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童话-2

“大恩大德的圣父,您赐予了我‘欢喜的白路’、‘碧波湖’。‘鲍尼’和‘雪的女王’。我由衷地感谢您。此时此刻,我能想到的您的恩赐就是这些。“接下来是我要拜托您的事情,因为太多了,全都讲出来,要花费很长时间的,所以我就先说说两件最重要的事。一件是请主让我永远地留在格林•盖布鲁兹;另一件是求主等我长大时,把我变成一个美人。此致,您忠实的仆人,安妮•杰里。“啊,祷告完毕,做得怎么样?”安妮站立起来,兴奋地说道:“要是再给我一些时间考虑考虑,我会做得更漂亮。”然而事实却令安妮大出意外,玛里拉差点儿没气昏过去。如此离奇的祷告,这不是在轻视主吗?她只好承认安妮对宗教的无知,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玛里拉边给安妮铺着被褥,边在心里发誓,从明天起正式教她怎样做祈祷。她拿着蜡烛刚要出屋,安妮叫住了她。“啊,我现在想起来了,不应该说‘您的仆人’,而应该说‘阿门’,牧师就是这么说的。刚才一下子忘记了。我想祈祷也需要个结束语什么的吧,所以才闹出了刚才的笑话,是不是有点弄巧成拙了?”“没有,没有。我想没关系的。”玛里拉说,“做个好孩子,快睡吧,晚安。”“今天晚上可以说是从内心里道晚安了。”想罢,安妮便心满意足地上了床,舒舒服服地睡着了。玛里拉一回到厨房,便把蜡烛“呼”地甩到了桌子上,瞪着眼睛看着马歇。“哥,真不像话!真应该有人收养这孩子,好好地教育教育她了。她竟然是个不相信上帝的孩子,今晚竟是她第一次做祷告!你能相信吗?“明天到牧师馆求求牧师,把《皮普•奥布•迪》[注]丛书借来,然后做件像样的衣服,赶紧把她送到礼拜日学校去。看来,又够我忙一阵的了。唉,真没办法,暂时还是让她高高兴兴吧。”第八章 安妮的宗教启蒙第八章安妮的宗教启蒙玛里拉自有她的想法和打算。直到第二天午后,安妮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留下来的事儿。上午,玛里拉给安妮安排了各种各样的活儿,并在一旁仔细地观察着。她发现安妮这孩子温顺、机灵、有干劲,理解事物快。最大的缺点就是在工作的时候常常精神溜号,热衷于幻想,很长时间才能醒过神来,容易出大差错。为此,玛里拉不客气地批评了安妮一顿。中午清理收拾完毕后,安妮便以一副做最坏的打算,豁出去了的面孔来到了玛里拉的面前。她瘦小的身体哆里哆嗦直打颤,脸颊上泛起了红潮,眼睛睁得大大的,两只小手紧紧地捏着,以恳求的口气说道:“求求您,卡斯巴特小姐,能否告诉我,我到底能不能留在这里?从早晨起,我就忍着一直没敢问,再这样下去,我可实在受不了。请您尽快告诉我吧。”“我跟你说过用热水消毒抹布,是吧?”玛里拉不动声色地说,“等把这个活儿干完了之后再问吧。”安妮只好顺从地去洗抹布了,回来后便紧追不舍地用眼睛盯着玛里拉,玛里拉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那么好吧,现在就告诉你,马歇阂都决定让你留下来。希望你做个好孩子,好好听话。喂,你怎么了?安妮?喂!”“我……哭了?……”安妮不可思议地说道,“我这是怎么了?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是太高兴了!嗯,说高兴还不确切,当初,见到‘欢喜的白路’和‘雪的女王’时,我曾经高兴过。但能留在这里,真比说高兴这个词还要高兴。我真是太幸福了!”“我力争成为一个好孩子。我想这可能很难吧,托马斯大婶总说我是个非常坏的孩子,不过,我会努力改正缺点的。可我为什么哭了呢?”“太兴奋了吧?你已经乐得昏了头了。”玛里拉责怪道,“坐到那把椅子上,稍稍冷静冷静。动不动就又哭又笑的,你的情绪起伏过于剧烈了吧。总而言之,我们决定把你留下来了。为了使你长大成人,能有出息,我们打算尽力而为。现在上学还不行,因为下一、两个礼拜学校就放暑假了,还是等到九月份新学期开学再说吧。”“从现在起称呼您什么好呢?是继续称呼您卡斯巴特小姐呢,还是改称您卡斯巴特大妈?”“这些都不行,你就叫我玛里拉就行了,要不我会感到别扭的。”“叫您玛里拉?太没礼貌了吧?”安妮提出了异议。“如果你能用郑重、诚恳、谦逊的口气来称呼我,我是不会介意的。在亚邦里村,上自老人下至小孩儿,大家都叫我玛里拉,只有牧师称我为卡斯巴特小姐。”