煌;巴桑不能死,他已经经历过,承受和负担了太多,他已赎清自己的罪过,本该迎接新生;胡杨队长、亚拉法师、吕竞男教官、方新教授,他们更不能死,他们本是国家的栋梁,是各自领域的权威,更是给予自己极大帮助的人,他们的存在,可以说比自己的存在还要重要。 想到这里,卓木强巴不禁微微一笑,道:“我们应该听专家的,那么,就撤吧……” “强巴少爷……”张立和岳阳几乎同时叫出声来。唐敏鼻尖一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卓木强巴放弃了寻找梦想的灵魂,就好像割舍了她自己的肉。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他们曾离神庙那样的接近,就这么放弃了,没有任何理由的。 方新教授拍了拍卓木强巴的肩头,每一拍,都敲击在卓木强巴的心底。直到教授点头,卓木强巴才强忍着一股悲恸,回应地点了点头,坚毅、决绝。 胡杨队长看不明白了,这个大个子在队伍里,既非领导者,又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平时表现也不突出啊,这大家怎么都盯着他看?他哪里知道,卓木强巴不仅作为这次行动的发起者和资助者,在这支队伍中,他几乎是一种精神领袖的身份,每个人都以他为核心而凝聚在一起。方新教授是合作伙伴和领路人,唐敏渴望永久相伴不分离,张立早在可可西里冰溶洞便暗中许下了誓言,岳阳则将那个脱掉衣服包裹自己,以肉身对抗杀人蜂的背影铭记在心,巴桑是强巴拉家老仆的弟弟,他的加入带着半还恩情,而亚拉法师和吕竞男,似乎也是因为强巴少爷才出现在这支队伍之中,一旦卓木强巴倒下,这支队伍瞬间便会土崩瓦解。诚然,他的武技不及亚拉法师和吕竞男高强,他的知识不及方新教授和胡杨队长渊博,他不如张立和岳阳机敏,没有巴桑的冷漠,也没有唐敏的狡黠灵动,但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安稳。他记不住的,只会木讷而反复地记忆,他做不到的,便会持续地重复那个动作,当你再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露出充满自信的微笑,那种自信,能让看见的人也充满信心;身体即是语言,虽然他算不上最健谈的,但他那大力的拥抱、有力的握手、在肩头的攀拍和当胸的攘拳,都让人感觉到一种真实的亲切。他用身体做出的动作,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不会放弃梦想,明天,会更有希望。在特殊环境下,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不管遭遇什么样的挫折,只要仰头,还能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如铁塔般站立,队伍中的很多成员便会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完成的,因为,这是他们眼中的强巴少爷,那高大的身躯会为他们撑起一片天地。 这是一个身份极为特殊的人,这是一个为梦想而执著的人,这是一个以自身行为可以感召他人响应和追随的人,他叫——卓木强巴。 一些红色的忙碌的身影在望远镜头中清晰地显露出来,西风的乱流过后,在巴桑下滑之前,莫金等人就重新攀上冰岩,关注着卓木强巴等人的动向。卓木强巴一行人的表现,看得莫金直摇头。 马索道:“看来地图也没有清晰地指出人口在山头的哪个位置,像他们这样寻找,那是瞎猫抓苍蝇,毫无可能了。” 莫金失望道:“他们开始回撤了,看来是放弃了。怎么回事?卓木强巴,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伊万观察了一会儿,道:“他们确实放弃了,正准备冒死重返风暴区。没有什么跟踪价值了,老板,我们也撤吧。” 莫金将望远镜重重地塞回马索手中,摇头道:“撤!” 马索低声道:“老板,虽然说我对索瑞斯那个老顽固一直没什么好感,但是我觉得,在对这组人的评价上,索瑞斯说得是不错的。以他们的实力,能攀上雪山顶峰就已经是极限了,靠他们找神庙,那几乎是没有希望的。老板,我们去把图抢回来,加上另外的线索,我们自己干吧?” 莫金往马索屁股上踢了一脚,道:“你懂个屁!”他又回望了一眼卓木强巴等人所在的浓雾范围,解开衣襟,从吸氧管的后方扯出 一把小小的铜剑。这把贴心悬挂的铜剑在光雾下发出夺目的异彩,剑身为四棱柱体,象征魑魅魍魉的四只小鬼分别攀附在剑身四壁,每只鬼下方都有一行难解的文字符号,剑柄顶端卧着一只雌雄同体的瑞兽麒麟,剑身柄挡连在一起,倒有几分像十字架。