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雨鹃静悄悄的坐着,眼晴定定的看着前方,半晌,毫无动静。 云翔奇怪的仔细一看,她的面颊上竟然淌下两行泪。他有些惊奇,以为她有什么高招,没料到竟是这样楚楚可怜。她看着远方,一任泪珠滚落,幽幽的说: “好美,是不是?这条小溪,绕着桐城,流过我家。它看着我出生,看着我长大。看着我家的生生死死,家破人亡……”她顿了顿,叹口气:“坐在这儿,你可以听到风的声音,水的声音,树的声音,连云的流动,好像都有声音。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常常和我这样坐在荒野里,训练我听大自然的声音,他说,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歌。” 云翔惊奇极了。这个落泪的雨鹃,娓娓述说的雨鹃,对他来说,既陌生,又动人。 雨鹃抬眼看他,轻声的说: “有好久了,我都没有到郊外来,听大自然的声音了!自从寄傲山庄烧掉以后,我们家所有的诗情画意,就一起烧掉了!” 云翔看着她,实在非常心动,有些后悔。 “其实,对那天的事,我也很抱歉。” 她可怜兮兮的点点头,拭去面颊上的泪。哽咽着说: “我那么好的一个爹,那么“完美”的一个爹,你居然把他杀了!” “你把这笔帐,全记在我头上了,是不是?” 她再点点头。眼光哀哀怨怨,神态──楚楚。 ※ ※ ※ “让我慢慢来偿还这笔债,好不好?”他柔声问,被她的样子眩惑了。 “如果你不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想,我很可能会爱上你!你有帅气,有霸气,够潇洒,也够狠毒……正合我的胃口!” “那就忘掉我是你的杀父仇人吧!”他微笑起来。 “你认为可能吗?”她含泪而笑。 “我认为大有可能!” 她靠了过来,他就把她一搂。她顺势倒进他的怀里,大眼睛含泪含怨又含愁的盯着他。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副意乱神迷的样子。然后,他一俯头,吻住她的唇。 机会难得!雨鹃心里狂跳,一面虚以委蛇,一面伸手,去摸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她摸到了匕首,握住刀柄,正预备抽刀而出,云翔的手,飞快的落下,一把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她大惊,还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把她的手用力一拉,她只得放掉刀柄。他把她的手腕抓得牢牢的,另一只手伸进去,抽出她靴子中那把匕首。 他盯着她,放声大笑: “太幼稚了吧!预备迷得我昏头转向的时候,给我一刀吗?你真认为我是这么简单,这么容易受骗的吗?你也真认为,你这一点点小力气,就可以摆平我吗?你甚至不等一等,等到我们更进入情况,到下一个步骤的时候再摸刀?” 雨鹃眼睁睁看着匕首已落进他的手里,机会巳经飞去,心里又气又恨又无奈又沮丧。但,她立即把自己各种情绪都压抑下去,若无其事的笑着说: “没想到给你发现了!” “你这把小刀,在你上马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他看看匕首,匕首映着日光,寒光闪闪。刀刃锋利,显然是个利器!他把匕首一下子里在她面颊上: “你不怕我一刀划过去,这张美丽的脸蛋就报销了?” 她用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啾着他,眼里闪着大无畏的光,满不在乎的。 “你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 “那就没戏好唱了,我们不是还有“下一个步骤”吗?何况,划了我的脸,实在不怎么高段,好像比我还幼稚!”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 “我劝你,以后不要用这么有把握的眼光看我,我是变化多端的,不一定吃你这一套!今天,算你运气,本少爷确实想跟你好好的玩一玩,你这美丽的脸蛋呢,我们就暂时保留着吧!” 他一边说着,用力一摔,那把匕首就飞进河水里去了。 “好了!现在,我们之间没那个碍事的东西,可以好好的玩一玩了!” “嗯。”她风情万种的啾着他。 他再度俯下头去,想吻她。她倏然推开他,跳起身子。他伸手一拉,谁知她的动作极度灵活,他竟拉了一个空。 她掉头就跑,嘴里格格笑着。边跑边喊: “来追我呀!来追我呀!” 云翔拔脚就追,谁知她跑得飞快。再加上地势不平,杂草丛生,他居然追得气喘吁吁。她边跑,边笑,边喊: “你知道吗?我是荒野里长大的!从小就在野地里跑,我爹希望我是男孩,一直把我当儿子一样带,我跑起来,比谁都快!来呀,追我呀!我打赌你追不上我……” “你看我追得上还是追不上!” 两人一个跑,一个追。 雨鹃跑着,跑着,跑到系马处,忽然一跃,上了马背。她一拉马缰,马儿如飞奔去。