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彦不管再怎么疲倦,都不敢阖上沉重的眼皮。 天知道「另一个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后续动作。 郭力罕见地抽着烟,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地思索着什么。 烟蒂随意炙在纯白的床单上,弃尸的工具散落了一地。 在柏彦通知他「条件」之前,他什么也不能做。 陈小姐坐在电视机前,捧着湿毛巾冰敷自己乌青的脸颊。 在另一个矮小的男友来找她泄欲之前,她必须尽快让自己漂亮起来。 老张踢着两个空啤酒罐,看着破旧的计算机屏幕唉声叹气。 屏幕里的妖精打架已经吸引不了这个中年男子的欲望。 颖如还没回来。 王先生打开房门。 「嗯......」 王先生碎碎念着王小妹怎么又没乖乖待在房间做功课,将吸尘器收拾好,简单整理一下衣领,走到陈小姐的门口。 扣扣扣、扣扣扣扣。 「?」陈小姐小心翼翼地露出一点门缝,这才打开门。 「请问我们家小朋友在妳这边看电视吗?」王先生微笑。 「小妹妹今天没来找我耶,真不好意思。」陈小姐抱歉地说,手中的湿毛巾努力掩饰着脸上的创口。 「是吗?」王先生脸色诧异,但随即回到自己房间。 陈小姐关上门,继续看她的电视。 王先生回到房间里,坐立难安地整理刚刚收到的市调问卷之类的文件,然后到浴室里冲了个冷水澡。 四点。 王小妹还是没有回来。 我打开门,吹着口哨走下楼,拖鞋劈劈簸簸好不大声。 二楼走廊。 王先生果然打开门,一看是我,连忙问道:「房东先生,你有没有看见我家小妹妹?」 我假装愣了一下。王小妹嘴唇里的涎液滋味还残留在我的舌尖上。 「啊?我怎么知道?」我立刻露出平日爱管闲事的模样,继续追问:「她不见了吗?不会吧,我今天下午还有在楼下客厅看见她啊,她手里还提着一包饭还是一包面?忘了。会不会去找陈小姐?还是去天台玩了?」 王先生有些厌烦我的问题,但还是说:「我工作完回到房间,她不在,也不在陈小姐那里。我想大概是去同学家玩了吧,没事。」 自我解释一番后,王先生回到房间,我也到楼下冰箱里拿了一罐泰山仙草蜜上楼,经过王先生的房间时,我还听见王先生讲电话的声音。 大概真的开始一通通电话,在家长通讯里寻找王小妹的踪迹吧。 我翘起二郎腿,看着王先生心急如焚地确认每一通可能跟不可能的电话,甚至还打电话去面摊老板那边询问,想知道王小妹最后出现的地方。 晚上七点半,王先生终于挂上电话,开始暴走。 而沈闷了一整个白天,外面开始下起大雨。 「陈小姐,我想再跟妳确认一下,妳有没有看见我家小妹妹?」王先生探头探脑,往陈小姐房间里头张望着。 「没有。」陈小姐斩钉截铁地说。 「那我可以进去看一下吗?」王先生的语气很坚决。 「对不起,我这里有点不方便。」陈小姐有些不悦。 要不是她跟王小妹交好,现在的语气应该会更不客气、更直接了当。 「她不见了,我想了想,她十之八九是来妳这边了。」王先生不理性地说,完全不理会陈小姐根本没有藏匿王小妹的动机。 「小妹今天没来。」陈小姐简单说完,想关上门,却被王先生的左手抓住门板,反问:「我想进去,到底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只是看看就走。」 陈小姐声色俱厉,说道:「我一个女孩子的房间,是你一个大男人说进来就进来的吗?」 王先生寻女心态作祟,硬气道:「如果她没有在妳这边,妳为什么不让我进去?这不就是做贼心虚?」 陈小姐怒极反笑,伸手说道:「赌五千块,小妹要是在我这边我就给你五千,反过来你得赔我五千元房间参观费。」 王先生瞪着陈小姐,陈小姐大概是想起了脸上那天昏地暗热情奔放的一拳,于是快速将门关上。 正当王先生跟陈小姐在门口争执不下的时候,老张不知所措地看着不断震动的衣柜。 