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密码7-2

一个黑影从头顶掠过,赵祥看得分明,伸手一探,不想就在此时,涌水突然低了下去,跟着又是猛一抬,蛇形船的尾端一翘,他和黎定明几乎同时被抛向半空。  “什么?这么快!”  卓木强巴一惊,睡意全屋,翻身起立,询问道:“你确定?”  岳阳将打开的电脑返过来,道:“强巴少爷你看,这是地图上另一个我们没有完全理解的问题:为什么标注时间的图像会如此抽象,以至于亚拉法师他们也无法辨认。我对此进行了反复的观察,发现这些图像不是一个完整的动物,而是由两种动物组合而成,这幅是牛头鸡尾,还有这个,虎面猴身,所以才变得难以理解。随后我想到了工布村的那首诗,它说,勇士们每天只休息两次,为什么是两次?如果说,代表时间的动物不是一种,而是两种的话……还有,我们观测点记录的时间也明确显示,雅鲁藏布江每天的涨水也是两次,只是一次多,一次少而已。把动物的两部分都还原,那么,指的就是这个时间段了。”  卓木强巴问:“什么时间了?”  岳阳道:“上午五点。”  卓木强惊道:“我竟然睡了那么久!”  岳阳道:“强巴少爷,你看是不是把大家都……”  卓木强巴道:“好的,把人全都叫起来,这件事疏忽不得。”  所有人都睡意朦胧的被叫醒,有几个直抱怨才刚刚睡着,还有几个似乎根本没睡,卓木强巴有些担忧的看着他们。  “嘿嘿!大家,打起精神来!”他鼓励道:“听着,第二波涌水就快到了,如果不想这么快就掉队的话,都精神点儿,抓稳了船才行!”  “什么?”  “又来啦!”  “要命哟!”  新队员又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但是,一种不祥的声音很快就让他们全部安静下来,“嗡嗡……”、“嗯嗯……”,船边的水又一次出现波纹,岳阳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是一个示警的信号,让人揪心。  咆哮而来,又呼啸而去,那银色巨龙就像是这地下王国的清道夫,隔一段时间就要将洞穴清理一遍,那无以匹敌的力量让人颤栗。这次的涌水更大、更急,整条龙骨船就像汽艇一样,好几次被抛离水面,船头破开的水花溅得全船的人都湿漉漉的,每个人抓着船舷的手指关节都握得发白,谁都知道,一旦松手,就是卓木强巴所说的掉队,迎接自己的将只有无边的黑暗,谁也不知道会被这股激流冲到什么地方去,更不知道能在这激流中坚持多久。  双手扳住船头的岳阳警惕地盯着主绳,那根被绷得笔直的绳子,在巨大的水冲立下不断的锁紧,牢牢地绞进龙骨之中,发出“咯咯”声音。岳阳的心也如龙骨一般被渐渐绞紧,他很清楚,一旦主绳承受不起如此巨大的冲力而断裂,整条船被卡在哪里或是撞沉、撞破,铁定是全军覆没的结局。他下定决心,等坚持过这波涌水,下回起码要改用两条以上的主绳系船。  “哐当”一声,岳阳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光芒从身后照射而来,原来是巨大的冲击力将龙骨船高高抛起,船头的探照灯正好与头顶一根悬垂下来的石柱砸在一起,顿时熄灭。跟着听见“哎哟”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发出的。  只听卓木强巴指挥道:“小心!小心头顶的石柱!抓紧船舷,趴下,快趴下!”  一个黑影从头顶掠过,赵祥看得分明,伸手一探,不想就在此时,涌水突然低了下去,跟着又是猛地一抬,蛇形船的尾端一翘,他和黎定明几乎同时手指一滑,身体被抛向半空,眼看就要离船而去。  坐在他们身后的巴桑和亚拉法师伸手一抓,牢牢握住两人的脚踝。  赵祥在紧要关头被亚拉法师抓住,反而大叫道:“放开我!”  亚拉法师端坐念诵经文,任凭赵祥如何挣扎,就是挣不脱,只得大叫道:“李庆宏啊!李庆宏掉下去了!”  岳阳在船头听见,心中一紧。  黎定明被巴桑重重地摔回船上,跟着船又是一颠。  巴桑沙声道:“抓背包!”  此时的蛇形船,就好比在乱石坡上疾驰的汽车,随着水流一上一下抖动着。整个过程足足持续了好几分钟,汹涌的波涛才逐渐平息。  在这些人中,只有去过美洲的老队员深刻体会过那种汹涌且不可抗拒的力量,回忆时,那是一种永无停歇的颠簸,全身的骨骼都像是被抖散架了,连意识和思维都因为剧烈的抖动而模糊,唯有灵台一点清明,控制住手指,死死抓住,只知道死死抓住,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如今的情形也是这般,抓住船舷的手仿佛凝聚了全身的力量,而身体的其余部位都失去了干峙,就算已是风平浪静,也要原地休息好长时间,才能让肌肉重新凝集力量。  孟浩然不明其理,一站起来就栽了个跟头,跪在船上,双手抓着背包,这才发现手臂在微微发抖。扭头看去,原来不仅自己如此,黎定明抖得更厉害。  过了几分钟,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塔西法师第一个站了起来,稳健地向前进了几步,来到张健面前,询问道:“你没事吧?”  方才的混乱中,他清楚地看到一根巨大的石柱贴着张健的后背种种蹭了一下,那声“哎哟”就是由此来的。  张健额头渗着冷汗,白着脸微笑道:“没事儿,就是砸了一下……”  “嘶!”  塔西法师微微揭开他背心的衣物,张健的汗流了下来,唐敏在后面看得清楚,他后背一大块皮肉被蹭掉,血肉模糊,不禁惊呼:“哎呀!”  塔西法师对唐敏道:“我想,需要止血的东西。”  唐敏松开抓船舷的手,抖动着拉了几次背包的拉链,都没拉开,塔西法师只得过来帮忙。唐敏道:“纱布在第一个口袋,下面是绷带,消毒剂在左边第三格。”吕竞男也靠过来帮忙。  岳阳捏了捏拳头,手脚能活动了,斜身一把抓住张立,说道:“快来看看这灯,好像撞坏了。”  一旁的诸严道:“是坏掉了,我看见那根柱子直接砸在灯壳上。”  卓木强巴站起身来,对严勇和胡杨队长这两位也没经历过潮涌的探险队员道:“你们没事吧?”两人一起摇头,同时又撇过头看受伤的张健。  严勇道:“好了,总算又活过来了。”说着就想站起来,没想到腿肚子一阵发软,身体竟然向前扑去,幸好双手抓住了张立的背包,总算没有跌倒在地,却发现右方空着,不由问道:“李庆宏呢?”  “李庆宏掉下去了?”仍被抓着的赵祥大吼一声,趁亚拉法师手一松,一个猛子就扎进了冥河之中。  巴桑大叫:“胡闹!别去送死啊!”  “李庆宏掉下去了?”卓木强巴也是一惊,李庆宏就在他的身后,脱手了居然没有出声,而当时所有的人都低埋着头,竟然无人发现他从头顶掠过,看着陡然增高了近十米的大浪潮,如果是在涌水出现时就被冲了下去,哪里还找得到?  卓木强巴等人来到船尾,将探照灯打向水面,寻找赵祥的身影。  过了片刻,赵祥从漆黑的河水里探出头来,用手愤怒地击打着水面,溅起大片的水花,怒骂道:“李庆宏掉下去,你们为什么不抓住他?你们那么厉害的啊!哼!咳咳……呼噜噜……”他又沉了下去。  岳阳在船尾道:“瘦子,快上来!后面还有小浪头,你会被冲走的!”  赵祥却没有回答,双手凭空挥舞,好像不大对劲。  卓木强巴衣服来不及脱就跳下水去,一把将赵祥拉了回来,大声道:“李庆宏走了,大家都很伤心。你这样做,是想让我们再失去一个队友吗?”  赵祥被拉回船上,裹上毯子,无神的坐在船里,边因冰冷的水温打颤,边喃喃道:“他昨天还跟我说,回去后我们一起去爬卡瓦格博峰……”他其实也清楚,李庆宏当时飞离船面足有三四米高,根本没有人能拉得住,自己只不过是探了探身子,边跟着被抛了起来,差点就要面临同样的命运。  肖恩回头看了看王佑,这两位昔日一同前往美洲的驴友在训练时话并不多,总相对保持着距离,反而各自和新队员打成一片。“怎么样?比起我们在美洲刺激吧?”肖恩略带笑意地问。  王佑的手还僵在船舷上,淡淡道:“这算不了什么。”  船尾,巴桑也站了起来,看着船侧的水流,拍了拍身前惊魂未定的黎定明,又扭头看了看亚拉法师。法师端坐如山,自涌水来袭之时,并没去扶船舷,身体却如黏在船体上,动也不动,此刻仍旧保持着那种姿势,好像入定还未醒来。  巴桑不由自主摸了摸胡须,他越来越看不清这看似瘦弱的老喇嘛,还有那塔西法师,还有吕竞男,还有强巴少爷,还有那个看不清深浅的肖恩,这条船上厉害而深藏不露的好手实在太多。  张健后背的伤口经过双氧水消毒,然后上了纱布绷带,疼痛感没那么明显了,众人也三三两两恢复过来,唯有黎定明,手里仍死死拽着自己的背包,脸色一阵灰一阵白,唇色乌青,嘴角时不时颤动一下。  大家都知道,他害怕了。  是的,与死神近距离擦肩而过,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这种经历一生一次就够了,更何况在未来的两天内,还要持续不断的遭遇同样情况?  