她在马背上大笑着,回头喊: “我先走了!到待月楼来牵你的马吧!”说着,就疾驰而去。 云翔没料到她还有这样一招,看着她的背影,心痒难搔。又是兴奋,又是眩惑,又是生气,又是惋惜。不住跌脚咬牙,恨恨的说: “怎么会让她溜掉了?等着吧!不能到手,我就不是展云翔!” 雨鹃回家的时侯,雨凤早已回来了。雨鹃冲进家门,一头的汗,满脸红红的。她直奔桌前,倒了一杯水,就仰头咕噜咕噜喝下。 雨凤惊奇的看她: “你去那里了?穿得这么漂亮?这身衣服那儿来的?” “金银花给我的旧衣服,我把它改了改!” 雨凤上上下下的看她,越看越怀疑: “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郊外!” “郊外?你一个人去郊外?”她忽然明白了,往前一冲,抓住雨鹃,压低声音问:“难道……你跟那个展夜枭出去了?你昨晚鬼鬼祟祟的,是不是跟他订了什么约会?你和他单独见面了,是不是?” 雨鹃不想瞒她,坦白的说: “是!” 雨凤睁大了眼睛,伸手就去摸雨鹃的腰,摸了一个空。 “你的匕首呢?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 雨鹃拨开她的手: “你不要紧张,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那……你的匕首呢?” “被那个展夜枭发现了,给我扔到河里去了!” 雨凤抽了口气,瞪着她,心惊胆战。 “你居然单枪匹马,去赴那个展夜枭的约会,你会吓死我!为什么要去冒险?为什么这么鲁莽?到底经过如何,你赶快告诉我!” 雨鹃低头深思着什么,忽然掉转话题,反问雨凤: “你今天和那个苏慕白谈得怎样?断了吗?” “我们不谈这个好不好?”雨凤神情一痛。 “他怎么说呢?同意分手吗?”雨鹃紧盯着她。 “当然不同意!他就在那儿自说自话,一直要我嫁给他,提出好多种办法!” 雨鹃凝视了雨凤好一会儿。忽然激动的抓住她的手,哑声的说: “雨凤,你嫁他吧!” “什么?”雨凤惊问,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雨鹃热切的盯着她,眼神狂热: “我终于想出一个报仇的方法了!金银花是对的,要靠我这样花拳绣腿,什么仇都报不了!那个展夜枭不是一个简单的敌手,他对我早已有了防备,我今天非但没有占到便宜,还差一点吃大亏!我知道,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她摇了摇雨凤:“可是,你有办法!” “什么办法?”雨凤惊愕的问。 “你答应那个展云飞,嫁过去!只要进了他家的门,你就好办了!了解展夜枭住在那里,半夜,你去放一把火,把他烧死!就算烧不死他,好歹烧了他们的房子!打听出他们放金银财宝的地方,也给他一把火,让他尝一尝当穷人的滋味!如果你不敢放火,你下毒也可以……” 雨凤越听越惊,沈痛的喊: “雨鹃,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在教你怎么去报仇!好遗憾,那个展云飞爱上的不是我,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既然他向你求婚,你就将计就计吧!” 雨凤身子一挺,挣脱了她,连退了好几步: “不!你不是教我怎样报仇,你是教我怎样犯法,怎样做个坏人!我不要!我不要!我们恨透了展夜枭,因为他对我们用暴力,你现在要我也同流合污吗?” “在爹那样惨死之后,你脑子里还装着这些传统道德吗?让那个作恶多端的人继续害人,让展家的势力继续扩大,就是行善吗?难道你不明白,除掉展夜枭,是除掉一个杀人凶手,是为社会除害呀!”雨鹃悲切的说。 “我自认很渺小,很无用,为“社会除害”这种大事,我没有能力,也没有魄力去做!雨鹃,你笑我也罢,你恨我也罢,我只想过一份平静平凡的生活,一家子能够团聚在一起,就好了!我没有勇气做你说的那些事情!” ※ ※ ※ 雨鹃哀求的看着她: “我不笑你,我也不恨你!我求你!只有你有这个机会,可以不着痕迹的打进那个家庭!如果我们妥善计画,你可以把他们全家都弄得很惨……” 雨凤激烈的嚷: “不行!不行!你要我利用慕白对我的爱,去做伤害他的事,我做不出来!我一定一定做不出来!这种想法,实在太可怕了,太残忍了!雨鹃,你怎么想得出来?” 雨鹃绝望的一掉头,生气的走开: “我怎么想得出来?因为我可怕,我残忍!我今天到了玉带溪,那溪水和以前一样的清澈,反射着展夜枭的影子,活生生的!而我们的爹,连影子都没有!” 她说完,冲到床边,往床上一躺,睁大眼睛,瞪着天花板。 雨凤走过去,低头看着她。痛楚的说: “看!这就是“仇恨”做的事,它不止在折磨我们,它也在分裂我们!” 雨鹃眼帘也眨不砭,有力的说: “分裂我们的,不是“仇恨”!是那两个人!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他们以不同的样子出现在我们面前,带给我们同样巨大的痛苦!你的爱,我的恨,全是痛苦!展夜枭说得很对!哥哥弟弟都差不多!” 