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童话全集-5

⑨巴特拉(Patras)是希腊西部的一个海口。科孚(Corfu)是希腊西北部的一个海岛。⑩指埃及的金字塔。⑾菲兹帽(Fesz)是一种圆筒状的红色帽子。信仰伊斯兰教的人一般都戴这种帽子。但在土耳其人统治下,希腊人也得戴这种帽子。荷马①墓上的一朵玫瑰  东方所有的歌曲都歌诵着夜莺对玫瑰花的爱情。在星星闪耀着的静夜里,这只有翼的歌手就为他芬芳的花儿唱一支情歌。离士麦那②不远,在一株高大的梧桐树下,商人赶着一群驮着东西的骆驼。这群牲口骄傲地昂其它们的长脖子,笨重地在这神圣的土地上行进。我看到开满了花的玫瑰树所组成的篱笆。野鸽子在高大的树枝间飞翔。当太阳射到它们身上的时候,它们的翅膀发着光,像珍珠一样。玫瑰树篱笆上有一朵花,一朵所有的鲜花中最美丽的花。夜莺对它唱出他的爱情的悲愁。但是这朵玫瑰一句话也不讲,它的叶子上连一颗作为同情的眼泪的露珠都没有。它只是面对着几块大石头垂下枝子。“这儿躺着世界上一个最伟大的歌手!”玫瑰花说。“我在他的墓上散发出香气;当暴风雨袭来的时候,我的花瓣落到它身上,这位《依里亚特》的歌唱者变成了这块土地中的尘土,我从这尘土中发芽和生长!我是荷马墓上长出的一朵玫瑰。我是太神圣了,我不能为一个平凡的夜莺开出花来。”于是夜莺就一直歌唱到死。赶骆驼的商人带着驮着东西的牲口和黑奴走来了。他的小儿子看到了这只死鸟。他把这只小小的歌手埋到伟大的荷马的墓里。那朵玫瑰花在风中发着抖。黄昏到来了。玫瑰花紧紧地收敛其它的花瓣,做了一个梦。它梦见一个美丽的、阳光普照的日子。一群异国人——佛兰克人——来参拜荷马的坟墓。在这些异国人之中有一位歌手;他来自北国,来自云块和北极光的故乡③。他摘下这朵玫瑰,把它夹在一本书里,然后把它带到世界的另一部分——他的辽远的祖国里来。这朵玫瑰在悲哀中萎谢了,静静地躺在这本小书里。他在家里把这本书打开,说:“这是从荷马的墓上摘下的一朵玫瑰。”这就是这朵花做的一个梦。她惊醒起来,在风中发抖。于是一颗露珠从她的花瓣上滚到这位歌手的墓上去。太阳升起来了,天气渐渐温暖起来,玫瑰花开得比以前还要美丽。她是生长在温暖的亚洲。这时有脚步声音响起来了。玫瑰花在梦里所见到的那群佛兰克人来了;在这些异国人中有一位北国的诗人:他摘下这朵玫瑰,在它新鲜的嘴唇上吻了一下,然后把它带到云块和北极光的故乡去。这朵花的躯体像木乃伊一样,现在躺在他的《依里亚特》里面。它像在做梦一样,听到他打开这本书,说:“这是荷马墓上的一朵玫瑰。”①荷马(Homer)是公元前1000年希腊的一个伟大诗人。他的两部驰名的史诗《依里亚特》(Iliad)和《奥德赛》(Odyssey)是描写希腊人远征特洛伊城(Troy)的故事。此城在小亚细亚的西北部。  ②士麦那(Smyrna)是土耳其西部的一个海口。  ③指丹麦、挪威和瑞典。梦  神 ①  世界上没有谁能像奥列·路却埃那样,会讲那么多的故事——他才会讲呢!天黑了以后,当孩子们还乖乖地坐在桌子旁边或坐在凳子上的时候,奥列·路却埃就来了。他轻轻地走上楼梯,因为他是穿着袜子走路的;他不声不响地把门推开,于是“嘘!”他在孩子的眼睛里喷了一点甜蜜的牛奶——只是一点儿,一丁点儿,但已足够使他们张不开眼睛。这样他们就看不见他了。他在他们背后偷偷地走着,轻柔地吹着他们的脖子,于是他们的脑袋便感到昏沉。啊,是的!但这并不会伤害他们,因为奥列·路却埃是非常心疼小孩子的。他只是要求他们放安静些,而这只有等他们被送上床以后才能做到:他必须等他们安静下来以后才能对他们讲故事。当孩子们睡着了以后,奥列·路却埃就在床边坐上来。他穿的衣服是很漂亮的:他的上衣是绸子做的,不过什么颜色却很难讲,因为它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绿,一会儿发蓝——完全看他怎样转动而定。他的每条胳膊下面夹着一把伞。一把伞上绘着图画;他就把这把伞在好孩子上面撑开,使他们一整夜都能梦得见美丽的故事。可是另外一把伞上面什么也没有画:他把这把伞在那些顽皮的孩子上面张开,于是这些孩子就睡得非常糊涂,当他们在早晨醒来的时候,觉得什么梦也没有做过。现在让我们来听听,奥列·路却埃怎样在整个星期中每天晚上来看一个名叫哈尔马的孩子,对他讲了一些什么故事。那一共有七个故事,因为每个星期有七天。  星期一“听着吧,”奥列·路却埃在晚上把哈尔马送上床以后说;“现在我要装饰一番。”于是花盆里的花儿都变成了大树,长树枝在屋子的天花板下沿着墙伸展开来,使得整个屋子看起来像一个美丽的花亭。这些树枝上都开满了花,每朵花比玫瑰还要美丽,而且发出那么甜的香气,叫人简直想尝尝它。——它比果子酱还要甜。水果射出金子般的光;甜面包张开了口,露出里面的葡萄干。这一切是说不出地美。不过在此同时,在哈尔马放课本的桌子抽屉内,有一阵可怕的哭声发出来了。“这是什么呢?”奥列·路却埃说。他走到桌子那儿去,把抽屉拉开。原来是写字的石板在痛苦地抽筋,因为一个错误的数字跑进总和里去,几乎要把它打散了。写石板用的那支粉笔在系住它的那根线上跳跳蹦蹦,像一只小狗。它很想帮助总和,但是没有办法下手——接着哈尔马的练习簿里面又发出一阵哀叫声——这听起来真叫人难过。每一页上的大楷字母一个接着一个地排成直行,每个字旁边有一个小楷宇,也成为整齐的直行。这就是练字的范本。在这些字母旁边还有一些字母。它们以为它们跟前面的字母一样好看。这就是哈尔马所练的字,不过它们东倒西歪,越出了它们应该看齐的线条。“你们要知道,你们应该这样站着,”练习范本说。“请看——像这样略为斜一点,轻松地一转!”“啊,我们倒愿意这样做呢,”哈尔马写的字母说,“不过我们做不到呀;我们的身体不太好。”“那么你们得吃点药才成,”奥列·路却埃说。“哦,那可不行,”它们叫起来,马上直直地站起来,叫人看到非常舒服。“是的,现在我们不能讲什么故事了,”奥列·路却埃说。“我现在得叫它们操练一下。一,二!一,二!”他这样操练着字母。它们站着,非常整齐,非常健康,跟任何范本一样。不过当奥列·路却埃走了、早晨哈尔马起来看看它们的时候,它们仍然是像以前那样,显得愁眉苦脸。  星期二当哈尔马上上床以后,奥列·路却埃就在房里所有的家具上把那富有魔力的奶轻轻地喷了一口。于是每一件家具就开始谈论起自己来,只有那只痰盂独自个儿站着一声不响。它有点儿恼,觉得大家都很虚荣,只顾谈论着自己,思想着自己,一点也不考虑到谦虚地站在墙角边、让大家在自己身上吐痰的它。衣柜顶上挂着一张大幅图画,它嵌在镀金的框架里。这是一幅风景画。人们在里面可以看到一株很高的古树,草丛中的花朵,一个大湖和跟它联着的一条河,那条河环绕着火树林,流过许多宫殿,一直流向大洋。奥列·路却埃在这画上喷了一口富有魔力的奶,于是画里的鸟雀便开始唱起歌来,树枝开始摇动起来,云块也在飞行——人人可以看到云的影子在这片风景上掠过。现在奥列·路却埃把小小的哈尔马抱到框架上去,而哈尔马则把自己的脚伸进画里去——一直伸到那些长得很高的草里去。于是他就站在那儿。太阳穿过树枝照到他身上。他跑到湖旁边去,坐上一只停在那儿的小船。这条小船涂上了红白两种颜色,它的帆发出银色的光。六只头上戴着金冠、额上戴有一颗光耀的蓝星的天鹅,拖着这条船漂过这青翠的森林——这里的树儿讲出一些关于强盗和巫婆的故事,花儿讲出一些关于美丽的小山精水怪的故事,讲些蝴蝶所告诉过它们的故事。许多美丽的、鳞片像金银一样的鱼儿,在船后面游着。有时它们跳跃一下,在水里弄出一阵“扑通”的响声。许多蓝色的、红色的、大大小小的鸟儿,排成长长的两行在船后面飞。蚊蚋在跳着舞,小金虫在说:“唧!唧!”它们都要跟着哈尔马来,而且每一位都能讲一个故事。这才算得是一次航行呢!森林有时显得又深又黑,有时又显得像一个充满了太阳光和花朵的、极端美丽的花园,还有雄伟的、用玻璃砖和大理石砌成的宫殿。阳台上立着好几位公主。她们都是哈尔马所熟悉的一些小女孩——因为他跟她们在一起玩耍过。她们伸出手来,每只手托着一般卖糕饼的女人所能卖出的最美丽的糖猪。