“我真想叫您一声玛里拉大妈。”安妮恳切地说,“听说您除了马歇外,别的亲人、亲戚一个也没有。如果我叫您大妈,您不就有了自己又多了一个亲人的感觉吗?怎么,叫您玛里拉大妈不行吗?”“不行。我不是你妈妈,我讨厌叫我不相干的称呼。”“那我把您想像成我的妈妈总该可以吧?”“那也不行。”玛里拉倔强地固执己见。“您不幻想真事和假事吗?”安妮瞪着眼睛问道。“不幻想。”“真的吗?”安妮屏住了呼吸,“哎呀,玛里拉小姐,幻想太好玩了!”“脱离实际去幻想,真讨厌!”玛里拉插嘴说道,“上帝创造了人,不是为了让他(她)去整天地幻想的。噢,我想起来了:到起居室去,先看看你的脚干不干净,别让苍蝇飞进去,把壁炉台上的卡片给我取来,上面写有《主的祈祷》,从今天起你要记住它,像昨天晚上那样的祷告是不行的。”“是呀,我也觉得昨晚的祷告很生硬,不流畅。”安妮道歉道,“可我以前从来也没做过呀。第一次做祷告总不会十全十美吧。”“昨晚上床之后,我忽然想出一篇非常出色的祷告词,就像牧师说的那样,长长的,富有诗意。您能相信吗?今天早晨起床后,便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尽管我绞尽脑汁也无济于事。是什么原因使我把这些忘得一千二净了呢?不管怎么说,那种记忆已经彻底地消失了。”“安妮,说到记忆,我可要求求你了。我说让你干什么,你不要喋喋不休地总说个不停,要立刻接我说的去做。好啦,去吧,按我刚才说的去做吧。”安妮这才赶紧到正门厅对面的起居室去了,但一去便不见回音,等了一会儿,玛里拉实在不耐烦了,便放下手里编织的东西,板着脸过去招呼安妮。只见安妮倒背着两只手,好像处在梦幻之中,眨着一双大眼睛,仰望着挂在两个窗户中间的画,一动不动地站着。透过窗外苹果树和常青藤照洒进来的阳光变成了白色和绿色,以及令人难以想像的颜色,整个房间闪烁着绚丽的光芒。安妮的心完全陶醉在这洒满阳光的天地里了。“安妮,你到底在想什么呢?”玛里拉没好气地问道。安妮这才猛地醒过神来。“是那个……”安妮指着画说道。玛里拉扭头望去,原来是一幅名叫《向孩子们祝福的基督》的石板画。“我在幻想我也成了那群孩子中的一员,就是角落里身穿蓝衣服的那个孤苦的女孩子,她非常像我,孤零零地站着,太寂寞、孤单了,一副悲伤的样子,对吧?不过,那个孩子也得到了主的祝福。她跟在大家的后面怯生生、静悄悄地向前靠近着。除了耶稣以外,好像没有人注意到她。“我很清楚这孩子此时是一种什么心情。有点像刚才打听能否留在这里的我,心扑通扑通地跳,两手发凉,直担心耶稣注意不到她,她当时是怎样一副样子,我全都能想像出来。小女孩一点儿一点儿地向前靠近,靠近,终于来到了耶稣的跟前。就在这时,耶稣猛然看到了那孩子,便把手放到了她的头顶。于是,一股无法形容的愉悦的暖流通遍了她的全身!“可是,我想绘制这幅画的人如果不把耶稣画得这么悲伤就好了。不知您发现没有,凡是耶稣的画都是这样。耶稣真的总是这样一副悲伤的表情吗?实在叫人不能相信。果真如此的话,孩子们就会害怕得不敢接近他了,是吧?”“安妮!”玛里拉阻止道。玛里拉心里直后悔,为什么没早一点让她闭上嘴呢?连她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那么说可不行啊。这是不敬,可以说是纯粹的不敬!”安妮惊奇地眨着眼睛辩解道:“怎么会呢?我对耶稣可是非常敬仰,非常虔诚的呀。不敬?我可根本没那么想过……”“我料你也不会。如果你用现在这种亲切的语气说这样的事怎么样?还有,安妮我再跟你说一次,如果我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应该立即做,不要看画什么的看得入了迷,不要热衷于幻想。好好给我记住。把那张卡片给我拿来,然后马上到厨房去坐到那个角落,把祷告语背下来。”安妮照着玛里拉的话,取了卡片便来到了厨房的餐桌前,在背诵前她简单地布置了一下餐桌,先是摘来一大把苹果花,然后插在餐桌上的花瓶里。当安妮用苹果花装点餐桌时,玛里拉斜着眼睛瞪了安妮一下,什么也没说。接着,安妮把卡片竖放到花瓶上,双手托着腮,开始认真地背诵起来。“噢,这个祷告语写得太漂亮了!”安妮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以前我也曾聆听过一次这样的祷告,记得那是孤儿院的礼拜日学校校长先生给我们示范的。