雨凤被这几句话震撼了,一脸凄苦,满怀伤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14 不管日子里有多少无奈,生活总是要过下去。 这晚,待月楼的生意依然鼎盛。姐妹俩准备要上台,正在化妆间化妆。今晚,两人把“小放牛”重新编曲,准备演唱。所以,一个打扮成牧童,一个打扮成娇媚女子,两人彼此帮彼此化妆,擦胭脂抹粉。 门帘一掀,金银花匆匆忙忙走进来,对雨凤说: “雨凤,你那位不知道是姓苏还是姓展的公子,好久没来,今天又来了!还坐在左边那个老位子!我来告诉你一声!” 雨凤的心脏一阵猛跳,说不出是悲是喜。 “我前面去招呼,生意好得不得了!”金银花走了。 雨鹃看了雨凤一眼,雨凤勉强藏住自己的欣喜,继续化妆。 门帘又一掀,金银花再度匆匆走进,对雨鹃说: “真不凑巧,那展家的二少爷也来了!他带着人另外坐了一桌,不跟他哥哥一起!在靠右边的第三桌!我警告你们,可不许再泼酒砸杯子!” 雨鹃楞了楞,赶紧回答: “不会的!那一招已经用腻了!” 金银花匆匆而去。 雨凤和雨鹃对看。 “好吧!唱完歌,你就去左边,我就去右边!”雨鹃说。 “你还要去惹他?”雨凤惊问。 “不惹不行,我不惹他,他会惹我!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雨凤不说话,两人又忙着整装,还没弄好。门帘再一掀,金银花又进来了。 “我跟你们说,今晚真有点邪门!展祖望来了!” “啊?”雨凤大惊。 “那个展祖望?”雨鹃也惊问。 “还有那个展祖望?就是盛兴钱庄的展祖望!展城南的展祖望!展夜枭和那位苏公子的老爹,这桐城鼎鼎有名的展祖望!”金银花说。 姐妹两个震撼着。你看我,我看你。 “那……那……他坐那一桌?”雨凤结舌的问,好紧张。 “本来,兄弟两个分在两边,谁也不理谁,这一会儿,老爷子来了,兄弟两个好像都吓了一大跳,乱成一团。现在,一家子坐在一桌,郑老板把中间那桌的上位让给他们!” 雨凤、雨鹃都睁大眼睛,两人都心神不定,呼吸急促。 金银花瞪着姐妹两个,警告的说: “待月楼开张五年,展家从来不到待月楼,现在全来了!看样子,都是为你们姐妹而来!你们给我注意一点,不要闹出任何事情,知道吗?” 雨凤、雨鹃点头。 金银花掀帘而去了。 姐妹两个睁大眼睛看着彼此。雨凤惶恐而抗拒的说: “听我说!唱完歌就回来,不要去应酬他们!” 雨鹃挑挑眉,眼睛闪亮: “你在害怕!你怕什么?他们既然冲着我们而来,我们也不必小里小气的躲他们!他们要看,就让他们看个够!来吧,我们赶快把要唱的词对一对!” “不是唱“小放牛”吗?” “是“小放牛”!可是,歌词还是要对一对!你怎么了?到底在怕什么?” 雨凤心不在焉,慌乱而矛盾: ※ ※ ※ “我怕这么混乱的局面,我们应付不了啊!” 雨鹃吸口气,眼神狂热: ──“没有什么应付不了的!打起精神来吧!” 祖望是特地来看雨凤的。自从知道云飞为了这个姑娘,居然自己捅了自己一刀,他就决定要来看看,这个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有这么大的魅力?在他心底,对云飞这样深刻的爱,也有相当大的震撼。如果这个姑娘,真有云飞说的那么好,或者,也能说服他吧!他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来的。和他同来的,还有纪总管。他却再也没有料到,云飞带着阿超在这儿,云翔带着天尧也在这儿!这个待月楼到底有什么魔力,把他两个儿于都吸引过来了?他心里困惑极了。 三路人马,汇合在一处,好不容易,才坐走了。祖望坐在大厅中,不时四面打量,惊讶着这儿的生意兴隆,宾客盈门。云飞和云翔虽然都坐了过来,云飞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云翔是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纪总管、天尧、阿超都很安静。 珍珠和月娥忙着上菜上酒,金银花在一边热络的招呼着: “难得展老爷子亲自光临,咱们这小店也没什么好吃的!都是粗菜,厨房里已经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啦!老爷子就凑合着将就将就!” 祖望四面打量,心不在焉的客套着: “好地方!好热闹!经营得真好!” “谢谢,托您的福!” “您请便,不用招呼我们!” “那我就先忙别的去,要什么尽管说!月娥,珍珠!侍候着!” “是!”月娥、珍珠慌忙应着。 金银花就返到郑老板那一桌上去,和郑老板低低交换了几句对话。 云飞脸色凝重,不时看台上,不时看祖望,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的担心。 云翔却神秘飞扬,对祖望夸张的说: “爹!你早就应该来这一趟了!现在,几乎整个桐城,都知道这一对姊妹花,拜倒石榴裙下的也大有人在……”他瞄了云飞一眼,话中有话:“为了她们姐妹,争风吃醋,动刀动枪的也不少……”再瞄了云飞一眼:“到底她们姐妹的魅力在什么地方,只有您老人家亲自来看了,您才知道!” 云飞非常沈默,皱了皱眉,一语不发。 音乐响起,乐队开始奏乐。 