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直擂他的左肩,人和花盆一块摔在地上,花盆撞上落地台灯的基座,顿时粉身碎骨,花泥委地。陆武桥捂着肩大叫:你个婊子养的刘板眼!你妈的搞邪完了!这叫给脸不要脸,地狱无门你偏来!好吧,老子今天要让你认清现实!陆武桥虎虎地站了起来,一下子扭住了刘板眼。要论打架,刘板眼哪儿是陆武桥的对手。陆武桥这种工人家庭长大的孩子,从小靠打架维持自己的统治地位,武汉三镇,龟山蛇山,长江汉水,他哪里没战斗过?刘板眼家庭出身不好,先天的底气就不足,孩子关在家里养,还谈什么虎气?所以,两人扭打在一起,不过四五个回合,刘板眼就被揍得鼻青脸肿,趴在地毯上不再动弹。陆武桥回家洗漱,把刘板眼留在办公室让邋遢照料。邋遢是个乖巧的人,扶起刘板眼,给他洗脸洗伤口,喷“好得快”气雾剂,贴“创可贴”消炎止血胶布,又给他刷衣服擦皮鞋,还一脸憨厚的笑意。有一句无一句地说:刘总,不是我说您,跟桥老板打什么架?我们桥老板天天早晚练沙袋。又说:我们乡里有句话,说是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天飞。你们再打也是一家人,瞧都是打得皮肉伤,几天就好,不碍事。我们桥老板这人好也就好在这里,顾家。他家里人家里事包括我们这些人的事,他豁出命也要管。又说:您在沙发上躺一会儿休息一下。桥老板刚才下楼吩咐给您宰了只甲鱼,现正炖着呢。刘板眼最后实在忍受不了邋遢的絮叨,说:滚一边去! 尽管刘板眼呵退了邋遢,但他的确彻底清醒了。刘板眼躺在陆武桥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闭目养神,他知道在武汉,在这间办公室,自己绝对不是陆武桥的对手。陆武桥要文有文,要武是个亡命之徒,他倒下了还有陆建设那小子,那小子更不善。后面还有陆武丽,也是个翻脸不认人能喝生人血的小泼妇。陆家果真不是好惹的,刘板眼跳到界外,从阶级分析的观点看问题,他倍感惊悚地认识到:四代赤贫但曾经拥有最高社会地位的工人家庭现在是个炸药包,真真是不能给点火星子。幸亏陆掌珠还算念旧情。刘板眼想:生存还是死亡啊?亲爱的莎士比亚大师,一个问题提了三四百年不给予回答,让我们在无比悲伤的关键时刻从文学里找不到人生的答案,却令我们更加悲伤,我们还读文学作品作甚?刘板眼在悲痛中不无遗憾地想:当年要是不读中文系就好了。应该读经济系或者管理系的。像国外那些亿万富翁,一甩手给你成百万上千万的钱,哪个女人肯不离婚?刘板眼认为还是自己款不够大,钱不够多,离不掉陆掌珠留不住丁曼,怪谁呢? 不到一个小时,陆武桥回到了餐厅,整整齐齐一点不像打过架的样子了。陆武丽安排了一间小小的雅室,陆武桥请刘板眼吃饭喝酒。开初二人都不说话,单纯地吃喝。酒过三巡,刘板眼开了口,说:你告诉我一件事好不好?我没什么别的要求,我只要求你如实回答我的一个问题。男子汉说话算话,这,我先喝了这一杯酒。陆武桥说:你说吧。能回答的我回答,不能回答的我没办法,但我陪三杯酒。刘板眼问:你到底找丁曼说了些什么?陆武桥一听这问题,自己主动连喝两杯白酒。喝了之后说:我不喝三杯是因为我还可以告诉你丁曼说过的一句话。在告诉你之前我劝你不要再谈丁曼这件事,这件事应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刘板眼淡然一笑,说:你以为问题就彻底解决了?假如我还是要离呢?陆武桥说:你别不清白。你先听我告诉你丁曼的话之后再假设这个那个。陆武桥说:我问丁曼,我说如果老刘的双腿废了你能够照顾他一辈子吗?丁曼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可不能。我的理想和追求是要快快乐乐过一生。慢着!同样就这个问题我也问了我姐,我姐的回答也毫不犹豫:我能!我心甘情愿服侍他一辈子,再苦再累也决不后悔。