三 地狱里的第二日  这是一个随时都会让人失去生命的禁地,这是凡人止步之境,这里是冥河!急促的拍水声传递着一种信号,死神的脚步,正步步紧逼,寻穴而来。  第一章 激励与地底瀑步  王佑感到脸上一热,竟然是孟浩然无法忍受旋转和撞击,将吃下的东西都喷了出来。他的胃里本来就七上八下,只觉得说不出的恶心,嘴一张,也是吃什么吐什么了。  大家轮番安慰,总算让黎定明的心情稍稍平复下来。胡杨队长主动要求和他换位置,于是王佑坐在了中间,胡杨队长做了船尾。  船头坏掉的探照灯被张立换过,他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带了好几盏备用灯来,唯一失算是没想到涌水如此激烈。想了想,他提出建议,妥善利用扎在船的肋骨里的主绳,每个队员都用快挂与船身绑在一起,这样就不怕颠簸时被抛飞了。说做就做,张立换好灯头,跟着就着手改造蛇骨船。很快,这艘船又灯火通明地再度启航。  岳阳盯紧了电脑,仔细的辨认着他们走过的路径,同时用仪器测量走过的路程。顺流飘过二十一公里后,他沙哑地对卓木强巴道:“强巴少爷,让大家注意控制速度,减缓行驶,我们开始进入岔路最多的区域了,稍不留意就可能迷路。”  卓木强巴大声道:“第三组尾排停浆,严勇、李庆宏、肖恩和塔西法师,放缓挥浆频率。”怕肖恩不懂,还用英文说了一遍。  岳阳紧盯着前方的河道情况,见墨黑色的河水出现细条形的水纹,忙道:“强巴少爷,激流区,又是激流区!”  卓木强巴高喊:“进入激流区,全员准备!”  所有的人都拿出浆来,刚准备好,便听岳阳沙声高叫:“地底瀑布!”  整个船从船头开始跟着一沉,又开始一轮云霄飞车般的感觉。蛇形船紧贴着水面,像一条巨大的软体虫滑下瀑布,船身未稳,船头再度凌空坠落,又一道地底瀑布,如此一连五道,真多亏了张立的攀岩式挂靠,船员才没有被抛下船去。  不过,这一阵接一阵的自由落体运动,和连续五次从五米高度跳下并没多少分别,船员们都白着脸,胃里一阵恶心。  这还没完,第五轮从地底瀑布跌落后,岳阳又道:“地下河主河道,三级预警!”  诸严忍不住骂了句粗口:“他妈的!”  话音未落,蛇形船已重重地坠入河道中。  这条地下河主河道宽度足有二十米,自动向西奔涌,滔滔水浪足有三四米高,坠入后的蛇形船就像是从边壁一个小孔被冲出来一样,一入主河,整个船身就横了过来,探照灯不住在河道两岸夹壁画着一个一个的光圈。  岳阳顾不上嗓子痛,直接大声呼喊道:“方向,稳住方向!左排船员收浆!右边倒划!我是说倒划!别顺着划了!换方向,换方向!”  “前方两百米左向有一条岔道,大家一齐……来不及了!”  “听我说!我说左的时候,左边的船员就全力划桨,右边的就反方向划,这样就能控制住方向了!如果我说右,则与左相反。我说进,就全体向前划,我说退,就全体向后划。明白了吗?”  “注意,左!”  “错过了,前面还有五条岔路可供我们选择,右!右!右!”  “一定要先把船身稳下来!接着来,右!”  “右!”  “右!”  “不行,船摆不正方向,根本就无法进入预定洞穴,看来只能等这条船调整到笔直向前了。前面河道也有分岔,但是从颜色标记来看,不是很好走。”  硕大的蛇形船就这么在巨大的地下河中打着旋儿,时而撞一下左壁,时而撞一下右壁,接着反向旋转。每次碰击都会引发猛烈的回弹,坚韧的船体似乎没有问题,但坐在船内的队员,尤其是新队员们,都有些受不了。光是旋转产生的离心力就足以使人头晕眼花,更别提每次碰撞产生的巨震了,简直像要把五脏六腑震出胸口一般。有时当船飞速向边壁撞去,来不及收浆的队员都被震得虎口发麻,幸亏船桨是塑钢制品,就算被撞得再厉害也只是弯曲变形,不至于折断。  剧烈旋转让船里的人根本无法稳住身体,频频有人和队友撞在一起,要不就是遭到肘击脚踢,要不然就是让船桨亲吻,顿时黑紫一大块。岳阳最倒霉,位在卓木强巴的正前方,强巴少爷的骨头多硬啊!虽然不是有意的,仍把他打得手脚发软,每次意外撞击,总能听到他的惨嚎。  “小心!”  “你撞到我啦!”  “哎呀!我的背!”  “都坐稳,坐稳!”  “你的船桨!”  “我的屁股啊……”  探照灯的闪光更是增加了眩晕感,没多久,王佑突然感到脸上一热,滑腻腻的不知道是什么,扭头一看,竟然是孟浩然无法忍受旋转和撞击,将吃下的东西都喷了出来。王佑的胃里本来就已经七上八下,被喷了一身,心头只觉得说不出的恶心,斜靠着船舷,嘴一张,也是吃什么吐什么了。  坐在孟浩然背后的赵祥大叫起来:“吐到我身上了!”  卓木强巴大声道:“别吵啦!抓牢主绳,统统收起浆来!这条河道不短,还要转好一阵子,都给我挺住了!如果犯恶心就趴在船舷上吐,不要老盯着探照灯照射的地方看!”  所有的人都好像坐在转轮上,被转得七晕八素,不辨东西。  浪高三至五米,接连不断的迎头冲击,若换了别的船,此刻的情形也不容乐观。可扭动船身的灵动性,在这波涛汹涌的浪谷峰尖里,反而成了一种危险的性能,在船头开始攀越另一个大浪时,船身还在浪谷,整个船就折叠成“V”字型,船头船尾的人全向中间跌。等刚攀上浪尖,蛇形船又像断了脊骨似的,整条船往两边坍塌,形成一个倒“V”字型,中间的船员又往两边反摔。并且,在这过程中,整艘船还在不断的旋转。  此时的蛇形船,就好似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蝴蝶,船头和船尾就是蝴蝶的双翼,不时挣扎着扑闪,却还是无可奈何的打着旋儿飘落。若非船员集体用绳索拴牢船的肋骨,早已不知跌下船多少次了。  越过一个浪峰,卓木强巴压在岳阳的背包上,两人一齐被船的惯性向左抛去,就像挂在秋千上的一支铅球。他大声询问道:“已经错过了多少个岔道了?”  下一刻,岳阳反压住卓木强的胸口,两人一同被向右抛,声嘶力竭的回答道:“不知道啊!没有光!我什么也看不见!”  的确,探照灯的灯光不是高高斜射向顶壁,就是直插入水中,根本看不清边壁的情况。岳阳大声道:“张立!能不能让探照灯别跟着船晃来晃去?”  张立也大声回答:“啊!你说什么?”  又一个滔天大浪袭来,一切声音都被打断。  船的两头又是一弹,顺时针一转,卓木强巴和岳阳同时向张立压过去,诸严的半个身子则被抛出船外,只能用双手抓紧安全绳,放声高喊道:“张立,你踢着我的脸了!”  此刻的张立正被岳阳和卓木强巴挤得像压缩饼干,勉强路出一丝苦笑,说道:“不好意思啊……”  话音未落,蛇形船不知道是和左边还是右边的边壁一碰,猛地一弹一震,紧跟着又反向旋转起来。  这回撞击力度极大,以至于右排船员全被甩出船外,全凭一根根安全绳挂在船身上。就是还在船内的人,也被飞速旋转的蛇形船拖拽得飞了起来,双足离地,在探照灯照射下,就像一排挂在狂风中的腊肉,东漂西晃。  卓木强巴又大声对身后的人道:“后面的,又没有看清,我们错过了几个洞穴分支?”  没有人回答,通常岳阳无法观察到的事情,别的人也无法办到,更何况目前的情况糟透了,才挡住不知道是哪位喷出来的酸臭扑鼻的半消化食物,背后又被人一阵拳脚相加,人人都身不由己的东跌西倒,蛇形船则好比那狂怒的公牛,要将骑在牛背上的牛仔们一个个掀翻。能在这样的旋转和跌宕中强压下胸中翻涌,克制着不呕吐的,也就那么几人而已。  飞速旋转之中,卓木强巴目光一闪,见探照灯照射的方向好像有几个黑黝黝的洞口,看来地下河主道已经到头,很快就要进入分流河道,忙道:“岳阳,前面就是分岔口了,注意观察,我们进的是第几洞!”  话音刚落,“呼”的一声,一个硕大的背包好似一座小山飞来。此时卓木强巴正随船一齐向右做着旋转,脚下跟打醉拳似的,百忙之中挥手一托,那座小山改朝岳阳后脑一撞,跟着飘出了船体,没入漆黑的河中,不见踪迹。紧接着,后面不知又是谁的背包“呼”一下飞了起来,差点把严勇撞飞。  张立全身悬空,侧头避开横过来的严勇的脚,大叫道:“谁的包掉了?大家抓牢背包!别让包被船甩出去!”  他当初设定的固定点,是根据第一次漂流时激流的强度来考虑,没有预想到后头会有如此可怕的地下激流,导致背包的背带终于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离心力,自行断裂飞走。  整个过程几乎都在一瞬间发生,那一幢幢得岳阳眼冒金星,高声道:“我看不见!强巴少爷,我看不见!”  待恢复视力后,见蛇形船在一条较小的河道中旋转,灯光照射下,边壁离船身已经非常接近,他不禁喃喃道:“我们……我们已经进入岔道了吗?”  卓木强巴应了一声:“嗯,小心!”  蛇形船又猛然撞上边壁,跟着左右摇摆不定,还腾在半空中的人陡然感到拉力消失,齐刷刷跌落船内,又随着船像摇筛子一样来回滚动。  蛇形船像灵蛇一般拐过几个S形弯道,似乎又进入了另一个洞穴旁支,但此刻所有人都被折腾得仰躺在了船底,完全没有爬起来一探究竟的能力。  