客人们巳经兴奋的鼓起掌来。 祖望神情一凛,定睛看着台上。云飞、云翔、阿超……等人也都神情专注。 台上,扮成俊俏牧童的雨鹃首先出场。一亮相又赢得满场掌声。云翔忙着对祖望低低介绍: “这是妹妹萧雨鹃!” 雨鹃看着祖望这一桌,神态自若,风情万种的唱着: “出门就眼儿花,依得嘿依得依呀嘿!用眼儿瞧着那旁边的一个女娇娃,依得依呀嘿!头上戴着一枝花,身上穿着绫罗纱,杨柳似的腰儿一纤纤,小小的金莲半札札,我心里想着她,嘴里念着她,这一场相思病就把人害煞,依得依呀嘿!依得依呀嘿!” 雨凤扮成娇滴滴的女子出场,满场再度掌声如雷。雨凤的眼光掠过中间一桌,满室一扫,掌声雷动。她脚步轻盈,纤腰一握,甩着帕子,唱: “三月里来桃花儿开,杏花儿白,木樨花儿黄,又只见芍药牡丹一齐儿开放,依得依呀嘿!行至在荒郊坡前,见一个牧童,头戴着草帽,身穿着蓑衣,口横着玉笛,倒骑着牛背,口儿里唱的都是莲花儿落,依得依呀嘿!” 姐妹两个又唱又舞,扮相美极,满座惊叹。连祖望都看呆了。 云飞坐正了身子,凝视雨凤,雨凤巳对这桌看来,和云飞电光石火的交换了一个注视。云翔偏偏看到了,对祖望微笑低声说: “看到了吗?正向老大抛媚眼呢!这就是云飞下定决心,要娶回家的那个萧雨凤姑娘了!” 祖望皱眉不语。 台上一段唱完,客人如疯如狂,叫好声、鼓掌声不断,场面热闹极了。 “唱得还真不错!这种嗓子,这种扮相,就连北京的名角也没几个!在这种小地方唱,也委屈她们了,或者,她们可以到北京去发展一下!”祖望说。 云飞听得出祖望的意思,脸色铁青: “你不用为她们操心了,反正唱曲儿,只是一个过渡时期,总要收摊子的!” 云翔接口: “当然!成了展家的媳妇儿,怎舍得还让她抛头露面?跟每一个客人应酬来,应酬去,敬茶敬酒!” 祖望脸色难看极了。他见到雨凤了,美则美矣,这样抛头露面,赢得满场青睐,只怕早已到处留情。 云飞怒扫了云翔一眼。云翔回瞪了一眼,便掉头看台上,一股幸灾乐祸的样子。 台上的雨凤雨鹃忽然调子一转,开始唱另外一段: “天上梭罗什么人儿栽?地上的黄河什么人儿开?什么人把守三关口?什么人出家他没回来?咿呀嘿!什么人出家他没回来?咿呀嘿!”雨鹃唱。 “天上的梭罗王母娘娘栽,地上的黄河老龙王开!杨六郎把守三关口,韩湘子出家他没回来!咿呀嘿!韩湘子他出家呀没回来!咿呀嘿!”雨凤唱。 “赵州桥什么人儿修?玉石的栏杆什么人儿留?什么人骑驴桥上走?什么人推车就压了一道沟?咿呀嘿!什么人推车就压了一道沟??雨鹃唱。 “赵州桥鲁班爷爷修,玉石的栏杆圣人留,张果老骑驴桥上走,柴王爷推车就压了一道沟!咿呀嘿!柴王爷推车就压了一道沟!咿呀嘿!” ※ ※ ※ 姐妹两个唱作俱佳,风情万种,满座轰动。祖望也不禁看得出神了。 姐妹两个唱着唱着,就唱到祖望那桌前面来了。 雨凤直视着祖望,不再将视线移开,继续唱: “什么人在桐城十分嚣张?什么人在溪口火烧山庄?什么人半夜里伸出魔掌?什么人欺弱小如虎如狼?咿呀嘿!什么人欺弱小如虎如狼?咿呀嘿!” 这一唱,展家整桌,人人变色。 祖望大惊,这是什么歌词?他无法置信的看着两姐妹。 云飞的脸色,顿时变白了,焦急的看着雨凤,可是,雨凤根本不看他。她全神都灌注在那歌词上。眼睛凝视着祖望。 云翔也倏然变色,面红耳赤,怒不可遏。 阿超、纪总管、和天尧更是个个惊诧。 金银花急得不得了,直看郑老板。郑老板对金银花摇头,表示此时已无可奈何。 雨凤唱完了“问题”,雨鹃就开始唱“答案”。雨鹃刻意的绕着祖望的桌子走,满眼亮晶晶的闪着光,一段过门之后,她站定了,看着祖望,看着云翔,看着纪总管和天尧,一句一句,清楚有力的唱出来: “那展家在桐城十分嚣张,姓展的在溪口火烧山壮!展夜枭半夜里伸出魔掌,展云翔欺弱小如虎如狼!咿呀嘿!展云翔欺弱小如虎如狼!咿呀嘿!”一边唱着,还一边用手怒指云翔。 大听中的客人,从来没有看到这样的“好戏”,有的人深受展家欺凌,在、惊诧之余,都感到大快人心,就爆出如雷的掌声,和疯狂叫好声。大家纷纷起立,为两姐妹鼓掌。简直达到群情激昂的地步,全场都要发疯了。 云翔勃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就大骂: “混蛋!活得不耐烦,一定要我砸场子才高兴,是不是?” 天尧和纪总管一边一个,使劲把他拉下来。 “老爷在,你不要胡闹!给人消遣一下又怎样?”纪总管说。 祖望脸色铁青,他活了一辈子,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侮辱。他拂袖而起: “纪总管,结帐,我们走人了!” 雨凤雨鹃两个已经唱完,双双对台下一鞠躬,奔进后台去了。 金银花连忙过来招呼祖望,堆着一脸的笑说: “这姐妹两个,不知天高地厚,老爷子别跟她们计较!待会儿我让她们两个来跟您道歉!” 祖望冷冷的抛下一句: “不必了!咱们走!” 纪总管在桌上丢下一张大钞。云翔、天尧、云飞、阿超都站了起来。祖望在前,掉头就走。云翔、纪总管、天尧赶紧跟着走。 云飞往前迈了一步,对祖望说: “爹,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祖望气极了,狠狠的看了云飞一眼,一语不发,急步而去了。 