哈尔马在每一只糖猪旁边经过的时候,就顺手去拿,不过公主们握得那么紧,结果每人只得到一半——公主得到一小半,哈尔马得到一大半。每个宫殿旁边都有一些小小的王子在站岗。他们背着金刀,向他撒下许多葡萄干和锡兵。他们真不愧称为王子!哈尔马张着帆航行,有时通过森林,有时通过大厅,有时直接通过一个城市的中心。他来到了他保姆所住的那个城市。当他还是一个小宝宝的时候,这位保姆常常把他抱在怀里。她一直是非常爱护他的。她对他点头,对他招手,同时念着她自己为哈尔马编的那首诗:亲爱的哈尔马,我对你多么想念,  你小的时候,我多么喜欢吻你,  吻你的前额、小嘴和那么鲜红的脸——  我的宝贝,我是多么地想念你!  我听着你喃喃地学着最初的话语,  可是我不得不对你说一声再见。  愿上帝在世界上给你无限的幸福,  你——天上降下的一个小神仙。所有的鸟儿也一同唱起来,花儿在梗子上也跳起舞来,许多老树也点起头来,正好像奥列·路却埃是在对它们讲故事一样。  星期三嗨!外面的雨下得多么大啊!哈尔马在梦中都可以听到雨声。当奥列·路却埃把窗子推开的时候,水简直就流到窗槛上来了。外面成了一个湖,但是居然还有一条漂亮的船停在屋子旁边哩。“小小的哈尔马,假如你跟我一块儿航行的话,”奥列·路却埃说,“你今晚就可以开到外国去,明天早晨再回到这儿来。”于是哈尔马就穿上他星期日穿的漂亮衣服,踏上这条美丽的船。天气立刻就晴朗起来了。他们驶过好几条街道,绕过教堂。现在在他们面前展开一片汪洋大海。他们航行了很久,最后陆地就完全看不见了。他们看到了一群鹳鸟。这些鸟儿也是从它们的家里飞出来的,飞到温暖的国度里去。它们排成一行,一个接着一个地飞,而且已经飞得很远——很远!它们之中有一只已经飞得很倦了,它的翅膀几乎不能再托住它向前飞。它是这群鸟中最后的一只。不久它就远远地落在后面。最后它张着翅膀慢慢地坠下来了。虽然它仍旧拍了两下翅膀,但是一点用也没有。它的脚触到了帆索,于是它就从帆上滑下来。砰!它落到甲板上来了。船上的侍役把它捉住,放进鸡屋里的鸡、鸭和吐绶鸡群中去。这只可怜的鹳鸟在它们中间真是垂头丧气极了。“你们看看这个家伙吧!”母鸡婆们齐声说。于是那只雄吐绶鸡就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架子,问鹳鸟是什么人。鸭子们后退了几步,彼此推着:“叫呀!叫呀!”鹳鸟告诉它们一些关于炎热的非洲、金字塔和在沙漠上像野马一样跑的鸵鸟的故事。不过鸭子们完全不懂得它所讲的这些东西,所以它们又彼此推了几下!“我们有一致的意见,那就是它是一个傻瓜!”“是的,它的确是很傻,”雄吐绶鸡说,咯咯地叫起来。于是鹳鸟就一声不响,思念着它的非洲。“你的那双腿瘦长得可爱,”雄吐绶鸡说,“请问你,它们值多少钱一亚伦②?”“嘎!嘎!嘎!”所有的鸭子都讥笑起来。不过鹳鸟装做没有听见。“你也可以一起来笑一阵子呀,”雄吐绶鸡对它说,“因为这话说得很有风趣。难道你觉得这说得太下流了不成?嗨!嗨!它并不是一个什么博学多才的人!我们还是自己来说笑一番吧。”于是它们都咕咕地叫起来,鸭子也嘎嘎地闹起来,“呱!咕!呱!咕!”它们自己以为幽默得很,简直不成样子。可是哈尔马走到鸡屋那儿去,把鸡屋的后门打开,向鹳鸟喊了一声。鹳鸟跳出来,朝他跳到甲板上来。现在它算是得着休息了。它似乎在向哈尔马点着头,表示谢意。于是它展开双翼,向温暖的国度飞去。不过母鸡婆都在咕咕地叫着,鸭子在嘎嘎地闹着,同时雄吐绶鸡的脸涨得通红。“明天我将把你们拿来烧汤吃。”哈尔马说。于是他就醒了,发现仍然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奥列·路却埃这晚为他布置的航行真是奇妙。  星期四“我告诉你,”奥列·路却埃说,“你决不要害怕。我现在给你一个小耗子看。”于是他向他伸出手来,手掌上托着一个轻巧的、可爱的动物。“它来请你去参加一个婚礼。有两个小耗子今晚要结为夫妇。它们住在你妈妈的食物储藏室的地下:那应该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住所啦!”“不过我怎样能够钻进地下的那个小耗子洞里去呢?”哈尔马问。“我来想办法,”奥列·路却埃说,“我可以使你变小呀。”于是他在哈尔马身上喷了一口富有魔力的奶。这孩子马上就一点一点地缩小,最后变得不过只有指头那么大了。“现在你可以把锡兵的制服借来穿穿:我想它很合你的身材。一个人在社交的场合,穿起一身制服是再漂亮也不过的。”“是的,一点也不错。”哈尔马说。不一会儿他穿得像一个很潇洒的兵士。“劳驾你坐在你妈妈的顶针上,”小耗子说,“让我可以荣幸地拉着你走。”“我的天啦!想不到要这样麻烦小姐!”哈尔马说。这么着,他们就去参加小耗子的婚礼了。他们先来到地下的一条长长的通道里。这条通道的高度,恰好可以让他们拉着顶针直穿过去。这整条路是用引火柴照着的。“你闻闻!这儿的味道有多美!”耗子一边拉,一边说。“这整条路全用腊肉皮擦过一次。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比这更好!”现在他们来到了举行婚礼的大厅。所有的耗子太太们都站在右手边,她们互相私语和憨笑,好像在逗着玩儿似的。所有的耗子先生们都立在左手边,他们在用前掌摸着自己的胡子。于是,在屋子的中央,新郎和新娘出现了。他们站在一个啃空了的乳饼的圆壳上。他们在所有的客人面前互相吻得不可开交——当然喽,他们是订过婚的,马上就要举行结婚礼了。客人们川流不息地涌进来。耗子们几乎能把对方踩死。这幸福的一对站在门中央,弄得人们既不能进来,也不能出去。像那条通道一样,这屋子也是用腊肉皮擦得亮亮的,而这点腊肉皮也就是他们所吃的酒菜了。不过主人还是用盘子托出一粒豌豆作为点心。这家里的一位小耗子在它上面啃出了这对新婚夫妇的名字——也可以说是他们的第一个字母吧。这倒是一件很新奇的花样哩。所有来参加的耗子都认为这婚礼是很漂亮的,而且招待也非常令人满意。哈尔马又坐着顶针回到家里来;他算是参加了一个高等的社交场合,不过他得把自己缩做一团,变得渺小,同时还要穿上一件锡兵的制服。  星期五“你决不会相信,有多少成年人希望跟我在一道啊!”奥列·路却埃说,“尤其是那些做过坏事的人。他们常常对我说:‘小小的奥列啊,我们合不上眼睛,我们整夜躺在床上,望着自己那些恶劣的行为——这些行为像丑恶的小鬼一样,坐在我们的床沿上,在我们身上浇着沸水。请你走过来把他们赶走,好叫我们好好地睡一觉吧!’于是他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很愿意给你酬劳。晚安吧,奥列。钱就在窗槛上。'不过,我并不是为了钱而做事的呀。”奥列·路却埃说。“我们今晚将做些什么呢?”哈尔马问。“对,我不知道你今晚有没有兴趣再去参加一个婚礼。这个婚礼跟昨天的不同。你妹妹的那个大玩偶——他的样子像一个大男人,名字叫做赫尔曼——将要和一个叫贝尔达的玩偶结婚。此外,今天还是这玩偶的生日,因此他们收到很多的礼品。”“是的,我知道这事。”哈尔马说。“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这些玩偶想要有新衣服穿,我的妹妹就让他们来一个生日庆祝会,或举行一次婚礼。这类的事儿已经发生过一百次了!”“是的,不过今夜举行的是一百零一次的婚礼呀。当这一百零一次过去以后,一切就会完了。正因为这样,所以这次婚礼将会是非常华丽。你再去看一次吧!”哈尔马朝桌子看了一眼。那上面有一座纸做的房子,窗子里有亮光;外面站着的锡兵全在敬礼。新郎和新娘坐在地上,靠着桌子的腿,若有所思的样子,而且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奥列·路却埃,穿着祖母的黑裙子,特来主持这个婚礼。当婚礼终了以后,各种家具合唱起一支美丽的歌——歌是铅笔为他们编的。它是随着兵士击鼓的节奏而唱出的:我们的歌像一阵风,  来到这对新婚眷属的房中;  他们站得像棍子一样挺直,  他们都是手套皮所制!  万岁,万岁!棍子和手套皮!  我们在风雨中高声地贺喜!