衣柜在动? 老张已经过了相信衣柜里有鬼的年纪,但是他仍旧无法理解为何房间里的衣柜会莫名其妙地晃动,好像有人在里面乱踢、挣扎一样。 「操......」老张只呆晌了几秒,随即回到现实的考量。 「喂,楼上的,你在里面搞什么鬼?」老张拿起墙角的垒球棒,不客气大声喝斥。 他话中所指的「楼上的」,应该就是柏彦了吧。 「昨天被你害惨了,你他妈给我出来,装神弄鬼的想吓唬谁啊?」老张说归说,一时却不敢拉开衣柜。 「你在想什么呢?在想柏彦为什么会躲在你的衣柜?在想没有钥匙的柏彦如何进来?柏彦是个擅长开锁的小贼吗?如果柏彦是个小贼,又为什么要在衣柜里乱动暴露自己的行踪呢?」我愉快地念着旁白。 在这个时间点,正是计划C的节奏。 老张自己也曾躲在陈小姐的衣柜过。 但面对一个封闭的大盒子,老张要打开幽禁的空间之前,所需要的大量氧气还未呼吸足够。 「开门!」王先生偏执地敲着陈小姐的门。 「给钱啊?那么有把握就给钱啊!没钱就写支票啊?你这种小业务该不会连支票都没见过吧?」陈小姐简直火冒三丈,但尖酸言语是她最擅长的武器,隔了张门,这武器运用的就更肆无忌惮了。 特别是,一个昨天才在两个男人拳头底下吃大亏的弱小女性。 我又开始哼起披头四的黄色潜水艇,不由自主的。 脚底踩着不存在的大鼓踏板,双手拨弄着不存在的吉他,身体前后晃动,陶醉。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老张警告着衣柜里的「柏彦」,左手慢慢接近衣柜把手,右手球棒凝在半空。 紧张。 衣柜。 争执。 僵持。 空白。 「锵!」 升降梯齿轮慢慢咬合。 颖如穿着一身湿淋淋的黑色雨衣,手里拎着一个「hollow kitty」的粉红塑料包包,按下「上升」。 雨水沿着黑色雨帽帽沿滴落,在地板上迸开。 刻意压低的帽子里,依稀,是个微微上扬的粉红嘴角。 第十二章 我又惊又喜。 惊的是,原本顺畅进行的预言恐怕会被这颗不定时引爆的原子弹炸成畸形儿;喜的是,这个预言的结局,原本就十足的畸形。 我真期待它最后会荒唐到什么地步。 颖如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脱下了诡异的黑色雨衣,颖如竟是一丝不挂,而且自雪白的颈子以下,颖如全身都是红艳的色彩。 是血。 颖如素净的脸庞因为淋雨的关系,皮肤显得更加的白皙滑润,她拨了拨头发,走到浴室冲澡。 而那个粉红色的Hollow Kitty塑料包包,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茶几上。隐隐约约,好像有什么东西随时会从里面挣破似的。 「我知道我女儿在你房间!」 王先生最爱的意淫物消失了,他的理性被时间一点一滴剥夺光。 除了大吼,王先生的手也一直敲着门板。 「凭什么?你这个人到底是哪里有毛病?自己的女儿不好好看着,跑到别人家里搜什么?」陈小姐并没有大吼大叫,她坐在地上的榻榻米,一边切换着电视节目一边对着门冷冷回应。 另一个空间。 老张手中的球棒差点脱手落地,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衣不蔽体的王小妹红着眼,惊慌莫名地看着眼前凶神恶煞般的张叔叔。 「啊?」老张一口气噎在喉咙间,他的惊诧完全不下于赤裸的王小妹。 怎么会? 王先生的女儿怎么会一丝不挂、被五花大绑丢在这个衣柜里? 是谁做出这种变态的事! 老张立刻放下球棒,蹲下,伸手想要撕开封住王小妹嘴巴的胶布时,颤抖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停在王小妹的小脸上。 王小妹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以及一股无限委屈的能量。 「叔叔不是坏人......