第二章 变故突生  岳阳大声道:“水位降低太多了!下一次涌水就快来了!”卓木强巴倒吸一口冷气,船才刚刚稳定下来,人还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个问题。  随后的震荡起伏都要小得多,但三四米高的浪头还是一波接一波,加上飞速向下的冲击力,船上的人并不好过。这一次让人筋骨寸断的激流勇漂足足持续了七个小时,七个小时像骑着野牛一样没有停歇地上蹿下跳,七个小时像风扇一般地旋转,没有停泊、没有平静,当船进入浅水区并逐渐平稳下来时,人人都已精疲力尽,更有几名队员被甩得口吐白沫,猛翻白眼了。  “我们这是在哪里了?”卓木强巴望着头顶一片漆黑,似乎在问,又似在喃喃自语。  岳阳道:“不知道,强巴少爷,我们该起来看……看……”他说得吃力,行动更是吃力,人在船地扑腾了好一会儿,只听见脚后跟、背脊和船皮拍打得“噗噗噗”直响,就是怎么也没能起身。  张立道:“在地狱啊!我们来地狱快两天了吧!如果再有两天这样的经历,我想我是坚持不到走出去的那天了……”  卓木强巴试着翻身坐起,却发现脊骨像不属于自己似的,怎么也动弹不得。他咬咬牙,用双手肘支撑着身体,斜靠在船壁上,一点一点地往上挪,总算把头抬了起来。接着,他就看见了四个站立着的人:塔西法师、亚拉法师、吕竞男和肖恩。肖恩蓬头垢面、脸色青紫,衣服上污迹斑斑,不似另三个人跟没事儿一样。  三位密修者自不用说,可是连肖恩都还能站起来,卓木强巴突然觉得一股力量由下而上充满全身,一咬牙,竟然也跟着站了起来。  四名还站着的人都在帮助那些体力最弱的人,卓木强巴这才终于看见这艘蛇形船的现状。三盏探照灯中,只有一盏尾灯还是好的,另一盏就像被拧断脖子的鸡头,耷拉在龙骨上,有气无力地忽明忽灭,头灯则早就不知被甩到哪里去。船体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众人的呕吐物,还有几个背包,虽然每有被甩出船外,却从背带处被扯开一大道口自衣服、食品等散了一船。  除了他们五人,其余的成员都是仰面朝天,经历这番凶险,只要他们目前还能出气,就是最好的局面了。  卓木强巴接着看向身边的人,岳阳和张立的呼吸很均匀,就是起不来,诸严喘着气,但还挺得住,严勇也斜靠在船深,兀自不住地喘息着。  再看看受伤较重的那几人,张健的背心染红了纱布,吕竞男正在一旁忙碌这,肖恩则在对他前面的黎定明探鼻息,孟浩然在吐白沫,塔西法师在照料他,王佑也吐这白沫,由亚拉法师替他做检查。  卓木强巴抬了抬腿,像醉汉一般颠了两步,渐渐稳住身体,一步一顿地朝船尾挪。他感觉眼下就像在审视战后的战场,又或是重临地震后的灾区,躺在地上的人无一不是大花脸,脸上五颜六色的,跟抹了油彩一般。他自己也不好受,在混乱中,右眼不知道是被谁用拳头或脚跟重击了一下,现在看东西得眯着缝,估计有些肿了。  对了,敏敏呢?敏敏怎么样了?卓木强巴心中一惊,见吕竞男正好挡住了唐敏,估计情况稍好,但还是放心不下,踉跄着大踏两步,来到唐敏的位置。  唐敏正靠在她自己的背包上,头发披散下来,遮住半边脸。卓木强巴小心地蹲下身子,细细询问道:“还好吧?敏敏?”  唐敏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两声,算是回答。卓木强巴接着抬手拨开她的头发,却给入眼的画面惊出一身冷汗,差点脱口而出:小姐你贵姓啊?  唐敏偏了偏头,又让头发遮住脸,低声说道:“我没事,你去看看其他人吧,他们更需要帮助。”  卓木强巴刚准备起身,唐敏又挥了挥手,似乎想拉住他的衣服,但终究没能抬起来,只道:“背包,中间夹层,都是医疗用品。”  他隔着头发抚摸了一下唐敏的脸:“嗯,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再起身时,见船尾的巴桑已挣扎着跪地直立起来,船头的岳阳虽然还没能起身,但向前爬了两步,将头搁在船舷上,借着背后的探照灯光关注着深邃的、无边的黑暗。  卓木强巴一转身,便听吕竞男道:“纱布。”忙打开背包,将纱布递过去。  跟着,他来到黎定明面前,只见肖恩的眉头都拧成了一字形,低声说道:“他好像不行了。”  “什么?”卓木强巴大吃一惊。虽然这次激流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险,但这种程度的猛烈震荡和旋转,最多导致头晕目眩、恶心呕吐,还不至于引发死亡,除非在船骨的碰撞中断了骨骼,使内脏严重受损。  一探气息,果然,黎定明气若游丝,胸口停止起伏。一摸脉,没有脉象!一探胸口,没有心跳!  “怎么会这样的?”凭着不过几下的触摸,他已确定黎定明身体的挫损有限,骨骼完好,并不像是遭受严重内伤的样子。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已经不容他多想,连忙向肖恩道:“强心剂、胸外按压、人工呼吸!”  吕竞男也看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卓木强巴道:“他没气了。”  “什么?”吕竞男同样震惊无比。方才她正是见黎定明似乎并无大碍,才转而救护伤势明显的张健,怎么一转头,人就没气了?急忙追问道:“呼吸道畅通吗?是不是呕吐物哽咽?”然而她也知道,他们吃的食物都是压缩食品和罐头,就算是呕吐物也成糊状,不会有大块呕吐物阻塞呼吸道。  肖恩已经为黎定明做了口腔清理,摇头道:“呼吸道内没有异物。”取过一张纱布,垫在黎定明的嘴上,准备进行人工呼吸。  “怪了!”吕竞男柳眉倒立,对卓木强巴道,“你来帮张健包扎。”一到紧急关头,她习惯性地摆出了教官架势,卓木强巴也听命而去。  她很快检查了黎定明的喉部,并没发现明显撞击伤,心道,难道是肺部挫伤?打了一剂强心针,利用头灯一检查,瞳孔已经散大,对光反射消失,不由得叹了口气,仍对肖恩道:“继续胸外按压。”  此时,巴桑、胡杨队长、张立等人也都能够站起来了,开始帮助另一些受伤的人。卓木强巴为张健缠好绷带,张健道了声谢,正准备再去看黎定明,突然一声尖锐的哨响传来,惊动了船上其余的人。  哨声是从船头传来的,是岳阳!  张立在船头喊道:“强巴少爷,你过来一下,岳阳有花告诉你。”  原来,岳阳一直在船头休息,刚一有所发现,就打算通知卓木强巴,但一张口,却发现声音又嘶又哑,根本叫不出来,想叫张立,偏偏张立又去了后面,诸严还在那喘气呢,看来声音也大不到哪去,索性吹起了救生哨,把张立先给唤回来。  卓木强巴来到岳阳身边,俯身问道:“怎么了?”  岳阳尽量大声道:“我们不能就这样……顺流而下,得划船!水……水位降低太多了!下一次涌水就快来了!”  卓木强巴倒吸一口冷气,这蛇形船才刚刚稳定下来,船上的人还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个问题,马上下令道:“张立,你赶快把灯光问题解决!胡杨队长!帮忙看看还有哪些队员能动,我们不能躺在船上休息,得赶快划船,必须先找到一个可以拴船的地方。大家坚持住!如果你们还能动,都拿起桨来,继续划船!”  严勇、唐敏等都坐了起来,看来还能拿船桨。  此时,吕竞男从后面走上前来,低声对卓木强巴道:“黎定明走了。”  第三章 大昭寺前的男子  眼睛的上眼睑很平整,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会感觉好像正在俯视自己,目光带着冷漠、悲哀、怜悯。不论是谁,一看见这目光,都会立刻感到从脚底升起的寒意。  虽然卓木强巴已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结局,但还是足足愣了有十几秒。黎定明就这么走了!一个优秀的动物学家,对生命充满热爱的人,他不是还要带最美丽的蝴蝶给女儿吗?但此刻不是伤心的时候,卓木强巴只能微微点头表示知道。  是的,他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在这样的漂流行动中,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只是,他们都每想到,死神会来得这么快。  灯光亮起,张立将船尾的探照灯换了一盏,匆匆走过,说道:“后面的灯好了。”手里拿着另一个灯头,又匆匆朝船尾赶去。  蛇形船又一次加速,还能动的队员门重新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握这塑钢桨,一桨又一桨向前划。动作是那么机械,但每一次入水都是那么稳,没有人喊号子,节拍却依旧整齐。而他们的希望在哪里?就在无边黑暗的最深处。  