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不能!..姚俊,别,别!”“为什么?”“热水袋..不行!我不能用热水袋。”“那为什么?”姚俊又问。你们可知道姚俊么?他是科学小组的。他是我们班最爱提问题的人,老是“为什么”“为什么”。对待这样的同学,你就得好好儿跟他讲明原因和结果:要不然,会闹得你心里发毛。所以我就告诉他,我还是使书包好,因为这对我的病有效些。“那是怎么回事?”姚俊又问。“谁知道!..哎哟..也许是我的体质不同。”“那是什么体质?”姚俊瞧瞧这个,瞧瞧那个。“这号体质得用书包疗法?”“对,对,”我连忙承认。”这么着一会儿就好了。你们走吧。”可是他们不放心。一个也不肯走。我心里焦躁得什么似的。我嘴里苦苦哀求他们:“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吧。你们活动去吧。”可是他们不依。他们偏偏关心我,要看顾我。这可僵透了。怎么个了局呢。我简直没法设想。“都是这该死的宝葫芦!可恶极了!”十七同学们和我这么耗着,究竟有多久,我也闹不明白。我只觉得过了一殷很长很长的时间。有一个时候——我不知道这是几点几分钟——我感觉得书包仿佛动弹了一下,好像要从我手里挣开去似的,我吓得出了一身汗,捂得更紧了一些。书包可又那么一弹。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我才感觉到手里的书包似乎有了点儿变化,和刚才不同了。我定一定神,腾出一只手来悄悄地探了一探——“哎呀!”我才透过了一口气来。书包肚子已经瘪(biě)下去了。不用看就知道,里面那一本惹麻烦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怎么一来,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好了好了,”我这才竖直了脊背,向同学们宣布。”我没毛病了。”虽然同学们都有点儿觉得奇怪(尤其是姚俊),他们还劝我去检查一下身体,这样那样的。可是问题已经不大了。只是有一件事叫我很不愉快:我眈误了象棋比赛。别的一位同学代替了我。他只赢了一盘。假如是我出马就好了:决不止赢这么一点儿。“嗯,不见得!“姚俊把脑袋一晃。“你的棋好是好,可就是不沉着。”我不服气:“哪里!该沉着的时候我可沉着呢。”“可惜你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时候。所以你下棋还输给我..”“嗯,别吹!你倒跟我下下看!”“来!”“可不兴悔。”“当然!”姚俊这个人——你别看他个儿小——勇气可真不小。哪怕他下不过我,哪怕他和我为了下棋吵过嘴,他还是敢跟我下。同学们都闹哄哄地围过来看。我对自己说:“可不能大意了。也不能打架。这虽然不是正式比赛,可也差不离。他们都想考验考验我呢。”这回我的确很沉着:不慌不忙地动着棋子。我总是看清了形势,想好了招法,然后才下手。凡是下棋的人,都该像我这么着。姚俊的棋不如我,这是大家公认的。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说。不过他有一个极其奇怪的毛病——我可实在想不透他脑筋里到底有个什么东西在作怪:他净爱走“马”。他把个“马”这么一跳,那么一拐,不但害得我的“炮”不能按计划办事,而已还闹得我的“车”都不自在了。好像一个“车”还该怕一个“马”似的!“我非得吃掉他那个‘马’!”我打定了主意。“我该想一个巧招儿,叫他意想不到。”这可并不容易。唔,我来这么一着,行不行?然后又这么一来。“要是他那么一下——嗯,他准会来那么一下,那我..”我正这么想着,正想得差不多了,忽然我嘴里有了一个东西——我虽然没瞧见,可感觉得到它是打外面飞进来的,几乎把我的门牙都打掉。它还想趁势往我食道里冲哩:要不是我气力大,拿舌头和悬雍垂拚命这么合力一挡,它早就给咽下去了。同时姚俊嚷了起来:“咦,我的‘马’呢?我这儿的‘马’呢?”哼,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同学们七嘴八舌的。有的说那儿本来没有“马”,有的说有。他们看看棋盘四周,又看看地下。我趁大伙不注意的这会儿,想要把嘴里的东西吐掉。