于是他们开始接受礼品——不过他们拒绝收受任何食物,因为他们打算以爱情为食粮而生活下去。“我们现在到乡下去呢,还是到外国去作一趟旅行?”新郎问。他们去请教那位经常旅行的燕子和那位生了五窠孩子的老母鸡。燕子讲了许多关于那些美丽的温带国度的事情:那儿熟了的葡萄沉甸甸地、一串一串地挂着;那儿的空气是温和的;那儿的山岳发出这里从来见不到的光彩。“可是那儿没有像我们这儿的油菜呀!”老母鸡说。“有一年夏天我跟孩子们住在乡下。那儿有一个沙坑。我们可以随便到那儿去,在那儿抓土;我们还得到许可钻进一个长满了油菜的菜园里去。啊,那里面是多么青翠啊!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东西比那更美!”“不过这根油菜梗跟那根油菜梗不是一个样儿,”燕子说。“而且这儿的天气老是那样坏!”“人们可以习惯于这种天气的。”老母鸡说。“可是这儿很冷,老是结冰。”“那对于油菜是非常好的!”老母鸡说。“此外这儿的天气也会暖和起来的呀。四年以前,我们不是有过一连持续了五星期的夏天吗?那时天气是那么热,你连呼吸都感到困难;而且我们还不像他们那样有有毒的动物,此外我们也没有强盗。谁不承认我们的国家最美丽,谁就是一个恶棍——那么他就不配住在此地了。”于是老母鸡哭起来。“我也旅行过啦!我坐在一个鸡圈里走过150里路:我觉得旅行没有一点儿乐趣!”“是的,老母鸡是一个有理智的女人!”玩偶贝尔达说。“我对于上山去旅行也不感到兴趣,因为你无非是爬上去,随后又爬下来罢了。不,我们还是走到门外的沙坑那儿去,在油菜中间散散步吧。”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星期六“现在讲几个故事给我听吧!”小小的哈尔马说;这时奥列·路却埃已经把他送上了床。“今晚我们没有时间讲故事了,”奥列回答说,同时把他那把非常美丽的雨伞在这孩子的头上撑开。“现在请你看看这几个中国人吧!”整个的雨伞看起来好像一个中国的大碗:里面有些蓝色的树,拱起的桥,上面还有小巧的中国人在站着点头。“明天我们得把整个世界洗刷得焕然一新,”奥列说,“因为明天是一个神圣的日子——礼拜日。我将到教堂的尖塔顶上去,告诉那些教堂的小精灵把钟擦得干干净净,好叫它们能发出美丽的声音来。我将走到田野里去,看风儿有没有把草和叶上的灰尘扫掉;此外,最巨大的一件工作是:我将要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把它们好好地擦一下。我要把它们兜在我的围裙里。可是我得先记下它们的号数,同时也得记下嵌住它们的那些洞口的号数,好使它们将来能回到原来的地方去;否则它们就嵌不稳,结果流星就会太多了,因为它们会一个接着一个地落下来。”“请听着!您知道,路却埃先生,”一幅老画像说;它挂在哈尔马挨着睡的那堵墙上,“我是哈尔马的曾祖父。您对这孩子讲了许多故事,我很感谢您;不过请您不要把他的头脑弄得糊里糊涂。星星是不可以摘下来的,而且也不能擦亮!星星都是一些球体,像我们的地球一样。它们之所以美妙,就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我感谢您,老曾祖父,”奥列·路却埃说,“我感谢您!您是这一家之长。您是这一家的始祖。但是我比您还要老!我是一个年老的异教徒:罗马人和希腊人把我叫做梦神。我到过最华贵的家庭;我现在仍然常常去!我知道怎样对待伟大的人和渺小的人。现在请您讲您的事情吧!”——于是奥列·路却埃拿了他的伞走出去了。“嗯,嗯!这种年头,一个人连发表意见都不成!”这幅老画像发起牢骚来。于是哈尔马就醒来了。  星期日“晚安!”奥列·路却埃说;哈尔马点点头,于是他便跑过去,把曾祖父的画像翻过来面对着墙,好叫他不再像昨天那样,又来插嘴。“现在你得讲几个故事给我听:关于生活在一个豆荚里的五颗青豌豆的故事;关于一只公鸡的脚向母鸡的脚求爱的故事;关于一根装模作样的缝补针自以为是缝衣针的故事。”“好东西享受太过也会生厌的呀!”奥列·路却埃说。“您知道,我倒很想给你一样东西看看。我把我的弟弟介绍给你吧。他也叫做奥列·路却埃;不过他拜访任何人,从来不超过一次以上。当他到来的时候,总是把他所遇见的人抱在马上,讲故事给他听。他只知道两个故事。一个是极端的美丽,世上任何人都想象不到;另一个则是非常丑恶和可怕,——我没有办法形容出来。”于是奥列·路却埃把小小的哈尔马抱到窗前,说:“你现在可以看到我的弟弟——另一位叫做奥列·路却埃的人了。也有人把他叫做‘死神’!你要知道,他并不像人们在画册中把他画成一架骸骨那样可怕。不,那骸骨不过是他上衣上用银丝绣的一个图案而已。这上衣是一件很美丽的骑兵制服。在他后面,在马背上,飘着一件黑天鹅绒做的斗篷。请看他奔驰的样子吧!”哈尔马看到这位奥列·路却埃怎样骑着马飞驰过去,怎样把年轻人和年老的人抱到自己的马上。有些他放在自己的前面坐着,有些放在自己的后面坐着。不过他老是先问:“你们的通知簿上是怎样写的?”他们齐声回答说:“很好。”他说:“好吧,让我亲自来看看吧。”于是每人不得不把自己的通知簿交出来看。那些簿子上写着“很好”和“非常好”等字样的人坐在他的前面,听一个美丽的故事;那些簿子上写着“勉强”“尚可”等字样的人只得坐在他的后面,听一个非常可怕的故事。后者发着抖,大声哭泣。他们想要跳下马来,可是这点他们做不到,因为他们立刻就紧紧地生在马背上了。“不过'死神'是一位最可爱的奥列·路却埃啦,”哈尔马说,“我并不怕他!”“你也不需要怕他呀,”奥列·路却埃说,“你只要时时注意,使你的通知簿上写上好的评语就得了!”“是的,这倒颇有教育意义!”曾祖父的画像叽咕地说。“提提意见究竟还是有用的啦。”现在他算是很满意了。你看,这就是奥列·路却埃的故事。今晚他自己还能对你多讲一点!①他是丹麦小孩子的一个好朋友。谁都认识他。在丹麦文中他叫奥列·路却埃(Ole Lukcie),“奥列”是丹麦极普通的人名,“路却埃”是丹麦文里Lukke和cie两个字的简写,意思是“闭起眼睛”。②亚伦(Alen)是丹麦量长度的单位,等于0.627米。玫 瑰 花 精花园中央有一个玫瑰花丛,开满了玫瑰花。这些花中有一朵最美丽,它里面住着一个花精。他的身体非常细小,人类的眼睛简直没有办法看得见他。每一片玫瑰花瓣的后面都有一个他的睡床。像任何最漂亮的孩子一样,他的样子好看,而且可爱。他肩上长着一双翅膀,一直伸到脚底。他的房间才香哩!那些墙壁是多么透明和光亮啊!它们就是粉红的、细嫩的玫瑰花瓣。他整天在温暖的太阳光中嬉戏。他一忽飞向这朵花,一忽又飞向那朵花;他在飞翔着的蝴蝶翅膀上跳舞;他计算一共要走多少步子,才能跑完一片菩提叶上的那些大路和小径——我们所谓的叶脉,在他看起来就是大路和小径。天气变得非常冷,露水在下降,风儿在吹,这时最好的是回到家里去,他尽快赶路,但玫瑰花已经闭上了,他没有办法进去——连一朵开着的玫瑰花也没有了。可怜的小花精因此就非常害怕起来。他过去从来没有在外面宿过夜,他总是很甜蜜地睡在温暖的玫瑰花瓣后面。啊,这简直是要他的命啊!他知道,在花园的另一端有一个花亭,上面长满了美丽的金银花。那些花很像画出来的兽角。他真想钻进一个角里去,一直睡到天明。于是他就飞进去了。别作声!花亭里还有两个人呢——一个漂亮的年轻人和一个美丽的少女。他们紧挨在一起坐着;他们希望永远不要分开。他们彼此相爱,比最好的孩子爱自己的爸爸和妈妈还要强烈得多。“但是我们不得不分开!”那个年轻人说,“你的哥哥不喜欢我们俩,所以他要我翻山过海,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办一件差事。再会吧,我亲爱的新嫁娘——因为你不久就是我的新嫁娘了!”他们互相接吻。这位年轻的姑娘哭了起来,同时送给他一朵玫瑰。但她在把这朵花交给他以前,先在上面吻了一下。她吻得那么诚恳、那么热烈,花儿就自动地张开了。那个小花精赶快飞进去,把他的头靠着那些柔嫩的、芬芳的墙壁。但他很清楚地听到他们说:“再会吧!再会吧!”他感觉到这朵花被贴到年轻人的心上——这颗心跳动得多么厉害啊!