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妈妈也生气了,“我以为她把新衣新鞋藏好了,舍不得穿呢!”贾梅受到大家的总攻击,想想自己也没多大道理,只好不说话,低头整理。“看看,我就不。”贾里自我表现,“臂肘磨坏了也舍不得扔!”正在说话间贾梅啪地一下把一堆东西扔在众人面前,说:“别吹了,看这儿!”原来这是三双人造革的运动鞋,贾里嫌它们没派头,就使劲往床底下塞,让父母忘记它们。作家和夫人连连摇头,然后就关起门来考虑对策了。在孩子看来,爸爸妈妈一条心,对子女不利,因为这样双亲决定的事就钻不了空子,很难各个击破。想想,两个人像一个人似的,语气表情都不分上下。“我们决定对你们的服装费用实行承包制!”爸爸宣布道。承包?听起来像做生意一样,去跟个体户或者包工头谈差不多!妈妈解释说:“就是规定每人一年中服装的费用,你们要买衣服,我们代购!如果能节约下来,年末就把余钱分给个人。你们已经大了,应该懂得如何花钱,如何省钱了!”“分给自己就能随便支付?也就是说,可以买别的东西?”贾里问,“也可以买零食?”“是这个意思。但是,如果不节约,服装费用超支了,那可什么也得不到!”爸爸回答。贾梅听说这条政策,也满心喜欢。一年节约些服装费下来,年底分到钱,那就可以买自己喜欢的圣诞卡、小礼物以及各种好东西,再说,口袋里有几张大票,总是很神气的,也敢于到精品店门口张望一下,试着和老板还还价钱。“拥护!”贾里叫道,“拥护爸爸妈妈的决定,很英明,很及时!”贾梅想不出更好的词句,只能说:“拥护贾里的口号!”紧接着,贾梅就把那套时髦衣服洗了,钉上金属扣;央求吴家姆妈把大裤脚缝缝小;那双鞋让鞋匠敲上了后跟。再浪费就是浪费自己的钱,只有傻瓜才高兴同自己过不去。贾梅拎着皮鞋悄悄地回家时,正逢贾里在洗那三双运动鞋,他刚听说,鞋子的费用也包括在服装费用里,于是,一刻也闲不住了。贾梅去摄制组报到前一天,妈妈特意问她是否要添衣服。这把贾梅急得直摇头:“千万不要买,除非这不算在服装费用之内。”爸爸哈哈大笑,说贾梅像个小商人,算盘很精。不过看得出,他很满意这结果。贾梅星期天跟着林晓梅去摄制组报到。胡导正在忙碌,风风火火的像是一个摄制组的家长。 林晓梅进了门, 脱掉外套,就亭亭玉立地往屋子中央一站,问道:“我扮演什么角色?”胡导说:“好!跟你们说说戏,你们两个镜头不多,一共四个特写,另加几个远镜头,如果顺利,半天就拍完了!”“什么?”林晓梅睁大眼睛,“四个特写?一晃就过去了!”“对,”胡导说,“所以,你们不必太紧张!”林晓梅一下子神色大变,怒气冲冲,好像经历了一个冤案,恨不得跟人拼命。她喋喋不休地对贾梅说:“这不是浪费人才吗?这种群众演员,随便抓一帮就可以!”后来,胡导又跟她们说了戏,原来,这是个抗洪救灾的戏。她们两个扮演一对村姑,坐在那儿说悄悄话,很悠闲的,忽然洪水冲来。一瞬间,她们得表现出满脸的惊恐,随后拔腿就逃。至于被洪水淹没的镜头,有些危险性,就让替身演员来拍。“腥,演这种快要淹死的倒霉蛋!而且,是乡下人!”林晓梅彻底失望了,脸都发黄了,“漂亮的衣服也不能穿,弄个蓬头垢面的样子!”贾梅劝她说:“算了,也算一次尝试,许多人想来体验还轮不上呢!”“我一次也不想试!”林晓梅说,“我辞职!演这个太没名气了。”贾梅推推她:“想想,胡导那么信任你!”林晓梅左思右想想了会儿,还是负气地离开了,她一向是个我行我素的女孩子。她总想一鸣惊人,天天想,想得很凶,所以对她认为微不足道的事都不感兴趣。