可是没有机会,因为郑小登又钉上了我。“王葆你没吃吧?”“嗯,嗯,”我用鼻孔回答。“什么?吃了?”“嗯,嗯,”我仍旧用鼻孔回答,还加上摇头。“怎么了?你又发什么病了?”这么着,大家又都瞧着我了。我出了一身汗。我晃了晃手,谁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自己也不明白。“王葆的嘴怎么了?”有谁发现了这一点。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究竟是因为出了汗容易着凉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到现在还没闹清楚——我鼻尖忽然有点痒痒的,简直想要打喷嚏(t ì)。“哎哟,可不得了!”我暗暗地叫。“千万不能打!忍住,无论如何!”然而不行。..我揉揉鼻子,想让它缓和缓和——可越揉越痒。“啊,啊,啊——”来了!我一跳起来就冲出同学们的包围,赶紧拿手绢捂住了嘴。可是事情发生了变化。我刚才这么“啊”了一阵。“嚏”字还没迸出来呢,就觉着我的嘴里忽然空荡荡的一一那颗棋子没有了!我吓了一大跳,把下半个喷嚏都给吓了回去。“掉出来了么?”我自问自。“哼,怕没那么容易!”我的确没有听见它掉下的声音。手绢里可也没有它的影子。我摸摸袖子管。也没有。“这可真糟!”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准是吞下肚去了。准是我一张嘴要打喷嚏,舌头也那么一松,它就趁空儿溜下去了。”那么挺老大的一颗棋子!..也许它就卡在什么地方,哪儿也不肯去。那可更不好对付了。这玩意儿挺不好消化,我知道。要是它顺顺溜溜跑下去..那,它就得老实不客气地钻进我的胃里,待会儿还得跨进小肠里一步一步往下走,像个小“卒”儿过河似的,——那也不是什么可喜的事。这个“马”——你想不到它的味道多么古怪——吃下去一定不大卫生。我越想越不是味儿。“嗨,都是这宝葫芦惹的!”十八我赶紧走回家去。这回也许真得上医院去检查一下呢。奶奶没在家:大概又开什么会去了,我摸着了钥匙,开开门,转进我自己的屋子——不觉倒退了一步。“怎么!我走错了人家了吧?”这哪里还像我的屋子!窗台上也好,地下也好,都陈列着一盆盆的花——各色各样的,我简直叫不出名字。有的倒挂着,有的顺长着,有的还打叶子肋(lèi)窝里横伸出来。一瞧就知道这全是些非常名贵的花草。我原先那两盆瓜叶菊和一盆丈竹夹在这中间,可就显得怪寒伧(cāng)的了。而我那张做功课的桌子也不由你不去注意它。那上面有一只很好看的小花瓶,跟那一缸金鱼并排站着,不知道这到底是哪朝哪代哪个地方的产品。花瓶旁边整整齐齐排列着四块黄玉似的圆润的奶油炸糕,还热和着呢。再往东,就竖起了一架起重机模型,这是道道地地的电磁起重机。它的东南方还躺着一把五用的不锈钢刀。靠北,你就可以忽然发现一个陶器娃娃坐在那里,睁圆了一双眼睛,爱笑不笑地傻瞧着你。她右手边蹲着一堆湿答答的粘土,看样子大概有两斤来重,市秤。“怎么回事,这是?”我站在房门口,还是四下里望着。“开百货公司了还是怎么着?”宝葫芦总还是那么一句老话:“我照你的意图办事。”“我问你要过这些个玩意儿么?”“你想来着。”“我想来着?”我问自己。可是记不起了。也许是我略为想过那么一下:“这玩意几倒挺不错”,“这真棒”——顶多不过如此。也许我连想也没想,只不过瞧着心里喜欢了那么一下子。也许我连喜欢也没喜欢过,只不过心里稍为那么动了一动。..谁知道宝葫芦就这么顶真呢!我一开抽屉,就发现了一本《科学画报》。书上面还待着一颗孤零零的象棋子。“哈,那个‘马’原来在这儿!你都给搬家来了?”宝葫芦很得意地告诉我:“这么着,一方面咱们的秘密不会被人看破,一方面你又得了一本书和一只‘马’。”“谢谢,谢谢,”我说。“呃,我问你:你会下象棋不会?”“不大会。怎么?”“不会,就请你别瞎帮忙。你把那颗又大又脏的棋子楞往我嘴里塞,那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要吃它么?”,“哼,吃!你瞧见世界上谁下棋是这么着吃子儿的?你懂得“吃’字的意义么?”它说它懂:“那就是要把那颗棋子给赶出棋盘,不是么?所以我就给你办好了这件事,让你直接达到那个目的。”“这么着,下棋还有什么意思!你得让我自己来下,让我自己想想..”