握着略带体温的小铜剑,想起祖父的告诫,莫金心道:“卓木强巴,或许,我们有着相同的宿命也说不定呢。”回撤途中,由于巴桑的突然失控,导致他需要被人架着走。在回撤路上,众人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比起在倒悬空寺负重伤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是身体与西风对抗将体力消耗殆尽,还有来自精神上的,低迷的士气在队员之间相互传染着。 同时,如何再次通过西风带,成为队员们将要面临的最大难题。他们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闯过西风带的,如今,釜已破,舟已沉,他们却要掉头回去,谁也不知道,这次,需要出现什么样的奇迹才能顺利返回。 在西风的乱流之中,队员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积雪之上,不时有人滑倒。滑倒的人都没有做声,只是默默地又爬起来,或相互搀扶着起来,继续向前,只是这次,他们的方向是逐渐远离他们的期望。巴桑的头套被扯破了,西风冻得他嘴角开裂,就像旱季的龟裂田地,一张脸冻成绛紫色,好似地狱中的青面獠牙。唐敏、方新教授和胡杨队长的呼吸明显浑重起来;张立和岳阳更早地消耗掉了氧气,如今两人轮换着使用一瓶备用氧;亚拉法师走在最前,但他的步伐明显没有冲向积雪堆时轻快了;卓木强巴紧跟在后,那身躯不仅是身后人的避风港;也是一座移动的航标,如今,这座航标也在犹豫,似乎偏离了航道。每个人的眼神中都透着迷茫,他们开始质疑这次行动的结局,到底是失败在了什么地方? 去时的路和来时的路同样漫长,茫茫雪雾中绕积雪堆而行,返回来时的山脊足足走了近一个小时。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们不敢过于靠近积雪堆,以防再次塌方,又不能离得太远,以免在雾中迷失了方向,只能在积雪堆边缘附近一个狭长的地带前进。找到正确的脊线,他们又沿着山脊,准备脱离积雪层,那时,在他们面前的,将是那撕裂一切的西风。 卓木强巴架着巴桑,他的耗氧量极大,备用氧已经出现红标了。如今就只有敏敏那里还剩一瓶医疗急救氧,她将那瓶氧气拿出来,卓木强巴却严词拒绝她道:“记住,敏敏,这是留给大家救命用的!” 就在此时,突然头顶轰鸣大作,方新教授问道:“雪崩了吗?”胡杨队长顾不得许多,大声道:“离开山脊,恐怕是积雪堆坍塌了!”敏敏赶紧将备用氧塞进背包。 [雪崩] 迷雾中,不知道头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大家齐齐地朝山脊外侧滚去。幸好掉落的面积不是很大,只听“啪啪”几声,重物砸在积雪层上。大家心神稍安,亚拉法师道:“好像不是坍塌?” 胡杨队长回身探望,只见刚才众人行走的地方,几个直径约一米的大雪球被摔得四分五裂。正迟疑问,头顶又想起了轰鸣声,胡杨队长赶紧滚离那危险地段,抬头望,那应该是从积雪堆边缘滚下来的,虽说头顶雪层只有五六米高,但这距离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一个接一个的雪球在队员们身边炸开,大家狼狈不堪地躲避着,吕竞男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杨队长略加思索,反应过来道:“是雪妖,是报复性行为!恐怕不止一只,它们知道我们要撤离了,又路经积雪堆下缘,所以用雪球报复!” 岳阳道:“可恶,这么远距离,它们怎么从雾里看见我们的?我可什么也看不见啊!” 方新教授道:“赶紧离开,这么大的雪球,砸在身上可不是说着玩的。” 大家保持着和积雪堆不远不近的距离,而这个距离正好是雪球可以滚落的地方。一时天降流星,那溅起的雪花打在身上,也如崩石击打一般,只能尽量小心地躲避头顶奇袭。偏偏那些雪妖似乎完全可以把握他们的方位,滚落的雪球极其准确。 雪球滚了一阵,不知道是雪妖的子弹打完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终于停了下来。可队员们还没歇一口气,突然积雪堆外面,那些冻胀丘又发出了“哗啦吱嘎”的声音,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方新教授刚刚说了一句:“这下好了,它们好像看不见我们了。” 就听胡杨队长道:“不好!这是冰火山,冰火山要喷发了!这么大规模的喷发,会引起雪瀑雪崩的连锁反应!