这也不能怪她,更不能怪别人。贾梅坚持没走,不想辜负胡导。戏拍得很顺利,果真半天就完事了,好像还没演过就完了。一点谈不出体验。试样片时,胡导特意请她来看片子。情节发展着,她的心咚咚地跳,终于,村姑出现了。她实在没想到,银幕上,她的特写镜头那么大,而且,她的眼睛那么清澈,表演惊恐状时,演得简直就像真的一样。邢老师也去看了,说她的演技可以跟日本的影星山口百惠相比,可以作她的老师。电影公演时,学校组织了全体学生看这部电影。几乎所有贾梅认识的同学都看了她的出色表演,而且没有人觉得镜头少,因为中国十多亿人,能上影片的能有多少,一个学校摊上一个就算是荣幸的。况且,她演得那么真挚,令人难忘。看这场电影时,林晓梅也去了,影片结束走出来时,她对贾梅说:“你比我有出息!”然后就低着头,一口气冲向前,快得有点像逃。后来,胡导单独和贾梅谈了一次,她说,她很喜欢贾梅,因为贾梅给她的印象是绝对的质朴。她还说,以后有了合适的角色,一定写快信邀请贾梅去演。贾梅笑笑,点点头,后来就没再同胡导联系,因为合同已在口头订好了。贾里听说了,一个劲地埋怨贾梅不够主动,说至少一个月该给胡导写一封信,提醒胡导这儿有合适的演员。贾梅想,胡导说好让她等的,写信去,不是故意催人家吗?于是至今没有采纳贾里的建议。她就是这么质朴的人,有时经过学校传达室门口时,想起那事,就往信架子上张望一下,看看有没有胡导寄来的快信。亦凡公益图书馆(t)下一章 回目录陌生的朋友第八章 陌生的朋友据说两个人做好朋友,非得要前世有缘,否则早晚都得各奔东西。这话是一个叫肖茹的女生说的,听起来有点吓人,因为谁晓得自己同哪些人有缘呢?总不能每交朋友前先算上一次命。所以我想不信这个,没法信。——摘自贾梅日记许多人都说贾梅和肖茹是“姐们”——意思是指她们好得像结拜姐妹。可实际上,贾梅当时觉得她和肖茹总像在作戏,有些半真半假,忽冷忽热!结识肖茹就有些戏剧性。肖茹是个初三女生,高贾梅两级。据说是个大才女,文才好,口才更出众,但为人有些尖酸刻薄;因为林晓梅的姐姐林晓霞和肖茹一个班,又是誓不两立的两大派别,所以贾梅对肖茹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当然,她从林晓梅那儿听来的“二道信息”都是肖茹的缺点,记得最牢的对肖茹的评价是:“肖茹看人眼睛倒比眉毛高。”一天放学,贾梅值日,走得晚了一些,刚奔出教学大楼,就听见一声亲切的招呼:“喂,你好!”贾梅一看,不由受宠若惊,那是肖茹,那个传说中很傲慢的女生居然像个很有温情的大姐姐。“你肯同我一起合个影吗?”她问得很热情,不容人忽视。这不是友谊的表示吗?贾梅当然不会拒绝,连连点头。紧接着,肖茹又拉了一个急匆匆准备回家的低年级女生,和她们手挽手地走到校园后面,那儿,站着校学生会主席,一个长得像费翔的高中男生,善于打篮球。他手里拿着个相机,三角架已经支在边上了。“这……”美男子有些吃惊。“同学友谊珍贵,你说要毕业了,合影留念;我随叫随到,”肖茹说,“我们都是校友,就一起合影留念!”结果,他们四个一起照了张别扭的相。照完,肖茹大笑,长达半分钟,而那个一向处事沉着的“费翔第二”却局促得抓耳挠腮,风度全失。回家路上,肖茹和贾梅正好是同路,她俩一边走,肖茹就一边说:“我们校的学生会主席写信的文学水准太差了,你听听,什么:我踩着不变的步伐,是为了配合你的到来!品味太一般化!”“他干嘛喜欢写信?都是同一所学校的。”贾梅说。