小小的花精怎样也睡不着,因为颗心跳得太厉害了。但是这朵花没有在他的心上贴得太久,那个年轻人就把它取出来了。他一边走过阴暗的森林,一边吻着这朵玫瑰花。啊,他吻得那么勤,那么热烈,小小的花精在里面几乎要被挤死了。他隔着花瓣可以感觉到年轻人的嘴唇是多么灼热,这朵花开得多么大——好像是在中午最热的太阳光下一样。这时来了另外一个人,一个阴险和毒辣的人。这人就是那个美丽姑娘的坏哥哥。他抽出一把又快又粗的刀子。当那个年轻人正在吻着玫瑰花的时候,他一刀把他刺死了;接着他把他的头砍下来,连他的身体一起埋在菩提树底下的柔软的土里。“现在他完蛋了,被人忘掉了,”这个恶毒的哥哥想。“他再也回不来了,他的任务是翻过海,作一次长途的旅行。这很容易使他丧失生命,而他现在也就真的丧命了。他再也回不来了,我的妹妹是不敢向我问他的消息的。”他用脚踢了些干叶子到新挖的土上去,然后就在黑夜中回到家里来。但是与他的想象相反,他并不是一个人独自回来的,那个小小的花精在跟着他,他坐在一片卷起的干菩提树叶里。当坏人正在挖墓的时候,这片叶子恰巧落到了他的头发上,现在他戴上了帽子,帽子里非常黑暗。花精害怕得发抖,同时对这种丑恶的行为却又感到很生气。坏人在天亮的时候回到家里来了。他取下帽子,径直走到他妹妹的房间里去。这位像盛开的花朵一般美丽的姑娘正在睡觉,正在梦着她心爱的人儿——她还以为他在翻山走过树林呢。恶毒的哥哥弯下腰来看着她,发出一个丑恶的、只有恶魔才能发出的笑声。这时他头上那片干枯的叶子落到被单上去了,但是他却没有注意到。他走了出来,打算在清晨睡一小觉。但花精却从干枯的叶子上溜出来,走到正在熟睡的姑娘的耳朵里去。像在梦中一样,他把这个可怕的谋杀事件告诉了她,并把她哥哥刺死他和埋葬他的地方也讲了出来。他还把坟旁那棵开花的菩提树也讲给她听。他说:“千万不要以为我对你讲的话只是一个梦,你可以在你的床上找到一片干叶子作证。”她找到了这片叶子,她醒了。唉,她流了多少痛苦的眼泪啊!没有一个人可以倾听她的悲愁。窗子整天是开着的。小小的花精可以很容易地飞出去,飞到玫瑰花和一切别的花儿中去;但是他不忍心离开这个痛苦的姑娘。窗子上放着一盆月季花,他就坐在上面的一朵花上,经常望着这个可怜的姑娘。她的哥哥到她房间里来过好几次。他非常高兴,同时又很恶毒;她心里的痛苦,一个字也不敢告诉他。黑夜一到,她就偷偷地离开屋子,走到树林中去。她走到菩提树所在的地方,扫掉地上的叶子,把土挖开。她立刻就看到被人谋害了的他。啊,她哭得多么伤心啊!她祈求上帝,希望自己也很快地死去。她很想把尸体搬回家,但是她不敢这样做,她把那个眼睛闭着的、灰白的头颅拿起来,在他冰冷的嘴上亲了一下,然后把他美丽的头发上的土抖掉。“我要把它保存起来!”她说。当她用土和叶子把死尸埋好后,就把这颗头带回家来。在树林中埋葬着他的地方有一棵盛开的素馨花;她摘下一根枝子,带回家里来。她一回到自己的房里,就去找来一个最大的花盆。她把死者的头颅放在里面,盖上土,然后栽上这根素馨花的枝子。“再会吧!再会吧!”小小的花精低声说。这种悲哀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因此就飞进花园,飞到他自己的玫瑰花那儿去。但是玫瑰花儿已经凋谢了,只剩下几片枯萎的叶子,还在那绿色的枝子上垂着。“哎,美好的东西消逝得多么快啊!”花精叹了一口气。他终于找到了另一朵玫瑰,这成了他的家。在它柔嫩芬芳的花瓣后面,他可以休息和居住下去。每天早晨,他向可怜的姑娘的窗子飞去。她老是站在花盆前面,流着眼泪。她的痛苦的泪珠滴到素馨花的花枝上。她一天比一天憔悴,但是这枝子却长得越来越绿,越来越新鲜;它冒出许许多多嫩芽,放出白色的小小花苞。她吻着它们。她恶毒的哥哥骂她,问她是不是发了疯。他看不惯这样子,也不懂她为什么老是对着花盆流眼泪。他当然不知道这里面有一对什么样的眼睛闭了,有一双什么样的红唇化作了泥土。她对着花盆垂下头。小小的玫瑰花精发现她就是这样睡去了,因此他就飞进她的耳朵,告诉她那天晚上在花亭里的情景、玫瑰花的香气和花精们的爱情。她做了一个非常甜蜜的梦,而她的生命也就在梦里消逝了。她死得非常安静,她到天上去了,跟她心爱的人在一起。素馨花现在开出了大朵的白花,发出非常甜蜜的香气;它们现在只有用那种方式来哀哭死者了。不过那个恶毒的哥哥把这棵盛开的美丽的花看了一眼,认为这是他的继承物,所以就把它拿走,放在他的卧室里,紧靠着床边,因为这花看起来实在叫人愉快,它的香气既甜蜜又清新。那个小小的花精也一块儿跟着进去了。他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因为每朵花里都住着一个灵魂。他将那个被谋害的年轻人——他的头颅已经变成了泥土下面的泥土——的事情讲了出来,把那个哥哥和那个可怜的妹妹的事情也讲了出来。“这件事我们都知道!”花朵里的每一个灵魂说。“我们都知道!难道我们不是从这被害者的眼睛和嘴唇上生出来的么?我们都知道!我们都知道!”于是他们用一种奇异的方式点着头。玫瑰花精不懂,他们怎么能够这样毫不在乎。于是他飞向那些正在采蜜的蜜蜂,把那个恶毒的哥哥的事情告诉给他们。蜜蜂们把这事情转告给他们的皇后。于是她就下令,叫他们第二天早晨把那个谋杀犯刺死。可是在第一天晚上——就是他妹妹死去的头一个晚上,当哥哥正睡在那盆芬芳的素馨花旁的床上的时候,每朵花忽然都开了。花的灵魂带着毒剑,从花里走出来——谁也看不见他们。他们先钻进他的耳朵,告诉他许多恶梦;然后飞到他的嘴唇上,用他们的毒剑刺着他的舌头。“我们现在算是为死者报仇了!”他们说,接着就飞回到素馨花的白色花朵上去。当睡房的窗子早晨打开来的时候,玫瑰花精和蜂后带着一大群蜜蜂飞进来,想要刺死他。但是他已经死了。许多人站在床的周围;大家都说:“素馨花的香气把他醉死了!”这时玫瑰花精才知道花儿报了仇,他把这件事告诉给蜂后,她带着整群的蜜蜂在花盆的周围嗡嗡地叫。它们怎么也驱不散。于是有一个人把这花盆搬走,这时有一只蜂儿就把他的手刺了一下,弄得花盆落到地上,跌成碎片。大家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头颅;于是他们都知道,躺在床上的死者就是一个杀人犯。蜂后在空中嗡嗡地吟唱,她唱着花儿的复仇和玫瑰花精的复仇,同时说道,在最细嫩的花瓣后面住着一个人——一个能揭发罪恶和惩罚罪恶的人。猪  倌从前有一个贫穷的王子,他有一个王国。王国虽然非常小,可是还是够供给他结婚的费用,而结婚正是他现在想要做的事情。他也真有些大胆,居然敢对皇帝的女儿说:“你愿意要我吗?”不过他敢这样说,也正是因为他的名字远近都知道。成千成百的公主都会高高兴兴地说“愿意”。不过我们看看这位公主会不会这样说吧。现在我们听吧,在这王子的父亲的墓上长着一棵玫瑰——一棵很美丽的玫瑰。它五年才开一次花,而且每次只开一朵。但这是一朵多么好的玫瑰花啊!它发出那么芬芳的香气,无论谁只须闻一下,就会忘掉一切忧愁和烦恼。王子还有一只夜莺。这鸟儿唱起歌来,就好像它小小的喉咙里包藏着一切和谐的调子似的,这朵玫瑰花和这只夜莺应该送给那位公主。因此这两件东西就被放在两个大银匣里,送给她了。皇帝下命令叫把这礼物送进大殿,好让他亲眼看看。公主正在大殿里和她的侍女们作“拜客”的游戏,因为她们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当她看到大银匣子里的礼品时,就兴高采烈地拍起手来。“我希望那里面是一只小猫!”她说。可是盒子里却是一朵美丽的玫瑰花。“啊,这花做得多么精巧啊!”侍女们齐声说。“它不仅精巧,”皇帝说,“而且美丽。”公主把花摸了一下。她几乎哭出来了。“呸,爸爸!”她说,“这花不是人工做的,它是一朵天然的玫瑰花!”“呸!”所有的宫女都说,“这只是一朵天然的花!”“我们暂且不要生气,让我们先看看另一只盒子里是什么再说吧。”皇帝说。于是那只夜莺就跳出来了。它唱得那么好听,他们一时还想不出什么话来说它不好。“Superbe!Charmant!①”侍女们齐声说,因为她们都喜欢讲法国话,但是一个比一个讲得糟。