妳应该知道吧?是谁把妳脱光衣服绑在这里的?妳应该有看到吧?」老张镇定地说,但王小妹却非常慌乱又害怕地乱动、乱踢,害怕遭到性侵害似的。 老张勉强挤出笑脸,说:「叔叔带妳去找爸爸,但是妳不可以乱叫喔!更不可以诬赖叔叔,知道吗?妳几年级了?知道诬赖的意思吗?老师上课有教吗?」 王小妹扭动着身子,那稚嫩的美好在老张面前惶然无助地挣扎,看样子是完全听不进去张叔叔的话。 我拿起电话。 「叔叔要撕开妳嘴巴的胶布喔,妳不可以乱叫知不知道,叔叔是好人,好人的意思就是......」老张的语气越镇定,靠近王小妹的双手就越是颤抖。 铃??铃?? 老张紧绷的身体立刻断裂,回头看着地上的电话。 王小妹趁机跌出衣柜,重重碰了一声。 老张立刻抱住王小妹,用他粗壮的手臂架住王小妹的脖子,另一手紧张拿起电话。 「喂,陈小姐吗?」我说。 「啊,房东先生啊,你打错了,我是老张。」老张急促地说。 「抱歉抱歉,我再打一次。」我挂上电话,奸笑。 老张松了一口气,但王小妹只有更加慌乱地扭动着,一时之间,老张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百口莫辩的情况。 我并不期待老张会因为抱着赤裸的王小妹而心猿意马、做出人神共愤的事情,因为老张并不是那种人。 在这种来不及细想的情况之下,明哲保身是偷窥者的第一要务,也是唯一的行动选项。 王先生持续拍打着陈小姐的房门,陈小姐索性来个浑然不觉。 铃??铃?? 陈小姐瞪着电话,深锁着眉头拿起。 「喂,陈小姐吗?我是房东先生。」我的声音没有敌意。 「房东先生,你是想问王先生干什么一直敲我的门吗?」陈小姐的口气却不太好。 「哈,的确是这样,不晓得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我不好意思地说。 「王先生找不到他的女儿,就死诬赖在我这里,我不让他进来搜,他就一直乱敲门,你说怎么办?」陈小姐说话的速度极快。 「这我听王先生问过他女儿了,嗯,不能让他进去搜吗?王先生看起来很急的样子。」我问。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让别人进我的房间?一个大男人可以随随便便进一个单身女子的房间吗?」陈小姐不悦,故意说得很大声,让门外的王先生听的清清楚楚。 「说得也是......不过,我看这样好了,就让我来帮大家排解一下,大家各退一步如何?」我微笑。 「什么各退一步?」陈小姐口气稍缓。 「为了帮王先生找女儿,只要你愿意打开房间让王先生随意看看,下个月的房租跟水电费就免了,妳说怎么样?」我一副大仁大义的样子。 陈小姐沉吟了一下,哈,正中红心了吧! 「你下来,我再开门。」陈小姐。 我满意地笑笑:「等我,我上个洗手间就下去。」 我将视线换到老张与他怀中的王小妹。 「等一下看你怎么应付?」我遗憾地看着屏幕中、额头全是冷汗的老张。 我走下楼,经过颖如与柏彦的房间。 一个仍旧在洗澡,她每次洗澡都会花上许久的时间,特别是这次浑身浴血,干掉的血渍尤难清洗。 一个则整天都没有吃过东西,正盘腿坐在马桶上微微打盹,偶而不安稳地醒来,睁开眼睛后,不是呕吐就是哭泣。 三楼。 香烟的味道从郭力的房间门板底下传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将最后一根烟给抽完。 而老张房间里持续传来不安的祟动与对抗,细微声响背后的肢体符号,光是猜想就十分有意思。 二楼。 「王先生!」我打招呼。 「房东先生!这女人把我女儿藏了起来,不还给我!」王先生气愤地说,指着陈小姐的大门。 「别气别气,我在楼上就听到你们吵架了,不过我想陈小姐应该不会这么无聊吧,她又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我打圆场,敲敲门。 