“那何必呢?这些个事有我给你效劳,你又何必自己去操心呢?”你瞧!反正跟它讲不明白。它不懂得这些道理。从此以后,我下棋的时候就甭打算吃别人的子儿,也别想将人的军了——只要我一有这个意思,对方的老“帅”就会忽然不见,弄得大家手忙脚乱,下不成。象棋下不成,那就打打百分儿吧。可是也不行。有一次就这么着,刚发了牌,一开始要打,就有人嚷了起来:“我少了牌!”“我也少了两张!两个王不见了!”同时我手里的牌数突然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三点三三:都是头几名王牌。..我只好把牌一扔,抽身走开。从此以后——唉,像我这号有特殊幸福的人,就很难和同学们(他们顶多不过有普通幸福)玩到一块儿了。十九从此以后——你们当然也可以想到,我各方面的生活都也起了变化。以前我每天自习,总得让数学题费去我许多时间。可是现在还不要一秒钟..我刚把书打开,拿起铅笔来慢慢地削,脑筋还没来得及开动呢,桌上就冒出了一叠纸,上面整整齐齐写着算式和答数。“呵!”我跳了起来。“这可真没料到!”我不知道你们会有怎么样的感想。我可又高兴,又担心——老实说,我生怕我是在这里做梦。“可是我还得画一张地图..”我刚这么一打算,就有一幅地图摊在我面前,我自己绝画不了这么好。简直用不着再添一笔,也用不着修改。只要写上我的名字就行。我说:“哈,这可真好!这么着,我每天就可以省下许多时间来了。”以前我老是忙忙叨叨,连吃饭都嫌没有工夫。现在——就说吃饭吧,那时间也给节省了下来,因为我肚子经常是饱饱的。因为我经常有各种各样的糕饼糖果——据说全都是按照我的意图办来的。你们知道我这个人并不算馋(ch án),不过既然有了这么些东西,干么要让它白放着呢?于是我就用不着规规矩矩趴在桌上吃饭了,还一天到晚的老是打着饱嗝儿。反正妈妈还没回来,爸爸又老不在家,只有奶奶——她可管不着我。我只要招呼一声——“奶奶,你先吃吧。我饱着呢。”我就可以做我自己的事了。“来,给我几片桐木片!”我这时候已经计划好了一件事,就向宝葫芦发布命令。不消说,话还没有落声,就来了一迭桐木片。我用铅笔在木片上打好了图样,拿起锯子来锯,可是刚一动手——锯子还没来得及碰上木片呢,就已经完成了计划:我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架完完整整的弹射式飞机模型。我把锯子一扔,轻轻叹了一声:“好快!”不错,我想要制造的正是这个。我把它试了一试,它滑翔得很好。要是弹射出去,也许能飞上两分多钟三分钟呢。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现成的飞机模型可引不起我很大的兴趣。我让它躺在地下,懒得再捡起它来。我只是问自己:“再干点儿什么呢?”我四面瞧瞧。视线落到了桌上那么堆粘土——我曾经想拿来塑成一个什么玩意儿的。可是我刚把它拿到手里,它马上就变成了一个小孩子的胸像。我哼一声:“嗯,宝葫芦你简直越来越敏捷了,我看!”宝葫芦背书似地回答了一句:“练好本领,为你服务!”我搔了搔头皮。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一转,嘘了一口气。“好,那么一一再找点儿什么事做做呢?”时候还早得很呢。我又东瞧瞧,西瞧瞧。我瞧瞧那许多盆名贵的花草,想要给它们浇点儿水——那些盆里立刻就水渌渌(lù)的了,连枝儿叶儿都好像淋过了雨似的。“嘿,你手脚可真快!”我一屁股坐在床上。“过奖,过奖!”宝葫芦说得很谦虚似的,其实它心里可得意呢,我知道。我忽然想起我小时候来了,我小时候老是爱抢着做事。一听见有人敲门就抢着去开门,一瞧见爸爸回来了就抢着去给他拿拖鞋,这样那样的。谁要是不让做这些事,我就得失望,就得闹脾气。有一次我要把一壶水拎到炉子上去,可是奶奶怕我闯祸,她一手就把它提走了,于是我就哭上了老半天。现在我觉着也有点儿像那一次那样似的——我当然不至于再哭鼻子了,心里可是有说不出来的别妞。“呃,宝葫芦!”我实在忍不住要和它谈判了。“往后有一些个事儿让我自己来办,你别来插手,行不行?”“哪些个事儿呢。”“那些个有兴趣的事儿。”“请你说明白点儿。哪一类事儿呢?要怎样才算是有兴趣呢?”“唉呀,连这也要问!”我有点不耐烦了。“有兴趣就是有兴趣。比如下棋,比如做一个什么玩意儿..懂了吧?