王佑和孟浩然的身体太弱,没法子动,张健原本也想握桨,但吕竞男说这样会让伤口裂开,反而使情况更糟,没让他拿。岳阳的手骨似乎被卓木强巴给撞脱臼了,但竟然没感觉出来,幸好亚拉法师给他接了骨,可暂时还是拿不起桨,只能像一个侦察兵那样趴在船头,用眼睛给众人指路。  黎定明的尸体就躺在他的背包上,好像睡着了一般,没有人去惊动,让他继续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是,每个人都将桨握得更紧,双手挥动得更有力,要将黎定明的那份力一起使上。  心绪随着在黑暗中无声前进的蛇形船游走,卓木强巴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阿爸的话:“有光即有影,有明则有暗。人之所以成人,那是因为他们除了生存和繁衍以外,几乎抛弃了作为动物的所有原始本能行为,让自身行为建立在文明的基础之上。然而,人心是复杂多面的,由人群构成的社会更是纷繁庞大,不可能人人都生就一颗充满善意的心。神的正面意义就在于此,祂让人类相信美好的事物,相信心灵的纯洁,在信仰者心灵受到伤害时,给予安慰与补偿……但是,在这世上,黑暗毕竟才是永恒,光明只是短暂的一瞬……”  拉萨。  大昭寺门前广场,两根象征历史的石柱昭然向天,古朴雄浑,揭示着历史的沧桑变迁,用斑驳的文字刻下曾经的盟誓。寺内的座座金顶在阳光下分外耀眼,引得无数游人拍照留念。  此时,广场不引人注目的一角,一位胸前挂着数位相机的休闲装男子正有模有样地拍摄着。他头戴着一顶遮阳帽、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大蛤蟆镜,立领的休闲服又几乎将鼻下的嘴唇和下颌完全遮住,但这样的装束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目,毕竟现在年轻人穿成什么样的都有,更何况在这个中外游客常年来往的地方。这个毫不起眼的男子在小广场转悠了两圈,才向寺门走去,路过唐蕃会盟碑时,“嗤”地发出一声冷笑,充满嘲讽之意。在他身后,一名高大的外籍游客始终保持一定距离跟随着。  从正门进入后往左,是一处巨大的露天广场,男子在广场上长久的驻足,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冷笑。那名高大的外籍游客看了看广场散布的游人,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朝那名挂相机的男子靠近,语气却是非常的谦卑:“先生,我们还是换一个地方吧!这里人太多了。”  恭敬中带了几分卑微和虔诚,出声者赫然是马索。  挂相机的男子冷笑着说道:“怕什么?放心好了,若他真的连你都怀疑,那就无人可信了。”  马索点头哈腰道:“是,是。另外那些人已经有眉目了,他们打算三天后在车臣开一次聚首会,似乎是准备商议联手行动,这是地址。”说完,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回音。  挂相机的男子显然并不耐烦这样一条巨大的哈巴狗跟在自己身后,接过地址后直接道:“柯夫会继续帮助你们的,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马索迟疑道:“可是……那个……我回去该怎么跟老板说?”  挂相机的男子道:“你就说,稍晚一些时候,柯夫会亲自打电话给他,别的什么都不用说。”  马索应声,正准备离开,却发现那挂相机的男子还盯着地板看,不禁问道:“先生,这地,有什么特别吗?”  相机男子把眼镜往鼻梁下一拉,露出一双眼睛,马索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每次看到那双眼睛,他都感到心颤,那可是连老板都惧怕的眼神啊!眼睛的上眼睑很平整,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会感觉好像正在俯视自己,目光带着冷漠、悲哀、怜悯。不论是谁,一看见这目光,都会立刻感到从脚底升起的寒意。  “哼!”男子重新扶好墨镜,笑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地,这片地曾被血染红。就在一千年前,朗达玛向寺里的僧侣发布命令,要不转职为天葬师、屠宰师,要不就只能接受活人天葬和屠宰,并说,你们不是一直从事着这样的工作吗?当时,寺庙里的僧侣只有这两种选择,挥动屠刀、剔刀,剜下别的僧侣的肉,或者成为刀下胔。牲畜的粪便上躺着喇嘛的腐尸,腐臭的尸气充斥着整座寺庙,此后的数十年,不敢有人从这周围经过,可如今摇身一变,却成了最神圣、最圣洁的地方,不是很讽刺的事吗?最美丽的鲜花开在最腐败的土地上,最多蛆虫蠕动的地方就是生物诞生的所在,你明不明白?”  挂相机男子面色一变,冷冷道:“你回去吧!记住,好奇心会害死猫。”  马索离开后,男子仰头望天,透过太阳眼镜,双眼露出深深的悲哀,喃喃道:“车臣啊……看来我还得亲自走一次。”  第四章 浪口余生  黑暗中整齐的破水声,好像死神轻轻打着拍子,每一刻都提醒着这些还活着的人,这是一个随时都会让人失去生命的禁地,这是凡人止步之境,这里是冥河!  急促的拍水声传递着一种信号,死神的脚步,正步步紧逼,寻穴而来。  如果在涌水到来之前,还不能找到可以拴船的石柱,那么等待他们的,就不只是五米浪高那样的漂流了。  “哗啦……哗啦……”船桨入水传来巨大的阻力,像压在众人胸口的一块石头。忍着身体的剧痛,每一次挥桨都牵扯着不住的颤动,但没有人停下。哪怕只多一点点力量,船也能快一点点,而只要快一点点,就多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  “还没有发现吗?”卓木强低低问道。  “没有。”岳阳的眼睛又涨又涩,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张立专为他配了一盏仰角四十五度的探照灯,以方便找到头顶绝壁上用来拴船的柱子或是凹槽。只是,通道内都是被涌水冲刷得无比光滑的石壁,就像在自来水管内部,要想找到那可以拴船的地方,谈何容易?不知道何时就会开闸放水,他们正在和死神赛跑。  死神的脚步很快就临近了,水面开始出现细细的波纹,负责看着前方河道的诸严最先发现这一情况,手一颤,差点将船桨掉入水中。  “来了。”他轻轻说道,只有身边的张立和岳阳能听到,但很快,这两个字便传到每一位船员耳中。张立和岳阳将这简短的一句话像递纸条般,一个一个传下去。  听到岳阳的声音,卓木强深吸一口气,握桨的手更加用力;吕竞男微微一笑,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唐敏的眼中透出惊恐,但看了吕竞男后就变成欣喜;肖恩第一次变了脸色,胡杨队长眼角微微颤动,巴桑磨着上下齿,斜眼瞟着亚拉法师;亚拉法师一动不动,还是那副行将就木的面容,保持着自己的淡定。  又划了一段路程,细碎的波纹逐渐扩散开来,众人耳中开始出现“嗡嗡嗡”的蚊吟声,那是死神战斗的号角。每用力挥一次桨,就离死神更近一步,但是他们没有退路,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勇闯到底。  张立有些耐不住了,抢问岳阳道:“还没有看到有可以停靠的地方吗?我们已经在这条通道里走了这么久,会不会过了?”  卓木强叮咛道:“不要干扰岳阳。”  岳阳心头又何尝不紧张?一双眼睛鼓得都快突了出来,可是放眼四望,只有平滑如镜的黝黑色岩壁,别说石柱,连一丝裂缝褶皱都没有。  蚊吟之声越来越响,人人心中如擂木震鼓,严勇虽面无惧意,但手上青筋绽起,握浆如触电;诸严眼露悲色,手抖脚颤;张健嘴里不住念叨:“世界再神面前败坏,地上满了强暴。神观看世界,见是败坏了……神就对诺亚说,凡有血气的人,他的尽头已经来到我面前。因为地上满了他们的强暴,我要把他们和地一并毁灭……看哪!我要使洪水泛滥在地上,毁灭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  赵祥犹豫着,看了看身边的人,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害怕,于是专心致志去控制狂跳不已的心。王佑和孟浩然吃了药、打了针,此刻都还在休息,反而没有感觉。  诸严终于双手发颤地问道:“我们……是不是……都要死在这里了?”  卓木强扭过头去,微笑道:“放心,我们会找到停船的地方的。虽然现在声音响,那潮头其实离得还远着呢!”