啊,大家……”话音未落,只听惊天一声巨响,旁边的一个冰丘突然炸裂开来,犹如喷泉高涌,大量的冰渣冰屑夹杂冻土石块冲天而起,被抛人一二十米的高空,部分被西风吹向一边,大块的直接落了下来,一时间,冰石如雨落,在积雪层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大家在惊呼声中,仓皇逃命。 一个又一个冻胀丘炸裂开来,大量石屑冰砖被送上天空。可怕的冰火山,与火山喷发的全过程如出一辙,只是被高高喷上天空的炙热熔岩变成了极寒的坚冰。 大面积的冰火山喷发,又加之与积雪堆相隔极近,结果就是,一声脆裂之后,整个雪峰大地开始颤动,紧接着,迷雾中一头巨兽的身影遮天蔽地地盖了下来。众人脚下猛地一抖,接着有种火车临近的感觉,同时脚下的大块积雪像出现了裂纹的玻璃,快速地分解开来,如同流凌,开始一块块顺着山坡往下滑去。胡杨队长大叫道:“快!向前冲!冰火山引起积雪堆坍塌的同时造成了雪崩!翻过山脊,·离开那地方!” 队伍在迷雾和这前仆后继的自然灾害面前已经乱了方向,三三两两被分离开来,只在雾中看见同伴模糊的影子,相互大声呼应确认对方的位置和身份。脚下的积雪崩塌之势已经形成,必须在这些裂成一块块的积雪形成快速下滑之前就离开这个地方。而左侧,还有块一堵墙一样的坍塌积雪朝队员们的方向压过来。 在混乱中,那备用氧滚落出来。想到强巴的告诫,唐敏本能地一抓,原本她在雪崩滑落的边缘,但雪崩边缘同样有积雪崩裂,唐敏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惊呼了一声,就顺着雪崩滑了下去。 原本身心疲惫走在前面的卓木强巴,在雪球滚落时就开始关注唐敏的动向,可是唐敏较为靠后,在迷雾中分不清谁是谁。听闻唐敏的呼叫,卓木强巴顿时一惊,原本已经翻上山脊,他放下巴桑又蹿了回去。吕竞男距离唐敏更近,一听到声音,两步跨下,正好看见唐敏的身体顺雪而滑,她就地一扑,同时向身后靠过来的卓木强巴道:“别过来!”凭借居高临下的一跃之势,抓住了唐敏的双手。卓木强巴已经赶到吕竞男身后,敏敏跌人雪崩区,卓木强巴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什么雪崩冰崩,他想也不想,跟着就是一跃,抓住了吕竞男的双脚。 这时,张立已经赶到,但是距离卓木强巴等人还有三米左右,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影,一跃而下也抓不住卓木强巴了。他还未跳,被随后赶来的亚拉法师拉了回去只见三个身影如坐滑板开火车,顺着雪崩越去越远。 岳阳等人也赶来了,此时卓木强巴等三人已经消失在迷雾之中不见踪影。站在山脊一端,只见那雪瀑有如洪流一般滔滔不绝地向前涌去,从中生还的希望究竟有多大,大家心中都不敢想象。胡杨队长在山脊上冲着雪流喊道:“如果还活着,请给我们信号,我们一定,一定会找到你们的!” 张立好恨、为什么,最后一次行动会如此的失败!他们好不容易才到了山顶,却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找不着。一想起这两年的艰辛历程,想起强巴少爷的音容笑貌,顿时失声哭了起来。 岳阳安顿好巴桑,冷冷地来到他身边,淡淡道:“强巴少爷不会有事的!” 再说卓木强巴、吕竞男和唐敏,三人一起淹没在崩塌的积雪里,就好比浮萍在那洪流之中,时而横向打旋儿,时而侧转翻滚,只是一阵天旋地转,不辨东西南北。但三人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反复告诫自己,绝对不能松手,他们都清楚,一旦松开,或许就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雪崩后存活的几率极小,一则是磕碰和随雪高崖坠落造成的伤亡,二是被厚厚的积雪所掩埋,虽然雪花看起来轻飘飘的不受力,但长期积雪突然崩塌时造成的粒雪就像流沙一样致密,只要深度足够,陷在里面就像陷入了沼泽地,越挣扎越深陷,要想爬出去几乎不可能,最后那致密的颗粒能压得人无法呼吸,窒息而死。 在关键时特训的成果才显现出来,借助雪流的奔涌之势,三个人尽量一致地保持背姿,以背包去缓解那些磕碰带来的损伤,双臂拉紧对方的同时,用力向头部靠拢,保护头不受到致命伤。并且卓木强巴和唐敏一前一后,加上中间的吕竞男,都尽量运用脚力在雪崩中控制方向,使三人与雪崩路线保持平行,这样伤害将降至最低。唐敏的双脚一旦感觉触碰到较大的凸起物,就会大力蹬踢,让三人的航线避开那些危险体。换作其他人,则完全只能顺流直下,根本无法自控。 