不过,我当时没觉得怎么好,因为校长先生祷告的声音非常嘶哑,祈祷得非常悲哀,让人感到祈祷是个令人讨厌的事儿。“虽然它不是诗,却能使人产生出诵诗一般的感受。比方说‘在天国的我们……’,就像音乐中的一小节似的,我很容易把它记下来。您说哪,玛里拉小姐。”“那么,你就安静地记吧。”玛里拉冷冷地回答说。安妮把花瓶弄斜,轻轻地吻了一下瓶中的浅桃色的苹果花花蕾,然后又认真地投入到背诵当中去了。“玛里拉,”过了一会儿,安妮又喊道。“在亚邦里,会有人成为我的知心朋友吗?”“什么?你说什么朋友?”“知心朋友,就是连心都能掏给你的肝胆相照的朋友。什么时候能遇到这样的朋友呢?我一直在期待着,期待着这个梦想的实现。”“倒是有个孩子,年龄和你差不多,名叫黛安娜•巴里,家住在奥查德•斯洛普,人挺可爱的。也许会和你交上朋友的。她现在到卡摩迪的亲戚那儿去了,不过,巴里太太非常挑剔,如果是举止粗俗无礼的孩子,她是不会让黛安娜和(她)他在一起玩的。”安妮眨着大眼睛,隔着苹果花丛望着玛里拉。“黛安娜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不会是红头发吧?噢,但愿她不是红头发,光我自己长着红头发就够烦人的了。要是我的知心朋友也长着红头发,就更让人难以忍受了。”“黛安娜可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蔷薇色的脸颊,头发和眉毛都是黑色的,另外,她还特别的聪明、善良,这一点可比漂亮更重要。”玛里拉很喜欢《不可思议王国中的艾丽丝》中的公爵夫人式的教训法,即对于要管教的孩子,最好是一开口说话就是教训。然而,安妮却一点儿也不在乎什么教训不教训。“是吗?长得那么漂亮,真令人兴奋,比起她来我差得太远了。啊,我就要有一个漂亮的知心朋友了。“当初在托马斯大婶家的时候,起居室曾摆放一个带玻璃门的书柜,但不是用来放书的,而是用来装托马斯大婶最心爱的茶碗和果脯的。有一天晚上,托马斯大婶喝醉酒了,把其中一扇门的玻璃给打碎了,另外一扇门玻璃则完好无损。我总是把玻璃里面映出来的我当成住在柜子里边的女孩子,给她起名叫凯蒂•莫利丝,我们是一对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和凯蒂常常几个小时地交谈,特别是礼拜天就更是如此了,我们之间什么都坦率地交谈,凯蒂既是我的安慰,又是我的鼓励。“我想像中的书柜仿佛中了魔法,如果我说对了它秘密的咒语,就能打开门,进到里面去。门里面放的不是托马斯大婶的茶碗和果脯,而是凯蒂住的房间,我甚至还进到了里面。凯蒂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了一个充满金色阳光、鲜花以及精灵的奇妙王国,我们在那里过着幸福美好的生活。“等我要到哈蒙得大婶那里,不得不和凯蒂告别时,我悲伤极了,凯蒂也好像痛苦得不得了,当我们隔着书柜的门玻璃吻别时,我和凯蒂都哭了。“哈蒙得大婶那里没有书柜,不过,在其附近河的上游有一个小小的绿色山谷,能产生非常美妙的回声,连小声说话的声音也能回应出来,于是,我便给它起了个女孩子的名字,叫做维奥蕾塔。虽说不如凯蒂,但感情也相当深。“我到孤儿院的前一天晚上,曾特意跑去同维奥蕾塔道别,她很难过地回音说‘再见’,我是不会忘记维奥蕾塔的。在孤儿院,我一点儿也没心思想像出个知心朋友,就是有空想的余地也白费劲。”“没有空想的余地不是更好吗?”玛里拉冷冰冰地说。“一天到晚地热衷于那种空想,我看实在不怎么样。空想总是不切实际的,若是结识了真正的朋友,你就不会去想那些伤心的事了。跟巴里太太不要提起凯蒂含奥蕾塔的事,她会认为你在撒谎。”“没关系,我不说就是了。谁让我说我也不说。她们俩的事只能是个非常珍贵的回忆,只有玛里拉问时我才会说的。“哎,快看!从苹果花里飞出一只大蜜蜂。苹果花是个多么迷人的世界呀!啊,如果能躺在微风吹拂的苹果花中进入梦乡,该有多浪漫呀!我要不是女孩子,也想变成一只蜜蜂整日生活在花丛中。”玛里拉哼了一声说道:“昨天你不是说想变成海鸥吗?改的真是够快的,没准脾气。我说过了,要记住祷告语,不要胡说八道了,好像身边一有话题就止不住似的。到自己的房间去,快把祷告语背下来。”“已经差不多都背下来了,就剩下最后一行了。”“好了,好了,快照我说的去做,到房间去好好地背,准备喝茶时我会叫你的,你就一直在房间里呆着吧n”“把苹果花也一起带去行吗?”