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名著文库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九三年’北京8 戈拉 印 泰戈尔 刘寿康译 人民文学 1984 1.55 75000罗宾德拉纳特丨泰戈尔〈1861—1940是我国读者比较熟悉 的印度作家。他在一生漫长的八十年中,辛勤地从事文学艺术 的创作活动,直到逝世前不久,还在孜孜不倦地写作。他写了五 十多部诗集,一百多篇短篇小说,十二部中、长篇小说,二十多个 剧本,还有许多游记、书简、回忆录以及有关文学、哲学、教育、宗 教、社会方面的论文和专著。此^于多首歌曲, 画了近两千幅画。他那些内容深刻、具—度容术鉑值郝I学辨為濯印度近 代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苹富拿运^泰戈尔从十四岁起就写诗;集《吉―I移荣获一九 一三年诺贝尔文学奖金。印度人民称他「秀1谱圣”、“印度的良 心”。他不仅是一个杰出的诗人,也是一个反帝、反封建的战士。 鲁迅先生说:“泰戈尔富有民族思想,是个爱国诗人。” 一九〇五 年,英国殖民地总督寇松在印度公布一项法令,阴谋将孟加拉分 割为两个部分,推行“分而治之”的政策。这种政策遭到了印度 人民强烈的反对,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民族解放运动。泰戈尔热 情地投身于这个运动之中。他登台演说,挥笔赋诗,鼓舞印度人 民的斗志。后来,由于他反对暴力行动,主张多做些“建设性的” 工作,比如消灭愚昧与贫困等,于是专门从事创作和教育工作, 不再直接参加民族解放运动。一九〇一年他在圣谛尼克坦办了一所学校,一九二一年改建为著名的国际大学。但在一九一九年,英国殖民政府为了镇压印度的民族解放运动,命令军队在阿 姆利则开枪打死打伤了一千多名印度人,制造了 “阿姆利则惨 案”之后,泰戈尔拍案而起,给印度总督写了一封义正辞严的信, 提出强烈的抗议,并声明放弃英国政府授予他的“爵士”称号。从 那时起,他再度参加了炽热的反帝斗争。他不仅关心印度的命 运,也很关心世界各国人民。一九三四年,意大利侵略阿比西尼 亚〔今埃塞俄比亚〉,他愤怒地谴责了意大利侵略者;一九三八 年,捷克受到德国法西斯的蹂躏,他坚决支持捷克人民反法西斯 的斗争。泰戈尔是中国人民的朋友,早在一八八一年他二十岁时,就 写了《死亡的贸易》,谴责英国帝国主义向中国倾销鸦片、毒害中警国人民的罪行。当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踏进中国神圣的领土I时,他以)占稀之年,抱病参加印度人民声援中国人民的斗争,并 且发宣言、写文章、演说、陚诗,用各种方式给中国人民以巨大支 持。他曾预言:“中国这种巨大的力量,一旦能让她在现代化的 道路上运行,那就是掌握现代科学,那时世界上恐怕没有力量能 阻挡她向前迈进。”泰戈尔重视并热爱中国文化。他喜爱屈原、白居易、苏轼的 诗和老子的哲学。他曾两度访问中国,宣传印中人民友好。他提 倡研究中国文化,并在他创办的国际大学开设中国语言和文化 的课程,使印度人民加深对中国人民和中国文化的了解。周恩来总理生前访问国际大学时,曾称赞:“泰戈尔不仅是 对世界文学做出了卓越贡献的天才诗人,还是僧恨黑暗、争取光 明的伟大印度人民的杰出代表。中国人民对泰戈尔抱着深厚的 感情。中国人民永远不能忘记泰戈尔对他们的热鸯。中国入禹也不能忘记泰戈尔对他们艰苦的民族独立斗争所给予的支持。”泰戈尔以他的浪漫主义的诗歌扬名于世。然而在他六十余 年的创作活动中,对当时印度现实生活反映得最深刻和广泛的, 还是他的小说。他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品提出了许多重大的社会 问题,反映了那个时代印度人民的生活与斗争,表达了人民的心声。泰戈尔生活的时代正是印度人民遭受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 双重压迫的时代,在他的心灵上深深地刻下了祖国沦亡、民族屈 辱、人民生活极端困苦的烙印。因此,他的作品大多具有反帝、 反封建和要求民族独立的鲜明色彩。泰戈尔的十二部中、长篇小说是他丰富多采的作品的重要 组成部分。它们当中,除了取材于莫卧儿王朝历史事件的两部 历史题材的作品之外,其他十部,如描写妇女悲惨命运的《小沙 子》(”(^)、表现封建道德和民主思潮冲突的《沉船》(丨卯日)等都 是以社会现实生活为题材的。在他的长篇小说中9最杰出的是 洋溢着爱国主义激情的《戈拉》。这部批判现实主义的重要作品 以十九世纪七十至八十年代的民族解放运动为背景,反映了印 度人民反帝、反封建的斗争、梵教徒和新印度教徒之间的矛盾以 及印度近代先进人物摸索民族解放道路的艰苦历程。英国殖民主义者在镇压了一八五七年的印度民族起义之 后,巩固了它在印度的殖民统治,但印度的民族资产阶级和无产 阶级两个新兴的阶级也开始出现并逐渐成长。到了十九世纪七 十年代,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都日趋尖锐,被压榨得走投无路的 农民纷纷地自发起义,人数众多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阶层处 已形成,其中不少人已经认识到英国殖民统治给印度带来的灾难,于是民族解放的要求愈来愈强烈。在他们当中,思想化主要 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改革印度教,吸收欧洲文化,争取较大的政治权利。参加这一派活动的有梵社。但到了六十年代,这个团 体的部分教徒,过多地吸收了基督教的观点,轻视本国文化。一 八六五年它分裂为两派,一派是印度梵社,一派是元始梵社。泰 戈尔在《戈拉》里没有涉及元始梵社的活动,提到的是印度梵社, 并且恰如其分地批判了它轻视本国文化的缺点。