王先生站在一旁、叉着腰,平日最沉默的、最边缘的他,此刻却成为张牙舞爪的演员。 陈小姐打开门,瞪了王先生一眼,又看了看我,说:「还是房东先生大方,为了开我这扇门免了我一个月房租,不像有些人,口口声声自己的女儿有多重要,却连五千块钱都赌不起。」 王先生看陈小姐敢打开门,脸色反而煞白。如此一来,王小妹反而不可能在陈小姐的房里。 尽管如此,王先生还是匆匆进了陈小姐的房间,打开浴室、打开衣柜,然后颓丧地在房间中间抓着凌乱的头发,完全陷入空白的状态。 陈小姐冷笑,正想酸上几句时,我叹了一口气搭着王先生的肩膀,说:「小妹妹应该只是去同学家玩,玩过头了忘记回家吧。要不然,小妹妹又没有其它房间的钥匙,怎么可能躲到哪里去?」 我说这几句话的时候,陈小姐并没有特殊的反应。 真是笨蛋。 于是我故意重复、加强了语气,说:「何况,如果小妹妹有别人的房间钥匙,她那么乖那么可爱,怎么会故意躲起来让你找不到?除非是小妹妹捡到了我遗失的钥匙串,玩起躲猫猫来了。」 陈小姐全身震动了一下。 「等等,我知道小妹在哪里!」陈小姐抬起头来,脸上写满了报复的快意,以及少许的担忧。 我诧异,问:「啊?那妳刚刚怎么不说?」 王先生激动地抓着陈小姐的手臂,说:「小妹在哪里!妳快快告诉我!」 陈小姐避开我的眼睛,看着王先生说:「老张捡到房东不小心掉落的钥匙串,他有所有人的房间钥匙!」 我假装生气,说:「那他怎么可以不还给我?要是房间失火了怎么办?要是......」 陈小姐还没接口,王先生就冲到走廊,往楼上跑去。 我跟陈小姐连忙跟了上去,我瞥眼看了看陈小姐的表情,她非常快乐地在笑,彷佛要去揭破一场阴谋似的。 「张先生!开门!开门!」王先生用力捶着老张的房门。 我跟陈小姐跑到王先生旁边,看着王先生脸红脖子粗地吼叫。 我浑然不解,看着气喘吁吁的陈小姐埋怨道:「妳这不是栽赃给张先生吗?就算他有钥匙,老张干嘛把王小妹藏了起来?」 陈小姐不置可否,只是自信又神秘地笑着。 老张可以躲在衣柜里,再去浴室中强奸她,然后又唆使柏彦躲在床底下吓人,最后对她美丽的脸庞来一记魄力十足的豪拳。 对陈小姐来说,老张这样的人品,要绑架、强奸一个小女孩也不至太意外。 「张先生!张先生!开开门啊!张先生!」王先生不停拍着门板。 然而,房间里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会不会是老张不在房里?」我自言自语道。 陈小姐不以为然,说:「不如你们两个撞门吧,要是小妹真的在里面,天晓得这只禽兽会做出什么事!」 我大惊,说:「天啊!我刚刚损失了一个月的房租,现在还要损失一扇门!我看还是等老张回来吧!」 王先生就是这种矛盾的个性,这门一直不开,就代表里头一定有古怪,他拼命扭着门把,说:「这门我赔!只是我没撞过门,该怎么撞才好?要拿东西顶住它吗?」 我连忙帮敲门,说:「再等等,再等等!说不定老张只是睡沉了!老张!」 外表急切与仓皇,但我心中其实很轻松。 不管老张开不开门或是要不要撞门,我都有不同的剧本,个个力道万钧。 「张先生,再不开门我可要撞进去了!」王先生粗着嗓子。 「啊啊啊!千万别冲动!老张你快开门啊!」我讨饶。 「得快点进去才行,这家伙是个人面兽心,小妹落在他手上可就危险了。」陈小姐一手叉腰,一手遮着鼻子上的乌青,掩藏不住的得意。 门缓缓打开,老张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后,深深打了个呵欠。 一股难闻的酒气扑鼻而来。 「吵死了,到底是什么事?」 老张昏昏沉沉的样子,真是有够会作戏。 王先生一把推开老张,冲进房间四处搜探,两个空啤酒罐被王先生急切的脚步踢到墙角,筐筐作响。 我更焦急,抢在王先生的屁股后东看西看,一边说道:「好浓的酒味啊,老张你怎么没事喝这么多酒啊?难怪这么难叫!」 