“这鸟儿真使我记起死去的皇后的那个八音盒,”一位老侍臣说。“是的,它的调子,它的唱法完全跟那个八音盒一样。”“对的。”皇帝说。于是他就像一个小孩子似的哭起来了。“我不相信它是一只天然的鸟儿。”公主说。“不,它是一只天然的鸟儿!”那些送礼物来的人说。“那么就让这只鸟儿飞走吧。”公主说。但是她无论如何不让王子来看她。不过王子并不因此失望。他把自己的脑袋涂成棕里透黑,把帽子拉下来盖住眉毛,于是就来敲门。“日安,皇上!”他说,“我能在宫里找到一个差事吗?”“嗨,找事的人实在太多了,”皇帝说,“不过让我想想看吧——我需要一个会看猪的人,因为我养了很多猪。”这样,王子就被任命为皇家的猪倌了。他们给了他一间猪棚旁边的简陋小屋,他不得不在这里面住下。但是他从早到晚都坐在那里工作。到了晚上,他做好了一口很精致的小锅,边上挂着许多铃。当锅煮开了的时候,这些铃就美妙地响起来,奏出一支和谐的老调:啊,我亲爱的奥古斯丁,一切都完了,完了,完了!不过这锅巧妙的地方是:假如有人把手指伸到锅中冒出来的蒸气里,他就立刻可以闻到城里每个灶上所煮的食物的味道。这锅跟玫瑰花比起来,完全是两回事儿。公主恰恰跟她的侍女们从这儿走过。当她听到这个调子的时候,就停下来;她显得非常高兴,因为她也会弹“啊,我亲爱的奥古斯丁”这个调子。这是她会弹的惟一的调子,不过她只是用一个指头弹。“嗯,这正是我会弹的一个调子!”她说。“他一定是一个有教养的猪倌!你们听着,进去问问他,这个乐器要多少钱。”因此,一位侍女只好走进去了。可是在进去以前,她先换上了一双木套鞋②。“你这个锅要多少钱?”侍女问。“我只要公主给我接十个吻就够了。”牧猪人说。“我的老天爷!”侍女说。“是的,少一个吻也不卖。”猪倌说。“唔,他怎么说?”公主问。“我真没有办法传达他的话,”侍女说,“听了真是骇人!”“那么,你就低声一点说吧。”于是侍女就低声说了。“他太没有礼貌啦!”公主说完便走开了。不过,她没有走多远,铃声又动听地响起来了:啊,我亲爱的奥古斯丁,一切都完了,完了,完了!“听着,”公主说。“去问问他愿意不愿意让我的侍女给他十个吻。”“谢谢您,不成,”猪倌回答说。“要公主给我十个吻,否则我的锅就不卖。”“这真是一桩讨厌的事情!”公主说。“不过最低限度你们得站在我的周围,免得别人看见我。”于是侍女们都在她的周围站着,同时把她们的裙子撒开。猪倌接了十个吻,她得到了那口锅。她们真是欢天喜地啦!这口锅里整天整夜不停地煮东西;她们现在清清楚楚地知道城里每一个厨房里所煮的东西,包括从鞋匠一直到家臣们的厨房里所煮的东西。侍女们都跳起舞,鼓起掌来。“我们现在完全知道谁家在喝甜汤和吃煎饼,谁家在吃稀饭和肉排啦。这多有趣啊!”“非常有趣!”女管家说。“是的,但不准你们声张,因为我是皇帝的女儿!”“愿上帝保佑我们!”大家齐声说。那个猪倌,也就是说,那位王子——她们当然一点也不知道他是王子,都以为他只是一个猪倌——是决不会让一天白白地过去而不做出一点事情来的。因此他又做了一个能发出嘎嘎声的玩具。你只要把猪倌玩具旋转几下,它就能奏出大家从开天辟地以来就知道的“华尔兹舞曲”、“快步舞曲”和“波兰舞曲”。“这真是Superbe!”公主在旁边走过的时候说。“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比这更美的音乐!你们听呀!进去问问他这个乐器值多少钱;不过我不能再给他什么吻了。”“他要求公主给他一百个吻。”那个到里面去问了的侍女说。“我想他是疯了!”公主说。于是她就走开了。不过她没有走几步路,便又停了下来。“我们应该鼓励艺术才是!”她说。“我是皇帝的女儿啊!告诉他,像上次一样,他可以得到十个吻,其余的可以由我的侍女给他。”“哎呀!我们可不愿意干这种事情!”侍女们齐声说。“废话!”公主说。“我既然可以让人吻几下,你们当然也可以的。请记住:是我给你们吃饭,给你们钱花的。”这样,侍女们只得又到猪倌那儿去一趟。“我要公主亲自给我一百个吻,”他说,“否则双方不必谈什么交易了。”“你们都站拢来吧!”她说。所有的侍女都围着她站着;于是猪倌就开始接吻。“围着猪倌的一大群人是干什么的?”皇帝问。他这时已经走到阳台上来了。他揉揉双眼,戴上眼镜。“怎么,原来是侍女们在那儿捣什么鬼!我要亲自下去看一下。”他把便鞋后跟拉上——这本来是一双好鞋子;他喜欢随意把脚伸进去,所以就把后跟踩塌了。天啊,你看他那副匆忙的样子!他一跑进院子,就轻轻地走过去。侍女们都在忙于计算吻的数目,为的是要使交易公平,不使他吻得太多或太少。她们都没有注意到皇帝的到来。皇帝轻轻地踮起脚尖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呀?”他看到他们接吻的时候说。当猪倌正被吻到第八十六下的时候,他就用拖鞋在他们的头上打了几下。“滚你们的!”皇帝说,因为他真的生气了。于是公主和猪倌一齐被赶出了他的国土。公主站在屋外,哭了起来。猪倌也发起牢骚来。天正下着大雨。“唉,我这个可怜人!”公主说。“我要是答应那个可爱的王子倒好了!唉,我是多么不幸啊!”猪倌于是走到一株大树后面,擦掉脸上的颜色,脱掉身上破烂的衣服,穿上一身王子的服装,又走了出来。他是那么好看,连这位公主都不得不在他面前弯下腰来。“你,我现在有点瞧不起你了,”他说,“一个老老实实的王子你不愿意要,玫瑰和夜莺你也不欣赏;但是为了得到一个玩具,你却愿意去和一个猪倌接吻。现在你总算得到报应了。”于是他走进他的王国,把她关在门外,并且把门闩也插上了。现在只有她站在外边,唱——啊,我亲爱的奥古斯丁,一切都完了,完了,完了!①这是法语,意思是:“好极了!真迷人!”旧时欧洲的统治阶级都以能讲法语为荣。②因为怕把她的脚弄脏了。荞  麦在一阵大雷雨以后,当你走过一块荞麦田的时候,你常常会发现这里的荞麦又黑又焦,好像火焰在它上面烧过一次似的。这时种田人就说:“这是它从闪电得来的。”但为什么它会落得这个结果?我可以把麻雀告诉我的话告诉你。麻雀是从一棵老柳树那儿听来的。这树立在荞麦田的旁边,而且现在还立在那儿。它是一株非常值得尊敬的大柳树,不过它的年纪很老,皱纹很多。它身体的正中裂开了,草和荆棘就从裂口里长出来。这树向前弯,枝条一直垂到地上,像长长的绿头发一样。周围的田里都长着麦子,长着裸麦和大麦,也长着燕麦——是的,有最好的燕麦。当它成熟了的时候,看起来就像许多落在柔软的树枝上的黄色金丝鸟。这麦子立在那儿,微笑着。它的穗子越长得丰满,它就越显得虔诚,谦卑,把身子垂得很低。可是另外有一块田,里面长满了荞麦。这块田恰恰是在那株老柳树的对面。荞麦不像别的麦子,它身子一点也不弯,却直挺挺地立着,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作为一根穗子,我真是长得丰满,”它说。“此外我还非常漂亮:我的花像苹果花一样美丽:谁看到我和我的花就会感到愉快。你这老柳树,你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比我们更美丽的东西吗?”柳树点点头,好像想说:“我当然知道!”不过荞麦骄傲地摆出一副架子来,说:“愚蠢的树!它是那么老,连它的肚子都长出草来了。”这时一阵可怕的暴风雨到来了:田野上所有的花儿,当暴风雨在它们身上经过的时候,都把自己的叶子卷起来,把自己细嫩的头儿垂下来,可是荞麦仍然骄傲地立着不动。“像我们一样。把你的头低下来呀,”花儿们说。“我不须这样做,”荞麦说。“像我们一样,把你的头低下来呀、”麦子大声说。“暴风的安琪儿现在飞来了。他的翅膀从云块那儿一直伸到地面;你还来不及求情,他就已经把你砍成两截了。”“对,但是我不愿意弯下来,”荞麦说。“把你的花儿闭起来,把你的叶子垂下来呀,”老柳树说。“当云块正在裂开的时候,你无论如何不要望着闪电:连人都不敢这样做,因为人们在闪电中可以看到天,这一看就会把人的眼睛弄瞎的。假如我们敢于这样做,我们这些土生的植物会得到什么结果呢?——况且我们远不如他们。”“远不如他们!”荞麦说。“我倒要瞧瞧天试试看。”它就这样傲慢而自大地做了。电光掣动得那么厉害,好像整个世界都烧起来了似的。