在印度的民族解放运动中,代表知识分子另一种思潮的是 新印度敎。这一派主张发展民族文化,恢复民族『3尊心,反对崇 洋媚外,反对殖民主义者对印度人民的残酷压迫。但他们认为 要恢复民族自尊心就得严格遵守印度教的一切传统,甚至是腐 朽的传统。泰戈尔通过《戈拉》这部作品歌颂了新印度教徒反对 殖民主义压迫、热爱祖国的思想,同时也批判了他们维护种姓制度、遵守印度教各种腐朽传统的错误做法《戈拉》之所以获得巨大成功,是因为它表达了印度人民渴 望独立与自由的愿望,揭发了殖民主义的罪行,激发起人民的爱 国热情。同时,它还批判了那些崇洋媚外的洋奴和不肯脚踏实 地、切实做点工作的知识分子,批判了种族主义、复古主义和歧 视妇女的错误思想,而且深刻、全13地反映了一个重要的历史时 代孟加拉社会的风貌。而作者高超的艺术技巧显然也是使作品 得到成功的一个重要因素。首先,他塑造了各种类型知识分子 的动人的形象。这部作品的中心人物戈拉是泰戈尔塑造的‘ 印度民主主义者的典型。他从小就是学校和附近一带孩子的头 头,后来成为印度爱国者协会的主席。他生活唯一的目标就是 要解放袓国。他坚信袓国一定会得到独立和自由。他是一个宁 死也不向殖已统治者低头的硬汉,是一个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的英雄。他三次面对面地和英国殖民者进行斗争,虽被捕入狱,但 坚贞不屈,决不妥协。他这种没有丝亳奴颜婢膝的品质是殖民 地人民最可贵的品质。印度评论家班纳吉说:“戈拉就象 是渴望自由、愤怒地为反抗自己的社会和政治上处于奴隶地位 而斗争的印度心灵的化身。”泰戈尔通过戈拉,明确地说明了他 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复古主义和种姓制度的主张。戈拉是一个意志坚强、行动果断的人,他的同窗好友毕诺业 却比较软弱。他是一个有教养的孟加拉名门子弟,他聪明好学, 克己谦让,尊重妇女,不迷信宗教。泰戈尔常常利用他和戈拉的 辩论来阐明自己对妇女、宗教、爱情等问题的看法。毕诺业的缺⑴ 点是犹豫不决,遇事迁就,虽然终于冲破了封建枷锁,和罗丽妲 结了婚,但比起勇敢坚强的罗丽妲,就显得逊色多了。3罗丽妲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印度新型妇女。她对殖民二 统治者无比憎恨,她反抗社会上一切邪恶势力,嫉恶如仇,勇敢 果断;虽然受到哈兰的迫害,但寸步不让,和他进行针锋相对的 斗争。书中另一位女主人公苏查丽妲则是另一种典型,她温柔 娴静、喜欢深思,虽然不象罗丽妲那样无所畏惧、勇于斗争,但一 旦下了决心,也能坚持到底。两位姑娘的遭遇,说明了十九世纪 七十年代印度妇女的艰难处境。不经过艰苦的斗争,休想得到 自由和幸福。在年轻的一代遇到困难、无法解决的时候,他们就去找帕瑞 什先生。帕瑞什先生是一个心胸开阔、从容恬静的人。他反对种 姓制度,反对印度教腐朽的传统,也反对梵社的宗派主义。他尊 重别人的信仰,尊重个人自由,鼓励年轻人独立思考。因此,当 他的女儿爱上了一个不同教派的青年时,他不顾亲友反对、社会 非难、教社惩罚,仍然坚决地支持女儿的“叛逆”行动。他的思想在很大的程度上代表了泰戈尔的思想。但在这部作品里,泰戈 尔多方面肯定的人物恐怕是戈拉的母亲安楠达摩依。她虽然是 一个印度教徒,但并不遵守教规,不尊重封建落后的风俗习惯。 她心地善良,温柔体贴;她头脑清醒,镇静坚定。在毕诺业犹豫 不决的时候,她开导他;在罗丽妲陷于孤立的时候,她不怕别人 议论,不顾家人吵闹,给她具体帮助,为她安排婚事。她认为结 婚就是两颗心结合在一起,不同宗教的人照样可以结合。她有帕 瑞什先生的开明思想,但比他果断坚强。她是泰戈尔心目中理 想的印度妇女。此外,作者还成功地塑造了几个反面人物的形象,通过他 们,尖锐地讽刺了崇洋媚外的“高等印人”、渺小可笑的贪财讼棍 和只会夸夸其谈、不能切切实实地做点有益工作的大学生。这 样,泰戈尔就从各种类型的知识分子的活动中,反映出当时孟加 拉复杂的社会生活。、 在这部长篇小说中,泰戈尔不但塑造了形形色色的动人的 形象,在情节、心理刻画和景物描写上也很有他的特色。《戈拉》的故事情节是在尖锐的矛盾冲突中展开的。戈拉的 爱国激情促使他和殖民主义者、洋奴买办不断发生冲突,他的宗 教信仰也使他和他的家属、他的内心、他的爱情不断发生矛盾, 这些矛盾冲突使这部作品充满了悬念,推动着故事向前发展。其 次,这部小说的心理刻画也是很成功的。泰戈尔利用心理描写 巧妙地暗示戈拉和苏查丽妲、毕诺业和罗丽妲之间爱情的萌芽 和发展,他们的矛盾和痛苦。泰戈尔是一位诗人。他的散文也充满了诗情画意。他对大 自然的描写,不是单纯的描写,而是为了衬托人物的心境。例如: 戈拉和苏查丽妲长谈之后,一个人在河边漫步,作者对他那时的 6I ^I4心境有这样一段描写:“不过,今夭晚上,从满天星斗传来的信 息,却以各种方式轻轻地触动他的心弦。河上水波不兴。系在码 头上的船只发出闪烁的灯火。黑暗的夜色似乎全部集中在对岸 树林浓密的簇叶丛中。这一带的上空,木星就象黑夜的警觉的 良心,一直守望着大地……在这个秋天的夜晚,他站在河边,看 着朦胧的星光,听着模糊的市声,面对着充塞整个宇宙的难以捉 摸的奥秘,仿佛进入了忘我的境界。”读完了这部作品,作者强烈的爱国心、高超的艺术技巧和诗 一般的文学语言都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泰戈尔的这部作品为世界文学的宝库增添了一颗明珠。译者一九九二年九月笫-章那时正是加尔各答的雨季。早晨的云彩已经消散、夭空洒 满了灿烂的阳光。毕诺业一普山一个人站在他家二楼的阳台上,悠闲地望着 川流不息的来往行人。不久以前,他已经读完了大学,但还没有 正式开始工作。不错,他给报纸写过一些文章,也组织过一些集 会,但他并没有因此满足。今天早晨,由于无事可做,心里感到 百无聊赖。对过店铺门前站着一个游方僧,身上穿了一件江湖卖唱的 五颜六色的长袍,正在那里高声歌唱:笼中飞进一只无名小鸟, 不知道它来自何方。 