肖茹又笑了,说贾梅有趣,像个乡下小孩。不久,照片冲出来了,贾梅也得到一张。照片上,潇洒的校篮球队一号种子,那个胳膊上隆起鸡蛋大小肌肉的男生,正愁苦地无比失意地望着前方。据林晓梅说,那个男生追求过肖茹,可她谁都瞧不起。从此,贾梅心里总觉得有些歉意,好像她参与了对这可爱男生的贬抑。那个举校闻名的男球星,原来是不认识贾梅的,自从拍过四人合影后,他见了贾梅总是招呼道,“喂——”仿佛是熟人。贾梅觉得,是肖茹带给她这个机遇的。所以,无论林晓梅怎样评论肖茹像一台不近人情的冷气机,贾梅仍盼望着再同肖茹交往。肖茹和贾梅两个半生不熟的朋友,住在同一个住宅小区,所以打交道的机会总是很容易有的。寒假中的一天,贾梅偶尔出门,正巧在家门口遇见肖茹。肖茹步履匆匆,只是应付性地朝贾梅笑笑,就准备擦肩而过,很神秘,像公务在身的要人。“喂,你去哪儿?”贾梅朝肖茹的背影追问了一句。“有点急事!”肖茹仍是行色匆匆。在冻得令人抖抖索索只适合睡懒觉的寒假里,只有有能耐的人才有各种没完没了的交际!贾梅目送这个女才子走去。可是,肖茹走了不几步,又突然踅回来,问贾梅:“你家有折梯吗?”“有呵!”贾梅家刚买了一架新的铝合金折梯,因此她很豪迈:终于能为肖茹做些什么了!“借我用一用,你不会不肯吧?”肖茹又一次微笑了,“我打算粉刷自己的小房间!”贾梅帮肖茹一起把铝合金折梯运至肖家门口。肖茹说:“放心,我保证明天就还你!”可是第二天,肖茹并没有来还折梯,第三天也没来。贾梅的爸爸许多藏书都存放在阁楼上,折梯借出去,等于是对他关上了图书馆的门。因此爸爸老问:“折梯借给哪个不守信用的家伙了;这种人以后就不能再借东西给他!”贾梅感觉很为难,她想去肖茹家,又觉得不好意思,肖茹不会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如果贾梅去要,她没准又会笑她乡下小孩,眼界小。贾梅不希望是这个结局。到了第五天,折梯终于还来了,是一个满脸汗漉漉的男生来还的!“呵!”他说,“肖茹让我来还折梯。”“她自己没来么,”贾梅问,“她留话了吗?”“她哪有空!她的小房间还是我们几个为她粉刷的;她把折梯借给我们用几天作酬谢——我们帮一个老头油漆窗子,赚了他些钱!”贾梅看看那折梯,差点昏过去。那折梯上斑斑驳驳地留着许许多多油漆印子,而且这儿瘪进去一块,那儿凸出来一条,像使用了一百年的古董!爸爸看了这面目全非的折梯,十分生气,对贾梅说:“看看!你都结交了什么人!”贾梅心里并没有责怪肖茹,因为她也许只是出于慷慨的天性,把这折梯转借给了那几个男生。但是,肖茹的反应很令人费解,再见到贾梅,她总是摆出心急火燎公务缠身的样子,笑笑,就一摆手:“拜拜”——没有开始,只有结尾。也许人大了,想法就不同了。贾梅想不出肖茹为什么把她推得那么远,像是躲避瘟神。直到春天里,贾梅和肖茹的交往忽然发生了飞跃,而且居然在一起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出乎意料,这次是肖茹主动来邀请贾梅的。那是一个非常平凡的日子,只是有些干燥,好像更像秋天,风很硬。天快黑了,肖茹来敲贾梅家的门了。“你好!”贾梅热情地说,“请进吧!”“不了!”肖茹的气色不怎么好,她很急切地说,“你能陪我到外面散散步吗?世界上文明的人都喜欢散步!”贾梅的父亲不知肖茹就是那个借拆梯的人,就鼓励贾梅说;“去走一圈吧!是该出去接近接近大自然了!”