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禁书-2

伊迪一直陪伴在我身边,让我感到很安心,因为当护士露辛达小姐帮我量完血压,解开缠绕在我胳臂上的臂带时,那刺耳的、撕裂的声音把栖息在我心中的那群分身吓了一跳,纷纷探出头来又立刻低下头去,活像打靶场上供人射击的一群假鸭子。伊迪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一如我预期的,她那双手非常粗糙,就像皮革一样,但她那两只直直瞅住我的绿色眼睛,却是我生平见过的一双最哀伤、最温柔、最体恤的眼睛。这会儿,坐在护士办公室旁那张椅子上,我心中依旧想着昨晚那个噩梦、今早搭乘的那架旧飞机和弗罗女士脸上的那颗肉瘤,而眼中看到的,则是一屋子呆呆地打量着我、把我当作量贩店出售的一件西装的疯子。若不是伊迪陪伴在我身边,我早就撑不下去了。谢谢她。    护士帮我量完体温,回头召唤来一个身材魁梧、名字叫朗尼的家伙,叫他带我去我的房间。伊迪向我说声再见,自己跑到门廊上抽烟。朗尼把我带到病房,帮我整理行李,安顿下来。这个房间就像德尔·阿莫医院的病房,里头的家具全都是固定的,地板上铺着可以吸纳一切呕吐物的地毯。这儿并没有卖糖果的自动售货机,也没有电视。凯尔肯定会讨厌这个地方。    大块头朗尼一走出病房,就开始吹起口哨来。他使我想起德尔·阿莫医院那个名叫安吉尔的男护工——恍惚间,我们似乎又回到了那家医院。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看看外头有没有一座庭院。没有。天已经黑了,但我还是看得出来,窗外并没有一个院子。那儿只有一块空地,上面竖立着两三根很高的木杆,乍看就像马戏团的高空秋千;远处,夜色茫茫中,依稀可见几幢公寓楼房。我放下窗帘,只听得嗖嗖两声,帘子甩动两下,就停在那儿纹丝不动。这一来我就可以确定,我和我那群分身并没有回到德尔·阿莫医院。那我们这会儿在什么地方呢?在得克萨斯州呀。真讨厌!那个朗尼还在吹口哨。这家伙吹起口哨来真难听。    我走出房间,到走廊上打电话给瑞琪。电话铃只响了两声,她就拿起话筒。    “嗨!瑞琪。”    “卡姆,我急死了,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我在医院大厅苦等了近4个钟头,才有人过来帮我办理入院手续。”    “开什么玩笑嘛!你现在住进去了吧?感觉怎样?”    “瑞琪,我真的很害怕。大家都很害怕啊。”    “我晓得。我知道这次住院你心里很不好过,但我相信你会熬过来的。听我说,既然已经住进去了,你就静下心来好好待在那儿,把病给治好。”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瑞琪,我不知道我到底撑不撑得下去。”    “你撑得下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办到。”    我竖起耳朵,凝神倾听瑞琪的话,就像一个失足坠落悬崖的人伸出一根小指头,勾住崖边一块岩石。“你说得对!我一定可以办到。我和我那群分身都可以办到。”    “这就对了!”瑞琪说。“卡姆,你的意志非常坚强。只要你下定决心,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办到。”    “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办到。”我喃喃地说,心里却觉得这句话很空洞,没什么意义。    “我感觉得出来,你现在心情很糟。”    “唔。”    “我叫凯尔来跟你讲话。卡姆,我爱你。”    “真的吗?瑞琪,谢谢你。别担心,我会给凯尔带一件很棒的礼物回来。”    “好!我现在就去叫他。”    几秒钟后,凯尔拿起话筒,扯起嗓门就在电话那头嚷起来,“爸——爸!你现在是在得克萨斯州吗?”    “是啊!”我说。“你在家乖吗?宝贝。”    “乖。”然后凯尔压低声调,神秘兮兮地问我:“爸爸,那件东西你帮我弄到了么?”听他的口气,仿佛我们是两个偷偷在码头上会面、暗中交换政府机密的间谍。    我被他那股俏皮劲儿逗得忍不住格格笑起来。“老实说,还没帮你弄到。”    “你现在待在旅馆啰?”凯尔又问。    “呃,嗯。”    “好玩吗?”    “还好。”    “好!我爱你,爸爸。再见。”    “再见。”    瑞琪从凯尔手里接过电话筒。“凯尔跟你讲悄悄话的模样,很好玩哦!”    “我也觉得。”我说。“瑞琪,我得马上回房间去啦!我有点撑不住了。”    “好吧。”    “瑞琪?”    “怎么啦?”    “谢谢你刚才说你爱我。”    “我当然爱你啊!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吧。