安妮恳求道。“不行,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的,再说,随便摘花是不良行为呀。”“我也有同感,好不容易绽开的花朵,被采摘后生命就缩短了。我要是苹果花呀,肯定会讨厌别人采摘我的。可是,我怎么也抵挡不住它美丽的诱惑,您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该如何是好呢?”“安妮,我已经说过多少遍了,让你进屋去,难道你没听见吗?”安妮这才叹了一口气,回到了二楼的东厢房,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啊,太好了!终于把祷告语背下来了。刚才上二楼时,我就把最后一行记住了。从现在开始,我要用幻想把这个房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地板是粉玫瑰色的,上面铺着白色的天鹅绒地毯,窗户上垂挂着粉色的丝绸窗帘,墙壁上挂着金银织锦。家具都是用桃花心木制成的。桃花心木虽然没有见过,但听说非常非常的有名。“我姿态优雅地横卧在由粉色、蓝色、鲜红色和金色的丝绸椅垫堆积而成的高高的躺椅上,墙壁上挂着考究的大镜子,通过它可以目睹自己的风姿。“我的个子会长得很高,如女王一般,身穿带有白色花边拖着衣下摆的裙子,胸前佩带着珍珠十字架,头发卜也镶嵌着珍珠,头发如午夜一样漆黑,肌肤好似象牙一般,我摇身一变,成了科迪丽亚•菲茨杰拉尔得侯爵夫人。嗯,不行,这个怎么也不会令人相信的。”安妮两脚交替,轻轻地跳着小步走近了镜子,偷眼往里一看,映照出来的是一张长满雀斑、闪动着一双表情认真的灰眼睛的脸。“只有你才是格林•盖布鲁兹的安妮吗?”安妮自言自语地问道。“怎么幻想变成科迪丽亚侯爵夫人,可到头来还是这张脸。不过,格林•盖布鲁兹的安妮要比无家可归的安妮强上几万倍。”安妮贴近镜子,和镜中的自己吻了一下,便又回到了敞开着的窗边。“尊敬的‘雪的女王’殿下:您好!洼地的白桦树们:你们好!山丘上可爱的灰色小屋:你好!我又要结识一位新朋友——黛安娜了。虽说这是件高兴事儿,但却限制了我对你们的爱。我不会忘记凯蒂含奥蕾塔的,忘记了她们肯定会令人伤心的。无论是书柜中的女孩,还是回声女孩,她们都讨厌心受到伤害。所以要切记不能忘记她们,每天要送给她们一个飞吻。”安妮向樱花送去了两个飞吻,然后便又双手托腮,愉快地漂向了幻想的海洋。第九章 安妮被激怒了第九章安妮被激怒了林德夫人来看望安妮时已是两周之后的事了。当然了,没能及时来并非林德夫人的主观意愿,她自己也没料到会突然患上了严重的流行冒。自从上次到格林•盖布鲁兹以后,她就一直抱病在家。林德夫人很少患病,她常常对别人患病表示轻蔑,而流行冒和其它病根本不一样,因此,林德夫人说自己得了感冒只能算是天意吧。医生刚允诺可以到户外活动一下,林德夫人便急急忙忙地奔向了格林•盖布鲁兹。这一段时间以来,在亚邦里村关于马歇和玛里拉领养孩子的事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谣言和猜测,使林德夫人对这件事的好奇心有增无减。这两周里,安妮一刻也没闲着,她和农场里的一草一木已经完全混熟了。另外,她还有一个重大发现,在苹果园的下方有条小路,一直通向山丘上细长林带的深处。安妮沿着这条令人激动、变化无常的小路到处探险。小河上边的桥,枞树小树林,野生樱花树形成的拱门,还有一角是茂盛的羊齿草,以及生长着枫树、欧亚花揪的岔路,都留下了安妮的足迹。安妮和洼地的泉水也交上了朋友。泉水清澈、深邃,如冰一样凉爽,泉底铺满了溜光水滑的红色砂岩,泉的周围生长着像椰子叶一样宽大的水羊齿草,泉的对面的小河之上横架着一座独木桥。走过独木桥就会看到山丘上的树林。树林里林立着粗大的枞树和虾夷松。林间草地总是如黄昏一样昏暗,那里边的花除了森林中遍地都是的,最温柔、可爱、如梦幻一般的吊钟水仙外,还点缀着几个前些年开过后凋落了的、华美的幽灵般的、有着一种淡淡的美的贝茨海姆星。树木的枝头之间连挂着银丝一样的蜘蛛网,枞树的枝头和那一张张网似乎在亲热地窃窃私语着。安妮的探险大多都是利用每天半小时的玩耍时间进行的。