贾梅跟肖茹出去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她们没什么共同语言。肖茹情绪很坏,眼睛微肿着,她一个劲地找机会骂人:“喂,你看对面那个人,不死不活的样子……看看,那个卖苹果的女人,胖得像一堆肉,真恶心!”总之,她仿佛心里存了口恶气,说出话来句句像刀枪,像棍棒。“那个卖苹果的人心肠很好哩!”贾梅纠正她说。“你脑子太简单了!”肖茹不由分说地指责道。后来,肖茹提议两人去看通宵电影,贾梅觉得这主意很新鲜,够刺激,但又有点迟疑,说:“我爸爸妈妈也许不会答应!”“他们不答应,那就不去问他们!”肖茹说,“我就不管父母是否答应,什么叫独立性?”“这……”贾梅不知怎么说才是。“你这样,一辈子也别想冒险!懂吗?平凡得跟没活一样!”肖茹猛地挽住贾梅,“我今天就要培养你!另外,假如你跟我一起看通宵电影,我可以给你看手相!”“看手相?”贾梅没料到肖茹会吉卜赛人的那一套。“对,看出你的前程,还看出你是否有克星!”肖茹绘声绘色,说得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心的。进了电影院,肖茹果然给贾梅算了命,说她会有两场大病,有个克星将始终跟随她一生,总之,算出一场大危运。贾梅心神不定,忐忑不安,肖茹就低声笑,活像个阴险的女巫。通宵电影并没有给贾梅带来多大快乐,因为她坐在那儿,心里却积满了后悔,她不知是怨恨肖茹还是怨恨自己。后来她累极了,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肖茹也不推醒她,可能是她只需要边上有个陪衬,而没有想过要像个朋友似的同她交流。天刚亮,贾梅就径自跑回家。推开门,她的泪水哗一下子涌出来了,因为她见到了亲爱的爸爸妈妈,他们正合衣倒在沙发上,熬过一个不眠之夜。听到响动,爸爸睁开眼先跳起来,第一个反应是紧紧地抓住他的女儿,好像生伯女儿插上翅膀逃离他的庇护。事后,爸爸妈妈告诉贾梅,他们先找遍了各处,然后又去派出所报案;正遇见一个叫肖茹的女生的父母也来报案。据说他们的女儿同他们大吵了一通,怄气出走。爸爸问:“昨晚来叫你的人是不是这个坏蛋?”贾梅弄懂了这一切后,发了会儿呆,说:“不要再提了!我是你们的傻女儿,但是,从现在起,已经聪明了!”爸爸拍拍手,说:“值得庆贺!”从此,贾梅就把肖茹的名字从心中划掉了,回想起来,就像跟陌生人混了很久,然后就又仍然陌生着互不相干了。林晓梅是这件事的知情人,因而常常为贾梅打抱不平,总提什么恶有恶报。然而贾梅,却更愿意彻底忘掉这个人,因为她们的友谊在还没有建立起来前就已经夭折了。不过,世界是复杂的,人的感情那就更复杂了。正在贾梅完全忘记肖茹的时候,命运安排她们再次开始交往。事情的缘由是那天晚上,贾梅接到了林晓梅的电话。电话中,林晓梅像中了头奖那么兴高采烈。“贾梅,好消息!你可以了却这一箭之仇!”“什么?”“肖茹明天要大出丑了!”林晓梅的声音震得贾梅耳朵嗡嗡直响。贾梅恨不得挂上电话,她有些忌讳听到这个名字!可是,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原来,初三已经进行过毕业会考了。一向目空一切,习惯于嘲笑别人低智商的肖茹,这次化学考砸了,这样。她就得参加补考,或许还进不了重点高中。这个消息是化学老师无意中透露给一个班干部的,由于肖茹人缘极差,所以此刻全班人都奔走相告,惟有肖茹自己还一无所知。