比如你要做一件事,可是挺不容易,你得自己想办法来克服困难,你得自己去斗争——这么着做成了,那才有兴趣。越是不容易,做起来越是有兴趣。”“噢,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宝葫芦一连声地咕噜着。“怪不得有人对数学那么感兴趣呢——我可明白了,就因为数学挺不容易,你得自己想办法去克服困难,你得自己去斗争。还有地理..”我赶紧打断了它的话:“我所指的可不是这些个!我对这门功课——那,兴趣可并不算很大。”“为什么呢?”“我不那么爱好..”“为什么?”“你甭管我!反正..”“那可就太难分别了,”它叨唠着。“你瞧!都是有困难——有的你倒有兴趣去克服,有的你可兴趣不大。有些个东西你要享现成,得要什么有什么。有些个东西你可想要自己来制造,不让我插手。又有些个东西你起先想要自己做,做呀做的可又不耐烦起来,于是我的名字就十分荣幸地又被你提到。..你的情况这么复杂,我的头脑那么简单,可叫我怎么闹得清呢?”我暂时没有答复它。它又往下说:“现在只有两条路,随你选一条去走去。一条路是普通人的路:你想要干什么事,就都得你自己去想办法,你自己去花劳力,全不用我来插手。那么,你干脆可以把我扔掉,不要我..”“那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对,我猜你也不会有那个意思”,宝葫芦很有把握似的说。”那么,还有一条路,就是安安心心做我的主人。凡事我都给你办到——只要你动一动念头儿就成,全不用你费力。”我想了一会儿。我提出一个问题来:“可是你——你可就太费力了不是?你这么乱花力气,为了这些个小事儿把力气都花光,将来拿什么来给我办大事儿呢?”宝葫芦咕噜了一声——不知道是笑呢,还是咳嗽——听了叫人不太愉快。它说:“嗨,力气又不是鞭炮一放完了就没有了。我也不是童话里那号小器角色,只许你有三个愿望或是五个愿望,给你办了那几色东西,你就再也没什么可捞的了。我可不一样。我可是一个真正的宝贝。我有生命,有力量。你尽管叫我干活儿吧,没关系。”“哈,你自相矛盾!你自己说过,你会衰老,叫我现在好好儿使用你..”它平心静气地打断我的话:“唔,正因为我将来会要衰老,所以趁着现在——你可以让我现在多多给你办一些个东西,我劝你。现在我很年轻,正该做做事,锻炼锻炼:力气倒是越用越大,本领也越练越强一这几天——自从我跟上了你之后,我可有了不少的进步呢。”“什么进步?”我诧异起来。“老实说,我开头给你办事的那会儿,我还有点儿笨手笨脚的,头脑也不够那么灵敏。后来干得多了,我就越干越熟练,也越容易摸透你的心思了。”二十一个宝葫芦也要练本领!——这可从来没听说过。“它干么要练本领,可是?为了什么?”“为了更好给你做事。”宝葫芦接碴儿。“可是你干么要找上我,跟上我,来给我恳孜(zī)恳孜做事呢?又为了什么呢?”“不做事,可就没有机会练本领,本领就得生锈。”我摇摇头。宝葫芦问我,它答这一道题是不是有什么错误。我就老实告诉它:“最多只能得三分。”它不言声。我这就跟它说明理由:“你瞧,练本领是为了好给我做事,给我做事又是为了练本领——净那么绕来绕去,问题可还是没闹明白。..呃,我问你:原先你待在河里,要是不找上我,你就根本用不着做什么事,也就根本用不着练什么本领,不是么?那么着,你在河里自由自在,又省力,又省心,不是挺好的么?你干么要这么自找麻烦?为了什么?”宝葫芦又发了一声怪响,好像是冷笑似的——我可最不喜欢它这个习惯。它说:“我是什么?我不是个宝葫芦么?我既然是个宝葫芦,那我就得起宝葫芦的作用。假如让我老侍在河里,什么事儿也不做,什么作用也不起,就那么衰老掉,枯掉,那我可不是白活了一辈子么?所以我找上了你。”“可是你干么一定要起你的作用?为了什么,这又是?”“为了什么?”宝葫芦也跟了一句。接着停了好一会儿。“你爱打几分儿就打几分儿吧,这一道题我可答不上。..总而言之,我既然活在世界上,我就得有我的生活:我就得活动,就得发展,就得起我的作用。要是我不活动,又不使力,又不用心,那我早会枯掉烂掉,我可不能闲着,像一块废料似的。我得找机会把我的能力发挥出来,——这才活得有个意思。能力越练越强,我就越干越欢。”宝葫芦大概是说得兴奋起来了,竟在我兜儿里一弹,一下子跳到了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