我的心拴不住它的双脚, 它飞走了,飘然不知去向,I毕诺业想把游方僧请上楼来,记下这首无名小鸟之歌,但正 象半夜里天气突然变冷而又不愿起来加盖毯子那样,他没有下 楼去把游方僧请上来,自然也就没有记下这首歌,只有它的旋律 不断地在他的心中回荡。正在这时,他家的门前发生了一件事故:一辆两匹马的大马 车揸上了一辆出租小马车,几乎把它撞翻,但大马车上的人竟然不闻不问,加鞭催马,扬长而去。毕诺业跑到街上,看见一个年轻姑娘正从马车里出来,一位 老先生也想要下车。他急忙跑过去搀扶他们。看见老人面色苍 白,便问道:“先生,您没受伤吧?”“没有,没事儿。”老先生很想笑笑,把病痛掩饰过去,但没能 笑出来,很显然,他快要晕倒了。毕诺业扶着他的胳膊,转过脸对焦急的姑娘说:“我家就在 这儿,请进去歇歇吧。”他们把老先生扶上了床,姑娘朝四下看了看,想找点水。她 拿起一个水罐,洒了点水在老人脸上,然后一边给他掮扇子,一 边对毕诺业说:“你能派人去请个大夫吗?”附近就有一个医生,毕诺业立刻吩咐佣人去把他请来。 屋子里有一面镜子,毕诺业站在姑娘后边,呆呆地看着镜子 里面的姑娘的脸。从童年时代起,他就住在加尔各答,一天到晚 在家里埋头读书,仅有的一点处世知识都是从书本上得来的。 除了家里人,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一个女性;而现在,镜子里姑娘 的形象却深深地迷住了他。他不擅长评论女人的容貌,但在那 个亲切、焦急、低垂的少女脸上,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温柔幸福的 新天地。过了一会儿,老人睁开眼睛,叹了 口气,姑娘向他弯下身子, 用麵抖的声音轻轻问道:“爹,您受伤了吗?” “我这是在哪儿?”老人问,一边想坐起来。 但毕诺业赶紧走到他身旁说:“请您暂时不要动,等大夫来 了再说吧。”话音没落,就听到医生的脚步声,紧接着医生进来了。但给 病人作了检查之后,没有发现什么严重的病情,于是给病人开了一个白兰地掺热牛奶的处方,就告辞走了罾医生辞别的吋候,老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姑娘明白他的心9意,安慰他说:回家之后,她就立刻把诊费和药费送来,说完,她 转过身子望着毕诺业。多么迷人的眼睛啊!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它们是大是小,黑 色还是棕色,只觉得第一眼就给人一个真挚的印象。它们没有 流露出一丝害羞或迟疑的神色,而是十分沉着和坚强。毕诺业鼓起勇气吞吞吐吐地说:“噢!医药费箅不了什 么……你们请不必费心……我……我会……”但姑娘的眼抻不但止住了他的话,而且明白地表示,他:彳1 :收 下医药费不可。老人说,不必派人去买白兰地了,但女儿却坚持说:“爹,是 大夫要您喝的呀丨”老人回答说:“大夫都有一个逋病,喜欢找个借口叫人喝白 兰地。我这点小病喝点牛奶就够了。”喝完牛奶,他对毕诺业说: “现在我们该走了。恐怕已经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姑娘想叫辆马车,但她的父亲不同意,他大声说:“何必再给 他添麻烦呢?我们家离这儿那么近,我很容易就走回去了。” 但姑娘不答应,因为父亲没有再坚持,毕诺业就亲自去雇马在告别之前,老先生请教了主人的姓名,主人叫“毕诺业一 普山“查特吉”。老先生也通报了自己的姓名:“帕瑞什一昌德 拉‘帕塔查里雅”,并且说他就住在附近,就在这条街七十八号。 他还说:“有空的时候,如果愿意到我家玩玩,我们十分欢迎。”对 这个邀请,姑娘的眼睛也默默地表示了欢迎的意思。;毕诺业想送他们回家,但不知这样做是否合乎礼节,只好犹1豫不决地站在那里。马车就要走动时,姑娘对他欠了欠身,他万 万想不到她会这样,一吋手足无措,连回礼都忘记了。毕诺业回到家里,一再责备自己不该粗心大意。他仔细回 忆从遇见他们到分手为止做过的每一件事,觉得从头到尾,自己 的举动都是很鲁莽的。他反复思忖:在各种不同的情况下,他该 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但总不得要领。突 然,他看见姑娘忘在床上的那块用过的手绢儿,便连忙把它捡 起。这时,游方僧唱的重复句忽然又涌上心头:笼中飞进一只无名小鸟, 不知道它来自何方。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天气愈来愈热,马车开始一辆跟 着一辆飞快地朝各个办公楼驶去,但那一天,毕诺业却静不下来 做任何工作。他觉得他那小小的家和这丑陋的城市突然全都变 了,变成了美丽的仙境。火焰般的七月骄阳在他脑子里燃烧,在 他血管里奔流一用耀眼的光幕遮住他的内心,把他和生活中 的一切琐事分隔开了。正在这时,他看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儿在街上仔细看各家 的门牌。不知道为什么,他认准这个孩子是来找他的,因此他对 孩子髙声喊道:“你要找的人家就在这儿。”说完,他飞快地跑到 街上,几乎是象拖一样把小家伙拉到家里…在孩子交给他一封 信的时候,他热切地端详着孩子的面孔。信封上用英文写着他 的姓名,字迹秀丽,显然是女人的手笔。男孩儿说:“这信是我姐 姐叫我送来的。”信封里没有信,只有一些钱。男孩儿说完,转身想走,但毕诺业一定让他上楼,到他屋里 坐坐。孩子比他姐姐稍黑一些,但两个人长得十分相象。毕诺4 I业满心高兴,他很谨欢这个孩厂。小家伙显然是很沉着的。因为一泣门,就指着一幅挂在墙 上的相片问:“这怂谁?”“我的一个朋友广毕诺业回答。 “一个朋友!”男孩儿大声说,“他是谁?” “噢,你不会认识他的,”毕诺业笑。;兑,“他名叫戈尔默罕。 不过我管他叫戈拉。我们从小就在一起读书。” “你现在还在上#吗?” “不,我巳经毕业了。” “真的吗?你已经毕……?”毕诺业忍不住要想贏得这位小信使的钦佩,于是说:“不错, 我什么都学完了。”男孩儿睁圆了眼睛,惊奇地看着他,接着又叹了一口气。