班上受过肖茹气的同学,都相约在明天宣布分数时有所表示,让她品尝平日盛气凌人的苦果。“那……”贾梅说,“肖茹怎么受得了!”“这就叫恶有恶报!”林晓梅回答得干脆利落,爱憎分明,“你别可怜她,世界上的东郭先生已经让狼吃光了!”贾梅支支吾吾了一阵,把电话挂断了。可是晚上却睡不踏实,老做梦,颠三倒四地梦到肖茹在淌眼泪。不知为什么,贾梅有几分惶恐,她不喜欢经历这种事情。第二天清早,她向哥哥贾里求援:“如果有个人利用了你,你会怎么样对他?”“如果他骑自行车,我就拔他气门芯,”贾里毫不含糊,“这是人的天性!”贾梅却远不是哥哥那种以牙还牙的人。上学路上,她都有些瘪,仿佛需要吞点提神药。正巧碰到林晓梅和她的姐姐以及一帮子人,满脸笑容又说又笑地走过去,宛如一拨子胜利者。她忽然觉得心口那儿冷嗖嗖的:人干嘛要这样,这样相互嘲笑来嘲笑去,大家的心都会冷掉的,变成一个心上结茧的阴沉沉的家伙!临打上课铃的几分钟,处在矛盾中的贾梅忽然忍不住了,不顾林晓梅骂她是东郭女士,猛朝初三那层楼飞奔而去。她在门外见到肖茹那自我感觉良好的微笑了,那才女正靠在座位上,像个女皇那么自信。贾梅拼命朝她招手,她迟疑了一会儿,才款款地走出教室。“你要挺住!人都会遇上挫折的。”贾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没什么关系的,看远一点!”肖茹皱起双眉,说:“怎么回事?我不懂你的意思,能不能具体谈?”上课铃不失时机地响了,她们相视着,却又无从谈起。终于,肖茹一扭头转身走进了教室,把贾梅独自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贾梅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她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即使到了五十年后,她变成个白发苍苍的老外婆了,也能自豪地把这个行动坦荡地告诉任何一个人。放学时,贾梅远远地瞧见肖茹左顾右盼地站在校门口,她的头发有些乱,眼睛里闪着一丝迷茫,但她的腰挺得笔直,同往常一模一样。走在贾梅边上的林晓梅,悄悄地拉了拉贾梅的衣服说:“我们不要朝她看!你别不可救药!”但肖茹等的不是别人,正是贾梅,这也许是她头一回焦急而真诚地等待另一个女孩!肖茹看到贾梅,没说话,只是踮起脚激动地远远地朝贾梅作了个手势,那是个只在真正的朋友间通行的手势, 它的意思是:我们有缘5它是那种只表达内心抑制不住的喜悦的手势。在这之间,肖茹仿佛变成另一个人,她秀美的眼睛亮晶晶的。贾梅还了一个同样的热情手势,完全是不由自主的。这个手势从此就在她们之间通用了。外人永远不会理解这一个简单的手势里包含的千言万语!亦凡公益图书馆(t)下一章 回目录美丽的疏忽第九章 美丽的疏忽有一阵,我们班的女生很热衷于作那种测试心理的选择题,比方说,题目为:你认为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什么,后面现成地附有十几种选择,最后的紧要关头的几页才是综合评价,对不同选择的人的不同的心理素质进行分析。对这道题,大家的选择五花八门。有人选战争可怕;有人认为身患绝症——癌或者爱滋病之类最吓人;林晓梅不假思索地选了:默默无闻最可怕。后来对照后面的分析,发现最怕默默无闻是有野心的表示,所以她又重新换了大路货的假的选择,把锋芒藏了起来。