老张当然附和道:「嗯啊,还不就是那个婊子惹我生气,他妈的害我宿醉,咦?妳也在?」狠狠地瞪着陈小姐。 陈小姐并不搭腔,往后退了一步,一副死三八的臭嘴脸。 王先生打开衣柜,里面只有几件衣服跟杂物,往床下一探,全是几十瓶珍藏的过期牛奶盒。 我拉起王先生,气急败坏说:「我们误会老张了,我就说啊,老张怎么会想绑你的女儿?没道理啊!」 老张瞪着陈小姐,说:「操,一定是这个死要钱的贱人硬栽赃的!」说完,大摇大摆走向陈小姐,蛮横地举起右手,眼见就要揍下去。 「你要做什么!」陈小姐惊恐地冲下楼,完全没有刚刚的气焰。 王先生失魂落魄地走出去,我却挡在门口,正色对睡眼惺忪的老张说:「老张,不是我翻脸,但是你捡了我的钥匙不还给我,你说,这比帐到底要怎么算?」 老张打了个嗝,歉然摸着口袋,却又假装神智迷糊酒醉未醒的样子,说:「呵,真对不住,不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喔,呵,这钥匙恐怕不是我第一个捡到的,其实啊,楼上那个大学生啊才是第一个捡到钥匙的人喔,呵呵,他大概复制了一份,所以他也有大家的钥匙吧,呵。」 我赶紧问:「那你有看见他进过谁的房间吗?」伸手将钥匙拿了回来。 王先生更是在一旁大声问:「那小子有没有进过我的房间?」 老张沉吟了一下,说:「不知道耶,我只知道他昨天全身脱光光,躲进楼下那个淫娃的床底下,吓了她一大跳吧,哈哈哈哈哈,那小子真够趣的。不过今天下午我就不知道了,我喝了酒一下子就睡着了,嗯?没别的事我......」 很好! 王先生没等老张把话说完,就急着往楼上兴师问罪。 然而,老张对面的房门突然打开,郭力蓬头垢面、几乎用摔的出来,我跟王先生连忙往旁边躲开,免得被一身烟味的郭力扑倒。 「你们......刚刚在那边吵什么?柏彦果然有大家的钥匙?」郭力跌跌晃晃地问。 王先生没有理会,一股劲往楼上开跑,我也没搭腔,只是对着老张大声斥责。 「钥匙的事再跟你慢慢算帐!下个月房租涨你两倍先!」我生气说道,跟在王先生后面往上走。 老张摸摸头,嘴里咕哝着对不起之类的屁话,关上门,继续处理他未完成的另一个装置艺术去。 而郭力像个石像杵在走廊上,空洞的不得了。 跟着王先生,我兴奋地踩着每一个阶梯。 无论大家以什么样的节奏在进行各自的事,都脱离不了我的剧本。 我的脑下垂体不禁开始分泌奇怪的物质,在医学上应该有他的专属名称,大概是负责产生即兴计划的那种液体。 王先生要是硬逼柏彦开门,会发生什么事呢?柏彦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死大学生抵挡得住这种惶急的压力多久?一行人在柏彦门口兴师问罪,另一个凶手郭力能坐视不理吗? 已经错过第一时间自首的郭力,依照他的个性,其实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按照原先的计划......原先「颖如不在」的计划里,接下来的几分钟我只要略施心理战,就可以诱惑即将跟上楼的郭力跟我一齐突击王先生,分享犯罪的罪恶感后,再与柏彦结盟,然后...... 但是,我一踏上四楼、瞥见颖如的房门时,有个奇特又诡异的想法在我脑中一掠而过。 依稀,那流水声还未歇止。 我想起来,个性封闭的王先生从来没有上过四楼。 王先生之所以会知道单身的老张不是住在他的正上方,全是因为郭力跟令狐做爱时、床脚就在他头顶上哑哑晃动的关系。 而现在,郭力碰巧并没有跟上来。 果然。 王先生站在走廊上,满脸是汗看着刚刚爬上楼梯的我。 「哪一个是那个柏......的房间?」 王先生看着我,微胖的他一口气在胸口剧烈喘着。 我拿出刚刚老张还给我的那一大串钥匙,指着右边的房间,左手在嘴唇上轻轻摆动,用非常警戒的声音模糊说道:「你偷偷进去,别让他有机会跑了。」 王先生会意过来,接过钥匙,神色凝重。 而我慢慢后退了一步,示意王先生自个儿进去。 