当恶劣的天气过去以后,花儿和麦子在这沉静和清洁的空气中站着,被雨洗得焕然一新。可是荞麦却被闪电烧得像炭一样焦黑。它现在成为田里没有用的死草。那株老柳树在风中摇动着枝条;大颗的水滴从绿叶上落下来,好像这树在哭泣似的。于是麻雀便问:“你为什么要哭呢?你看这儿一切是那么令人感到愉快:你看太阳照得多美,你看云块飘得多好。你没有闻到花儿和灌木林散发出来的香气吗?你为什么要哭呢,老柳树?”于是柳树就把荞麦的骄傲、自大以及接踵而来的惩罚讲给它们听。我现在讲的这个故事是从麻雀那儿听来的。有一天晚上我请求它们讲一个童话,它们就把这件事情讲给我听。安 琪 儿“只要有一个好孩子死去,就会有一个上帝的安琪儿飞到世界上来。他把死去的孩子抱在怀里,展开他的白色的大翅膀,在孩子生前喜爱的地方飞翔。他摘下一大把花。把它们带到天上去,好叫它们开得比在人间更美丽。仁慈的上帝把这些花紧紧地搂在胸前,但是他只吻那棵他认为最可爱的花。这棵花于是就有了声音,能跟大家一起唱着幸福的颂歌。”你听,这就是上帝的安琪儿抱着一个死孩子飞上天说所讲的话。孩子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就像在做梦一样。他们飞过了他在家里玩过的许多地方,飞过了开满美丽的花朵的花园。“我们把哪一朵花儿带去栽在天上呢?”安琪儿问。他们看见一棵细长的、美丽的玫瑰,但是它的花梗已经被一只恶毒的手摘断了。所以它那些长满了半开的花苞的枝子都垂了下来,萎谢了。“可怜的玫瑰花!”孩子说。“把它带走吧。它可以在上帝的面前开出花来的!”安琪儿就把这朵花带走了,同时还因此吻了孩子一下。孩子半睁开他的眼睛。他们摘下了几朵美丽的花,但也带走了几朵被人瞧不起的金凤花和野生的三色堇花。“现在我们可有了花儿了。”孩子说。安琪儿点点头,可是他们并没有飞到天上去。这是夜晚,非常静寂。他们停留在这座大城里。他们在一条最狭窄的街上飞。街上堆着许多干草、尘土和垃圾,因为这是一个搬家的日子。这儿还有破碎的碗盘、墙上脱落下来的泥块、烂布和破帽子——这一切都不太好看。安琪儿在这堆烂东西中间指着几块花盆的碎片和花盆里面掉出来的一团干泥块。一大棵枯萎了的野花用它的根把自己和这块土堆系在一起。这棵花现在已经没有用,因此被人抛到街上来了。“我们要把这棵花带走!”安琪儿说,“我在飞行的时候再把理由告诉你。”于是他们就飞走了。安琪儿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在下面这条窄街上的一个很低的地下室里,住着一个生病的穷孩子。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一直躺在床上,他身体最好的时候,可以拄着拐杖在那个小房间里来回地走一两次。他至多只能做到这一点。每年夏天,太阳光有几天可以射进这个地下室的前房,每次大约有半点钟的光景。当小孩坐在那儿、让温暖的太阳光照在身上的时候,他就把瘦小的指头伸到面前,望着里面的鲜红的血色。这时人们就说:‘今天这孩子出来了。’“他对于树林的知识是从春天的绿色中体会出来的。因为邻家的孩子带给了他第一根山毛榉的绿枝。他把它举在头上,幻想自己来到了一个山毛榉的树林里——这儿有太阳光射进来,有鸟儿在唱歌。“在一个春天的日子里,那个邻家的孩子又带给他几棵野花。在这些野花中间,有一棵还很偶然带着根子。因此这棵花就被栽在一个花盆里,放在床边,紧靠着窗子了。这棵花是一只幸运的手栽种的,因此它就生长起来,冒出新芽,每年开出花朵,成了这个病孩子的最美丽的花园——他在这世界上的一个宝库。他为它浇水,照料它,尽量使它得到射进这扇低矮的窗子里来的每一线阳光。“这棵花儿常常来到他的梦里,因为它为他开出了花,为他散发出香气,使他的眼睛得到快感。当上帝召他去的时候,他在死神面前最后要看的东西就是这棵花。“现在他住在天上已经有一年了。在这一年中,这棵花在窗子上完全被人忘掉了。它已经枯萎,因此搬家的时候,就被人扔在街上的垃圾堆里。我们现在把这棵可怜的、萎谢了的花收进我们的花束中来,因为它给予人的快乐,大大超过了皇家花园里面那些最艳丽的花。”“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这个被安琪儿带上天去的孩子问。“我当然知道,”安琪儿说,“因为我就是那个拄着拐杖走路的病孩子呀!我当然认识我的花!”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睛,凝望着安琪儿的美丽幸福的脸。正在这时候,他们来到了天上,来到了和平幸福的天堂。上帝把孩子紧紧地搂在胸前,但是他却吻着那棵可怜的、萎谢了的野花。因此那棵野花就有了声音。现在它能跟别的安琪儿一齐歌唱,并且在他们周围飞翔了——他们有的飞得很近,有的绕着大圈子,飞得很远,飞到无垠的远方,但他们全都是幸福的。他们都唱着歌——大大小小的、善良快乐的孩子们,还有搬家那天被扔在狭巷里垃圾堆上的那棵枯萎了的可怜的野花,大家都唱着歌。夜  莺  你大概知道,在中国,皇帝是一个中国人;他周围的人也是中国人。这故事是许多年以前发生的;但是正因为这个缘故,在人们没有忘记它以前,值得听一听。这位皇帝的宫殿是世界上最华丽的,完全用细致的瓷砖砌成,价值非常高,不过非常脆薄,如果你想摸摸它,你必须万分当心。人们在御花园里可以看到世界上最珍奇的花儿。那些最名贵的花上都系着银铃,好使得走过的人一听到铃声就不得不注意这些花儿。是的,皇帝花园里的一切东西都布置得非常精巧。花园是那么大,连园丁都不知道它的尽头是在什么地方。如果一个人不停地向前走,他可以碰到一个茂密的树林,里面有根高的树,还有很深的湖。树林一直伸展到蔚蓝色的、深沉的海那儿去。巨大的船只可以在树枝底下航行。树林里住着一只夜莺。它的歌唱得非常美妙,连一个忙碌的穷苦渔夫在夜间出去收网的时候,一听到这夜莺的歌唱,也不得不停下来欣赏一下。  “我的天,唱得多么美啊!”他说。但是他不得不去做他的工作,所以只好把这鸟儿忘掉。不过第二天晚上,这鸟儿又唱起来了。渔夫听到歌声的时候,不禁又同样地说,“我的天,唱得多么美啊!”  世界各国的旅行家都到这位皇帝的首都来,欣赏这座皇城、宫殿和花园。不过当他们听到夜莺歌唱的时候,他们都说:“这是最美的东西!”  这些旅行家回到本国以后,就谈论着这件事情。于是许多学者写了大量关于皇城、宫殿和花园的书籍,那些会写诗的人还写了许多最美丽的诗篇,歌颂这只住在树林里的夜莺。  这些书流行到全世界。有几本居然流行到皇帝手里。他坐在他的金椅子上,读了又读:每一秒钟点一次头,因为那些关于皇城、宫殿和花园的细致的描写使他读起来感到非常舒服。“不过夜莺是这一切东西中最美的东西,”这句话清清楚楚地摆在他面前。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皇帝说。“夜莺!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只夜莺!我的帝国里有这只鸟儿吗?而且它还居然就在我的花园里面?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回事儿!这件事情我只能在书本上读到!”  于是他把他的侍臣召进来。这是一位高贵的人物。任何比他渺小一点的人,只要敢于跟他讲话或者问他一件什么事情,他一向只是简单地回答一声,“呸!”——这个字眼是任何意义也没有的。  “据说这儿有一只叫夜莺的奇异的鸟儿啦!”皇帝说。“人们都说它是我的伟大帝国里一件最珍贵的东西。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过呢?”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它的名字,”侍臣说。“从来没有人把它进贡到宫里来!”  “我命令:今晚必须把它弄来,在我面前唱唱歌。”皇帝说。“全世界都知道我有什么好东西,而我自己却不知道!”