我把托比娃娃和几本书放在行李箱里,你看到了没?”    “看到了!谢谢。”    “明天我再跟你通电话,亲爱的。”    “好,再见。”我让她先放下话筒,然后才挂上电话。接着我就立刻走到护士办公室,向护士要一颗安眠药。一位满头红发、一脸严肃的年轻护士把药丸递给我——这就是我今晚飞往“梦乡”的单程机票。我拿了安眠药,走下长廊,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半路上却看见伊迪、莱斯利和一个名叫蒂娜、年纪大约25岁、讲话带着浓重纽约口音的女孩,坐在走廊地板上聊天。看见我走过来,她们就邀请我坐下来聊一会儿。我在她们身旁坐下来,打个招呼,寒暄一番。    我忘了珍娜今晚要打电话给我。那颗安眠药,我已经吞进肚子里了,15分钟后药力就会发作。过了大约10分钟,电话铃响了。一位病友跑去接听,大声呼唤我的名字。我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蹒蹒跚跚梦游似地走过去接过话筒。天地开始摇晃起来。    呼唤我名字的是一位身穿粉红睡袍和同色拖鞋的妇人,年纪跟我差不多,一头黑发束成马尾,垂挂在脖子后。她对我笑了笑,“嗨,我是安迪。”从她那尖尖细细的嗓音,我立刻就听出来,这句话肯定是她的分身说的,而这个分身显然是一个小孩。我勉强挤出笑容来,从她手中接过话筒。安迪自顾自走开去了。安迪。这个名字打死我都忘不了。那个勾引我老婆瑞琪的浑蛋,名字就叫安迪。妈的!我恨不得拿一块砖头,好好帮他梳梳头发。    我举起话筒,感觉上就像拿起一块海绵。“哈罗?”    “嗨,卡姆。”原来是珍娜。    乍然听到她的声音,我心中一酸,满腔委屈和怨气登时宣泄出来,就像一颗突然被戳破的水珠。“珍娜,拜托让我回家!我非得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不可。我可以在家里接受你的治疗呀!我恨死这家医院!我不认识这些人。我一个人孤零零流落到得克萨斯州。你知不知道,得克萨斯州是个野蛮地方,到现在他们还有私刑吊死人呢。我要回家!”    “卡姆,别激动嘛。”珍娜安慰我。“这是一家好医院,他们会好好照顾你的。等你安顿下来后,我会立刻跟你的治疗专家联络。每天晚上9点,我会打电话给你。我们可以通过电话讨论当天你的治疗情况。卡姆,相信我,这是一家好医院。在那儿,你可以专心养病。他们会帮你拟订一整套最好的疗程。”    “好了,好了!妈的,我们就认命待在这个鬼地方吧。但我们究竟要待多久呢?”突然,我只觉得浑身猛一哆嗦,身份转换,克莱冒出来了。    “珍珍珍娜?”    “嗨,克莱。”    “我现在在哪哪哪里?”    “在医院里呀。”    “我生病病病了吗?”    “你没生病。这是一家很特别的医院哦。在那儿,你和伙伴们全都可以跟治疗专家谈谈,也可以跟其他情况跟你相同的人谈谈。”    “哦!乔迪也也也在这家医院吗?”    “她不在。你们现在已经转到另一家医院……这家医院在得克萨斯州。”    “得得克萨斯?”    “是呀。”    “再再见!”克莱刚向珍娜道别,另一个分身又倏地从我内心中冒出来。    “嘿——珍娜·蔡斯医生。”    “嗨,巴特。”    药力开始发作了。我的身体开始摇晃起来。    巴特吓了一跳。“喂,怎么搞的?我整个人都摇晃起来了。”他慌忙逃窜回我内心深处。身份转换。我又回到现场来。    “珍娜,我是……卡姆。”我的神志开始恍惚。”    “刚才巴特在说些什么呀?你们到底怎么啦?”    “我吃了安眠药。”感觉我那两片嘴唇就像气垫船上的橡皮似的。“我——得——走了……”我丢下电话筒,整个身子开始坍塌下来。    一位护士或病友(我分不清楚了)赶紧扶住我,把我拖到床上。我带着我那群分身搭乘飞机,抵达“梦乡国际机场”。这时,我仿佛听到有个人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对我说:“那颗安眠药会让你好好睡觉的。”      第四十章    入院后的头几天,我努力让自己安顿下来。我参加过好几场小组活动,对这家医院的治疗情况有了些许认识,但却一直没跟我们的治疗专家见过面,心中虽然感到十分不耐烦,但也只有干着急的份儿。我确实见到一位精神科医生,但我去看他的目的,却是向他索取抗焦虑的药物。这位大夫身材高挑,但他那张脸孔乍看却像一张皱成一团的纸。他讲起话来,仿佛嘴里含着好几颗小石头,就像基辛格在讲英文,只是缺少基辛格的德国口音而已。这位医生给我一颗舒宁,但它也只能稍微缓解我心中的焦躁不安。    这家医院的小组活动,大部分跟德尔·阿莫医院的没啥两样,除了两个比较特别的小组。其中一个小组被称为“绳索”,每个星期只办两次活动;如此一来,成员们参加下一次活动之前,就有机会好好休息几天。这是为多重人格患者举办的“户外活动”。组织人是一个头发灰白、讲起话来细声细气、名字叫杰夫的家伙。