犹如再次进行密修的认证考试,卓木强巴完全丧失了时间感和空间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方,总之重复着这样的过程,忽上,忽下,忽然左旋右转,又忽然横滚竖滚,有时眼前一黑,几乎无法呼吸,有时眼前又突然一亮,刺得眼睛几乎失明;唐敏则感到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无比巨大的甩干机,飞速的离心力几乎将她的血都泵出她的体外;而吕竞男还有另外一种感觉,她感到她们的航线逐渐偏南,她想,或许她们正在通过西风带,可怕的西风将整个雪崩洪流吹得转了向,但是感觉很不明确,反复的翻腾产生的失重感,就像一个从高空做自由落体运动的人,想要判断自己是在向哪个方向飘去,其结果只有一个:正在撞向地球。 天昏地暗,卓木强巴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感觉,似乎停下来了,但又好像没有,一直在旋转,无法分清是自己在转还是天地在转。四周是无边的黑暗,自己一直朝黑暗的最深处坠落,却又一直坠不到底。黑暗中,有一股自己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量,令自己胸闷气沉,无法动弹,也无法呼吸,身体就好像点爆了的炸药桶,气体无处发泄,就令身体急剧膨胀起来。 “啊!”卓木强巴猛地睁开眼睛,兀自觉得天地还在旋转,双手一紧,却明显感到手里没有任何东西。他心头一惊,翻身爬了起来,却没站稳,一个趔趄摔倒在雪地上,抬眼望,四周被积雪覆盖,雾气笼罩,只是白茫茫一片,苍茫中风声呼啸,一种荒凉袭上心头。寒风中不见人影,这片冰天雪地,仿佛只剩下他卓木强巴孤零零一个人,他突然感到一丝无助,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力岂能抗衡!自己和敏敏,还有吕竞男,是什么时候分开的?他拼命撅雪,刨了一个又一个的坑,但没有任何发现,他不禁大声询问:“敏敏!教官?你们在哪里?回答我——” 声音很快被西风吹得七零八落,卓木强巴扯着嘶哑的嗓子,又全力呼唤了数次,远处的雪山似乎传来淡淡的回音:“回答我……回答我……” 卓木强巴急了,乱了方寸,那种惶恐与无助再次袭上心头,雪原茫范,野风呼吼,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却无力可做,敌人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强大到让人无法反抗。“这就是命运吗?”卓木强巴自责地想着,“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究竟是为什么!” 他不甘心,不想放弃,一刻不停地撅雪,每挖一个坑就朝一个方向放声呼喊,但是只得到寒风冰冷的回答。放眼望去,那一片白色直与天际相接,何年才能翻遍积雪,找到心中的人! “叫什么呢,山都被你吼塌了!”。吕竞男的声音从雾里传来,似乎也充血沙哑着,但听在卓木强巴耳里,不啻于天外之音。他急速向吕竞男奔去,大声道:“教官……你,你没事吧?敏敏呢?有没有和你在一起?”奔跑中才发现,一双腿已经跪得半麻,才几步就又摔了一个跟斗,被狂风吹得连滚几转,重重地磕在冻土岩石上,但他不由得笑了。 吕竞男看到卓木强巴狼狈的姿势,也不由笑了,奔去扶起卓木强巴,道:“她没事。你们两人都昏过去了,刚才在附近找到一处岩穴,本打算先把敏敏拖过去,然后再来拖你。你知道你有多重吗?” 在吕竞男的搀扶下,两人蹒跚着向吕竞男所说的岩穴走去。卓木强巴只觉这里的风比别的地方都冷,问道:“这是哪里?” 吕竞男拿出一个电子仪器道:“不知道,我们是顺着山谷滑下来的,或许在冰川的边缘地带,冰川裂谷要么在我们的东北方,要么在我们西北方。我们应该是在海拔六千三至六千五之间,这里的空气已经可以满足正常呼吸。要感谢西风,它将我们头顶的积雪都吹走了,‘我们才捡回一条命来。否则刚停下时,虽然我还没有失去意识,但身上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能被活活埋在雪下。” 卓木强巴道:“激光导向仪?” 吕竞男点头道:“我在洞口放了激光发射装置,如果法师他们能顺利返回,希望他们能找到我们吧。这里虽然雾气淡了,但还是在雪雾笼罩范围内,能见度只有二三十米远,风也很大。”卓木强巴知道,这是胡杨队长说过的迷雾,仅凭他们三人是无法走出去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洞穴躲避。他一心想着早点见到敏敏,唯恐晚了一秒,又发生什么变故,浑然不觉身边搀扶着他的女人,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小心。 