远远的,郑老板对祖望揖了一揖,祖望冷冷的还了一揖。 祖望走了,阿超看看云飞: “这个时候留下来,你不计后果吗?” “不计后果的岂止我一个?”云飞一脸的愠怒,满心的痛楚。如果说,上次在寄傲山庄的废墟,雨凤给了他一刀。那么,此时此刻,雨凤是给了他好几刀,他真的被她们姐妹打败了。 雨凤雨鹃那儿有心思去想“后果”,能够这样当众羞辱了展祖望和展夜枭,两个人都好兴奋。回到化妆间,雨鹃就激动的握着雨凤的手,摇着,喊着: “你看到了吗?那个展夜枭脸都绿了!我总算整到他了!” “岂止展夜枭一个人脸绿了,整桌的人脸都绿了!”雨凤说。 “好过瘾啊!渲一下,够这个展祖望回味好多天了!我管保他今天夜里会睡不着觉!”雨鹃脸颊上绽放着光彩。这是寄傲山庄烧掉以后,她最快乐的一刻了。 门口,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了: “你们很得意,是吗?” 姐妹俩回头,金银花生气的走进来: “你们姐妹两个,是要拆我的台吗?怎么那么多花样?变都变不完!你们怎么可以对展老爷子唱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雨鹃背脊一挺: “我没有泼酒,没有砸盘子,没有动手!他们来听小曲,我们就唱小曲给他们听!这样也不行吗?” “你说行不行呢?你指着和尚骂贼秃,你说行不行?” “我没有指着和尚骂贼秃,我是指着贼秃骂贼秃!从头到尾,点名点姓,唱的全是事实,没有冤他一个字!” “赫!比我说的还要厉害,是不是这意思?”金银花挑起眉毛,希奇的说。 “本来嘛,和尚就是和尚,有什么该挨骂的?贼秃才该骂!他们下次来,我还要唱,我给他唱得街头巷尾,人人会唱,看他们的面子往那儿搁!” 金银花瞪着雨鹃,简直啼笑皆非: “你还要唱!你以为那个展祖望听你唱着曲儿骂他,听得乐得很,下次还要再来听你们唱吗?你们气死我!展祖望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居然给你们碰了这样一鼻子灰!你们姐妹两个,谁想出来的点子?” “当然是雨鹃嘛,我不过是跟着套招而已。”雨凤说。 一声门响,三个女人回头看,云飞阴郁的站在门口,脸色铁青。阿超跟在后面。 “我可以进来吗?”他的眼光停在雨凤脸上。 ※ ※ ※ 雨凤看到云飞,心里一虚,神情一痛。 金银花却如获至宝,慌忙把他拉进去。 “来来来!你跟她们姐妹聊一聊,回去劝劝老爷子,千万不要生气!你知道她们姐妹的个性,就是这样的!记仇会记一辈子,谁教你们展家得罪她们了!” 金银花说完,给了雨凤一个“好好谈谈”的眼光,转身走了。 雨鹃看到云飞脸色不善,雨凤已有怯意,就先发制人的说: “我们是唱曲的,高兴怎么唱,就怎么唱!你们不爱听,大可以不听!” 云飞迳自走向雨凤,激动的握住她的胳臂: “雨凤,雨鹃要这么唱,我不会觉得奇怪,可是,你怎么会同意呢?你要打击云翔,没有关系!可是,今天的主角不是云翔,是我爹呀!你明明知道,他今天到这儿来,就是要看看你!你非但不帮我争一点面子,还做出这样的惊人之举,让我爹怎么下得来台!你知道吗?今晚,受打击最大的,不是云翔,是我!” 雨凤身子一扭,挣脱了他: “我早就说过,我跟展家,注定无缘!” 云飞心里,掠过一阵尖锐的痛楚,说不出来有多么失望: “你完全不在乎我!一点点都不在乎!是不是?” 雨凤的脸色惨淡,声音倔强: “我没有办法在乎那么多!当你垠展家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当你们坐在一桌,父子同欢的时候,当你跟展云翔坐在一起,哥哥弟弟的时候,你就是我的敌人!” 云飞闭了闭眼睛,抽了一口冷气: “我现在才知道,腹背受敌是什么滋味了!” “我可老早就知道,爱恨交织是什么滋味了!”雨凤冷冷的接口,又说:“其实,对你爹来讲,这不是一件坏事!就是因为你爹的昏庸,才有这么狂妄的展云翔!平常,一大堆人围在他身边歌功颂德,使他根本听不到也看不见,我和雨鹃,决定要他听一听大众的声音,如果他回去了,肯好好的反省一下,他就不愧是展祖望!否则,他就是……他就是……”她停住,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就是一只老夜枭而已!”两鹃有力的接口。 云飞抬眼,惊看雨鹃: “你真的想砍断我和雨凤这份感情?你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雨鹃忍无可忍,喊了起来: “我同情,我当然同情,我同情的是我被骗的姐姐,同情的是左右为难的苏慕白!不是展云飞!” 云飞悲哀的转向雨凤: “雨凤,你是下定决心,不进我家门了,是不是?” 雨凤转开头去,不看他: “是!我同意雨鹃这样唱,就是要绝你的念头!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你就是不要听!” 云飞定定的看着她,呼吸急促: “你好残忍!你甚至不去想,我要面对的后果!你明知道在那个家庭里,我也处在挨打的地位,回去之后,我要接受最严厉的批判!你一点力量都不给我,一点都不支持我!让我去孤军奋战,为你拚死拚活!