接着,他的声音一大,喊道:“接着划,来唷!马泉江水高千尺唷——”  高亢的嗓音在黑暗中有如惊雷,众人心头都是一震,从各自的思索中被惊醒。距离卓木强近处的张立和严勇小声应和道:“嘿唷!嘿唷!”  卓木强又道:“飞鸟不渡熊绕道唷——”  诸严、张立、岳阳、严勇、胡杨队长都加入了应答的行列。  “嘿咗!嘿咗!”  声音大了些。  “雾锁江颜浪滔天唷——”  “嘿唷!嘿唷!”吕竞男和唐敏也加入其中,为雄浑的应答音增添几分清脆激昂。  “险滩礁石胜阎罗哦——”  “嘿唷!嘿唷!”张健、巴桑、赵祥也吼了起来,声音越聚越大。  “藏巴的男儿有热血唷——”  “嘿唷!嘿唷!”肖恩、亚拉法师、塔西法师也加入了进来。虽然他们不大明白,可那吼声中似乎真蕴含着一股力量,就像一剂火引,要将体内的血点燃。骨子里迸发出澎湃的热量,一定要借大声呼喊才能宣泄。  “浑身都是力和胆唷——”  “嘿唷!嘿唷!”热血沸腾起来,一群衣衫褴褛、血污满面、浑身伤痛的人,面对那无尽的黑暗,发出了震天的吼声,声音掩盖了船桨激水,掩盖了岩壁蜂鸣。  “敢上刀山敢下海哟——”  “嘿唷!嘿唷!”  “敢穿恶浪迎激流哦——”  “嘿唷!嘿唷!”  一声声发自内心的呐喊,驱逐了所有阴暗和恐惧,伴随着这雄壮的吼声,蛇形船如飞一般向前。朝着死神来临的方向,迎头而上。  卓木强喊道“乘风破浪船似箭唷——”的同时,岳阳不顾嘶哑的吼声终于窜进来:“我看见了!强巴少爷!”  岳阳的灯光牢牢的索死右方十来米高的崖壁,上头突起了一块,像一双巨人的耳朵,耳朵眼里直立着约有一米直径的石柱。  “停!”  所有桨手立刻倒挥船桨,蛇形船就像钉子一般稳稳得钉在河面上。同时,诸严面色惨白地盯着前边,低声道:“我也看见了……”  前方,白色巨龙张开了大嘴,已然进入了探照灯的照射范围内。  张立用双手在大腿上一撑,忍着伤痛霍然站起来,大叫一声:“强巴少爷!”跟着在船上一跺脚跃起。  卓木强哪能不会意?双手一架,正好让落下的张立踩在手心,接着用尽全力往上一托。张立的身体登时再高一米,手腕一番,飞索“嗖”地射出,双脚则不停步地在崖壁上“蹭蹭蹭”蹬了上去。  下面的岳阳早将那捆主绳递出,卓木强将拴有块挂的一头抡起,“呼”的一下子向耳朵眼位置抛去。此刻张立也正巧刚到,而那滔天的白浪同样赶了上来,近在咫尺。十几米高的巨浪啊!蛇形船在它面前就像一条微不足道的爬虫,船内的新队员有些忙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卓木强将主绳的一头抛出之后,看也不看,跟着就将绳子的另一头大力一甩,在船的龙骨粗大处绕了好几匝,接着讲绳头剩下的部分往腰间一绕,双脚抵住船头龙骨,做好最后的准备。  张立在高处重复了同样的事,将主绳朝石柱一抛,利用块挂的重力绕支柱两圈,剩下的部位也往腰间一绕。刚绕一圈就发现白浪已将蛇形船冲走了,赶紧抓紧绳端,身体斜依着这个仅能容下一个人的小坑,双脚死死抵住石柱。  又一次,主绳将龙骨缠得“嘎嘎”作响,又一次瞬间被激流吞没,然后从激流中挣扎着探出头来。卓木强猛地甩开遮挡在眼前的水珠,高昂着头,在他前面的岳阳也从水中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露出会意的微笑。  还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张立拴牢了主绳,跳进船来,一落入船中就瘫倒在船底,一动也不想动,直到此刻,才觉得百骸俱裂,浑身散了架似的。  同样坚持不住的也包括了卓木强、诸严、胡杨队长、肖恩……等人,大家一路拖着身上的伤痛划船,直到这时,总算找到一处较为安全的地点,绷紧的神经一松懈,顿时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纷纷倒下。  第四部分 黑暗中的漂流  第一章  一次险道激流经历给船上的人沉重打击,不仅失去了李庆宏、黎定明,张健伤重,孟浩然和王佑身体也变得极为虚弱,在险滩因旋转而剧烈呕吐的还有赵祥,船进入平稳河道时他就已经手脚发软,后来划船全凭一股毅力支撑,一脱险就因低血糖而倒下,好在年轻,恢复得比孟浩然和王佑要好。  孟浩然和王佑虽然有所恢复,但两人都出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吃不进东西,吃什么吐什么,就是喝糖水也吐。  唐敏各种办法都试过了,依然不能解决问题,塔西法师也束手无策,说这是超速旋转引起体内变化,不是简单处理就能治好的,只能注射维生剂。但维生剂数量并不太多,必须有计划的使用,同时配合冬眠疗法,减少代谢消耗。  经过长久的休息,总算渐渐恢复了体力,清点残余物资,诸严、李庆宏、赵祥和黎定明四人的背包被甩丢了,虽然包袱里没有什么重要设备物资,主要是食物、衣物、帐篷等……,可这下原本够吃一周的食物变成只够吃三四天,备用探照灯也只剩下三个。最关键的是船上大多数人都成了伤患,虽然每人都有急救包,但那只能做简单的止血、止痛、消毒处理,对于关节、软组织的损伤,就只能忍着,等伤自然好了。  岳阳反复的调看地图,比对崖壁上的凹槽,却始终不能确定。看他双眼布满了血丝,卓木强都有些不忍:“找不到吗?找不到就算了吧!”  岳阳有些沮丧:“我找不到,迷路了。”  张立走来,拍拍他的肩头道:“休息一下,我们要送黎定明走了。”  黎定明双手交叉握在胸前,面色安详,只是眼睛有些似闭非闭,胡杨队长抹了几次都没能让眼睛完全闭上,就像他还想透过缝隙看到点什么一样。张立将黎定明的头灯塞入他手中,由巴桑和严勇一头一脚抬着,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入水中。  在大家的默默注视下,黎定明的身体渐渐沉入水里,同时,流水将他朝下游冲去。那一盏头灯在水中发出乳白色的光芒,就像一只萤火虫,在黑夜里孤寂飞行,仍试图努力向前,为黑暗中的人指引方向。  最后,终于淡了,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送走了黎定明,所有人心中都蒙上一层不安,出发是十八个人,如今少了两个,还有两个正躺着,明天呢?明天还能有几人坚持?这是一条通往地狱的不归路,虽然每人都抱着献身的决心,无怨无悔,但活着的人总会为逝去者沉默,那不仅仅是失去一条生命那么简单。  岳阳又开始研究那地图,并请亚拉法师一同参详,讨论了半天却还是没有结果。食物量又决定了他们必须启程,在第二波可怕的涌水之后,蛇形船重新启航。  “我们有罗盘、方向仪,只要顺着水流的方向,没有地图也同样能到达香巴拉。”张立如是安慰着。  岳阳苦笑道:“不能确定在地图中的位置,意味着我们不知道河道的危险程度,不知道涌水什么时候会来,什么地方有可以停船拴船的停泊点,那代表着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  张立脸色一变,涌水到来时找不到拴船之处,那后果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  卓木强道:“如果多过几次分岔点,你能确定我们的位置吗?”  岳阳摇头道:“如果是在地图边缘,我还可以逐一排除,可是现在,我们是在地图标注的中心位置,分岔河道几乎都是一样的,这片区域的停船点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仅仅是这些咨询,我无法知道具体位置。目前唯一掌握的情况,就是涌水的时间还算有规律可循,每天会比前一天提前约半个小时左右,两次间隔几乎是十二小时,比较准确,一次大,一次小。我们刚刚经历了一次大涌水,再过十二小时还有一次小涌水,以船行速度扣除已走过的距离,大概能算出涌水在什么时候来。”  张立疑惑道:“又没有停船的地方,就算知道什么时候有涌水,那又有什么用?”  岳阳道:“你看地图,古人显然很清楚涌水的威力,所以每一段河道中一定有一个停船点。虽然河道有长有短,但只要我们把握住涌水发生的时间,就能在两个停船点之间做好控制,决定该继续前进还是原地等待,这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诸严道:“划船吧!早一些走出这地下河,我心中也舒坦些。下面太黑了,总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蛇形船又开始向前行驶,由慢而快。  拉萨。  方新教授已经不眠不休地查了一夜的资料,姆、沙姆大陆、那提姆克神,一定在哪里见过的,一定!他翻遍了藏族经文,那些他查阅过无数次的资料,究竟是被记载在哪里了呢?  