无 疑,他一定在想:总有一天他也会这样有学问的。问到他的姓名时,男孩儿冋答:“我叫萨迪什一昌德拉"穆齿士 ,, 兄口 0“穆克吉?”毕诺业茫然地重复这个名字。 很快,他俩就成了好朋友。很快,毕诺彳^就弄清楚帕瑞什先 生不是他们的生父,而楚把他们从小抚养大的。他姐姐正式的 名字原叫拉妲腊妮,但帕瑞什太太把它改为不那么带正统印度 教色彩的名字一一苏查秘妲。萨迪什告别时,毕诺业问他:“你能一个人回家吗?”这话伤 了男孩儿的自尊心,他说:“我总是一个人上街的!”毕诺业说: “我送你回家吧。”孩子觉得他的男子汉大丈夫气概受到轻视,不 岛兴地说:“你何必送我呢?我满可以照顾丨'丨己。”于足他举出各种备样的例子来证明他经常一个人来来往往。为忭么毕诺业还要坚持送他回家,其中的道理,就不是男孩 儿可以理解的了。后来,萨迪什请他进去,毕诺业却坚决不肯,他说:“不,现在 不去了,我改天再去吧。”回到家里,毕诺业拿出信封,一遍一遍地仔细看信封上的字 迹。不久,他就把每一个字的笔划和花体字上的花饰都牢记在 心头。然后他把信封连同信封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箱 子你可以相信,即使在迫切需要的时候,他也不会动用这笔 钱的0雨季里的一个黄昏,暮色朦陇,夜幕低垂,天空饱含着水气。 加尔各答在默默飘浮着的、大片乌云的笼罩下,象一只巨大的丧 家犬,蜷着身体,把头枕在尾巴上,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从昨 天晚上起,雨就没有停过,细雨霏霏,弄得满街泥泞,但雨势却又 不足以把泥泞冲掉。那天下午四点,雨终于停了,但天空依然乌 云密布。在这种呆在家里嫌烦、上街走走怕下雨的、令人沮丧的 天气里,在一幢三层楼房潮湿的屋顶平台上,有两个青年坐在藤 凳上谈天。这两个朋友,还在童年时代,从学校回来,就在平台上玩耍; 考试之前,在这里发疯似地走来走去,高声背诵功课;天气热了, 从大学回来,也经常在这里吃晚饭,然后争论到深夜两点,直到 朝阳升起,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肉己在草席上睡了一夜;大学毕 业之后,屋顶平台就变成了印度爱国者协会每月一次的集会地 点。这两个朋友,一个是协会的主席,一个是秘书。主席名叫戈尔默罕,他的亲戚朋友都叫他戈拉。他比周围 的人长得都魁梧,大学里有个教授经常管他叫雪山,因为他白得 出奇,皮肤里没有一点别的色素。他几乎有六英尺高,骨骼粗 大,两手象虎掌。他的声音是这般深沉粗犷,要是他突然问一 声“谁在那儿?”,准得把你吓一跳。他的脸盘长得大了些,而且 过于刚强,他的颚骨和下巴象堡垒大门上巨大的0字形插销0他的眉毛很淡,额头宽阔,嘴唇很薄,闭得很紧,鼻子悬在嚙巴上 面象一把宝剑。眼睛小而锐利,象箭头那样瞄淮远方一个看不 见的目标,然而却能以闪电般的速度转过来射向附近的物体。 戈尔默罕不能说很漂亮,但却不容忽视,因为不论和谁在一起, 他都显得与众不同。他的朋友毕诺业和一般受过良好教育的孟加拉绅士 一样, 为人慊虚,也很聪明。他那柔和的性格和敏锐的才智结合起来 使得他脸上的表情具有一种特殊的光彩。在大学读书时,他总是 得到很高的分数而且荣获奖学金。戈拉不象他那样爱读书,成 绩不如他。戈拉既没有他那样敏锐的理解力,也没有他那样好 的记性。因此,作为戈拉的忠实战马,毕诺业就得驮着他闯过大 学所有的考试关。在上面提到的那个潮湿的八月黄昏,两个朋友作了这样热 烈的谈话:“你听我说,”戈拉说道,“那天,阿比纳什痛骂梵社①,这只 能说明他有很强的是非观念。你为什么要对他那样大发雷霆?” “这是什么话! ”毕诺业回答,“关于他的是非观念,无论什么 人都只能有一种看法。”“你要是这样想,那么毛病一定出在你自匚身上。社会上有 些背叛印度教的人,他们一意孤行,一心要推翻社会,你怎能指 望社会袖手旁观,客客气气,不闻不问呢!对这种人,社会自然 要产生误解,纵然他们是诚心诚意的,也会觉得他们在骗人。对 那些有意侮辱社会的人,如果社会不得不把他们的善举当作恶①印度的一个教派。一八二八年由罗姆‘序罕丨罗易(尺&III 1^011311只0” 1774—1833)^1。它反对种姓制皮、偶伶崇拜、錄纟-1殉葬等封建落后的风 俗习惯。一八六五年分裂为元始梵社和印度梵社。8行,郎也不过是他们应得的惩罚罢了/“这也许是很自然的,”毕诺业说,“但我不能同意一切自然 的事都是好事。”“好不好我才不管呢! ”戈拉不禁大声嚷道,“社会上可能有 几个真正的好人,他们是欢迎这个社会的,其余的人,我看,他们 只要合乎自然就可以了!否则工作无法进行,活下去也没有意 思。如果人们愿意象梵教徒那样装出一副神圣的样子,他们 就得准备忍受一点小麻烦,受到梵社以外的人误解和辱骂。你 耍象孔雀那样竖起尾巴走来走去,又要对手向你鼓掌喝彩,那你 对这个世界也未免过分苛求了一一情况果真这样,这个世界也 就不堪设想了。”“骂教派或党派我都没有意见,”毕诺业解释说,“但进行人 身攻击……”“骂教派有什么用呢?不过是批评批评他们的主张罢了。我 可是要揭发个人。至于你,我的圣人,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攻击过 个人吗?”“我的确攻击过,”毕诺业承认,“而且恐怕经常都在攻击,我 觉得十分惭愧。”“不,毕诺业,”戈拉突然激动起来大声说,“这可不行,绝对不行!”毕诺业沉默了一会儿。“怎么啦?”他终于问道,“你为什么 那样大惊小怪呢?”“我看得很清楚,你在沿着软弱的道路滑下去。” “软弱! ”毕诺业生气地大声说,“你知道得很清楚,只要我愿 意,我现在就可以到他们家去一一他们还请过我呢一一可是你看,我并没有去。”9“这我知道。不过你好象总忘不了你是故意躲开他们的。一 天钊晚,你反反复复地跟自己讲:'我不去。我不去!’最好还是 到他们家去算了。”“那么你真的劝我去吗?”毕诺业问道。 戈拉朝大腿砰地捶了一拳说:“不,我才不劝你去呢。我可、 以白纸黑字地写下来,哪一天你到他们家,当天你就会倒到他们 那边,笫二天你就会和他们一同吃饭,以后就会变成梵社的一个 卖力的传教士了。”