而你,仍然把我当成敌人!我为了一个敌人在那儿和全家作战,我算什么!” 雨凤低头,不说话。 云飞摇了摇头,感到心灰意冷: “这样爱一个人,真的好痛苦!或者,我们是该散了!” 雨凤吃了一惊,抬头: “你说什么?” 云飞生气的,绝望的,大声的说: “我说,我们不如“散了”!” 他说完,再也不看雨凤,掉头就走。阿超急步跟去了。 雨凤大受打击,本能的追了两步,想喊,喊不出来,就硬生生的收住步子,一个踉跄的跌坐在椅子里,用手痛苦的蒙住了脸。雨鹃走过去,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把她的头,紧紧的拥在怀中。 云飞带着满心的痛楚回到家里,他说中了,他是“腹背受敌”,因为,家里正有一场风暴在等着他!全家人都聚集在大厅里,祖望一脸的怒气,看着他的那种眼光,好像在看一个怪物!他指着他,对他咆哮的大吼: “我什么理由都不要听!你跟地散掉!马上一刀两断!你想要把这个姑娘娶进门来,除非我断了这口气!” 云翔好得意,虽然被那两姐妹骂得狗血淋头,但是,她们“整到”的,竟是云飞!这就是意外之喜了。梦娴好着急,看着云飞,一直使眼色。奈何他根本看不到。他注视祖望,不但不道歉,反而沈痛的说: “爹!你听了她们姐妹两个唱的歌,你除了生气之外,一点反省都没有吗?” “反省?什么叫反省?我要反省什么?” “算我用错了字!不是反省,最起码,也会去想一想吧!为什么人家姐妹看到你来了,会不顾一切,临时改歌词,唱到你面前去给你听!她们唱些什么,你是不是真的听清楚了?如果没有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她们怎么会这样做?” 云翔恼怒的往前一跨步: “我知道,我知道,你又要把这笔帐,转移到我身上来了!那件失火的事,我已经说过几百次,我根本不想再说了!爹,现在这个情况非常明显嘛,这对姐妹是赖上我们家了!她们是打赤脚的人,我们是穿鞋的人,她们想要什么,明白得很!姐姐呢,是想嫁到展家来当少奶奶!妹妹呢,是想敲诈我们一笔钱!” 纪总管立刻接口: “对对对!我的看法跟云翔一样!这姐妹两个,都太有心机了!你看她们唱曲儿的时候,嘴巴要唱,眼睛还要飘来飘去,四面招呼,真的是经验老到!这个待月楼,我也打听清楚了,明的是金银花的老板,暗的根本就是郑老板的!这两姐妹,显然跟郑老板也有点不乾不净……” 云飞厉声打断: “纪叔!你这样信口开河,不怕下拔舌地狱吗?” 纪总管一怔,天尧立刻说: “这事假不了!那待月楼里的客人都知道,外面传得才厉害呢!郑老板对她们两个都有意思,就是碍着一个金银花!反正,这两个妞儿绝对不简单!就拿这唱词来说吧!好端端的唱着“小放牛”,说改词就改词,她们是天才吗?想想就明白了!她们姐妹早就准备有今晚这样的聚会了!一切都是事先练好的!” 纪总管走过去,好心好意似的拍拍云飞的肩: “云飞!要冷静一点,你知道,你是一条大肥羊呀,整个桐城,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闺秀想嫁你呢!这两个唱曲的,怎会不在你身上用尽工夫呢?你千万不要着了她们的道儿!” 云非被他们这样左一句右一句,气得快炸掉了。还来不及说什么,祖望已经越听越急,气极败坏的叫: “不错!纪总管和云翔天尧分析得一点都不错!这姐妹两个太可怕了!中国自古就有“天下最毒妇人心”这种词,说的就是这种女人!如果她们再长得漂亮,又有点才气,会唱曲什么的,就更加可怕!云飞,我一直觉得你聪明优秀有头脑,怎么会上这种女人的当!我没有亲眼看到,还不相信,今天是亲眼看到了,说她们是“蛇蝎美人”,也不为过!” 云飞怒极,气极,悲极。 “好吧!展家什么都没错!是她们恶毒!她们可怕!展家没有害过她们,没有欺负过她们,是她们要害展家!要敲诈展家!”他怒极反笑了:“哈哈!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用尽心机,也没有办法说服雨凤嫁给我,因为展家是这副嘴脸,这种德行!人家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我还在这里糊糊涂涂!雨凤对了,只要我姓展,我根本没有资格向她求婚!” 品慧看到这种局面,太兴奋了,忍不住插嘴了: “哎哟!我说老大呀,你也不要这样认死扣,你爹已经气成这样子,你还要气他吗?真喜欢那个卖唱的姑娘,你花点钱,买来做个小老婆也就算了……” 祖望大声打断: “小老婆也不可以!她现在已经这么放肆,敢对着我的脸唱曲儿来骂我,进了门还得了?岂不是兴风作浪,会闹得天下大乱吗?我不许!绝对不许!” “哈哈!哈哈!”云飞想着自己弄成这样的局面,就大笑了起来。 梦娴急坏了,摇着云飞: “你笑什么?你好好跟你爹说呀!你心里有什么话,你说呀!让你爹了解呀……” “娘,我怎么可能让他了解呢?他跟我根本活在两个世界里!他的心智已经被蒙蔽,他只愿意去相信他希望的事,而不去相信真实!” 祖望更怒,大吼: “我亲眼看到的不是事实吗?我亲耳听到的不是事实吗?被蒙蔽的是你!中了别人的“美人计”还不知道!整天去待月楼当孝子,还为她拚死拚活,弄得受伤回家,简直是丢我展祖望的脸!” 