直到进人洞穴中,亲眼看见敏敏安静地躺在破帐篷堆成的床垫上,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又回头问道:“她没事吧?” 吕竞男点了点头,道:“只是昏过去了,一会儿就会能醒过来。” 卓木强巴坐在唐敏旁边,打量着周围环境。这不是岩穴,只是一道岩壁裂缝,可容四五个人躺身,头顶裂缝可见白雾。他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刚才我到处喊你们,难道教官没听见?” 吕竞男道:“呃……当时在这缝隙里,外面风又大……”其实,卓木强巴第一次呼喊时她就已经听见了,出了洞穴,远远看着那个风雪中拼命刨雪的高大身影,天地间雕塑一般矗立着。她没有马上做出回应,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一声声呼唤,令她为之动容,幻想着如果雪下埋着的是自己,有这样一个男人,能为自己而忘记了自身,悲情地做着最后的努力,她感动得想哭。只可惜…… 气氛一时沉闷,卓木强巴不明白原因,他哈了几口气,用力将双手搓暖,然后将手伸进敏敏的胸口,心脏有力地跳着,呼吸平稳而祥和,他也就放下心来。拿出手来,只感到又冷又冻,不由抱紧了身体,问道:“这里好像比山顶还冷。” 吕竞男微微一笑,道:“那当然,也不看看你穿的什么。” 卓木强巴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外套衣服早已如草裙一般被划成一道一道的,背包也被划了条鳄鱼口子,里面的东西掉得七七八八。再看吕竞男,她的衣服也到处都是划痕,如此透风的衣裳,不冷才怪。敏敏身上的衣裳似乎较为完好,但是……这不是吕竞男的衣裳吗,原来竟然是这样的…… 卓木强巴感激地看了吕竞男一眼。吕竞男挪了个地儿,在这不大的空间内,就变成紧贴着卓木强巴坐了,她尽量平静地告诉卓木强巴道:“大家坐近一点,就没那么冷了。” 吹气如兰的气息顿时让卓木强巴乱了方寸,那几缕秀发贴在他脸上痒酥酥的。他本能地朝敏敏靠了靠,点头道:“嗯,对,我该叫醒敏敏了,不能让她再躺下去。”吕竞男垂下目光。 唐敏悠悠醒转,这次没有恣情地痛哭流泪,也没有撒娇不依,好像只是美美地睡了一觉,在她潜意识里,只要有强巴在身边,就算天塌下来,自己也会没事的。她的头抗在卓木强巴腿上,平静地、淡淡地带着千丝笑意说道:“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两人,化作了两只鸟儿,在天上自由地飞翔,后来又变作两尾鱼儿,在水里……”说到这里,声音一小,翻身在卓木强巴耳边细语说了一句话,嘻嘻一笑。卓木强巴面色一赧,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别闹,教官还在旁边呢。” 唐敏这才注意到卓木强巴旁边坐着的吕竟男,她先将自己往卓木强巴胸膛贴得更紧,才道:“啊,教官,你还好吧,我们三人,总算没事了。” 那狭小的缝隙内,唐敏的话字字入耳,吕竞男的表情很奇怪,既不是笑容,也没有恨意,看不出羡慕,也没有嫉妒,好像刻意压抑成一张机械的脸庞。她冰冷地答道:“还说不上没事,外面风雪很大,我们被困在这里了。没有食物,没有器械,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走出去。” 卓木强巴抱着唐敏,就像怀里揽了头倦猫,道:“现在只希望胡杨队长他们能平安脱困,顺着激光发射器找到我们。”说着,看了看裂缝外肆虐的风越发强劲,再次感受到人力不可与天抗衡。 唐敏醒转后,裂缝内气氛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有好几次三人都欲开口说话,但话到嘴边,似乎又都咽了回去。卓木强巴夹坐在二女当中,看着她们几次欲言又止,想说几个笑话来调和气氛,却搜不出多少材料,只能左顾右盼,不时傻笑一番。 如今,三人所剩下的,唯有吕竞男背包中几样派不上用处的电子工具、半瓶未吸完的氧气,还有一捆细绳,除此之外再无物。渐渐地,寒冷开始肆虐,在这方狭小的空间无法活动开来,寒冷就像潮涌一次次扑面而来,拍打着衣衫透风的三个人。 终于,卓木强巴看出,不能再这样冷清地坐下去,那样只会让人感到更加寒冷。他开始讲述曾经的人生历程、创业、婚姻、家庭,随后说了些关于狗的故事。他很清楚,呼吸道内水分子正在大量流失,这样他的肺部或许会水肿,但他必须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