我选的是:天下误会最可怕。大家都笑我轻飘飘。分析中是这样说我的:这类人单纯、真诚,生活经历不丰富!啊,我跳起来——天地良心,我遇到的坎坷还不算多吗?——摘自贾梅日记有时候一个平凡的开头可以引出一个美丽无比的结局;而一个辉煌的开头则可能有个淡而无味的结果,世界的事就这样常常走样,谁都无法控制。寒假过后不久,有一天,贾梅班里发生了一件极其古怪的事,传达室送进来一份鼓鼓囊囊的信, 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初一(2)班王小明收。贾梅班里的王小明收到信,拆开一看,忙不迭地把信甩在课桌上,仿佛那情像螃蟹似的会钳人。王小明是个瘦弱的女生,头发黄拉拉的,胆子特别小,在班里无声无息得像一棵草,举止绝对谨小慎微。她甩了信后,紧接着眼圈都红了:“这,这是怎么回事!”那个邱士力一见有新鲜事,就挤在最前头,他捡起信,说:“咦,虚张声势干什么?明明是写着你的姓名!”“反,反正不是我的,我不会有这种信。”王小明摆着双手,一副孤苦无告样,“有人冒充我!”大家议论纷纷,有人猜是情书,有人说可能是恐吓信。结果,邱士力环视一下四周,猛地抽出那信,大声念起来:“‘王小明同学:你的稿子收读——’咦,你投稿了?”“我怎么会投稿呢?”王小明苦兮兮地说。她的作文别具特色,可就是怎么也写不长,老师总批评她一篇文章才十句话,只有开头和结尾,没有中间部分,又屡次在谈文章简洁和单薄之区别时,把她的超短文章作为反角来评点。既然是天上掉下来个假的王小明,大家也就毫无顾忌了,不仅传开了那封退稿信,还名正言顺地把稿子也抽出来念了一遍。稿子写的是,一个很孤独的男生,他想找男生作朋友,但发现大家都平庸;他想和女生交朋友,但女生个个都喜欢品学兼优者。“这是个傻瓜写的!”邱士力说。然后,就把这封无头信扔进讲台下的抽屉。这封古怪的信很快就被大家遗忘了,因为它不值得多去浪费脑细胞,也许它应该这样在抽屉里呆上几年。一天,轮到贾梅值日,她在整理抽屉时,又发现了这封信。她掂着沉甸甸的信和稿,细细地看着信封,忽然恍然大悟;她们是二中,而信封上写的是一中,只是上面沾上了一个小墨迹。这个错误犯得多么微妙,太有水平了!贾梅想起文章中的那个愁眉不展的主人公。不知怎的,她断定一中的那个王小明一定是在写他本人。一个男生肯说出心里的悲伤,这令人感动;同时,因为有了具体的人,她也就对他产生了一点敬佩:他敢于去投稿,凭这一点就证明他是个尖子!贾梅对那个一口气写几千字长稿子的王小明突然有了好印象,她想,他说不定急巴巴地伸长脖子等回音呢!世界上不该有这种辜负人的事。所以她写了封信谈这篇稿件的流浪记,末尾也没忘记写上“祝你早日成功”这样的话,以及加上好几个惊叹号,便把信夹在那篇稿子中一起寄去一中。她寄完信就把这事忘了,因为是她亲手为这事写上句号的。如果许多年后,爸爸有了个叫王小明的作家同事,她也许才会隐约想起这次的交往。春季运动会上,贾梅是班里的啦啦队骨干。她体育不行,但嗓子可以吊得又高又响,有这方面的天赋,不用是可惜的。运动会期间,校门敞开着,进进出出的人很多,还有家长来助兴。正在四百米接力赛拉开战幕的关键时刻,贾梅听说有人找她,让她马上去传达室。她往贾里班的阵地看看,只见哥哥正偷偷地往这边扫视,十二分的形迹可疑。过去,哥哥就常常干这一类恶作剧;加上刚才他已经给妹妹画了张漫画扔过来了,讽刺她像个大叫驴。 他们1班丢了几项冠军,他恼羞成怒!贾梅觉得有理由怀疑他是在施行“调虎离山计”。