他的助手则是一个浑身充满活力、头上顶着好莱坞发型、名字叫萨曼莎的年轻女郎。她要我们叫她“萨姆”。第一次参加“绳索小组活动”,我们就被杰夫和萨姆带到户外。大伙儿穿上攀爬岩壁的装束和配备,一个接一个,轮流爬上一根电线杆——就是我的病房窗外的那一根——大伙儿全都聚集在电线杆下,给这位伙伴加油打气,呐喊助威。    轮到你攀爬时,杰夫和萨姆就会在你身上绑一根绳子,另一端拴在一个巨大的框架上。这个框架比电线杆还高,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秋千。如此一来,当你跳跃或跌倒时,你就不会一头栽下来,屁股朝天。    一旦你爬到电线杆顶端——如果你没摔下来的话——你就得孤零零一个人呆在那儿,这时,守望在电线杆下的杰夫和萨姆就会问你一连串问题:你到底有没有决心治好你的病?但他们俩也会夸奖你:千里迢迢跑来得克萨斯州住进这家医院,勇气可嘉。他们俩更不忘替你加油打气:能够攀爬上这根电线杆,证明你这个人不但意志坚强,而且身体很棒。在这段时间中,你必须保持身体平衡,设法让脚底下那根摇摇晃晃的杆子稳定下来,最要紧的是,你千万别吓得尿出来,弄湿裤子,更不能在杰夫和萨姆下令之前,纵身下跳。啰嗦了半天,他们俩终于下令:好了,现在可以跳了。这时你就得跳起身来,抓住那个在你身前约摸10英尺处晃荡的秋千,就像马戏班的空中飞人那样,只是你身上并没穿紧身衣裤,脚底下也没有一支乐队在演奏名曲,替你加油助威。你若没抓住秋千,莫急,他们会慢慢把你放落到地面上来。但如果你有幸抓住那根横木,你就必须让自己悬吊在那儿,接受伙伴们的喝彩和赞扬。准备停当,你就可以放手。他们会把你放落到地面上来。    你也许会以为,攀爬上一根电线杆、站在顶端、朝高空秋千纵身一跳,并没什么了不得。你错了。对我和这个小组中的每一位成员来说,这种活动不但很难,而且根本不需要这样做。事实上,在一些人看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在我之前攀爬电线杆的伙伴,没有一个抓住那根横木,只有爱迪碰触到它,让大伙儿钦羡不已,因为她个头十分娇小,跟身材矮小的好莱坞明星米基·鲁尼差不多。接下来就轮到我攀爬了。    就在这时候,栖息在我内心中的那群分身七嘴八舌,开始喧闹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卡姆,你干嘛要带我们冒险啊?我们住进这家医院是为了治病呀。老实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大伙干这种事。你这坏蛋!拜托赶快下来嘛!我吓死了。你们看,他害怕了。我们得好好看着他。我也吓死了。我们得派个人,照顾她和那几个年纪还小的伙伴。卡姆,你到底在干什么嘛?闭嘴!妈的!唉,别只顾吵嘴,爬电线杆也要专心一点嘛。天哪,千万别放手哦。谢天谢地,我终于爬到电线杆顶端啦。哇,这根杆子摇摇晃晃。我要跳了。割断绳子,跳吧。我想死!喂,赶快找个人把斯威奇带到安乐室,好好看着他。快一点嘛!别往下看哦。哦,天哪,他往下看了。我告诉你千万别往下看!哦!你告诉过我吗?你来跳好不好?奇怪,我的身体怎么一个劲颤抖不停。听,那个站在电线杆下的家伙在说什么。他在替卡姆加油打气呢!他要卡姆好好参加他们的活动,把病治好,然后带我们离开这家医院。闭嘴!我正在听。好了,现在可以纵身一跳,抓住那个要命的横木了。等等,现在还不能跳!他们还没下令。好啦,好啦,可以跳啦。千万别失手哦。天哪,我的心都快要爆炸了。咱们一起共赴黄泉吧。卡姆真的跳了。哇噻。啊——我的上帝,卡姆抓住它了。现在我们悬吊在半空中了。真的吗?拜托别往下看。讨厌,他往下看了。我的心脏病快要发作啦。妈妈呀,好高哦。唔,真的好高。咱们一伙人高高飘荡在半空中。嘘!别吵。站在电线杆下的那个家伙,正在问卡姆一个问题呢。卡姆,拜托你专心听嘛。这个家伙正在夸奖卡姆。别吵嘛!听他讲。我们办到了!我们很勇敢,办到了。真的吗?真的啊。那个家伙说现在可以放手啦。放什么手?放掉手上抓住的那根横木呀。什么?抬头看一看。你手上不是抓着一根横木吗?我手上抓着一根横木?天哪,我手上真的抓着一根横木!我们怎么会悬吊在半空中呢?你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唔,那就放手吧,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就这样子吗?咱们这伙人一起去死吗?别担心,咱们身上绑着一条绳子。什么?你低头看看那根绳子嘛。哦,原来我们身上有安全装备,死不了的。没错,那就太好啦。别怕,放手吧。我我我放不了手。快!放手!好吧。啊——     **********************************************    绳索小组活动结束后,我立刻去向大夫要一颗舒宁,服下后却没什么效果。