每次探险归来,安妮都要把她的新发现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遍,以致于马歇和玛里拉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马歇当然是什么话也不说了,他总是默默地听着,会心地笑着。玛里拉虽然也听任安妮信口开河地胡说一气,可一旦察觉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安妮的话题吸引住时,便总是立刻打断,并教训一顿,好让安妮变得安静些。林德夫人来的时候,安妮正在果树园里玩耍着,林德夫人趁机抓住了玛里拉,详细地说起了自己生病的事,从浑身关节如何疼痛到脉搏、症状怎样怎样,也不管对方喜喜欢听,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大通,直到玛里拉确信这流行冒的严重性后,才道出了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听说府上出了件令人惊讶的事?”“只是我自己虚惊了一场。”玛里拉解释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严重的事。”“这种差错发生在你家,真是一场灾难!”林德夫人深表同情地说。“不能送回去吗?”“送倒是想送过,不过后来又死了这条心。说实话,马歇很喜欢这孩子,我也不讨厌她,只是有点儿小毛病不碍大事,她还认为我家和她以前生活过的两个家不一样。她是个非常开朗、可爱的孩子。”因为看到林德夫人脸上浮现出了一副不快的神情,所以玛里拉不知不觉地说了一大堆废话。“既然这样,你得担负起相当大的责任哪!”林德夫人阴沉着脸说。“你养育子女没有经验是小事,重要的是你对孩子一无所知,也不了解她的本性,她将来会出息成什么样,没有人能预料到,我可不是打算给你泼冷水,挑拨离间呀。”“我并没认为你给我泼冷水。”玛里拉一点儿也不在乎。“但我要是决定下来干什么,就轻易不会动摇的。你想见见安妮吧,我给你把她叫来。”没多大工夫,在果园里玩耍的安妮便脸颊红润地跑了进来。她没料到会有客人在,所以紧张得心扑通扑通直跳。在窗口不知所措地站住了。安妮身穿从孤儿院来时的那件短小的混纺布衣,短木棒一般的双腿裸露在外面,非常显眼,一副怪里怪气的寒酸相,甚至眼睛上边还多了一些平日不见的雀斑,没带帽子,被风吹动的头发鲜红得如燃烧的火一样,可以说这种红色非常罕见。“你也没挑一挑长相啊?”林德夫人语气粗暴,不容反驳地斥问道。她什么都不在乎,敢讲敢为,毫不客气。这是她的性格。“怎么这么丑呀,而且还骨瘦如柴,玛里拉?来来,孩子,到这儿来,让我好好瞧瞧。天哪,看看,这么多讨厌的雀斑呀,从来没见过,还长着一头像胡萝卜色一样的红发!来来,到这儿来。”安妮虽然听见了林德夫人的招呼,却没马上照雷切尔•林德说的那样去做。过了一会儿,她实在受不了了,便几步穿过厨房,来到了林德夫人的面前,小脸气得通红,嘴唇直哆嗦,瘦小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我非常讨厌你!”安妮一边歇斯底里地喊着,一边用脚踩着地板。“我讨厌!讨厌!非常讨厌!你竟然嘲笑我骨瘦如柴,嘲笑我满脸雀斑和一头红发,我真没见过你这种粗俗野蛮、不懂礼貌的神经病患者!”“安妮!”玛里拉吃惊地阻止道。可是安妮却依然昂着头,瞪着喷火一样的眼睛,紧握着双拳,毫不畏惧地面对着林德夫人。她感到非常的愤怒,周身的热血几乎要沸腾了。“你竟然那么笑我,挖苦我,你知道别人会怎么想?我要是说你‘你这个蠢猪,一点也没有头脑’,你能忍受吗!你甚至说得比托马斯大叔喝得烂醉时挖苦我的话更厉害,我绝对不能饶恕你!绝对!绝对!”“咚!咚!”安妮使劲儿地跺着地板。“太不像话了!”林德夫人惊慌地喊道。“安妮,进屋去,给我进去!”玛里拉喝斥道。安妮“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然后飞似地跑进正门,随手狠狠地带上了门,震得外面阳台里堆积的空罐也好像同情似的稀里哗啦地一阵乱响,接着,安妮穿过正厅,旋风般地上了二楼,又传来“呼”的一声,东厢房的门也被猛地关上了。“唉哟,收养这么一个孩子,真够你受的了!玛里拉。”林德夫人一副无法形容的严肃表情。玛里拉张着嘴,不知是谢罪好,还是抗议好,总之是不知所措,接着她说出的话连她自己也感到意外,事后回头一想,简直难以令人置信。“我说雷切尔,乱挖苦、讽刺别人长得如何丑陋可不怎么好呀。”