刘板眼傻了。陆武桥说:我想这就是所谓的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水深吧。刘板眼再也没有话。最后,刘板眼用低沉的语调对陆武桥提了一个希望。他希望陆武桥一定管管陆掌珠,让她今后别再逼他清晨拉屎和每晚睡觉前喝一支外面卖的五花八门的补养液。陆武桥答应了他。郎舅二人又无话,大醉方休。 关于陆掌珠的婚姻问题基本上可能算是兵不血刃地解决了。陆武桥受到了全家的热烈赞扬。吴桂芬不顾身体有疾,亲自下厨。陆掌珠帮厨,头一天就开始忙碌。她们煨了排骨藕汤,卤了一罐子猪肚子牛肉鸡蛋什么的,烧了时令菜八宝香酥鸭,清蒸了鳊鱼,炒了武汉家常小菜,如:茼蒿,霉千张之类。时候一到,摆上桌来,足有十好几个菜。在欢声笑语中,陆掌珠提到了宜欣。陆尼古吴桂芬老两口喜得半天合不拢嘴,说咱们工人有志气,这回找了个女硕士!陆武丽的小脸垮了下来,说:像他妈个妖精!陆掌珠说:哪里像妖精。白白净净甜甜脸,穿着像女排运动员,又精神又朴素大方。陆武丽说:你老土吧?什么朴素!她那都是美国的名牌服装!上千块钱一套。她是省油的灯?年轻貌美的女硕士找个体老板是什么意思?傍大款呐!陆武桥哈哈大笑。吴桂芬问:有武丽说得这么吓人吗?陆武桥说:老娘啊,你放心,我马上娶过来给你看。陆武桥再一次哈哈大笑。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他终于设法让陆建设束手就范并同意去外地学习开车与修车技术;说服了刘板眼;分清而且交割了与居委会的产权关系;装修了新的办公室;他顺利地解决了一个又一个棘手的问题,还得到了一个红颜知己宜欣。宜欣有多好他们谁能想象得到啊!一个出类拔萃的女人能够激发出连男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智慧和爱情,这又有几个人能够亲自体会啊!陆武桥觉得这是他有生以来生活得最有激情最有活力最有目标最有意思的时刻,尽管他的人生已有四十年的历程,然而他自己触摸得到的一种他喜欢的生活从现在才开始。 14 紧接着的又一场浓雾把秋天真正地带到了城市。在浓雾的笼罩和浸润之中。树叶无声地变黄,悄悄地飘落,飘落在各种楼房的屋顶或者阳台上。这是个星期天的清晨,宜欣带着秋叶的气息来到了陆武桥的床前。宜欣的额发、眉毛和睫毛挂着细碎的晶亮的雾珠,双颊因凉风的刺激而呈现出妃色。她把他给她的房门钥匙轻轻塞在他的枕头底下。她看着他看着他,她很想永远记住他的模样。陆武桥突然一惊,醒了。他不相信这是真实的宜欣,梦中的孩子一般伸手去摸。宜欣握住了他的手。陆武桥一骨碌坐起来,说:宜欣。真的是你?宜欣说:真的是我。宜欣仍然一直看着陆武桥,目光深处的含义使陆武桥蓦然心惊,陆武桥说:你怎么哪?宜欣说:什么怎么哪?没什么啊。陆武桥把宜欣拉到身边,伸出胳膊揽住了她的后腰。陆武桥说:我们结婚吧。宜欣温柔又调皮地说:我们已经结过了。陆武桥的嘴被宜欣的手指压佐,宜欣告诉他今天她有一个希望和设想。希望像一般的夫妻那样过一天,设想是早上去买菜,回来做饭做菜收拾房间然后吃饭喝点儿酒----就是夫妻对酌的那种喝酒方式,然后午休,然后上街逛逛然后晚餐,然后看电视,谁想看哪一个台都可以抢着按钮。然后睡觉,睡它好好一觉,明天清晨----宜欣说:明天清晨我就得走。明天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实验要做。陆武桥非常高兴地认同了宜欣的希望和设想。他们几乎每次都在饭店或餐馆吃饭,都穿戴整齐,正襟危坐。他们俩不约而同都不习惯当代小青年们在公共场合勾肩搭背的恋爱方式。彻底放松一天,通俗一天,过一过婚后平常夫妻的日子,陆武桥认为这个主意简直好极了。陆武桥忽然明白了宜欣今天这么老早赶到汉口的原因,准是为了早点上街买菜。宜欣说:对了。 浓雾消散,碧空如洗,阳光明亮又柔和,大街上车极少,有活泼的老人在路边沉醉地跳他们的老年迪斯科。