终于,他在一本经文查到了这样的字句:  我闭上眼睛,仿佛已看到,当巴尔星坠落于今天已是水天相连的地方时,七座城市,连同它们金碧辉煌的城楼和金字塔似的寺院,一起颤动摇晃。霎时间从宫殿里冲出一条火舌和滚滚浓烟,到处是即将断气的人的呻吟和众人的喊叫。扛着财物的男人和穿着最值钱衣服的女人都在绝望地呼号:“姆,救救我们吧!”  文字后面又记载着,在今天加勒比海和墨西哥湾的附近,恐怕曾经有一块巨大的大陆沉没。方新教授将电脑中这段经文关闭,其页面上,用金粉描着“天轮经疏注”这五个大字。  “不可能!”教授猛地摇了摇昏昏欲睡的头,想使自己更清醒一点,可又不得不重新注视着电脑里那本以桦树皮为纸、金粉为字的经文。正在此刻,又有电话打来,他放下思索,滚着轮椅来到手机旁,接起电话。  “老方,你托我帮你查的那件事,有眉目了,真有哈恩这个人!他是德国原子能研究专家,二战后被美国抢了过去,似乎一直在美国原子能研究机构里秘密担任重要职务,后来还出了一本回忆录,主要写他在二战中从事原子弹研发的经历。”  方新教授道:“还有回忆录?在哪里?网上能找到吗?哦!那这样,你把它扫描到电脑里,保存为高清晰的图像,立刻给我发过来。”  “你怎么突然对这个人感兴趣了?”  “发来再联络,我想我需要去休息一下,老了。”  “那好,我给你发短信。”  等到方新教授一觉醒来,手机上有短信留言,那位朋友已经将查找到有关哈恩的资料扫描到电脑上,并传送了过来。  教授来不及洗漱,匆忙打开电脑,就着资料一条条仔细查看。  其中大部分内容是哈恩的回忆,包括莱西实验室的建立、他担任的职务、当时有哪些人参与、工作进程和对家人的思念……等等,但其中还有些非常奇怪。说奇怪,是因为哈恩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提出疑问。  在回忆里,他这样说道:“一九四二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研究已经取得相当成果,但此时敌军已经对我们实施的这一计划有所了解,开始在捷克实施破坏计划,重水的供给线全被毁了,我们急需更多的重水……我的报告已经提交了三次,我们只需要再多……一点点,哪怕只有……重水,就能完成反应堆的试验。我想,最终制成的武器其可行性和威力,元首应该已经相当了解,这将对战争起到决定性的因素。”  “可是,为什么那么小小的要求,却迟迟得不到批复?哪怕只是对重水生成车间或者运输线多增加一些保护,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核裂变反应试验获得成功,接下来,只需要进行大规模的生产。然而,从元首那里得到的答复,却是不用着急,战争的胜利会属于我们的。”  “我再次向元首提出要求,这次得到的答复是‘不用太着急,我们有更好的办法’。究竟有什么办法,比拥有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更能扭转战争局面?我想不出来……”  盯着电脑荧幕上的一大堆资讯,方新教授陷入沉思。  二战中,德军的许多武器都处于当时的最尖端,在核技术上也是如此。早在一九三八年就开始了核武器方面的研究,到了一九四零年,纳粹攻占挪威后,扩充诺尔斯克电气化工厂电解池数量,重水年产量由三千磅增加到一万磅。而那时,英美的核能研究还在起步阶段,且一直没有多少进展,甚至还无法解决重水的提炼技术。一九四二年春天,海森伯与德佩尔在莱比锡进行了世界上首次有记录的中子的增殖实验。世界上第一个实验性反应堆也是德国人完成的。  美国和苏联的原子弹是如何成功制造的?真正答案人尽皆知,大批的德国科学家在成功试爆过程中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美国还骄傲的宣称,找到一个海森堡,比打败德军六个师还有用。  似乎在战败投降前,德国就已经完全掌握了原子弹的研发技术。  可是,问题也出在这里,德国并不绝对的重视核武器的研发,而且那种不重视来自高层。对此各种猜测都有,唯一知道真相的,似乎只有美国和苏联,但这两国在二战后立刻将枪口对准了对方,关系一度紧张得令人屏息,显然也并不打算将从德国知道的一切公诸于众,反而将之更深的隐瞒了起来。  一时之间,玛雅地宫中的巨大化石、天轮经疏注、德国人哈恩的回忆录、卓木强在倒悬空寺看到的人与巨大蜥蜴的搏斗画面、最后的神庙、十米高的生物、工布村和玛雅的诅咒……各种资讯充斥脑海,所有线索似乎渐渐被什么联系起来,轮廓却仍旧隐身在迷雾之中。  教授颓然坐在轮椅上,喃喃道:“我们究竟在找什么啊?强巴。”  第二章  “你在看什么?强巴?”德仁老爷推门而入。  “啊!”小强巴呼的一声站立起来,双手局促不安的握在一起。  “哦!又在看顿珠阿姨从成都给你带回来的那套书吗?”  “嗯。”  “强巴,那套《十万个为什么》和《大藏经》,谁更好看呢?”  “《十万个为什么》。”小强巴扑闪着眼睛。  “为什么呢?”  “它……它里面说了好多东西,都是我不知道的。”小强巴捏着拳头,兴奋道。  “那我来问问你,这世界的尽头在哪里?”  “这个世界没有尽头,地球是圆的,从一头走出去,绕一圈就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那,地球的外面是什么呢?”  “是宇宙,宇宙好大好大的,它里面有许多星云,我们银河系就是其中的一团星云。太阳系又是银河系中的一小部分,有九颗行星绕着太阳转,就像九个兄弟一样,我们的地球是老三。”  德仁老爷沉默了片刻,显然没有想到小强巴看得这么深、这么仔细,迟疑了一瞬,最后问道:“那么,宇宙有多大呢?它有边吗?”  “这……书上没说。”小强巴困惑了,书上为什么没说呢?  德仁老爷微笑着离开,道:“想一想,想一想。”  如此一晃三十年过去,又回到了和阿爸对话那个房间,家里的摆设、桌椅板凳,什么都没变,唯一改变的只是人,阿爸老了,强巴壮了。时间改变一切,而变化最大、最快的,总是人。  “阿爸,还记得三十年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问我,宇宙有多大,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宇宙是从一个奇点瞬间爆发出来的,呈球状向外不断扩张、延伸,目前人类可以捕捉到的边界,是一百四十四亿光年,这就是我们的宇宙。当它抵达一个临界点之后,会开始回缩,最终回归奇点的状态,然后第二次爆发。”  说完,强巴满怀敬意的看着阿爸,这个有些臃肿的老者。虽然身为大智者,但这些知识,是一个久居西藏的老者绝对无法接触到的。他想,阿爸应该明白了,佛经中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其时有很大的区别。  没想到,德仁老爷连考虑都没考虑,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如果说,宇宙是一个球体,不住向外界扩张,那么……它的外面又是什么?如果说它以一个奇点存在,那么,这个奇点以外呢?又是什么?”  强巴为之语塞。  德仁老爷即便站起身来,也只比坐着的强巴高不了多少,但他那睿智的双眼,却令卓木强低下头去,感到自己的无知与浅薄。  德仁老爷的手掌抵在了强巴的脑门,随着那股大力传来的,还有他的声音:“这些在《大藏经》中,早已有了答案,须弥芥子,大千世界。须弥,指的是无穷大,芥子,则象征着无穷小,不管是无穷大,还是无穷小,它们都各自成一个独立的世界。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世界上最小的物质是原子,后来你又说,原子还能分出电子、质子和中子。而今天你又告诉我,宇宙是一个一百四十四亿光年大的球体。那么,现在我要告诉你,如果,你将一个原子,或者是一个中子,放大到地球大小,那么,你看到的,它就是一个世界……”  强巴猛然一震,原子由中子构成核,由电子围绕着中子旋转,由电子数量的不同决定元素的差异。如果说中子被放大成一个太阳,电子就被放大成一颗行星,那么每一个原子,不都构成一个星系?这……这难道真是《大藏经》所涉及的?阿爸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科学想象力?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德仁老爷继续道:“如果把他们放大到宇宙大小,那么,你看到的将是另一个宇宙,那里同样有星云、恒星。