我只觉得浑身虚脱,仿佛变成了一个废人。过了大约一个钟头,巴特和一位容貌秀丽、讲起话来带着一口浓浓的、十加分柔美动听的南方口音、名字叫丹尼斯的精神科护士,坐在走廊尽头两把椅子上谈话。我本人则神游各处,就像一架飞掠过德国不来梅上空的飞机。    丹尼斯膝盖上放着一个文件夹,里面夹着我的病历。她笑了笑,问道:“今天的活动进行得怎样?”    “还好。”巴特回答。“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干嘛要举办这种活动呢?”    “怎么啦?”丹尼斯那一口南方英文,尾音拖得好长。    “我的意思是说,这种活动的目的何在?要卡姆和其他人去爬电线杆,把大伙儿吓得又是尖叫又是呕吐。这明明是故意整人嘛。”    丹尼斯立刻看出巴特是我的分身。“你不是卡梅伦本人。我没看错吧?”    “我才不是那个笨蛋!我是巴特。”    “巴特,你知道现在你是在什么地方吗?”丹尼斯把“什么”说成“啥么”,声调拉得长长的——长到足以吹熄一支蜡烛。    “得克萨斯州,对不对?”    “唔,嗯。你知道你是在得克萨斯州的什么地方吗?”    “卡姆这会儿待在达拉斯附近的一家精神病院。”    “没错,但我并没问你,卡姆这会儿人在什么地方呀。我问的是你哦。你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你是在跟我玩智力问答游戏吗?答对了,有没有奖品啊?”    “没有!”丹尼斯板起脸孔回答。“我只是觉得听你的口气,卡姆在这里住院治疗,好像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巴特嗤笑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卡姆是个疯子。我只不过是一个破裂的脑壳的一个碎片,就像佩尔、尘儿、利夫和其他伙伴。”他挥挥手表示不屑。“你以为我喜欢待在这里啊?”    “我当然看得出来你不喜欢待在这里。没有人喜欢住在这种地方。”丹尼斯沉吟一会儿。“你晓不晓得,卡梅伦是这家精神病院的病人?”    “这还用问吗?”巴特有点不高兴。“我当然知道。”    “那么,你晓不晓得,你也是这家精神病院的病人?”丹尼斯伸出一根有长长的指甲的手指头,直直指着巴特的脸孔。    巴特猛摇头。“我不是这家精神病院的病人。”他一味躲闪。“卡姆才是。”    丹尼斯却不肯放过他。“巴特,如果卡姆是这家医院的病人,那么你也是这家医院的病人。”    巴特坐在椅子上,挺起腰杆子。“我告诉你,丹尼斯,我只是一个搭便车的人。我不是一个病人。”    “唔,你也是病人。”丹尼斯点点头,又伸出手来指着巴特的脸孔,“你……是查特医院的一个病人。这家医院坐落在得克萨斯州普莱诺镇,专门治疗‘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听丹尼斯这么一说,巴特整个人登时缩成一团,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整整1分钟,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没吭声。医院的内部通话系统忽然响起来:某某大夫外面有人找。丹尼斯终于开腔了。她柔声说:“巴特,你晓不晓得卡姆正在受苦呢?”    “晓得。”巴特收敛起脸容,不再嬉皮笑脸。“卡姆正在受苦。他心里有一大堆烦恼。”    丹尼斯低下头来看了看病历卡。“卡上说,卡姆来这儿接受治疗的主要目的,是克服他的心理障碍,面对事实。”她抬起头来望着巴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腔:“我觉得,你自己也有心理障碍需要克服。”巴特没答腔,只顾低头思索起来。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有点僵。    忽然,巴特脸庞上绽现出笑容来。“知道吗,丹尼斯,你好狡猾。”    丹尼斯装着没听见,继续追问。“巴特,你若想治好你的病,你们这一伙人从现在开始就必须团结、合作。让我再问你一个间题,好吗?卡姆是不是以为他孤零零一个人待在这家医院?”    巴特摇摇头。“他知道我们也在这儿……但我猜,他心里一定觉得,他是孤零零一个人在接受治疗。”巴特回头望了望身旁的玻璃门。他伸出手来,摸了摸门上嵌着的那块巨大的玻璃。“这么说来,我也是这家精神病院的病人啰?”    丹尼斯点点头。“唔。”    “我是个浑蛋!”巴特喃喃地说。他回头望了丹尼斯一眼:“嗯,我的意思是说我是个蠢人。当然,我们这伙人全都是这家医院的病人。佩尔应该听听你这句话。”    “佩尔?”    “他是我们这个身体中的主要成员之一。我们这个团体就像一台立体声音响。”巴特坐在椅子上显得有点局促不安。