“什么?玛里拉,她那么嚣张地大声叫喊,发脾气,你还为她辩护?”林德夫人愤愤不平地问道。“不,我不想辩护什么。”玛里拉慢慢地说。“出了这种事,过后我要教训她的,还请你别放在心上,宽恕她吧。不过,怎样做正确,我也没请你来指教呀,另外,雷切尔,刚才你确实说得有些过分了。”林德夫人好像被伤害了自尊似地站了起来。“哎呀,看来从今以后,我不得不小心谨慎地说话了。但是,玛里拉,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孤儿敏感的自尊,我看最好还是别太在意。你别以为我生气了,不要担心,也别感到过意不去。那孩子会叫你操透心的!唉,我前前后后生过10个孩子,死了两个,如果他们不听我的话,我根本不用去说教,只用些桦树枝就足够了。对这种孩子就只能用这种办法,有什么样的头发就会有什么样的性格。唉,你看上去倒没什么,你总是那样一副表情,我反倒要客客气气的,我被个小孩子这样地训斥、侮辱,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呀。”说完,林德夫人便一甩袖子走了,剩下玛里拉一个人心情沉重地走向了东厢房。边上楼梯,玛里拉边琢磨着该怎么办。玛里拉很惊讶,这个安妮怎么敢在林德夫人面前发那么一通脾气,真怪她运气不好呀。并且她突然意识到,与其自己为安妮的莽撞感到悲哀,倒不如说自己为出了这种事而感到羞耻、丢脸。还有,该怎样惩罚安妮呢?对于林德夫人的孩子们来说,打也许有效,但林德夫人建议用桦树枝打,实在让玛里拉无法接受,玛里拉从来没想过用这种办法来教育孩子。对!应该让安妮自己认识到所犯错误的严重性,一定要考虑一个更加有效又特别的办法。玛里拉一上楼,就见安妮正趴在床上放声大哭哪。满是泥土的鞋子被甩到了洁净的被罩上面,她已经无暇顾及到这些了。“安妮。”玛里拉破例用亲切、温柔的口气招呼道。没有回答。“安妮!”这次玛里拉有些不高兴了。“现在马上给我从床上下来,听我说话。”安妮慢腾腾地从床上下来,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全身一动不动,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了,满脸净是泪痕,只是一个劲儿倔强地直勾勾地盯着地板。“你干的好事,真是太不知道羞耻了,安妮!”“她没权力说我,什么红头发,长得难看了……”安妮反抗地辩解道。“看看,你又发脾气了,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没有权力说你,安妮,我可是感到羞耻呀,真的感到羞耻!我本想让林德夫人看到一个举止文明、有礼貌的你,没想到你竟让我丢人现眼,她不就是说你长着红头发,样子有点丑吗,还用得着发那么大的火?你自己不也总说你是红头发吗?”“可是,自己说归自己说,那和被别人说根本不是一回事呀!”安妮又提高了哭声。“你说我脾气大,但我那是没有办法呀,被人那么挖苦、讽刺,就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往上涌,甚至连呼吸都要停止了,没办法只有大声喊叫了。”“即便这样,也够丢人的。那个林德夫人肯定会到处乱说乱张扬的,这个女人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呀,你要是把她惹火了,可没什么好结果哟,安妮。”“要是您当面被人挖苦说长得多么丑陋,您会怎么想呢?”安妮含着眼泪抽泣着。听了这话,玛里拉猛然间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件事。当时,曾有两位邻居说她“太可怜了,长得又黑又丑。”50年过去了,每当玛里拉回忆起这些议论,就会感到胸口像当时那样的疼痛。“话又说回来了,林德夫人那么做她也不对,安妮。”玛里拉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些。“林德夫人是爱直言不讳,而且做得有些过火,可你也不能就因为这而采取那种态度呀。对你而言,她是个陌生人,还上了年纪,另外,她还是咱家的客人,我们无论哪一个都应该以礼待人,可你却有些失礼,有点不像话了。”说到这里,玛里拉已经考虑出了一个处罚安妮的好办法。