“真的吗?请问,以后呢?”毕诺业微笑地问。 “以后?”戈拉讽刺地回答,“以后你就死了,从自己的世界中 消失了,还有什么以后!你,一个婆罗门的子孙,到那时就会失 掉一切节制和纯洁的观念,最后被人象一条死狗那样扔进垃圾 堆。你会象一个用失灵的罗盘来导航的领航员那样迷失方向, 而且渐渐会认为顺着正确的航线把船…进港口的做法只不过是 迷佶和偏见一一你会认为最好的导航方法是顺水漂流。不过我 可没有耐心跟你斗嘴。所以我只说:如果一定要去,你就去吧, 只是不要继续犹犹豫豫地站在地狱的边缘,弄得我们心神不毕诺业禁不住大笑起来:“大夫宣判死刑的人不一定会死,” 他说,“我看不出我有任何死到临头的征兆。” “你看不出来?”戈拉冷笑地问。 “看不出。”‘‘你没有觉察你的脉搏已经很微弱了?” “一点也不。它正跳得挺起劲呢!”“如果一双美丽的纤手给你端来一餐贱民的饭菜,你也会觉 得它跟祌仙的宴席差不多,不是吗?”“够了,戈拉! ”毕诺业满脸通红地说,“住嘴! ” “怎么啦?”戈拉抗议说,“我并没有侮辱你呀。我们涉及的 这位美丽的姑娘并不以‘不见阳光’①为荣,她都双花瓣般柔软 的手,任何男人都可以握,要是我提一下,你部认为足亵渎神圣, 你可就真的无可救药了。”“你听着,戈拉,我尊敬妇女,我们的古圣梵典也说……,, “不要引用古圣梵典来为你的那种感情辩护了。那不叫尊 敬,它有一个别的叫法,要足我说出来,你会更生气的。” “你就是喜欢教条。”毕诺也筇了耸肩说。 “古圣梵典告诉我们,”戈拉继续说,“妇女受到尊敬,因为她 给家庭带来光明一一但照英国人的习惯,妇女受到赞美,却是由 于她在男人心里点燃了情火,这种赞美最好不要称之为尊敬。” “你就这样轻蔑地否定一个伟大的思想,只因为它偶尔被人 玷污了吗?”毕诺业问道。“毕努②,”戈拉不耐烦地回答,“现在很明显,你已经丧失判 断能力,你得听从我的指引。我可以这样说,你在英文书里看到 的一切形容英国妇女的夸张言辞,骨子里都只不过是‘情欲’二 字。礼拜妇女的杀坛究竞应该设在什么地方?妇女只有作为母 亲,作为贞洁诚实的主妇才真正值得人们礼拜。有些人让她们 离幵那里,他们的赞美就多少隐藏莕一点侮辱的成分。你的心 象灯蛾围着蜡烛那样,在帕瑞什先生家上空翱翔,其原因,说得 明白点,就足英国人所说的‘爱情’;不过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不 要学英同人的样儿,把‘爱情,置于一切之上,作为男人崇拜的对①这是一句梵文成语,用以形容那些严格遨守深闺制度的上层印度妇 女。-英译本生②毕诺业的简称申7象吧。”毕诺业象一匹精力充沛的马挨了一鞭子那样跳起来喊道:“够了,够了!戈拉,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吗?”戈拉反驳说,“我还没有谈到正题呢。只是因 为我们对男女正当关系的正确认识被热情模糊了,我们才有必 妥用诗歌来美化它。”“就算是热情模糊了我们对男女正当关系的认识,那么只有 外国人才该受到责难吗?难道在我口的道学家大谈其女人祸水、 应当避开的时候,使他们慷慨激昂的不也正是这种热情吗?这 只不过是同一种心理,在不同的两种人身上作出的两种相反的 表现罢了。你谴责了这一个,就不该原谅那一个。”“我看我误解你了。”戈拉微笑孴说,“你的情况并没有我所 想象的那样严重。只要你脑子里还有哲理,你就不妨放心大胆 地去恋爱。不过但愿你在陷得太深之前,设法救出自己一这 是希望你幸福的朋友们对你的祝愿。”“亲爱的朋友,你有点发疯了! ”毕诺业说,“我谈恋爱干什 么?你放心,坦白告诉你,在我听到和见到帕瑞什先生和他一家 的情况之后,我对他们产生了极大的敬意。也许由于这个缘故, 我觉得有一种力量吸引着我,使我想去见识见识他们的家庭生 活。”“你愿意说它是‘吸引’就算是‘吸引’吧,不过你对这种‘吸 引’可得当心。不能完成你的动物学研究,有什么关系呢?有一 点至少是可以肯定的:她们属于食肉兽这一类。要是你的研究 工作使你太接近她们,你就会走得太远,恐怕到头来连尾巴尖儿 都剩不下了。”“你有一个大毛病,戈拉;”毕诺业反驳说,“总认为天神把一切力量都赐给了你一个人,我们艺芸众生只不过足一些意志簿 弱的废物。”这句话好象说出了一个新的想法,它有力地打动了戈拉的 心。“对呀!”他大声喊道,同时在毕诺业背上热情地捶了一拳, “对极了,这是我的一个大缺点。”“老天爷!”毕诺业呻吟说,“你还何-个觅大的缺点,戈拉, 那就是连一根普通的脊椎骨能承受多大力量都不知道。”这时,戈拉同父异母的哥哥、矮胖的摩希姆上楼来了,他气 喘嘘嘘地喊道:“戈拉! ”戈拉立刻离开座位,恭敬地站起身来说:“什么事,先生?” “我来看看,”摩希姆说,“咱们家的屋顶是不是给雷劈了。今 天又有什么惊人的消息啦?你们大概已经把英国人赶出半个印 度洋了吧?我看不出英国人有多大损失,倒是你的嫂嫂在楼下 闹头疼,正在床上躺着,你那狮子般的吼声,她可真受不了。” 说完,摩希姆就离开他们,回到楼下去/丨3 1.戈拉和毕诺业正要从屋顶平台上走下来,戈拉的母亲就来 了。毕诺业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个触脚礼。看见安楠达摩依的人没有一个相信她是戈拉的母亲。她身 材苗条,但很结实;头发有些地方已经花自,但并不显著。乍一 看,你会觉得她只有三十多岁。她脸上的线条十分柔和,象是由 一位大师精心雕刻出来的。她的淸瘦的轮廓十分匀称,脸上流 露出纯洁和智慧的光芒。她的皮肤是浅黑的,和戈拉的很不一 样。她有一个使亲友觉得十分惊奇的习惯,那就是,除了纱丽之 外,她还穿一件紧身胸衣。在我们谈到的这个时代,虽然有些时 髦的年轻妇女已经开始穿紧身胸衣,但旧派的妇女还是对它斜 目而视,认为它大有基督教的味道。安楠达摩依的丈夫克里什 纳达雅尔先生曾在军粮部工作,安楠达摩依从小跟着他离开孟 加拉,在外省呆了很久,因此她再也想不到把身体适当地遮盖起 来,竟是一件可耻或可笑的事。