他伸出手来摸摸下巴,然后又交叉起双手,放在膝盖上。“你知道吗,丹尼斯,我们都不喜欢住在这儿,一点都不喜欢。我们都感到很害怕,我也是。我只想逃避,让卡姆孤零零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他慢慢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说:“我真是个浑蛋。”    “巴特,别责怪自己了。每个人来到这种地方都会感到很紧张的。你的表现还不错嘛!”沉吟半晌,丹尼斯继续说:“我觉得,星期四的录像治疗,你们这一伙人应该参加。它对卡姆的病情肯定会有帮助。”    这种治疗方式也是德尔·阿莫医院没有的。这会儿,我正神游,驾驶一架飞机钻出云层,赫然看见一座大山矗立在我眼前。    “接受录像治疗的病人,他的那群分身的影像都会被记录在录像带上,就像到电视台,接受主持人访问那样。巴特,如果你答应参加录像,对卡姆的病情肯定会有很大的帮助。”    巴特点点头,咧开嘴巴笑了笑。“我一直很想拍电影。我是一个天生的演员哦!星期四,对不对?”    “唔,星期四。那么我现在就在病历卡上注明,你们全都愿意参加录像治疗啰?”    “好啊!我们既然是一伙人,就应该同甘共苦,对不对?你晓得吗,卡姆的分身好多喔。”    “我晓得。依你看,卡姆愿不愿意参加录像?也许这会儿他正在听我们两人的谈话呢。”    巴特点点头。“哦,他正在听我们讲话,没错。”    糟糕——飞机往下坠落了——呼!呼!呼!飞机坠落!一群分身接受录像!呼!呼!呼!    “好啦。”丹尼斯拍拍病历卡。“我会在病历卡上注明,你们全都愿意参加录像治疗。这可不是最后的结论哦。别担心,你们还有时间考虑。你们一伙人先讨论讨论吧。等见到你们的治疗专家,再跟他商量。”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呢?我们住进这家医院已经3天啦。”    丹尼斯低头看了看病历卡。“明天早晨,你们应该可以见到索耶医生。你们会喜欢他的。”她站起身来。“我得走了。很高兴有机会跟你聊聊,巴特。”她转身走下长廊去了。    巴特坐在玻璃门旁,望着外面那个冷清清、空荡荡的庭院。内心深处,我却躺在一堆熊熊燃烧、扭曲变形的飞机残骸中,动弹不得。    赶快来救人啊!!      第四十一章    肩并肩,瑞琪和安迪坐在奥克兰市石脊区学院街一家日本料理店的寿司吧台旁。对美国人来说,这是一间很有趣的餐馆。一群厨师站在巨大的、椭圆形的吧台内制作寿司,他们把做好的寿司放在长方形的小盘中,然后把一个个盘子放在一艘艘小木船上。这些小木船用链子串连在一起,以反时针方向环绕着吧台漂流。顾客坐在吧台旁,看到他们想吃的东西,就伸出手来把它从船上拿起,吃完后,侍者就会走过来,数一数空的盘子,然后帮你结账。    “我参加摸彩得了个大奖——在公司的海滩别墅度三天假。”安迪一面说,一面用毛巾擦手。他和瑞琪在寿司吧台旁坐下来时,侍者就立刻递上两条小小的热毛巾。    “真有这种好事!”瑞琪也拿起毛巾擦手。“什么时候去呀?”    他们把用过的毛巾放在吧台上。侍者立刻走过来,把毛巾拿走,然后在他们的茶杯中倒满绿茶。等她离开后,安迪才笑嘻嘻地告诉瑞琪:“下个礼拜,从星期二到星期四。”他伸出手来,从一艘漂流而过的小木船上抓起一盘加州肉卷,一古脑儿塞进嘴巴。“唔,好吃。你也来度个假嘛!好玩哦。”    瑞琪也伸出手来,从下一艘小船上抓起两块熏鱿鱼,放在自己面前。她拿起筷子,夹住其中一块,蘸一蘸酱油和芥末,送进嘴巴中。“好吃!这家料理店制作的寿司,是整个东湾地区最棒的。”    安迪瞅着她。“瑞琪,说正经的,你何不下来玩一天呢。”    瑞琪喝口茶,把熏鱿鱼寿司送进她肚子里。“你们公司还有别人去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    “你女儿卡蒂怎么办呢?”    “她到朋友家住几天。”安迪拿起茶杯,啜了一口。他从茶杯边缘望出去,两只眼睛盯住瑞琪的脸庞。“也许,你也可以把凯尔送到朋友家,住一晚。”    瑞琪乜起眼睛睨了安迪一眼:“我们是在谈论我正在考虑的那件事情吗?”    安迪放下茶杯。“我不知道。’他咧开嘴巴笑起来。“我们在谈论那件事情吗?”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瞅望着,坐在寿司吧台旁,好一会没吭声。中午时分,料理店十分热闹,挤满出外吃午餐的上班族,但这一刻对瑞琪和安迪来说,整个世界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安迪的腿碰触到瑞琪的腿。这一刹那间,瑞琪只觉得整个人莫名地亢奋起来,就像1年多前,在舍威餐馆,她第一次跟安迪吃饭时的感觉。    瑞琪放下筷子,拿起酒瓶。瓶子旁边堆着一叠空盘子。