王先生开门,像个忍者一样潜了进去。 浴室里的冲水声更大了。 我悄悄将门从外面关上,将王先生封印在永恒的黑暗里。 关上门,我完全没有一丝惶恐。 王先生这一进去,就像自动走进一只懒得伪装的庞然巨兽嘴里。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叫做地狱入口的,绝对就是这栋楼的这间房间,而不是形而上的「险恶人心」之类的虚伪托辞。 这里, 就是这里, 地狱就是这里。 我站在柏彦的门口,看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口。 郭力随时都可能上来,我必须为我这个突发奇想的安排找到新的出路。 真像是超激烈的脑中竞速。 搭。 搭搭。 郭力刻意放慢了脚步声,一步步逼近。 我上排牙齿紧紧咬住下嘴唇,双手从太阳穴一路刮到脖子,大量的肾上腺素在体内滚烫翻腾着。 该怎么跟郭力解释消失的王先生呢? 该怎么使得郭力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柏彦身上呢? 颖如房里的冲水声停止。 咚! 一场无声的、显然是一面倒的「对决」,已经在颖如房间里结束了。 我瞪大眼睛,一个偏激到极致的想法像快速生长的藤蔓攀上我的脑髓。 既然计划已经擅自被我更改,那就索性来个置之不理吧,反正郭力根本无暇顾及王先生的存在。 郭力的对决再简单不过,我只需要帮他把抢夺尸体的谈判聚焦! 搭。 搭搭。 趁郭力还没上来之前,我拿出钥匙,轻轻插在柏彦房门的锁孔上。 脱下拖鞋拿在手上,我飞快跑上楼,回到原先的作战指挥中心,在荧光幕前综观七个主要战场。 电视机前,我大口大口喘气,匆促之间所作了决定让我心跳得好厉害。 这栋楼最不缺的,就是快要爆裂的心跳声了吧。 郭力来到颖如与柏彦房间的中间,有些疑惑地看着柏彦门上的钥匙。 他的手颤抖又犹疑地停在半空中,像是老旧录像机虚弱的暂停画面。 早发现门外动静不断的柏彦却采取自暴自弃的策略,干脆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着,大概是想将接踵而来的、难以承受的场面,交给另一个无法预测却又超级恐怖的人格去处理。 我提过,这年头大学录取率超过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结果,就是制造出一堆光会推卸责任的乌龟蛋。 地狱入口。 巨兽的嘴巴里布置的跟一般的房间没两样。 王先生坐在那张比电椅还可怕的椅子上,闭着眼睛,那模样是多么熟悉、那么的安详,好像教堂的唱经班一直在他身旁唱着福音歌曲当背景配乐,那样悠扬舒畅。 浑身湿答答的的颖如还是维持她一贯的沉默与优越,她没有多余的举动去确认王先生为什么能够闯进自己的房间、或是去思考王先生有什么动机,这些她都不感兴趣。 她自然而然的、好像猎食者的本能般翻出一堆绳子,紧紧缠绕着昏迷不醒的王先生,打开那一只藏在床底下的小木箱。 赤裸的王小妹躺在床中间,床底下的过期牛奶瓶凌乱散在地上,老张满脸泪水跪着,双手合十不断地朝床上的王小妹拜下。 我将镜头影像调整放大。 王小妹双眼紧闭,一动也不动了。 依照我从网络上看过数千张各式各样死者照片的经验,王小妹应该是被活活闷死的。 偷窥者最会保护的就是自己,这个原则果然不错。 如果你手边有红笔,最好将这句话再三圈起来。 「你心目中能够侵入房间的人选,只有一个人,柏彦。」我睿智的发问,就像益智节目主持人正在问特别来宾「快问快答奖金百万」的项目。 「你想先挑了柏彦呢?还是赶紧去弃尸呢?柏彦把王小妹五花大绑丢在你衣柜里,恶劣归恶劣,王小妹可也是活生生的交给你了,出了人命终须责疚于你。」 「如果你不赶紧弃尸,等到王先生遍寻不着女儿而报警之后,警察在这里进进出出问东问西的,你哪有机会运尸体出去?你难道敢二次嫁祸给柏彦吗?