“过一会儿,你到林德夫人家去一趟,当面承认错误,就说自己乱发脾气是不对的,请求夫人原谅、宽恕。”“我绝不给她道歉!”安妮还在固执己见,一副暴躁的表情。“玛里拉,你怎么处罚我都行,即使把我关在爬着成群的蛇和蟾蜍的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每天只给我水和面包,我也能忍受,惟有让我去道歉没门儿!”“对不起,我对把人关到什么地牢里根本不感兴趣。”玛里拉冷冷地说。“何况,在亚邦里村还没有地牢哪。不论你怎么有理,都得向林德夫人道歉。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个房间!”“您这样做不是让我为难吗?”安妮悲伤地说。“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也不可能开口对她赔礼,虽然这样让您感到难堪,可如果我真的去道歉的话,她肯定会感到痛快极了。我根本无法想像说出什么自己不对、错了的话。”“也许到了明天早晨,你的想像力就会恢复过来了。”玛里拉站起来说道。“把自己所做的事情好好想一想,反省反省,你要是想留在格林•盖布鲁兹,就得争取做个好孩子。看今晚的样子,你好像不大愿意呀。”玛里拉扔下这几句话,便下楼去了。她的心情烦躁得很,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可一想起林德夫人当时那种目瞪口呆的表情,她又“噗”的笑出了声。第十章 道歉第十章道歉那天晚上,玛里拉对马歇什么也没说。不过到了第二天早晨,安妮仍然是死不认错,她便只好对马歇说出了安妮不能来吃早饭的理由。玛里拉把安妮如何如何冲林德夫人发脾气的事,前前后后、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要是我的话,我也会发脾气的。谁让林德夫人总是那么多嘴多舌,爱管闲事呢!”马歇听完不满地说。“哥,真烦死人了,你明明知道是安妮惹了祸,还这样护着她,你的意思是不是下一次最好别给她处罚呀?”“哎呀,不是那回事……”马歇左右为难地说,“我看处罚是要处罚,但是不必那么严厉。玛里拉,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没告诉我这样做到底合适不合适,能不能给她饭吃呀?”“我什么时候用饥饿强迫别人反省来着?”玛里拉愤愤地说,“每顿饭菜做好了后,我自己送上去。不过,什么时候她想通了,同意去林德夫人家承认错误,什么时候才能放她出来,请哥哥不要阻拦我。”就这样,这一天的早、午、晚三餐都是在非常寂静的气氛中进行的,安妮始终是坚持自己的意见。每顿饭做好后,玛里拉都用碗碟盛好,送到安妮的房间,但每次都是几乎原封不动地端回来。马歇每次都要看看端回来的饭菜,瞅瞅安妮吃没吃。傍晚,玛里拉到后面牧场去了,正在仓房周围转来转去的马歇看到这一情况,便马上像小偷似的赶紧溜回家里,悄悄地上了二楼。平时,马歇只习惯呆在厨房夯于正门尽头的自己那间窄小的卧室里,只有当牧师来作客,陪牧师喝茶时,才偶尔很不情愿地来到客厅和起居室。二楼他只是四年前的春天帮助玛里拉换壁纸时来过,那以后马歇一直也没上去过。马歇轻手轻脚地来到了东厢房门前,足足地站了好几分钟,最后终于鼓足了勇气,用指尖敲了敲门,然后推开房门,偷偷地朝里边瞥了两眼。只见安妮正坐在窗边的黄椅子上,悲伤地俯视着院子。看到她那纤弱哀愁的样子,马歇心疼极了,他轻轻地掩上门,来到了安妮的身边。“安妮,”马歇同情又怯生生地问道,“安妮,你怎么样了?”安妮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回答道:“唉,胡思乱想消磨时间呗,只是觉得有点儿寂寞,怪没意思的,可我已经习惯这样了。”一想到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漫长的禁闭,安妮便有说不出来的委屈,可当着马歇的面,她又极力装出一脸微笑。马歇担心玛里拉提前回来,所以想尽快结束谈话。“这个,安妮,这种事能不能痛痛快快地让它结束呢?”马歇小声地问道,“我看早晚都一样,玛里拉要是认准了什么理,她是绝对不会让步的。安妮,还是早点解决了它吧。”“您指的是向林德夫人道歉的事儿?”“对,就是那件事。”马歇一个劲儿地为安妮鼓劲儿说,“去说点什么,这个,适当地收场了事了吧。你看怎么样?’”