尽管她一天到晚辛勤地操持家 务:冼洗刷刷,缝缝补补,管理帐目,照顾家人和邻居,但她还是 显得从容不迫。安楠达摩依向毕诺业还礼之后说:“只要我们在楼下能够听 到戈拉的声音,便知道毕努来了。孩子,这一阵子我们家总是静 悄悄的,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了,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来呀?病 了吗?”“没有,”毕诺业吞吞吐吐地回答,“没有,妈妈,我没有生病, 不过请您想想,雨下得多大啊!”“下雨,真是笑话!”戈拉插进来说,“雨季过去之后,毕诺业 就会拿太阳作借口了。如果你把责任推给外界因素,它们当然 无法替0己辩护,不过真正的原因你自己心里明白。” “你在胡说些什么,戈拉! ”毕诺业抗议说。 “不错,孩子,”安楠达摩依表示同意地说,“戈拉不该那样 讲。一个人的心情经常在变,有时爱交际,有时变得消沉,不可 能老是一个样儿。不应该拿这个来责备别人。来,毕诺业,到我 房间去吃点东西,我给你留了些你爱吃的甜食。”戈拉用力地摇着头说:“不,不,妈妈,请您不要这样,我不能 让毕诺业在您房里吃东西。”“别胡闹啦,戈拉,”安桢达摩依说,“我可没有这样要求过 你。至于你爹,他信奉正统印度教信得入迷,不是自己亲手烧的 东西,一口也不肯吃。但毕努是我的好孩子,他不象你那样顽 固,他认为正确的事,你总不会横加阻拦,不让他去做吧?”“我要阻拦,”戈拉回答,“这件事我一定耍坚持,只要您让那 个信奉基督教的女仆拉契米侍侯您,我就不能让毕诺业在您的 房间里吃饭。”“噢,亲爱的戈拉,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安楠达摩依 十分苦恼地大声说,“你足她带大的,从前你不是一直吃她做的 饭菜吗?不久以前,没有她做的酸辣酱你还吃不下饭呢。除此 之外,我怎能忘记她救过你的命呢?那时你出天花,她日日夜夜 照顾你。”“那么,您就给她一笔钱,让她去养老吧。”戈拉不耐烦地 说,“给她买一块地,盖一所房子,只是不要把她留在家里,15妈妈。”“戈拉,你以为什么债都可以用钱来还吗?”安槠达摩依说, “她既不要地,也不要钱,她只要看见你,要不她就活不下去了。” “好吧,如果您喜欢,您就把她留下吧,”戈拉顺从地说,“不 过毕诺业不能在您屋里吃饭。古圣梵典是非遵守不可的,妈妈, 您是一位那么伟大的梵学家的孙女儿,我不明白您怎么能不遵 守我们正统印度教的习惯?这太……”“噢,戈拉,你这个傻孩子,”安楠达摩依微笑着说,“你妈从 前也十分注意遵守一切风俗习惯,而且为这些事流过不少眼 泪一那时还不知道你在哪儿呢。每天我都在礼拜湿婆①神 像,那是我亲手画的,你爹大发雷霆地跑过来把它扔掉。那些日 子,我就是吃婆罗门煮的饭,都会觉得不舒服。当时铁路还很 少,每逢乘坐牛车、骆驼或轿子出门,就得整天绝食,经常挨饿。 你爹不尊重正统印度教的习惯,不论到哪儿都带着妻子,因而得 到他的英国主子的赏识,升了官,留在总部工作,不必经常出差 了。但即使是这样,你以为他能轻易改变我那些正统印度教的 习惯吗?如今他退休了,攒下一大笔钱,突然信奉起正统印度教 来了,而且偏狭固执一一可是我不能跟着他变来变去。祖宗七 代的传统已经一一连根拔掉,你以为一声令卩,它们就可以马上 重新树立起来吗?”“好啦,好啦,”戈拉回答,“先不要管祖宗七代啦——祖宗并 没有提出抗议。不过您是爱我们的,有些事您一定得答应我们。 即使您不尊重古圣梵典,您也得尊重以爱的名义提出的要求 呀。”①印度教三大神之一, 16椒」: ;^“你需要用这样强烈的措辞来提出要求吗?”安楠达摩依疲 倦地问,“难道我对这些要求的含义还不明白吗?如果我事事都 和丈夫、儿子发生冲突,那还有什么幸福可言?不过你可知道我 和旧习惯分手是从抱你的那一天幵始的?只要你怀里抱住一个 孩子,你就会确信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生来就有种姓的。从那 一天起,我领悟到假如我看不起一个基督徒或低种姓的人,老天 爷就会把你从我手里夺走。我桁告上天,只要你躺在我怀里,成 为我家的光,那么,不管什么人给我水,我都愿意接受! ”听了安楠达摩依这些话,一丝隐隐约约的忧虑第一次掠过 了毕诺业的心,他很快地看了看母子二人的脸。不过他马上就 把一切疑虑的阴影从心里排除了。戈拉仿佛也觉得有拽迷惑不解。“妈妈,”他说,“您的话我 听不大懂。孩子们在遵守古圣梵典的家庭里发育成长并没有困 难一您从谁那里得到启示,觉得祎对您另有特殊的安排呢?” “把你交给我的那一位给我的启示,”安楠达摩依回答,“我 能怎么样呢?我作不了主。啊,我的傻孩子,你这么傻,真让我 哭笑不得。不过不要紧,随它去吧。那么,毕诺业不能在我屋 里吃东西啦一决定啦?”“一有机会,他就会象箭一样飞去的,”戈拉大笑说,“而且胃 口好得出奇。不过,妈妈,我不让他去。他是婆罗门的子孙。不 能让他为了几块甜食忘记了他的责任。他得作许多牺牲,刻苦 修行,才能不辜负他的光荣出身。不过,妈妈,请您不要生气,我 给您行触脚礼啦。”“多古怪的念头呀,”安楠达摩依大声说,“我为什么要生气 呢?我只想告诉你,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遗憾的是我把你抚奍大了9不过,不管怎么样,要我接受你的所谓信仰是不可7能的。你不在我房里吃饭,这有什么,只要早晨和晚上我都看得、见你,我就心满意足了。一一毕诺业,亲爱的,不要邴样难过。你 太敏感了;你以为我伤心了,其实并不然。孩子,不耍担心,过些 曰子我再请你到我屋里吃一顿由一个地地道道的婆罗门烧的 饭。至于我自己,我郑重通知你们:我打算继续让拉契米给我打 水。”说完之后,她就下偻去了。毕诺业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子慢慢地说:“戈拉,你是 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谁太过分了?”“一点也不!”