她把酒瓶举到安迪面前:“想不想喝一杯日本清酒?”      第四十二章    期待不好的事情发生,那种感觉可真难受啊——就像一群沾满果酱的红蚂蚁,黏答答地攀附在你身上,叫你怎么摔也摔不开它们。你努力去想别的事情,譬如说,幻想自己这会儿正躺在潺潺溪水旁一株柳树下睡觉,但是,不到10秒钟,你的思绪就会被引回到那群红蚂蚁上来。    期待坏的事情,固然会让你感到烦躁不安;期待好的事情,却也不见好受多少。譬如说,准备结婚或者准备跟总统见面。就拿后一个比方来说吧。如果你没有机会让期待的过程煎熬你——如果你只是在一家超级市场跟他不期而遇,你也许会问他,洁牙线放在哪里。但如果你有一两天的时间想这件事,让那群红蚂蚁尽情折磨你,那么,等到你终于穿着新衬衫去见总统时,你早已经被折磨得忘光了台词,只会像白痴一样流口水。    老实告诉你,自从巴特和那位容貌娇美、个性强悍的南方护士小姐谈过话后,我的口水已经沾湿了6件衬衫、2件毛线衣和1件防弹背心。因此,隔天早晨,史蒂夫·索耶医生把我从一个小组活动中叫出来时,我心里早已经准备。但我真的做好了准备吗?    史蒂夫年纪跟我差不多(也许大我几岁吧),头发褐色,脸孔轮廓分明,长得还挺帅的,尤其是他那双眼睛,显得无比坚毅,却又流露出一股深沉宁静的神采,就像一棵红杉。他身上穿骆驼呢外套、名牌白衬衫、烫得笔直的黑长裤和一双亮晶晶的皮鞋。他脖子上系着的那条丝质领带,让我想起梵高的名画《星夜》。一看见我,他脸上就绽现出笑容来,表现出一副很热络的样子。他陪我走下长廊,进入一个小房间,里头摆着两把椅子、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盏台灯和一台电话)和一个架子(上面放着电视机和录像机)。史蒂夫在电视机旁那把椅子上坐下来。我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这时候,那群红蚂蚁又爬出来骚扰我了。我开始咬牙,跺脚,双手使劲揉搓着绿色塑料椅子扶手。    “今天早晨,我跟你的治疗专家珍娜·蔡斯医生通过电话。”史蒂夫告诉我。“我也向我们的护士丹尼斯询问你的情况。你看起来很焦躁。”    “你是不是想尝尝当一个多重人格患者的滋味?嗯?每一个人都想。”我伸出手来,拍拍史蒂夫的胸膛,然后竖起一根手指头,摸摸他领带上绣着的黄色星星图案。“这条领带挺花哨的嘛!”我抬起眼睛,睨了他一眼,然后坐回椅子上,一面揉搓着扶手一面摇晃起身子来。“我一点也不感到焦躁。我是个死人。”    “告诉我——”史蒂夫说。    “死人不会讲故事哦!”我说。    “你还没死呢。”史蒂夫心平气和地说。“你只是感到害怕。”    “我一点都不害怕。我不害怕——”    “你到底害怕什么呢?害怕在电视上看见你那群分身?”他伸出手来敲了敲电视机。    我的身体摇晃得更加激烈了。“那只是一个箱子而已,没啥了不起。我是个死人。”    “你是个活人。”史蒂夫的口气十分坚定。“你渴望看见这个箱子冒出的东西。”    我一个劲摇头。“我一点都不渴望——”    “你千里迢迢跑到这儿来,就是想看一看从这个箱子里冒出来的东西。”    我伸出手来指着电视机,只顾摇头晃脑袋。“我不要——”    “卡姆,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到底在讲什——”    “说出来啊。”      “你这个浑蛋——”    “告诉我!”    “你到底要我告诉你什么呀?”    “说出来!!”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史蒂夫也跳起来。一股怨气从我的腿部上升,穿过我的腹部、心脏、肺部和喉咙,从嘴巴冒出来。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扯起嗓门厉声尖叫:“我——不——想——知道!!”    接着,整个房间陷人一片死寂中。我垂着头站在那儿,只是摇晃着身子。史蒂夫静静地瞅着我。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腔:“卡姆,其实你早就知道了。”    接下来整整1分钟,两人都没说话。我终于崩溃了。    史蒂夫敞开心胸,站在我身旁,柔声说道:“如果你在录像带上看见你那群分身,你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吃力地抬起头来,噙着眼泪望着我的医生,抽抽噎噎地说:“那么,我就会知道,一切都是真实的。”    史蒂夫沉吟了一会儿,倾身向前,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肩膀。“对……这一来你就可以获得解脱啦。”    我的身体又颤抖起来。我又哭了——为尘儿、克莱、戴维、安娜、特露蒂、斯威奇、莫扎特、怀亚特、巴特、佩尔、利夫和浪子而哭——为依旧被禁锢在我心灵中的每一个分身而哭——为瑞琪和凯尔而哭。