因为此时1班正和2班在比赛,正是啦啦队发挥作用的黄金时刻。所以贾梅一动不动。待到运动会结束,贾梅哼着歌路过传达室时,传达室的老伯伯见了她说:“喂,你不是贾梅吗?有个人来找你,等了两个小时了!”贾梅慌了:她无意中作了那种让别人久等的傲慢女孩,只有林晓梅才这样不通情理,她也实在想不出谁会造访,不知有什么事;一时间,急得界尖都渗出了汗。那个神秘的来访者霍地站了个笔挺,那是个脸儿黑黑的男生,长得很端正,眼睛很热情,眉毛浓浓的,肩也很宽,只是个子不高。看来,这种男生穿军装一定合适,属于英武型。“我叫王小明。”他自报姓名。“王小明?”“你怎么忘记了?”王小明嗓音很大,很有气度,“你给我来过信。”“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贾梅开心地高声叫起来,“你的作文分数一定很高!”王小明很豪迈地告诉贾梅,他是一中文学社的骨干,在市里四家报刊上发表过十五篇文章。他随身带着个小笔记本,掏出来。翻开了,作报告似的一项项讲起来。他的成功的文章都剪贴在那儿,有散文,有诗歌,也有影评,还有一篇是小品文,讽刺老师为学生补课乱收费。“你们学校果真有这种老师?”贾梅扬起眉毛问。“我们学校还没发现,”他沉着地说,“我从其它报纸上看到这类现象时,很气愤,就把人物换了换,改成另一个更辛辣的故事去投稿的!”贾梅简直敬佩王小明的老练,他不仅是个小作家,而且对社会有那么高的责任感,而从他等人一等两个小时的劲头,又足以让人知道他的毅力!将来,肯定前途无量。看样子,王小明也喜欢那种把他看得很高的女生。他挥动着小本子,像团支书跟落后学生谈话一般,滔滔不绝地大谈一通。后来,路灯亮了,王小明意犹未尽,不得不收住话,和贾梅互相交换了家庭地址。“咦,地址很熟悉!”王小明拍拍脑袋,“写作班一个姓贾的作家老师也住你们这幢楼里!”“他是我爸爸!”贾梅很兴奋地说,“原来你认识他!”“哈,无巧不成书!”王小明很有文采又略带风度地说,“世界有时怎么变得那么小!”晚上,贾梅一踩进家门,哥哥贸里就厉声问:“刚才那个指手划脚的小子是哪路军的?”“他是一中的,叫王小明!”“一中的?”贾里马上坐正身体,“杂牌军!你们怎么会认识的?对,他都和你谈了些什么?”哥哥就喜欢冒充家长,其实,他和贾梅应该平起平坐!贾梅说:“他是爸爸的学生,写作班的,叫王小明。”爸爸听见了,说:“噢,是一中的王小明?他笔头很快,可偏科太厉害,已经留了两级。否则,现在该初中毕业了!”“原来是光荣的留级生!”贾里不屑地说。从此,他多了句口头语,形容起华而不实的人来,动不动就说:“就跟王小明似的。”——完全把这名字当成一个专用词汇。王小明不知自己的名字常被引用,他时常上门来找贾梅,一般是星期六下午。他离开学校,进入家庭时就显得有些拘谨,上楼下楼,低着头,贴着墙,躲着什么似的。每次他撤了门铃,贾梅让他进去,他总要忸忸怩怩地推辞半天,黑黑的脸露出些羞涩:“我,我是来借书的!”他解释说,“闲得无聊,就想借些书。”贾梅迎他进门,她才不会在乎王小明留过几级呢。天才都是这样,起初不会被人重视。反正,她有自己的标准,那种成绩门门优秀,却连电影院座位都不会找的男生,她才看不起呢;她情愿结识不识字但会骑马打仗杀土匪的粗人!另外,她对王小明连留两级还存有些敬意:他不笨,他这样,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我对数理化不感兴趣!”