戈拉加重语气说,“我主张每一个人邡要严守 本分;你只要退后一步,前途如何,就很难说了。” “可是她是你的母亲呀! ”毕诺业抗议说。 “我知道什么是母亲,”戈拉回答,“你用不着提醒我。有我 这样母亲的人,世上能有几个?不过一旦我开始不尊重习惯,说 不定有一天我也会不尊重母亲的。听着,毕诺业,我有一句话要 跟你说:感情固然可贵,但世界上还有更可贵的东西。”过了一会儿,毕诺业犹犹豫豫地说:“很奇怪,戈拉,今天我 听了你母亲的一番话之后,心里感到有些不安,我觉得你母亲有 些事不好和我们讲,而这使她很痛苦。”“啊,毕诺业! ”戈拉不耐烦地说,“不要胡思乱想啦一这没 有好处,只能浪费你的时间。”“周围发生了什么事,你从来都不注意,”毕诺业回答,“你看 不见的,就认为是胡思乱想。不过我向你保证,我常常发觉你母亲心里好象有什么秘密似的--个和她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使她的家庭生活很不愉快的秘密。戈拉,她说的话,你应该仔细I谷听听。”“她说的话我够仔细听的了。”戈拉回答说,“我不去仔细塚 磨,是因为我怕琢磨错了。”5章四抽象概念作为一种见解倒是挺不错的,但应用到人们身上, 就不那么行得通了一至少在毕诺业身上是这样,因为他的行 动多半是听凭心灵指引的。因此,在辩论中,不管他用多高的嗓 门来维护一个原则,伢当他和人打交道的时候,他还是首先要考 虑到人情。因此,他接受戈拉提出的那些原则,究竟有几分由于 它们本身正确,有几分出于对戈拉的伟大友谊,这就很难说了。 在下雨的那天晚上,他从戈拉家里出来,沿着泥泞的街道, 慢慢走回家去,一路上心中不停地在斗争:是应该坚持原则呢, 还是听从心灵的召唤?戈拉提出这样一个论点:目前,为了使印度教社会不受各种 各样公开和隐蔽的攻击,就有必要对饮食和种姓的问题经常保 持警惕。毕诺业对这个论点很容易就接受了,他甚至和不同观 点的人热烈争论。他说,敌人从各个方面来攻击你们的堡垒时, 如果你用生命去保卫通向堡垒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每一个门窗, 甚至墙缝,别人都不能说你为人固执。不过戈拉不让他在他母亲的房间里吃东西,对他却是一个 打击,使他非常伤心。毕诺业从小没有父亲,在童年时代,母亲也去世了。乡下有 他一个伯父,但从小他就孤单单地一个人在加尔各答读书。从他 的朋友义泣把他介绍给安楠达摩依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管她20叫“妈妈”。他常常到她屋里,缠着她给他做些好吃的点心。他还常常 做出嫉妒戈拉的样子,说妈妈在分东西吃的时候不公平。毕诺业 心里十分清楚,只要他三两天不去看她,娘就会盼着他来尝一尝 她做的美味糕点一这时,她是多么焦急地等着他们散会啊。而 今天,为了印度教社会,他竞不能和她在一起吃东西。这样的 事,她接受得了吗?他自己能容忍吗?她倒是微笑着说:“从此以后,要是请你来吃饭,我就玛不碰 你吃的东西了,我要请一个地地道道的婆罗门来给你烧饭。”不 过她心里一定是非常难过的一毕锘业到家的时候,心里禁不 住这样想。他那间没有什么陈设的超子又黑又乱,到处堆满了书籍和 纸张。他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灯,灯上净是佣人的脏手印。写 字台的白桌布上面布满了墨水印和油迹。呆在这里简直让他透 不过气儿。这里没有人陪伴他,关心他。他情绪十分低沉。现 在拯救祖国、保卫社会、诸如此类的责任仿佛都是那么模糊和虚 假了。在七月的一个明亮美丽的早晨飞进他笼子又飞走了的那 只“无名小鸟”倒显得真实得多。不过毕诺业已经下定决心不再 去想那只“无名小鸟”了 ;为了把心平静下来,他就去回忆戈拉现 在不让他在那儿吃东西的安楠达摩依的房间。水泥地板擦得锃亮一房间的一边有一张很软和的床,上 面铺着一条白得象天鹅翅膀似的床单,床边有一张小発子,上面 点着一盏灯。安楠达摩依正在低着头做活儿,她一定是在那儿 用五色线缝她那条五色被面了。女仆拉契米坐在她脚边,用怪 腔怪调的孟加拉话唠唠叨叨地和她闲扯。每逢安楠达摩依心里 有事,她就会拿起这条被面来缝的。毕诺业聚精会神地回忆她专心做活的那副平静的面容。他言自语地说:“愿她脸上慈爱 的光辉保护我的心灵,免除一切烦恼。愿忭作为祖国的象征鞭 策我坚定地尽我的责任。”他心里暗暗地叫了一声“妈妈”,他说: “您亲手给我做的饮食,全都是玉液琼浆,没苻一部古圣梵典能 否定这一点。”在这静静的房间里,只听见大钟平稳的滴嗒声,毕诺业觉得 实在呆不下去了。一只壁虎在靠近油灯的墙上捉小虫。毕诺业 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拿了把雨伞,到街上去了。他拿不定主意到什么地方去。起先也许他想回到安楠达摩 依身边,但他突然想起那天楚星期日,便决定去参加梵社的礼 拜,听凯舒布①先生布道。他知道礼拜这时快要结束了,但他 还是决定要去。毕诺业到达时,正好碰到散会,他打菥伞站在路边,看见帕 瑞什先生正从里边走了出来,脸上闪耀苕仁慈宁静的光辉。他身 旁有四、五个亲属,但毕诺业的眼睹只盯着其中一张年轻的面 孔,他们经过路灯时,这张脸被路灯照亮了一刹那一一接着便是 一阵辚辚的马车声,这张脸就象一个泡沫,在茫茫的黑色海洋中 消失了。毕诺业那天晚上没有到戈拉家去,而是心事重重地回到自 己的住处。第二天下午,他又离开了家,在绕了一个大圏子之 后,终于来到了戈拉家,这时已是阴云密布,夜幕低垂了。毕诺业走进来时,戈拉刚刚点上灯,坐在那里写文章。他抬 起头来问道:“毕诺业,今天刮的什么风呀?”①凯舒布,吕德拉’森(尺。丨⑴丨)(^他乂⑵3611,1838— 1884八一八六五年 梵社分裂为两派,一派是元始梵社,一派是印度梵社。凯舒布“森是印度 梵社的领导人622毕诺业没有理会他的问活,说:“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戈拉, 告诉我,印度在你心目中足十分真实而且淸洁楚楚的吗?