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它的名字,”侍臣说。“我得去找找它!我得去找找它!”  不过到什么地方去找它呢?这位侍臣在台阶上走上走下,在大厅和长廊里跑来跑去,但是他所遇到的人都说没有听到过有什么夜莺。这位侍臣只好跑回到皇帝那儿去,说这一定是写书的人捏造的一个神话。  陛下请不要相信书上所写的东西。这些东西大都是无稽之谈——也就是所谓‘胡说八道’罢了。”  “不过我读过的那本书,”皇帝说,“是日本国的那位威武的皇帝送来的,因此它决不能是捏造的。我要听听夜莺歌唱!今晚必须把它弄到这儿来!我下圣旨叫它来!如果它今晚来不了,宫里所有的人,一吃完晚饭就要在肚皮上结结实实地挨几下!”  “钦佩①!”侍臣说。于是他又在台阶上走上走下,在大厅和长廊里跑来跑去。宫里有一半的人在跟着他乱跑,因为大家都不愿意在肚皮上挨揍。  于是他们便开始一种大规模的调查工作,调查这只奇异的夜莺——这只除了宫廷的人以外、大家全都知道的夜莺。  最后他们在厨房里碰见一个穷苦的小女孩。她说:  “哎呀,老天爷,原来你们要找夜莺!我跟它再熟悉不过,它唱得很好听。每天晚上大家准许我把桌上剩下的一点儿饭粒带回家去,送给我可怜的生病的母亲——她住在海岸旁边。当我在回家的路上走得疲倦了的时候,我就在树林里休息一会儿,那时我就听到夜莺唱歌。这时我的眼泪就流出来了,我觉得好像我的母亲在吻我似的!”  “小丫头!”侍臣说,”我将设法在厨房里为你弄一个固定的职位,还要使你得到看皇上吃饭的特权。但是你得把我们带到夜莺那儿去,因为它今晚得在皇上面前表演一下。”  这样他们就一齐走到夜莺经常唱歌的那个树林里去。宫里一半的人都出动了。当他们正在走的时候,一头母牛开始叫起来。  “呀!”一位年轻的贵族说,“现在我们可找到它了!这么一个小的动物,它的声音可是特别洪亮!我以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声音。”  “错了,这是牛叫!”厨房的小女佣人说。”我们离那块地方还远着呢。”  接着,沼泽里的青蛙叫起来了。  中国的宫廷祭司说:“现在我算是听到它了——它听起来像庙里的小小钟声。”  “错了,这是青蛙的叫声!”厨房小女佣人说。“不过,我想很快我们就可以听到夜莺歌唱了。”  于是夜莺开始唱起来。  “这才是呢!”小女佣人说:“听啊,听啊!它就栖在那儿。”  她指着树枝上一只小小的灰色鸟儿。  “这个可能吗?”侍臣说。“我从来就没有想到它是那么一副样儿!你们看它是多么平凡啊!这一定是因为它看到有这么多的官员在旁,吓得失去了光彩的缘故。”  “小小的夜莺!”厨房的小女佣人高声地喊,“我们仁慈的皇上希望你到他面前去唱唱歌呢。”  “我非常高兴!”夜莺说,于是它唱出动听的歌来。  “这声音像玻璃钟响!”侍臣说。“你们看,它的小歌喉唱得多么好!说来也稀奇,我们过去从未没有听到过它。这鸟儿到宫里去一定会逗得大家喜欢!”  “还要我再在皇上面前唱一次吗?”夜莺问,因为它以为皇帝在场。  “我的绝顶好的个夜莺啊!”侍臣说,“我感到非常荣幸,命令你到宫里去参加一个晚会。你得用你美妙的歌喉去娱乐圣朝的皇上。”  “我的歌只有在绿色的树林里才唱得最好!”夜莺说。不过,当它听说皇帝希望见它的时候,它还是去了。  宫殿被装饰得焕然一新。瓷砖砌的墙和铺的地,在无数金灯的光中闪闪发亮。那些挂着银铃的、最美丽的花朵,现在都被搬到走廊上来了。走廊里有许多人跑来跑去,卷起一阵微风,使所有的银铃都丁当丁当地响起来,弄得人们连自己说话都听不见。  在皇帝坐着的大殿中央,人们竖起了一根金制的栖柱,好使夜莺能栖在上面。整个宫廷的人都来了,厨房里的那个小女佣人也得到许可站在门后侍候——因为她现在得到了一个真正“厨仆”的称号。大家都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大家都望着这只灰色的小鸟,皇帝在对它点头。  于是这夜莺唱了——唱得那么美妙,连皇帝都流出眼泪来。一直流到脸上。当夜莺唱得更美妙的时候,它的歌声就打动了皇帝的心弦。皇帝显得那么高兴,他甚至还下了一道命令,叫把他的金拖鞋挂在这只鸟儿的脖颈上。不过夜莺谢绝了,说它所得到的报酬已经够多了。  “我看到了皇上眼里的泪珠——这对于我说来是最宝贵的东西。皇上的眼泪有一种特别的力量。上帝知道,我得到的报酬已经不少了!”于是它用甜蜜幸福的声音又唱了一次。  “这种逗人爱的撒娇我们简直没有看见过!”在场的一些宫女们说。当人们跟她们讲话的时候,她们自己就故意把水倒到嘴里,弄出咯咯的响声来:她们以为她们也是夜莺。小厮和丫环们也发表意见,说他们也很满意——这种评语是不很简单的,因为他们是最不容易得到满足的一些人物。一句话:夜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夜莺现在要在宫里住下来,要有它自己的笼子了——它现在只有白天出去两次和夜间出去一次散步的自由。每次总有十二个仆人跟着。他们牵着系在它腿上的一根丝线——而且他们老是拉得很紧。像这样的出游并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整个京城里的人都在谈论着这只奇异的鸟儿,当两个人遇见的时候,一个只须说:“夜,”另一个就接着说“莺”②)于是他们就互相叹一口气,彼此心照不宣。有十一个做小贩的孩子都起了“夜莺”这个名字,不过他们谁也唱不出一个调子来。  有一天皇帝收到了一个大包裹,上面写着“夜莺”两个字。  “这又是一本关于我们这只名鸟的书!”皇帝说。  不过这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件装在盒子里的工艺品——只人造的夜莺。它跟天生的夜莺一模一样,不过它全身装满了钻石、红玉和青玉。这只人造的鸟儿,只要它的发条上好,就能唱出一曲那只真夜莺所唱的歌;它的尾巴上上下下地动着,射出金色和银色的光来。它的脖颈上挂有一根小丝带,上面写道:“日本国皇帝的夜莺,比起中国皇帝的夜莺来,自然稍逊一筹。”  “它真是好看!”大家都说。送来这只人造夜莺的那人马上就获得了一个称号:“皇家首席夜莺使者”。现在让它们在一起唱吧,那将是多么好听的双重奏啊!”  这样,它们就得在一起唱了,不过这个办法却行不通,因为那只真正的夜莺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随意唱,而这只人造的鸟儿只能唱“华尔兹舞曲”那个老调。  现在这只人造的鸟儿只好单独唱了。它所获得的成功,比得上那只真正的夜莺;此外,它的外表却是漂亮得多——它闪耀得如同金手钏和领扣。  它把同样的调子唱了三十三次,而且还不觉得疲倦。大家都愿意继续听下去,不过皇帝说那只活的夜莺也应该唱点儿什么东西才好——可是它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谁也没有注意到它已经飞出了窗子,回到它的青翠的树林里面去了。  “这是什么意思呢?”皇帝说。  所有的朝臣们都咒骂那只夜莺,说它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我们总算是有了一只最好的鸟了。”他们说。  因此那只人造的鸟儿又得唱起来了。他们把那个同样的曲调又听了第三十四次。虽然如此,他们还是记不住它,因为这是一个很难的曲调。乐师把这只鸟儿大大地称赞了一番。他很肯定地说,它比那只真的夜莺要好得多!不仅就它的羽毛和许多钻石来说,即使就它的内部来说,也是如此。  他还说:“淑女和绅士们,特别是皇上陛下,你们各位要知道,你们永远也猜不到一只真的夜莺会唱出什么歌来;然而在这只人造夜莺的身体里,一切早就安排好了,要它唱什么曲调。它就唱什么曲调!你可以把它拆开,可以看出它的内部活动:它的“华尔兹舞曲”是从什么地方起,到什么地方止,会有什么别他曲调接上来。”  “这正是我们的要求,”大家都说。  于是乐师就被批准下星期天把这只雀子公开展览,让民众看一下。