王小明阐明自己的观点,“这些公式将来可以交给机器人去计算,我们只需要操纵一下,按按快门。”王小明总是一厚叠一厚叠地借走作家的藏书,然后按时来还。有一次,他问贾梅:“你喜欢艺术,那你一定也喜欢诗?泰戈尔的诗,你喜欢不?”“当然,喜欢!”贾梅说得含糊,因为她确实没听到过泰戈尔的大名,但又不愿扫这个大才子的兴致:他假如知道自己和一个诗盲交往这么多天,一定会后悔死了!过了一星期,王小明又来了。这次,他仿佛矮了点,眼睛老看着自己的鞋尖,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和劲头,往日即使收到退稿,他也没有这样灰过脸色,只是反复说:失败乃成功之母。“我,我送你一本《泰戈尔诗选》。”他说,“我特意去买的!因为我们同是泰戈尔迷!”“谢谢!”贾梅说。“这,这就是。请,请认真地读一读。”他说着,把诗集摸出来交给贾梅,沉默一会儿,就急匆匆地走了。从此,王小明就不见踪影了。起初贾梅还感觉奇怪,想写封信问问,但又怕打扰他。因为他几次说过,他准备写一部最长的巨著,至少五百万字,把他所认识的人全部写进去。贾梅问有没有她,他回答说,至少为她写十万字,所以贾梅一直以为他在写那部伟大的作品,或许就在完成描写贾梅的十万字。倒是贾里,时时不忘王小明,总是把他的名字推出来当典故。王小明赠送的那本泰戈尔诗集被贾梅随手放进小书橱里。她偶然也想起该读一读,可惜,在没有人规定她读书的情况下,她一般是不会读额外的书的。这次,终于也没有破例。贾梅做梦也没想到,这事还有个非同小可的续集,看样子,笔头好的人,或许真能为她写上十万八万字。这天,正是周日,午饭后,父母都没有离开饭桌,仿佛午休取消了。特别奇怪的是,贾里也端了个架子稳坐在那儿,肩平平的,一脸严肃,就差没有扣上风纪扣。贾梅刚想慢慢地站起来,就听爸爸开口说话了:“贾梅,今天我们想和你谈谈思想!”贾梅一愣,因为很少有人这么表情庄重地跟她说话。她赶紧看看贾里,可这位双胞胎哥哥,居然扭过脸去,表示划清界线。“谈什么?”贾梅说,“那就请吧,我没做什么错事呀!”“妈妈有错。”妈妈抢先作自我批评,“我总顾自己排戏,把该和女儿谈心的机会也放弃了,所以我一点都不了解贾梅的变化!”“关键是她自己!”贾里很凶恶地瞪大眼睛,说,“我早觉得不对了,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怎么了?你们的口气里,好像我是坏人!”贾梅委屈地说,因为他们全都如临大敌似的。“冷静些,贾梅,”爸爸说,“这种事不一定都是坏事,但如果你们相信我们,我想听听你对这事的看法!”“我越听越糊涂!”贾梅生气地说,她想,他们为什么老打哑谜,存心折磨人似的,可那样子,也不太像开玩笑。贾里一声不响地把那本泰戈尔诗集放在贾梅面前:“这本书你不会不认识吧?”“我没得健忘症,这本书是王小明半年前送给我的!”贾梅振振有词。“很好!”贾里说,“你往下说,当你打开这本书——”贾梅下意识地拿起书,打开一看,不由大惊失色:那本书里夹了张纸条,上面指名道姓是写给她的,信的内容,她慌乱中没记住多少,反正,这是封令她心跳脸红的信,满满一封信都是对她的赞美。只记得最末尾的那句话:我将永远喜欢你,永远。总之,像写给一个高贵漂亮的小姐的情书。“我,我并没打开过这本书。”贾梅使劲地摇头,心快跳出胸膛,“真,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