陆武桥揣着钱包,宜欣提一只竹菜篮,俩人肩靠肩踏着满地梧桐黄叶去菜市场。走了一会儿,宜欣将自己的手插进陆武桥的胳臂弯,说:多好的早晨。陆武桥说:是啊!陆武桥有十几年没有这么早走在大街上,更不用说身边陪着俏佳人。又走了一会,宜欣自言自语道:在一个金色的秋天的早晨,我们踏着黄叶去买菜。有一群鸽子飞过城市的上空。陆武桥再次从宜欣湿漉漉的目光深处捕捉到了某种忧伤,这种忧伤与他有关,一旦捕捉到他便有心惊肉跳之感。陆武桥说:今天你怎么哪?宜欣关闭了她的深层目光,看看陆武桥,说:没什么啊。菜市场的繁荣和热闹使陆武桥宜欣顿时活跃起来。为了不被人挤散,他俩只好紧紧牵着手。任何漂亮的色泽鲜艳的菜摊都会使宜欣停下来,她用手摸摸新鲜的小白菜或者水凌凌的白萝卜,问人家多少钱一斤,人家报了价之后,宜欣就说,哦,太贵了。走到了卖水产的一溜摊子面前,宜欣逐一观看鱼虾螃蟹之类。卖螃蟹的人一看宜欣二人的架式,便怂恿她买螃蟹,说:太太你看多好的河蟹呀,这秋天正是蟹黄饱满的季节,买一斤回去,两口子看电视喝点酒,不知有多好。宜欣被人说得笑眯眯的,问:多少钱一斤?人答:六百六拾块钱一斤。陆武桥说:那就来一斤。宜欣连忙拦住了他,说:吓我呀,六百六!我们吃了这顿就不再吃饭了?陆武桥笑起来,说:偶尔吃一次也没那么严重吧?宜欣说:不买不买!你这人也太不会过日子了。宜欣拉开了陆武桥。陆武桥笑着说:太太,你真得这么会当家吗?当然,宜欣非常进入角色地说:当然是真的。宜欣认真地选购了一大篮子蔬菜,约摸有七八个品种,每次买菜时她都要警告卖方:秤要给足啊,我回家要复秤的。当陆武桥替她将这一大篮菜提回家之后,宜欣窘了,红着脸坦白说她只会炒鸡蛋和小白菜。但是----宜欣说:我非常愿意学,我一定要为你做几样可口的菜。陆武桥及时地表扬了宜欣并鼓励她戴上围裙,从择菜和切菜学起。由于两人的柔情蜜意,诗情画意便从最琐碎的日常生活中腾腾升起,像电流一样形成了一个磁场,使这对情人超凡脱俗地度过了世俗的吃喝拉撒的很平常的一天。 夜来临了。宜欣先去冲了个澡,回到房间就溜进被子让陆武桥去冲澡。陆武桥回到房间时,大灯已经熄灭,窗帘严丝合缝,台灯拧到极弱的光线,音响里放着低到若有似无的轻音乐《致爱丽丝》。再看床上,床上没有人。陆武桥正纳闷,一双柔软的胳膊从他身后绕过来环抱住了他的腰。宜欣在贴紧他,他的腿挨着她的腿,他的背部感觉到了乳房的压力,他知道了她此时此刻的状态:一丝不挂。这是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的。他们只是在被子里头脱光衣服。他们总是关掉所有的灯,没想到过要音乐。如果谁起床干什么,比如倒水喝拿烟抽取毛巾,谁都要穿上衣服。他们之间并没有隔膜和羞涩,只是好像习惯这样。好像是从小受着封建传统教育长大的又多年来相敬如宾的一对老夫老妻。宜欣从背后的示意是轻微的,但是陆武桥懂了,他开始脱掉自己的衣服。他乐意接受宜欣所有关于白天和夜晚的希望和设想。其实他也知道,他们终有--天会彻底地坦然相对,彻底地与对方在一起,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是他没料到这朵原始的天然的野性之花,会开放在今天这个晚上。在陆武桥也一丝不挂之后,他握住缠绕在腰间的手把宜欣轻轻牵引到了自己面前。宜欣微微低头,让短发遮着半边天。陆武桥撩开了宜欣的头发,悄声说:要彻底就完全的彻底。好吗?宜欣点了点头,鱼一般滑进了陆武桥的怀里。这是一个自由之夜。陆武桥和宜欣之间达到了高度的默契与和谐。他们差不多没有说话,除了情不自禁的几声呻唤。他们谁对谁都可以任意动作,互相顺从互相屈就。他们用身体进行了远胜过语言的表白和交流。并且情意愈来愈浓密,以致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从黑夜到黎明。当曙色透过窗帘的时候,俩人才昏昏沉沉地睡了去。 