皇帝说,老百姓也应该听听它的歌。他们后来也就听到了,也感到非常满意,愉快的程度正好像他们喝过了茶一样——因为吃茶是中国的习惯。他们都说:“哎!”同时举起食指,点点头。可是听到过真正的夜莺唱歌的那个渔夫说。  “它唱得倒也不坏,很像一只真鸟儿,不过它似乎总缺少了一种什么东西——虽然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  真正的夜莺从这土地和帝国被放逐出去了。  那只人造夜莺在皇帝床边的一块丝垫子上占了一个位置。它所得到的一切礼品——金子和宝石——都被陈列在它的周围。在称号方面,它已经被封为“高贵皇家夜间歌手”了。在等级上说来,它已经被提升到“左边第一”的位置,因为皇帝认为心房所在的左边是最重要的一边——即使是一个皇帝,他的心也是偏左的。乐师写了一部二十五卷关于这只人造鸟儿的书:这是一部学问渊博、篇幅很长、用那些最难懂的中国字写的一部书。大臣们说,他们都读过这部书,而且还懂得它的内容,因为他们都怕被认为是蠢才而在肚皮上挨揍。  整整一年过去了。皇帝、朝臣们以及其他的中国人都记得这只人造鸟儿所唱的歌中的每一个调儿。不过正因为现在大家都学会了:大家就更喜欢这只鸟儿了——大家现在可以跟它一起唱。街上的孩子们唱,吱-吱-吱-格碌-格碌!皇帝自己也唱起来——是的,这真是可爱得很!  不过一天晚上,当这只人造鸟儿在唱得最好的时候,当皇帝正躺在床上静听的时候,这只鸟儿的身体里面忽然发出一阵“咝咝”的声音来。有一件什么东西断了,“嘘——”突然,所有的轮子都狂转起来,于是歌声就停止了。  皇帝立即跳下床,命令把他的御医召进来。不过医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于是大家又去请一个钟表匠来。经过一番磋商和考查以后,他总算把这只鸟儿勉强修好了,不过他说,这只鸟儿今后必须仔细保护,因为它里面的齿轮已经用坏了,要配上新的而又能奏出音乐,是一件困难的工作。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这只鸟儿只能一年唱一次,而这还要算是用得很过火呢!不过乐师作了一个短短的演说——里面全是些难懂的字眼——他说这鸟儿是跟从前一样地好,因此当然是跟从前一样地好……  五个年头过去了。一件真正悲哀的事情终于来到了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都是很喜欢他们的皇帝,而他现在却病了,同时据说他不能久留于人世。新的皇帝已经选好了。老百姓都跑到街上来,向侍臣探问他们的老皇帝的病情。  “呸!”他摇摇头说。  皇帝躺在他华丽的大床上,冷冰冰的,面色惨白。整个宫廷的人都以为他死了,每人都跑到新皇帝那儿去致敬。男仆人都跑出来谈论这件事,丫环们开始准备盛大的咖啡会③来。所有的地方,在大厅和走廊里,都铺上了布,使得脚步声不至于响起来,所以这儿现在是很静寂,非常地静寂。可是皇帝还没有死,他僵直地、惨白地躺在华丽的床上——床上悬挂着天鹅绒的帷幔,帷幔上缀着厚厚的金丝穗子。顶上面的窗子是开着的,月亮照在皇帝和那只人造鸟儿身上。  这位可怜的皇帝几乎不能够呼吸了,他的胸口上好像有一件什么东西压着,他睁开眼睛,看到死神坐在他的胸口上,并且还戴上了他的金王冠,一只手拿着皇帝的宝剑,另一只手拿着他的华贵的令旗。四周有许多奇形怪状的脑袋从天鹅绒帷幔的褶纹里偷偷地伸出来,有的很丑,有的温和可爱。这些东西都代表皇帝所做过的好事和坏事。现在死神既然坐在他的心坎上,这些奇形怪状的脑袋就特地伸出来看他。  “你记得这件事吗?”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低语着,”你记得那件事吗?”它们告诉他许多事情,弄得他的前额冒出了许多汗珠。  “我不知道这件事!”皇帝说。”快把音乐奏起来!快把音乐奏起来!快把大鼓敲起来!”他叫出声来,“好叫我听不到他们讲的这些事情呀!”  然而它们还是不停地在讲。死神对它们所讲的话点点头——像中国人那样点法。  “把音乐奏起来呀!把音乐奏起来呀!”皇帝叫起来。“你这只贵重的小金鸟儿,唱吧,唱吧!我曾送给你贵重的金礼品;我曾经亲自把我的金拖鞋挂在你的脖颈上——现在请唱呀,唱呀!”  可是这只鸟儿站着动也不动一下,因为没有谁来替它上好发条,而它不上好发条就唱不出歌来。不过死神继续用他空洞的大眼睛盯着这位皇帝。四周是静寂的,可怕的静寂。  这时,正在这时候,窗子那儿有一个最美丽的歌声唱起来了,这就是那只小小的、活的夜莺,它栖在外面的一根树枝上,它听到皇帝可悲的境况,它现在特地来对他唱点安慰和希望的歌。当它在唱的时候,那些幽灵的面孔就渐渐变得淡了,同时在皇帝屠弱的肢体里,血也开始流动得活跃起来。甚至死神自己也开始听起歌来,而且还说:“唱吧,小小的夜莺,请唱下去吧!”  “不过,你愿意给我那把美丽的金剑吗?你愿意给我那面华贵的令旗吗?你愿意给我那顶皇帝的王冠吗?”  死神把这些宝贵的东西都交了出来,以换取一支歌。于是夜莺不停地唱下去。它歌唱那安静的教堂墓地——那儿生长着白色的玫瑰花,那儿接骨木树发出甜蜜的香气,那儿新草染上了未亡人的眼泪。死神这时就眷恋地思念起自己的花园来,于是他就变成一股寒冷的白雾,在窗口消逝了。  “多谢你,多谢你!”皇帝说。“你这只神圣的小鸟!我现在懂得你了。我把你从我的土地和帝国赶出去,而你却用歌声把那些邪恶的面孔从我的床边驱走,也把死神从我的心中去掉。我将用什么东西来报答你呢?”  “您已经报答我了!”夜莺说:“当我第一次唱的时候,我从您的眼里得到了您的泪珠——我将永远忘记不了这件事。每一滴眼泪是一颗珠宝——它可以使得一个歌者心花开放。不过现在请您睡吧,请您保养精神,变得健康起来吧,我将再为您喝一支歌。”  于是它唱起来——于是皇帝就甜蜜地睡着了。啊,这一觉是多么温和,多么愉快啊!  当他醒来、感到神志清新、体力恢复了的时候,太阳从窗子里射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他的侍从一个也没有来,因为他们以为他死了。但是夜莺仍然立在他的身边,唱着歌。  “请你永远跟我住在一起吧,”皇帝说。“你喜欢怎样唱就怎样唱。我将把那只人造鸟儿撕成一千块碎片。”  “请不要这样做吧,”夜莺说。”它已经尽了它最大的努力。让它仍然留在您的身边吧。我不能在宫里筑一个窠住下来;不过,当我想到要来的时候,就请您让我来吧。我将在黄昏的时候栖在窗外的树枝上,为您唱支什么歌,叫您快乐,也叫您深思。我将歌唱那些幸福的人们和那些受难的人们。我将歌唱隐藏在您周围的善和恶。您的小小的歌鸟现在要远行了,它要飞到那个穷苦的渔夫身旁去,飞到农民的屋顶上去,飞到住得离您和您的宫廷很远的每个人身边去。比起您的王冠来,我更爱您的心。然而王冠却也有它神圣的一面。我将会再来,为您唱歌——不过我要求您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都成!”皇帝说。他亲自穿上他的朝服站着,同时把他那把沉重的金剑按在心上。  “我要求您一件事: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说您有一只会把什么事情都讲给您听的小鸟。只有这样,一切才会美好。”  于是夜莺就飞走了。  侍从们都进来瞧瞧他们死去了的皇帝——是的,他们都站在那儿,而皇帝却说:“早安!”  ①这是安徒生引用的一个中国字的译音,原文是jsing’Pe!  ②“夜莺”在丹麦文中是Nattergal,作者在这儿似乎故意开了一个文字玩笑,因为这个字如果拆开,头一半成为natter(夜——复数);则下一半“莺”就成gal,gal这个字在丹麦文中却是“发疯”的意思。恋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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