但我绝不会为我自己而哭。    那天晚上我跟瑞琪通电话,告诉她,我和我那群分身准备拍录像带了。不知怎的,我觉得今晚瑞琪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冷淡。后来我才晓得,那时她才跟安迪通完电话。她祝福我们,然后就叫凯尔过来听电话,跟爸爸说声晚安。    没多久,珍娜就打电话来——幸好这时我还没吃安眠药。利夫告诉珍娜,他跟佩尔和巴特已经跟史蒂夫·索耶医生拟妥一份名单。单上开列出参加录像的分身们的名字,以及出场顺序。利试夫把手伸进我的口袋,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黄纸(我竟然不知道有这么一份名单),念给珍娜听。克莱第一个出场,接下来是巴特、利夫、佩尔和尘儿。珍娜同意这样的安排。她叫我出来,跟她讨论一下。这套方案挺不错的。这一次,我们这伙人终于齐心协力,为一个共同的目标奋斗。    那群红蚂蚁终于走了,不再骚扰我,但我心里却感到一股深深的愧疚。毕竟,是我把我那群伙伴带到这儿来,是我把他们拖下水。我是这家“伤心旅店”的经理,然而,当客人有事找我的时候,我却紧紧关上办公室的门,把音响开得震天响。我是个浑蛋。    听我这么发牢骚,珍娜着实把我训了一顿。她要我花1分钟时间,好好听一听我内心中那群伙伴的意见和想法。大伙都给我加油打气。每一个人都说: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    事情并没我想象的那么糟糕,但是,我心里依旧感到怪怪的。到了正式录像那天,我觉得我的肚子仿佛变成了一台洗衣机,里头装满破旧的工作服。    幸好,我们不必等候,因为报名参加录像的病友们来到现场后,一个个都打起退堂鼓来。一个看起来挺和蔼可亲、名字叫约翰的家伙坐在一个三脚架后面。架子上放着摄像机。而我就坐在他对面,浑身感到很不对劲,简直如坐针毡。约翰手里拿着我那群分身的名单。他看到佩尔的名字,特地询问我,这个少见的英文名字到底应该怎样念才对。我和佩尔都觉得,这位摄像师挺细心、挺有礼貌。    接着,约翰就启动摄像机,正式展开访谈。首先,他问我一些例行的问题,诸如姓名、住址、学历和家庭状况等等。然后他问我两个问题:我知不知道今天要做什么?我为什么要来接受录像访谈?问完话,他就请克莱出场。倏地,我消失了。克莱现身。    克莱原本以为他是来当明星。拍摄一部电影或电视连续剧《灵犬拉西》中的一集。约翰告诉他,这是一段专门为卡姆、克莱和其他伙伴录制的访谈。克莱感到有点失望。约翰问他今年几岁,跟卡姆和其他分身熟不熟。然后他问克莱,心里有什么话想跟卡姆说。克莱耸起肩膀缩起脖子,结结巴巴地说:“告诉卡……卡……卡姆,我不想让凯……凯……凯尔害怕我,因为如果凯凯凯尔害怕我,他在在在家时,我就不能出出出来玩啦。”    约翰伸出手来指着镜头:“看这儿!你直接告诉卡姆。”克莱睁大眼睛瞪着摄像机:“请你告诉凯尔,我不不不可怕。我是个好好好孩子。他不用害害害怕我。”    病友伊迪在旁观看。她说:“不,克莱,你一点都不可怕。你是个好孩子。”    另一位旁观的病友戴比突然转换身份,变成她的一个名叫安迪的分身。她用小男孩特有的尖细嗓音说:“克莱,我好喜欢你哦。”    克莱笑了笑:“安迪,我也喜欢你。”接下来整整1分钟,没有人开腔。约翰说,现在轮到巴特出场了。克莱说一声“拜拜”,倏地消失无踪。巴特现身。    你也晓得,巴特永远是那副德性:放荡、调皮、讨人喜欢。不到15秒钟,他就把房间中的女孩们逗得咭咭咯咯直笑,乐不可支,仿佛他们正在沙滩上举行聚会似的。约翰要他谈谈他在医院里的感受。巴特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他告诉约翰,他知道我们——我和我那群分身——全都是查特医院的病人,大伙儿现在正齐心协力,共同奋斗,设法克服心理障碍,勇敢地面对事实。约翰问他心里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巴特凝起眼睛,直视镜头:“卡姆,别放弃!多重人格症是一种团体运动。我跟你并肩作战。我们是一个团队的队员。”然后他就开了个玩笑:他得马上去找一座电话亭,钻进里头换装,变成“超人利夫”。    大伙儿被巴特逗得笑哈哈。说时迟那时快,倏地,利夫冒出来啦。房间里的气氛立刻改变——仿佛你看电视时,从充满欢乐气氛的电视剧《海滩宾戈》一下子转到正经八百的新闻节目《60分钟》。利夫一脸正经,他交叠着双腿,卷起衣袖,眼睛直直瞪住镜头,连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我也感觉得出来,房间里的人看到这么突出、鲜明的对比,一个个都目瞪口呆。    约翰询问他在我们这个团体中的职务。