尸体上可全是你的指纹!」 我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逼问,不停在屏幕中朝尸体跪拜的老张当然没有回答。 不过答案已经出炉。 老张茫然站起,搬了一个五斗柜挡住门板,免得拥有所有房间钥匙的「嫁祸者柏彦」突然侵入他的房间;然后走到浴室拿出湿毛巾,小心翼翼为王小妹擦拭身体。 擦着王小妹无辜瘦小的身躯,老张的眼泪倘满了整张脸,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认真在思考装尸体的用具跟弃尸的地点。 回到郭力。 不确定他是不是暂时将王先生寻找女儿的事抛在脑后,总之...... 他已经将门打开。 第十三章 走廊 在这种压力之下,柏彦当然没办法睡着。 但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抢下白痴比赛冠军的柏彦,居然在郭力踏进房间后就一直把自己的脚黏在马桶盖上,然后用膝盖将自己的脑袋夹在里头,两眼半睁半阖的。 郭力战战兢兢地、非常缓慢地走着,两只手紧握成拳挡在胸前胡乱护卫,眼睛好像直视强光般不停眨眼、瞇眼。 我知道那是恐惧突然撞见尸体的自然反应,尽管郭力正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 站在柏彦房间的中央,郭力的胸口停止喘动,慢慢将头转向右边,与浴室里蹲在马桶上的柏彦四眼交会。 郭力吞了一口口水。 柏彦打了个冷颤。 久久,大约有两分钟的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我将脸贴近屏幕,那画面就像部可笑又品质低劣的舞台剧,两个演员不约而同忘记台词,只好尴尬相互对视似的。 但是舞台剧又必须持续进行,我这个导演兼唯一的观众也只好无奈地等着。 终于,前来谈判的郭力在要命的沉默后先开口了。 「我......想请你......请你原谅......」 郭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定认为蹲在马桶上狼狈不堪的柏彦,正是为死去的情郎令狐伤透了心、憔悴了身形。 「......」柏彦完全无法言语,丝毫不能理解郭力在说些什么。 郭力突然开始哭泣。 大哭,但一滴眼泪都没办法掉下,像棵枯萎凋零的老树,了无生机。 我明白,这哭泣并不是懊丧或忏悔,也不是想交易对方的怜悯,而是精神崩塌。 完全的崩塌了。 所以,郭力一滴眼泪都没流,但他的样子却比悲痛欲绝还要更深的无望,他彻底的认输,没有底线的抛弃,除了...... 「我只求你放过我,将令狐的尸体还给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郭力沙哑地哀号。 柏彦先是震动了一下,随即又陷入输家的面孔。 他果然......果然知道「另一个我」杀了那个死同性恋...... 柏彦机械式地指着床底下,什么也没有辩解。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另一个人格这种事,全世界只有美国好莱坞电影里的法官跟陪审团愿意相信。 看到柏彦终于允许郭力接触尸体,郭力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 他当然知道尸体不是在床下就是在柜子里,如果尸体还没被支解的话。但没有柏彦的允许,谈判就不能独断地进行下去。 不知从哪出来的精神再度注入郭力一整天都没有进食的身体,他连滚带爬到柏彦床边,将挡住尸体的杂物与鞋盒扒出,迫不及待拉出令狐的尸体,这时可不是害怕尸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