而在那样的世界里,你一样能发现那里的原子和中子……”  卓木强茫然不解,这已经超出了他所能理解和接受的范围,他心想,恐怕得请爱因斯坦来,才可能听得懂阿爸所说的另一个宇宙。  德仁老爷道:“所以说,大和小,都是一个轮回的世界,无穷无尽,永无休止。”  收回智慧灌顶的手印,他坐下道:“强巴,你完全没有理解呢!你很努力在寻找一个结果,却忽略了寻找本身的重要性,事实上,当年我问你这个问题,并不是期望你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要知道,人类文明超过了一万年,知识包罗万象,一个人的生命却很难超过一百年,以短暂的生命企图掌握极多的知识,那是不可能的。当年问你这个问题,只是希望你学会思考。找到一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容易,或许困难,那些都不重要,你需要明白的,只是为什么要去找那个答案,以及隐藏在问题和答案之中的东西。”  “为什么要去找那个答案,以及隐藏在问题和答案之中的东西?”卓木强更加迷茫了。自己一向是想做什么就去做,对于为什么要去做,却是很少考虑。  德仁老爷继续开导道:“知道你为什么答不出宇宙有多大吗?因为,你的思维始终禁锢在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上,然而,真正的世界里,没有时间和空间。好好想想吧!如果你理解了这句话,就说明你已经学会思考了。”  “真正的世界里,没有时间和空间……”  卓木强猛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黑暗中,蛇形船依旧如摇篮一般在河面飘荡,探照灯光像一条柔和的丝带铺在黑色的岩壁上。大家都在安睡,姿势各有不同,在这充满狂暴的地下激流中,竟然也有如此宁静的时刻,这是卓木强没有想到的。抬腕看看原子表,凌晨两点,看来生物钟还没有被打乱,正当熟睡时。  卓木强小心地站了起来,蛇形船就这点好处,它的船体由人造仿皮绷成,被水浸泡之后软软的,踩在上面就如踏在棉花上,绝不发出声音。确定没有惊醒身边的人后,他向后走去,就像幼稚园里巡视小朋友午睡的老师,轻轻的从船头往船尾。  所有人都安静的躺着,全累坏了。这段时间他们又冒险穿越了七次激流区,行驶河段二十五节,最后根据岳阳准确的推算,在涌水到来之前找到了拴船的位置。只是不时有队员突如其来的一阵抖动,让卓木强揪心不已。很明显,这是肌肉痉挛的表现,经过长时间的过度挥霍体力,很多人都出现了同样症状,肌肉已然疲惫得无法忍受。  再多坚持一天,再坚持一天就好!卓木强只能在心中期望。  胡杨队长在打鼾,声音可真够大的。唐敏斜靠在巨大的背包上,蜷起双腿,像一只慵懒的猫。吕竞男呢?吕竞男坐得笔直,棱角分明的脸带着一种凌傲,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她就打算一直这么单身过一辈子吗?她为什么不找一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伴侣?她是那么优秀!不,她已经找了……不!又在胡思乱想了!塔西法师的耳朵动了动,唔!不是错觉,确实动了,他一定知道有人起来了。肖恩也累得够呛,看他那一头乱发,哪里还有绅士的影子?王佑和孟浩然肯定是睡得最沉,只是仅靠药物维持也不是办法,他们还能坚持下去吗?应该能吧!那个空缺……本该还有两个人的。导师,没想到你推荐的人如此快就离开了,回去以后,该怎么向你说起啊?  来到船尾,却看到有一个人没睡,是赵祥,这个小伙子正依在船舷旁,探头看向河中。仿佛是感应到有人来了,回过头来,刚准备出声,卓木枪连忙示意他小声。  赵祥低声道:“强巴少爷没睡啊?”  卓木强道:“刚醒,你呢?你没睡?”  赵祥道:“睡不着。”刚说完,就听到“咕”的一声从肚子里发出。  卓木强道:“饿了?你好像没吃东西,是吧?”  赵祥道:“吃不下。”  卓木强沉下脸来,道:“吃不下也得吃,你别看你年轻,身体可未必有我耐受。是不是背包里没有了?我去给你找,多少吃点。”  吃不下,睡不着,这是野外生存中的大忌,在绝境中出现这种现象的人,通常坚持不了几天,更何况他们还一直处于强劳度状态。不过幸好,按照目前的行程,再有一天就能到目的地。  赵祥制止道:“不用浪费了,强巴少爷,我吃点东西就吐。本来早些时候吃过东西的,刚才又吐了,而且还拉肚子。他娘的!喝清水都吐,这胃不知道怎么搞的,像拧紧的衣服。”  卓木强这才发现,赵祥的脸色有些发白,看来不仅仅是饥饿那么简单,当即果断道:“这不行,你也得注射维生剂。”  “喏……”赵祥将头往他前面的两位一昂,道:“得留着给他们吊命呢!我还能坚持一下,明天不是就出去了吗?我年轻,没问题。”  “不管怎么说,你必须注射一次。”说着,他捋起赵祥的袖子,道:“这是命令!”  赵祥看着针头扎进静脉,突然询问道:“强巴少爷,要是明天……要是明天还没出去呢?”  卓木强愣了一愣,旋即道:“不用担心,会出去的。”但他心里明白,他们在这地下河里究竟走了由多远,其实并不清楚,特别是迷失了方向之后。在四通八达如迷宫一般的地下河里,虽说顺流而下,可明天是否一定能冲出河去?无人确切知道。  赵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强巴少爷,我的意思是,如果计算失误,那粮食和药品,应当提早计划使用了,否则,大家挨不到出去的那一天。”  卓木强冷静一想,奇怪道:“你……你比我想得要周到。”  赵祥笑道:“这些都是我父亲告诉我的,他是一名矿工,赵庄煤矿,唐山。”  “哦!”卓木强会意过来。  赵祥道:“我父亲告诉我说,当危险突然来临时,保持冷静是最重要的。要冷静,才能发现希望。”  卓木强不禁问道:“你父亲是这样说的?”  赵祥笑起来,道:“怕他娘的!这是原话。”  卓木强也笑了。“肚子还那么疼吗?要不要让敏敏或是塔西法师给你看看?”  “不用了,好很多了。”  “那就休息,立刻!”  卓木强再次回到自己的位置,这次沉睡,再也没有梦到什么,直到大约一个小时后被岳阳叫醒。  他们将经历第五次涌水。  第三章 第五次涌水  越接近出口,涌水就越是明显,仿佛在这条地下河的另一头,有一个巨大的心脏,将一股股水泵向四面八方,一思及此,卓木强不由想起方新教授他们提起的倒悬空寺内的巨大心脏。如果说这整个地下河系统都由一个心脏来泵水,未免太惊人了。  来了!三十米高的白色水墙!它突然出现在眼前,并以急速冲过来,距离越来越近,越发彰显它的可怕。虽然已经经历数次涌水,大家还是习惯性将安全绳绕在手腕上,死死握住,闭上眼睛,低下头,仿佛等待死神的宣判。  “吭!”轰天巨响之后,余音未了。若非可怕的涌水成斜面而来,这艘蛇形船在三十米高的巨浪面前就像一个豆丁儿,连塞牙缝都不够。  余波子后,水面渐渐恢复平静,卓木强道:“岳阳,我们目前统计的资料如何?”  岳阳道:“我们已经在地下河道度过了五十四个小时,其中有二十一个小时属于行船时间,总航程四百八十七公里,平均时速约二十二公里。目前的食物还有罐头三十二个、高热巧克力四十八对、压缩饼干七公斤、能量饮品二十五瓶……”  听完汇报,卓木强计算了一下家底,食物还够每个人吃七餐,电量还可以维持照明设备正常工作四天有余,不,更准确地说,是一百零三小时。  听取了赵祥的建议,他决定像个吝啬的守财奴一般,精心的计算着手中的每一枚金币。虽然按照字面意义来理解,距离目的地还有两百公里左右,若能全速航行,一天就可以抵达,但在现实中,特别是在这样的特殊环境下,总会有超常规的事情发生。如果不能按时抵达目的地,便意味着他们得在这片黑暗之地多呆一段时间,合理地分配物资就是对生命的最后保障。  河水倒流还将持续一段时间,不断有小的涌水迎面扑来,随后河面会恢复平静,但依然不可启航,因为地下河激流区在此时流动得最为激烈。他们已经吃过一次这样的亏,甚至搭上黎定明的性命,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所以实际上,休息时间要远远大于在地下河里前行的时间。  出发的时刻终于到来,一解开船缆主绳,蛇形船就开始不由自主地顺流漂去,所有的船员则又一次绷紧了肌肉。这是一种强劳力的活儿,当桨片挥动,上半身的肌肉都被调动起来,下半身也没能闲着,双脚得死死抵住前一根船的肋骨,这样才能保证船不扭来扭去。保持同样坐姿达半个小时,对人的忍耐力、肌肉爆发力、持久力都是一大考验,比跑完一场五千米长跑还累。而到了激流险滩区,为了保持船身平衡,更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在一次次让人迷失方向感的旋转中及早避开石柱、暗礁和刀锋样岩壁,没有一致的协调性,不可能完成。  