15 陆武桥只睡了一会儿,就被宜欣的抚摸弄醒了。宜欣不住地抚摸着陆武桥的额头和头发。陆武桥刚说了一句:再睡一会儿吧。他突然发现宜欣已经穿戴齐整,坐在床沿上,而且宜欣眼眸深处的那重目光再次打开,专注地望着他。某种时刻到了!陆武桥的脑袋被这个预感击中。他一时一刻无法知道它们是什么,但他已经感应到了它的发射出的格外寒冷的凉气。陆武桥甚至觉得自己无法阻拦无力抗拒它们。它们是什么?陆武桥说说出来吧。宜欣说:你得首先答应我躺着别动。陆武桥说我答应。他的心被提得悬悬的十分难受。现在是早晨六时过五分,我说十分钟的话,说完了我就走。你躺着别动,再睡一觉,再醒了就好了。宜欣说:答应我。陆武桥至此已猜到几分:分手的时刻到了。可是为什么?他说:我答应。宜欣的眼睛转向空无一物的墙面。她舒缓地沉静地开始叙述,可以想象她是暗自练过了无数遍才获得了这种舒缓沉静的语气的。宜欣说:我要走了。我不再来了。我将嫁给一个加拿大的男人。他和我是同行。是一个很了不起的科学工作者。我无法对你解释清楚这一切。但我心里始终明白一个问题,这就是我是不可能同你生活在一起的,这与爱情没关系。陆武桥瞅着宜欣的嘴唇,好像漫游在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这地方河流不像河流,山川不像山川,树从天上往下生长。宜欣说:我们在方才的一个白天和夜晚已经过完了我俩的一生。那就是我俩今后的日子。再好也好不过它们了。可我不能一辈子都这么过,我会很快厌倦的,你也会很快习以为常的。我们绝对不可能夜夜都如这夜甜蜜和美好。陆武桥看见宜欣从这个陌生古怪的地方走出来,像一个手执教鞭的讲解员,为他讲解一道关于生命奥秘的方程式。宜欣说,我想这样安排自己的一生:在环境舒适的异国他乡,有一个终身都视我为谜的外国丈夫,同样,我也不会努力去了解他,我们至死都保持着对彼此的神秘感。但他能为我提供良好的生存条件,不为吃穿发愁;我们都不想要孩子,这世界上的人口已经太多!我们都醉心于自己的专业工作。我要争取完成三到四个科研上的尖端项目,为人类造福。我要一天24小时在实验室工作。当有了阶段性的成果我就外出旅行一段时间,去世界上每一个有趣的地方。就这,我的要求并不高。我马上就要毕业。毕业后去加拿大,一切就会按部就班地开始。宜欣说:明白了吗?所以我要走了。我不再来了。我明天和马斯举行订婚仪式。但是,你我心里都明白,你是我水远的爱人,永远的中国和永远的故乡。听到这里,陆武桥如梦初醒,但身心却是如泥委地,一点劲都使不上来,只有泪水慢慢溢出眼眶。宜欣说完,立起身来,静静地站着。江汉关钟声奏响六点一刻。秋风阵阵,落叶在马路两侧不由自主地滚动发出轻微感伤的簌簌声。陆武桥很想说点什么,可他发不出声音来。他成了一具流泪的木乃伊。宜欣突然俯下身来,吻了一吻陆武桥的泪水,然后迅疾地转身离开了房间。她将房门轻轻带上。咔嗒,这是门锁的声音。之后是她下楼的脚步声。之后一切归于宁静。 邋遢是第一个发现情况有异的人,因为陆武桥没有像往常那样在星期一上午里里外外巡视餐厅。到下午的时候陆武丽开始十分钟打一次陆武桥的Call机,但一直Call到夜里十一点,就是得不到陆武桥的回话。陆武丽便判断陆武桥肯定在宜欣那里,而他的Call机也一定落到了宜欣手中。第二天一早,陆武丽就冒冒失失,骂骂咧咧地从汉口跑到武昌的大学区域,她在好几所大学之间转来转去才发现她根本说不准宜欣的学校名称和所学的专业。晚上陆武丽不敢回家,怕父母知道了急坏,就找个借口住到了姐姐陆掌珠家。姐妹俩一晚上不住气地打电话询问陆武桥的三朋四友,同时也不住气地Call陆武桥,最后还是没结果,陆武丽哭了起来。第三天刘板眼带着陆掌珠和陆武丽来到洞庭里十六号,关键时刻还是男人比较冷静。刘板眼认为有必要首先找邻居们了解一下陆武桥的来踪去影。洞庭里十六号的李老师说他倒有一个推测。但他说他只能对刘板眼一个人谈。陆武丽被强行劝出李老师的房间,她对着李家唾了一口,说:呸!