他不耐烦地回答:“我的任务是确保卡姆会把每一件事办妥。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他交握着双手,然后摊开来,掌心朝上:“问吧。”    约翰说,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想请教他,只是想请他出来,面对摄像机镜头随便谈谈。    利夫把他那交叠着的双腿分开来,眼睛直视镜头:“好吧!我心里倒有一些话想告诉卡姆。”倾身向前,他伸出胳臂直直地指着镜头:“别忘了,咱们俩是工作伙伴。我在幕后筹划和推动,你在台前负责执行。我们一伙人……跟你是一体。”他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把双手环抱在胸前,浑身肌肤绷得紧紧的。整个房间鸦雀无声,大伙儿噤若寒蝉。“现在轮到佩尔了!”说着,他立刻转换身份,隐遁回我内心中,让佩尔出场。    佩尔永远是那个样子:不急不慢、讲起话来慢条斯理、心平气和。他对我们这一伙人的一个团队面临危机时的处理能力,具有充分的信心,他相信,我们有能力解决我们面对的共同问题。不过,有一件事让他感到忧心:卡姆的众多分身中,有几位觉得他们在卡姆家里不受欢迎。佩尔面对镜头,向我提出呼吁:我们必须设法解决这个问题。房间中的一位病友询问佩尔,卡姆的儿子凯尔有没有跟他父亲的分身见过面。佩尔回答说,凯尔在家时,卡姆绝不准许任何分身露面。大伙儿一听,纷纷叫嚷起来,认为我这种做法不近情理。约翰要求大家安静,继续摄像。    这次录像访谈的压轴戏,主角是尘儿。她很害羞,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在约翰鼓励下,她才敢面对镜头诉说她心中的感觉:她每天孤零零一个人上街买菜,心里感到很寂寞,自从在德尔·阿莫医院结识少年罗比后,她就再也没交过朋友。她传达给我的信息是:她想拥有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房间。    录像终于结束。约翰关掉摄像机,拿出带子交给我。我呆呆地站在房间中,心里感到十分困惑。约翰收起摄像机。病友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房间。    伊迪走过来拍拍我的背。她笑了笑说:“卡姆,你肯定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    “你看出来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伊迪哈哈一笑。“你还想否认?回头你自己瞧瞧那卷录像带吧。”    戴比走过来对我说:“卡姆,毫无疑问,你绝对是一个典型的多重人格患者。但这并不是你现在面对的最大的问题。你的问题是:你那群分身觉得不受欢迎,而如果他们觉得遭受抛弃,那么,请你相信我,卡姆,你这一辈子就完蛋啦!”说着,戴比突然转换身份,换成了她那个名叫安迪的分身。安迪冒出来,用他那稚嫩的嗓音说:“是呀,完蛋啦!”说完,他又隐遁回戴比的内心深处。戴比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她耸耸肩膀,跟伊迪一块走出房间。    她说得没错。我们必须面对事实。我们得想个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伫立在空荡荡的房间中,眺望着窗外那一片广袤、平坦的得克萨斯州草原,忽然心中转念一想:我办到了!我把我那群分身的形象和言谈记录在录像带上了。这并不难办到嘛。等等,别高兴得太早哦。好戏还在后头呢。我们必须观看这卷录像带。天哪!    我肚子里的那台洗衣机又轧轧运转起来。我梦游似地直直朝我的房间走过去,把录像带往床上一扔,冲进浴室,把满肚子的破旧衣服呕吐出来。      第四十三章    中午1点钟,史蒂夫·索耶医生把我从小组活动中叫出来,要我跟他到咨询室坐一坐。我手里拿着那卷录像带。走进房间,我发现他已经把电视和录像机打开,准备放带子。    我们在电视机前坐下来。他小心翼翼看了我一眼,摊开双手,问道:“录像访谈进行得如何?”    我使劲吞下一口口水。“我们看带子吧!”我把录像带递到他手中。他看了看带子,确定它已经回卷好,然后把它塞进录象机中,开始播放。我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就像一个坐在太空船准备发射升空的太空人。一颗冷汗从我身上冒出,沿着右腋窝流淌下来。我忍不住打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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