云飞脸色惨白,抬头一瞬也不瞬的看着祖望,眼里闪耀着沈痛已极的光芒。 “爹,这就是你的结论?” 祖望一怔,觉得自己的话讲得太重了,吸了口气,语气转变: “云飞,你知道我对你寄望有多高,你知道这次你回家,我真的是欢喜得不得了,好想把展家的一番事业,让你和云翔来接管,来扩充!我对你的爱护和信任,连云翔都吃醋!你不是没感觉的人,应该心里有数!” “我从不怀疑这一点!”云飞眼神一痛。 “那你就明白了,我今天反对萧家的姑娘,绝对是为了你好,不是故意跟你唱反调!现在,我连她的出身都可以不计较,但是,人品风范,心地善良,礼貌谦和,以及对长辈的尊重……总是选媳妇的基本要求吧!” “我没有办法和你辩论雨凤的人品什么的,因为你已经先入为主的给她定罪了!我知道,现在,你对我非常失望!事实上,我对这个家也非常失望!我想,我们不要再谈雨凤,她是我的问题,不是你们的问题!我自己会去面对她!” “你的问题!就是我们大家的问题!” “那不一定!”他凝视祖望,诚挚而有力的说:“爹,等你气平的时候,你想一想,人家如果把我看成一只肥羊,一心想进我家大门,想当展家的少奶奶,今晚看到你去了,还不赶快施出浑身解数来讨你欢喜?如果她们像你们分析的那样厉害,那样工于心计,怎么会编出歌词来逞一时之快!如果她希望你是她未来的公公,她是不是巴结都来不及,为什么她们会这样做?” 祖望被问倒了,睁大眼睛看着云飞,一时无言。 云翔眼看祖望又被说动了,就急急的插进嘴来: “这就是她们厉害的地方呀,这叫作……叫作……” “欲擒故纵!以退为进!”纪总管说。 “对对对!这就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厉害得不得了!”云翔马上喊。 “而且,这是一着险棋,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定可以达到“引起注意”的目的!”天尧也云飞见纪总管父子和云翔像唱双簧般一问一答,懒得再去分辨,对祖望沈痛的说: “我言尽于此!爹,你好好想一想吧!” 云飞说完,转身就冲出了大厅。 从这天开始,一连好几天,云飞挣扎在愤怒和绝望之中。在家里,他是“逆子”,在萧家,他是“仇人”,他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他无法面对父亲和云翔,也不要再见到雨凤。 每天早上,他都出门去。以前,出门就去看看雨凤,现在,出门也不知道该去那儿。只好把 望交给他的钱庄,去收收帐,管理一下,不管理还好,一管理烦恼更多。 这天早上,云飞和阿超走在街道上。阿超看着他,建议说: “我跟你说,我们去买一点烧饼油条生煎包,赶在小四上学以前送过去!有小三、小四、小五在一起说说笑笑,雨鹃姑娘就比较不会张牙舞爪,那么,你那天晚上,跟人家发的一顿脾气,说不定就化解了!” “你的意思好像是说,我那天晚上不该跟雨凤发脾气!”云飞烦躁的说。 “我就不知道你发什么脾气!人家情有可原嘛!她们又没骂你,骂的全是二少爷!谁叫你跟二少爷坐一桌,一副“一家人”的样子!你这样一发脾气,不是更好像你和二少爷是哥哥弟弟,手足情深吗?” 云飞心烦意乱,挥手说: “你不懂!你没有经过这种感情,你不了解!她如果心底真有我,她就该把我放在第一位,就该在乎我爹对她的印象,就该在乎我的感觉,她通通不在乎,我一个人在乎,未免太累了!” “我是不了解啊!那么,你是真要跟她“散了”吗?既然真要“散了”,干嘛回到家里,又为她和老爷大吵?” 云飞更烦躁: “所以我说你不懂!感情的事,就是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 “你不要跟我拽文,一拽文我就没辙了!好吧,现在我们去那里?买不买烧饼油条呢?去不去萧家呢?” “买什么烧饼油条?就算在她身上用几千几万种工夫,她还是不会感动,她还是把我当成敌人!去什么萧家?当然不去!” 阿超仔细看他: “不去?那……我们干嘛一直往萧家走?” 云飞站住,四面看看。烦乱的说: “我们去虎头街,把帐收一收!”掏出记事本看了看:“今天,有三家到期的帐,我们先去……这个贺伯庭家!”说着就走。 ※ ※ ※ “这么早,去办公啊?”阿超跟上前去。 “这虎头街的业务真是一团乱,全是收不回的呆帐,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走吧!今天好好的去办点事!跑他一整天!” 阿超抓了抓头,很头痛的样子。 “要去办公……那,你身上带的钱够不够?” “我是去收帐,又不是去放款,要带什么钱?” “你收十次帐,有八次收不到!想想昨天吧,你就把身上的钱用得光光的,送江家的孩子去看病,给王家的八口之家买米,帮罗家的女儿赎身,最离谱的是,赶上朱家在出殡,你把身上最后的钱送了莫仪!这样收帐,我是很怕!” “那是偶然一次,你不要太夸张了.也有几次很顺利就收到了!像顾家……” “那是因为你把他们的利息减半,又抹掉零头!我觉得,这虎头街的烂摊子,你还是交还给纪总管算了!他故意把这个贫民窟交给你管,有点不安好心!” “交还给纪总管?那怎么行?会被他们笑死!