在可怕涌水面前,人会感到自己的渺小,那种威力足以使人从内心深处发出源自远古的颤栗。然而,这群人并未被这种可怕击倒,每每迎着汹涌的波涛,发出愤怒的咆哮,一次又一次在激流中搏杀。虽然不知道路途还有多远,也不知道方向在哪里,但他们坚信,一直向前,终归会到达想去的地方。  浪花打湿了衣服,冰凉的水包裹着全身,无所谓,在跌宕起伏的波浪中奋勇向前。连忽明忽暗的探照灯都在这样的激流暗涌中颤抖,赤膊上阵的男子们却毫无惧色,没有妥协,从不后退,就算是死亡,也丝毫不能阻止前进的步伐。  又一个巨浪打来,跟着是一个漩涡将船扯了下去,在呐喊声中,蛇形船又一次艰难的昂着头,从巨大的漩涡中摆脱出来。紧接着迎来的是另一个漩涡,前面还横着无数的漩涡与翻涌的浪头。  “冲过去!过了这个坎,前面就只有几个小漩涡了!”同样的话,卓木强不知重复了多少遍,但每次都是在惊涛骇浪中全力拼搏,哪里有什么小漩涡?  “小心右边的礁石!”他暴吼着,当先第一个用船桨拍击暗礁。  离开暗流奔涌的激流区,跟着又是急速划船,他们是在和死神抢时间,必须在下一次涌水到来之前找到合适的停靠站,每一桨都必须全力挥出,在船停靠之前不能有丝毫懈怠。船速每快一分,生的希望就多一分。  “前面左拐,有停船点!”  “船停好了,检查自己的装备!”  每次涌水,都是对全船人的一次生死考验。主绳能否承受巨大的冲击力?船在激流中是否能保持平衡不倾覆?系在每个人腰间的安全绳是否牢靠?甚至背包是否捆紧?里面的重金属物是否会掉落?这一切,都是关系性命的决定因素。  刚拴好船,就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下一刻,整艘船将瞬间被抬高二三十米,仿佛被涌水高高抛起的玩具,然后重重地落下,随后又被激流再次抛起,再落下,持续几十次。每次涌水过后,所有的人都会有肠翻胃涌、手脚发软的感觉。  只是没想到,看似距离有三四十米的头顶悬椎,在船被高高抛起的时候,也成为了致命的杀手。  船第一次被抛离水面,只听“哝”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击倒地,跟着再没发出任何声息。紧接着,船体扎向轰鸣的水面,随后再度被抛起,如此反复。短短的数分钟,给人感觉像过去了一个世纪。  当船平稳下来,人人都像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精疲力竭地趴在船底,大口呼吸,这是活着的最好证明。  “诸严!”张立忽然大叫。  卓木强猛一抬头,血,溅起的血花一直洒到了自己面前。诸严的左胸被头顶的石钟乳洞穿,胸口有个碗大的孔,白骨裸露在外,心脏挣扎搏动着,却将血泵向胸外。他张着嘴,无法说话,只是咳嗽,咳出血来,带着泡沫的鲜红色血液。  严勇和胡杨队长半爬半跑的冲了上来,“诸严!诸严老弟!”  严勇手忙脚乱的除下自身的衣服,塞成一团,想把诸严胸口那个大洞补上,就像修补船体的破洞一样,但鲜血不住地往外涌,比河道上的涌水涌得还快,哪里又堵得住?胡杨队长抓住了诸严的手,握住,死死握住,但那双手已没有半分力气,像一块冰,甚至比冰还凉!  诸严睁大眼睛,眼珠转动,看了看严勇,又看了看胡杨队长,咳嗽的力量渐渐弱了下去,带血沫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忽然,一股莫名巨大的力量透过胡杨队长的手传来,坚定地与他握在了一起。诸严的身体似乎努力地想团缩起来,跟着一展,所有的力量瞬间消失,往外涌动的鲜血变成了流淌,流淌了一地。  “诸严老弟!”  “诸严!”  “诸严!”  船上的呼喊声震得整个洞穴嗡嗡作响,跟着又是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严勇好似一个赌输的赌徒,眦着布满血丝的红眼,扑在诸严身上,拼命按压,捶打,“蠢蛋!醒过来啊!你不会那么轻易就倒下的,醒过来!”  岳阳去拉严勇道:“勇哥,别这样,让他安静……”  严勇怒骂道:“滚开!你有我了解他吗?你有我了解他吗?这个家伙,就会装死!那次在雪山,他屏住呼吸十几分钟,后来还不是活过来了!”他愤而用力,“哝”的一声,又有两根胸骨被压断。如此不依不饶的继续做着胸外按压,只是这次,冷冰冰的诸严没有重新苏醒的迹象,任凭退、攘、拉、扯,那具包裹着骨肉的皮囊就像断线的木偶,四肢无力地耷拉在地。  “够了,严勇!”终于,胡杨队长说道。  严勇转过头来,他也会曾带过登山队,也当过队长,负责过十几甚至几十人的生命安危,然而此刻,那双眼中充满无助:“老队长,我们一起爬过那么多雪峰,那么多次都活过来了,你让我再试一次,再试一次!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拉开他!”吕竞男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无情。  又是一只萤火虫,从漆黑的河面沉下去,随波逐流,越漂越远,终于再也看不见。严勇双手抓住船舷,眼球突出,仿佛还想从黑暗中寻找到什么。  李庆宏、黎定明、诸严先后离去,而孟浩然、王佑、张健又先后倒下,船里的气氛一时压抑到了极点。这场黑暗中的漂流,不知道会漂向哪里,更不知道前面的路还有多远,只知道死神已经将触手伸到了他们的面前。下一个,又会是谁?  第四章 没有光的世界  血迹已被清干,但血腥的气息还留在船上,洞穴中不时“呜呜”作响,那是,风吹过的声音。休息了片刻,吃过东西,严勇似乎恢复了平静,向卓木强询问道:“我们可以走了吧?”  “不多休息一下?”  “走吧!队长,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会发疯的。这次,我们能走出去了,是吧?是这样的吧?”  “走了,强巴少爷。这是我们最后一搏了,这次我们可以漂出去。只要漂出去,就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岳阳和张立也建议道。  卓木强看了看后面,大多数人都端坐着,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唐敏和塔西法师在张健身边,不一会儿唐敏走上前来道:“张健情况不是很好,发热不退,在这里没有办法给他治疗,塔西法师说,得出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草药。另外,孟浩然和王佑的情况也没有好转,我们的药物不多了。”  “好吧!”卓木强向后面大声道:“休息够了吗?我们准备出发了!拿好你们的桨,这是最后一次冲击了,能不能出去,就看你们的了!记住,没有退路!”  每一位桨手都憋足了劲儿,这三天来所有的压抑,似乎都要在这一瞬爆发出来。每天顾着黑暗前进,在这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内颠簸跌宕十几个小时,听着那鬼哭一般的吼声,根本无法入睡。  更难以忍受的是,在这狭窄、沉闷、冰冷的空间内,死亡随时伴随在左右。那种亲朋好友朝处夕离的伤痛,足以令人发疯发狂。  又是接近七个小时的跌宕起伏,他们一直在不同的岔道内钻来钻去,在岳阳的指挥下寻找突破口。按照岳阳的说法,不管走哪条路,只要是顺流而下的方向,就一定能抵达那传说中的秘境,可是如今,七个小时过去了,两岸还是光滑的石壁,黑漆漆的通道一直延伸向远方,并没有出现期待中的奇迹。  前面漆黑一片,没有光亮,半点光都没有。  张立忍不住小声问道:“会不会是你计算错了?”他其实也知道,这种时候,这个问题过于敏感,会影响很多人的情绪。  卓木强立刻瞪了他一眼,张立忙露出“我只是问问”的表情。  岳阳没有直接回答,但他心里承受的压力比谁都大,这一船人的性命都在他的掌握中,如果计算错误,不仅不能冲出地下通道,还有可能被随即袭来的巨浪打翻。  蛇形船在不断向前、向前,岳阳仔细辨认着风中的讯息。很显然,风声小了,越往前走,风声越小,改从身后传来,代表前方的空间不再是狭小的洞穴,应该相当开阔。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光?  卓木强突然问道:“这是最后一段地下河了吗?”  岳阳迟疑道:“唔!应该是这样,只是……”  卓木强道:“为什么没有光亮?现在什么时候了?”  岳阳一抬腕,愣道:“糟了……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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