“如果是为了马歇,我就试试吧。”安妮又想了想说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是我错了,现在我承认了。“昨天晚上,我为这件事气得一夜都没睡好,曾惊醒了好几次,真把我折腾得够呛,不过今天早晨起来后,我就感觉好多了,不再那么生气了,而且还产生了一种难忍的羞臊感,为我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羞耻。尽管这样,我也不能去向林德夫人赔理。毕竟我受了她的侮辱、挖苦,是吧?我要认错了,还真不如一辈子都在这里闭门不出哪!可是要是为了马歇,如果您真的希望我去的话……”“是的,我是希望你去。安妮要是不到楼下来,这家里就一点生气也没有啦。听话,孩子,去赌个理,好孩子。”“那好吧,我去!”安妮终于铁了心,“玛里拉要是回来了,我马上就告诉她说我悔改了。”“对,对,这样太好了!安妮,不过,对玛里拉你不必提我曾来过这里劝你,她或许会认为我乱插嘴,乱管闲事。答应我你不对她说。”“我保证不会泄露出去的。”安妮一本正经地发誓道。等安妮再回头一看,胆小怕事的马歇已经不见了。原来马歇预感到玛里拉要回来了,便急急忙忙下了楼朝牧场方向去了。玛里拉刚一回来,就听见从二楼栏杆方向传来招呼她的微弱声音,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安妮。“什么事,怎么了?”玛里拉站在正门厅里问道。“玛里拉,我昨天冲林德夫人大动肝火,发脾气,乱喊乱叫的,有些失礼了,是我错了,我想去林德夫人家向她道歉。”“好呀。”玛里拉回答道。就在刚才,她的内心还像一团乱麻似的,担心要是和安妮真的这样僵持下去,该怎样收场才好呢,“等挤完了牛奶,我就带你去。”于是,挤完了牛奶,玛里拉便领着安妮出了门,玛里拉精神抖擞,心情别提有多舒畅了。安妮则低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刚走了不一会儿,安妮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如同变戏法一样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她扬着脸,望着晚霞映红的天空,拘谨的脸上早已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脚步也不知不觉变得轻快起来。玛里拉很快注意到了安妮的这一变化,心里不由得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安妮,你在想什么呢?”“想一想对林德夫人说些什么。”安妮似乎是在说梦话。虽说安妮已经同意赔礼道歉,但玛里拉却觉得自己特意考虑的惩罚计划好像什么地方出了毛病。按安妮现在这种兴奋、出神的样子去见林德夫人可不行呀。当她们进入林德家的房门时,林德夫人正在厨房窗边织毛衣。一见到林德夫人,安妮脸上立刻又变成一副悔恨的表情,她默默地跪在林德夫人面前,向被惊呆了的夫人诚恳地伸出了手。“噢,林德夫人,太对不起了。”安妮声音颤抖地说,“就是用尽一本词典的词汇,也说不尽我的悲哀和悔恨,我确确实实做了错事。尽管我不是男孩子,但还是幸运地被留在了格林•盖布鲁兹。可是不争气的我却给善良的马歇和玛里拉的脸上抹了黑。“我真够坏的,知思却不图报,受罚应该,被善良的人们看不起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夫人您讲了几句真话,我就大发脾气,实在是太不对了。您说的字字句句都是事实,我是长着一头红发,满脸雀斑,骨瘦如柴,丑陋无比,我反驳您的那些话虽然也在理,但是却不应该说出口。“噢,请您无论如何也要宽恕我,若不然,我会终生遗憾的。即使脾气如何暴躁的人,也不要让我这个命运悲惨的孤儿一生遗憾吧,您无论如何也要宽恕我。”说完,安妮便紧握着双手,低着头,似乎在等待着审判。安妮的悔过确实是发自内心的,这一点从她真诚的语言可见一斑,玛里拉和林德夫人都被她那实实在在的一席话给打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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