何况,在我手里,这些人还有一些生路,到了云翔和纪总管手里,不知道要出多少个萧家!” “那么,决定去贺家了?” “是!” “可是,你现在还是往萧家走啊!”云飞一个大转身,埋着头往前飞快的走: “笨!习惯成自然!” 阿超叹口大气,无精打采的跟在他后面。15 云飞不再出现,雨凤骤然跌落在无边的思念,和无尽的后悔里。 日出,日落,月升,月落……日子变成了一种折磨,每天早上,雨凤被期待烧灼得那么狂热。风吹过,她会发抖,是他吗?有人从门外经过,她会引颈翘望,是他吗?整个白天,门外的任何响声,都会让她在心底狂喊;是他吗?是他吗?晚上,在待月楼里,先去看他的空位,他会来吗?唱着唱着,会不住看向门口,每个新来的客人都会引起她的惊悸,是他吗?是他吗?不是,不是,不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把她陷进一种绝望里。他不会再来了,她终于断了他的念头,粉碎了他的爱。她日有所思,夜无所梦,因为,每个漫漫长夜,她都是无眠的。当好多个日子,在期待中来临,在绝望中结束,她的心,就支离破碎了。她想他,她发疯一样的想他!想得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了。 云飞不知道雨凤的心思。每天早上,白天,晚上……都跟自己苦苦作战,不许去想她,不许去看她,不许往她家走,不许去待月楼,不详那么没出息!那么多“不许”,和那么多“渴望”,把他煎熬得心力交瘁。 这天早上,云飞和阿超又走在街道上。 阿超看看云飞,看到他形容憔悴,神情寥落,心里实在不忍。说: “一连收了好多天的帐,一块钱都没收到,把钱庄里的钱倒挪用了不少,这虎头街我去得真是倒胃口,今天换一条路走走好不好?” “换什么路走走?”云飞烦躁的问。 “就是习惯成自然的那条路!”阿超冲口而出。 云飞一怔,默然不语。阿超再看他一眼,大声说: “你不去,我就去了!好想小三、小四、小五他们!就连凶巴巴的雨鹃姑娘,几天没跟她吵吵闹闹,好像挺寂寞的样子,也有点想她!至于雨凤姑娘,不知道好不好?胖了还是瘦了?她的身子单薄,受了委屈又挨了骂,不知道会不会又想不开?” 云飞震颤了一下。 “我那有让她受委屈?那有骂她?” “那我就不懂了,我听起来,就是你在骂她!” 云飞怔着,抬眼看着天空,叹了一口长气。 “走吧!” “去那里?”阿超问。 云飞瞪他一眼,生气的说: “当然是习惯成自然的那条路!” 阿超好生欢喜,连忙跨着大步,领先走去。 当他们来到萧家的时候,正好小院的门打开,雨凤抱着一篮脏衣服,走出大门,要到井边去洗衣服。 她一抬头,忽然看到云飞和阿超迎面而至。她的心,立刻狂跳了起来,眼睛拚命眨着,只怕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脸色顿时之间,就变得毫无血色了。是他吗?真的是他吗?她定睛细看,只怕他凭空消失,眼光就再也不敢离开他。 云飞好震动,震动在她的苍白里,震动在她的憔悴里,更震动在她那渴盼的眼神里。他润了润嘴唇,好多要说的话,一时之间,全部凝固。结果,只是好温柔的问了一句废话: “要去洗衣服吗?” 雨凤眼中立刻被泪水涨满,是他!他来了! 阿超看看两人的神情,很快的对云飞说: “你陪她去洗衣服,我去找小三小五,上次答应帮她们做风筝,到现在还没兑现!”他说完,就一溜烟钻进四合院去了。 雨凤回过神来,心里的委屈,就排山倒海一样的涌了上来。她低着头,紧抱着洗衣篮,往前面埋着头走,云飞跟在她身边。两人默默的走了一段,她才哽咽的说: “你又来干什么?不是说要跟我“散了”吗?”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好不容易,把他盼来了,难道要再把他气走吗?可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 他凝视她,在她的泪眼凝注下,读出许多她没出口的话。 “散,怎么散?昨晚伤口痛了一夜,睡都睡不着,好像那把刀子还插在里面,没拔出来,痛死我!”他苦笑着说。 雨凤一急,所有的矜持都飞走了。 “那……有没有请大夫看看呢?” 云飞瞅着她: “现在不是来看大夫了吗?” 她瞪着他,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欢喜。 云飞终于叹口气,诚恳的,真诚的,坦白的说: “没骗你,这几天真是度日如年,难过极了!那天晚上回去,跟家里大吵了一架,气得伤口痛,头痛,胃痛,什么地方都痛!最难过的,还是心痛,因为我对你说了一句,绝对不该说出口的话,那就是“散了”两个字。” 雨凤的眼泪,像断线珍珠一般,大颗大颗的滚落,跌碎在衣襟上了。 两人到了井边,她把要洗的衣服倒在水盆里。他马上过去帮忙,用辘轳拉着水桶,吊水上来。她看到他打水,就丢下衣服,去抢他手中的绳子: “你不要用力,等下伤口又痛了!你给我坐到一边去!” “那有那么娇弱!用点力气,对伤口只有好,没有坏!你让我来弄……” “不要不要!”她拚命推开他:“我来,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