陆掌珠看见尤汉荣正从不远处走过来,便责备陆武丽说:你别这样好不好?陆武丽故意大声说:你不觉得他这么做蛮丑么?他为什么要找刘板眼单独谈?总没好话!他以为刘板眼会和他是一路的,都与我大哥有仇。其实他儿子被送去劳教又不仅仅是和二哥扎伙诈骗钱那件事。李浩淼阴险狡猾,干的坏事多了,这条街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尤汉荣没理睬陆武丽,待她说完,便说:你这丫头啊!精明不到点子上,现在是找你大哥最要紧嘛。我去看看他们在怎么推测。李老师的推测从动机来说的确不无对陆武桥的怨气,而且推测本身的确也比较恶毒。他说他认为陆武桥没有出走就在楼上他的房间里,并且还是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他认为现在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到处有春药卖,到处流传着淫秽录相带,那么,陆武桥和那女人会不会贪欢多用了虎狼药,在床上精疲力竭了?刘板眼不无揶揄地说:李老师你真是知识分子富于想象!李老师这才说了一句有用的话,他说:我想象什么!我与他楼上楼下一板之隔,星期天整整一夜,他们折腾得地覆天翻,吵得人睡不着哇!尤汉荣恰好这时闯进来听见,说:老不要脸的胡说些什么!我就是一夜睡到大天光,早起看见那女的正走出里弄,一般武桥不是在她前面替她买早点去了就是在后头锁门。他总是要送她的。刘板眼出来与陆家姐妹商量了一下以上大家提供的情况,他提出有一点值得重视,那就是应该先进陆武桥的房间看看。陆武丽坚决不同意,她说这里有条铁的规矩,不经陆武桥本人许可,谁也不能擅自打开他的房间。但陆掌珠说顾不得这些了,她还是比较看重她丈夫的意见。刘板眼提醒陆武丽说如果再找不到人就只好到派出所报案,报了案派出所第一件事就会撬开房门寻找线索,与其让别人撬门倒不如自家人设法先开门。于是,陆武丽让邋遢在街上请了个锁匠,大家一块儿上楼,不到一分钟,门便打开了。陆武桥一个人衣着整齐地躺在床上,已经气息奄奄,不省人事。 16 陆武桥住院了。不过他恢复得比较快,一周之后就出了院。无论是医生还是朋友还是家人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一律回答:不清楚。喝了一点酒就睡过去了。这样,也没人再问他。陆武桥明显的变化是眼眶在日渐凹陷下去,这是消瘦的原故。但是他会朋友,打电话,在餐厅迎来送往,做国内国外凡捞得上手的生意,一切照旧。 只有陆武丽深切地感觉到她大哥的心不在身上了。她痛恨宜欣到了极点,常常暗地里诅咒她。但她也庆幸宜欣的突然离去,她希望她可以陪伴她大哥一直到老。 转眼又逢大礼拜,陆武桥又准备请朋友来家里放松放松了。吃喝玩乐的方式没什么两样,朋友却又是另外几个,这次是潘兆龙、黄耀华和吴文宏,也都是工商税务等政府职能部门的工作人员。上午九点半,陆武桥穿了一身新全毛西装,去弄堂口迎接朋友。李老师坐在大门一侧晒太阳看书。李老师瞧着陆武桥西装袖子上的商标,见商标是一条小鳄鱼,便搭讪:哟,名牌咧。陆武桥扔了一支香烟过去,说:卵子!卵子----李老师立刻在膝盖头摊开笔记本写道:武汉市民间流行的时髦用语;与“不”的意思相近,但比“不”更有个性色彩也更为生动。可以说是当代年轻市民的含着自嘲意味的否定专用词,相当于英语中的:“No”。 作者简介 池莉,女,1957年生,曾发表小说多篇。其作中篇小说《烦恼人生》获本刊第三届百花奖。中篇小说《太阳出世》获本刊第四届百花奖。中篇小说《你是一条河》、短篇小说《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获本刊第五届百花奖。现为武汉市专业作家。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