你口曰 夜夜地想着她,但你是怎么想的呢?”戈拉停下笔,用锐利的目光盯粉毕诺业看了一会儿。然后放 下笔,靠在椅背上说:“轮船在大洋上航行,船长不论处在工作或 休息的时候,心里总是想卷对岸的港口,我也是这样无时无刻地 不在想莉印度。”“你的印度在哪里?”毕;::业迫问道。 “在我的这个罗盘日日夜夜指着的地方。”戈拉把手按在心 上大声说,“在这儿,不在你那位马什曼①写的《印度史》 里。”“你有一个用罗盘对准的特定的港口吗? ”毕诺收继续问。“怎么没有!”戈拉充满了佶心地说,“我的事业可能失败,我 可能淹死,但那个‘伟大的命运之港’足永世&存的。它就让我 那十全十美的印度一它有着极其丰窗的知识、道德和财富。你 敢说这样的印度不存在吗?难道除了撒谎欺骗之外,就没有别 的了吗?只有你这个加尔各答和它的办公楼、卨等法院和气泡 一样靠不住的砖头房子吗?哼!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注视着毕诺业。毕诺业默默无言地 想出了神。戈拉接矜说:“我们在这儿学习,到处找工作,毫无道理地象 牛马一样从上午十点干到下午五点^只因为我们把这个恶魔 的假象沩做印度,三亿五千万人民就该尊敬虛假的东西、把虚假 的世界说成是真实的、自我陶醉地走来走去吗?尽督我们竭尽冷豳-①马什曼(加办^^ 乂犯出爪出1,1763—1837、英国传教士,他在一八三一年 用孟加拉文写了一部《印度史八;'1 ^II23全力,我们能从这个虚假的海市蜃楼里得到生命力吗?这就是 我们逐渐虚弱、逐渐死亡的原因。但那边有一个真正的印度,富 裕关好的印度,除非我们把脚跟站在那边,我们的头脑和心灵都 不可能从它那里吸取生命的源泉。因此,我说,忘掉一切吧~“ 忘掉书本知识、虛假的头衔、买办生活的诱惑;让我们顶住这一 切,把船驶向那个港口。如果我们的船一定要沉没,我们一定要 淹死,那么就死吧。因为对我们来说,这样做是至关重要的,至 少它可以使我永远不会忘记印度的真实而又完整的形象!” “这只是慷慨陈词,还是真理?”毕诺业问道。 “沩然是真理罗丨”戈拉雷鸣般地回答。 “那些不能象你这样看清问题的人又怎么办呢?”毕诺业温 和地问。“我们必须使他们看清楚,”戈拉攥紧一只拳头说,“这是我 们的工作。要是人们不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真理,他们就会被任 何假象所蒙蔽,在众人面前高高地树立起印度完美的形象,就会 逐渐取得人们的信赖,到那时,你就不用挨门串户去点点滴滴地 求人布施一人们自会争先恐后地献出他们的生命了。”“那么,让我看看这个形象吧,要么就让我成为一个无知的 群众。”“你得自己去体会。”戈拉回答,“付了信心,你就会在你严肃 的献身生活中找到乐趣。我们的时鬆的爱国者对真理没有信心, 因此,他们不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不能提出有力的要求。即 使财神要亲自赐给他们一个恩惠,我敢担保他们也只敢要求一 枚总督的勤务兵的镀金徽章。他们没有信心,因此,他们也没有 希望。”“戈拉,”毕诺业抗议说,“每一个人的性袼部不阗。你有信24V1心,而且有力量保护自己,所以你不能十分了解别人的精神状态。我坦率地跟你说:给我工作吧,不管什么部行。让我日日夜 夜地工作,否则我就会觉得只有和你在一起,才能抓住一些实实 在在的东西;一旦离开你,我就什么也抓不住了。”“工作吗?”戈拉回答,“我们对祖国的一切都有坚定不移的 信心,目前,我们唯一的工作就是把这种信心灌输给那些没有信 心的人。由于我们习惯于以祖国为耻,我们的心灵被奴隶的劣 根性毒害了。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能以身作则,抵制这种毒素, 那么,我们很快就会找到可做的事。到现在为止,我们无论做什 么,都只不过是把历史教科书上提到的、别人做过的事重做一 遍。我们能全心全意去做前人做过的事吗?这样下去,我们就 只能走下坡路。”正在这个时候,摩希姆手里拿着水烟筒,慢悠悠地走了进 来。往常,这个时候,他办完公回来,吃过点心,就手里拿着水烟 筒,嘴里嚼着药酱,坐在大门口。附近的朋友就会一个接一个地 来找他,然后他们到客厅去打牌。他一进门,戈拉就站了起来。摩希姆抽着水烟说:“你一天 到晚忙忙碌碌,想拯救印度,我倒希望你救救你的哥哥。”戈拉诧异地望着摩希姆,他接着说:“我们办公室新来的布 拉先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恶棍。他长了一副狗脸,把我们印度 先生叫‘拂拂,①,有人死了娘,他也不给假,说那是撒谎。到了月 底,没有一个盂加拉职员能拿到全薪,他们的工资被罚款扣得所 剩无几。最近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批评他的匿名信,那个恶棍认 定是我写的。说实在的,他倒也没有完全猜错。他烕胁说要把①盂加拉语的先生(!^丨扣)和英语的“狒狒” (!^化^!)读音相近。我辞退,除非我用自己的名义写封信去痛加反驳。你们这两位大学的尖子,一定要帮助我编造一封很好的信,里面写满了《大 公无私’/大慈大悲’、^&文尔雅’诸如此类的话。”戈拉一声不响,但毕诺业大笑着说:“达达①,一个人怎么能 一口气说出那么多的谎话呢?”“一个人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摩希姆回答,“我和这些先 生相处很久了,他们的事我没有不知道的。他们撒谎的本事可 以说是高明到家了。只要他们感到必要,谁也挡不住他们。如 果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撒谎,整群人就象豺狼那样跟着他齐声嚎4叫一他们跟我们不一样,不以随声附和为耻。相信我,只要不 被发觉,骗骗他们也箅不了什么罪过。”摩希姆说完之后,高声地哈哈大笑了半天,毕诺业也禁不住 微笑起来。“你们想当面摆出事实来羞辱他们?”摩希姆继续说,“老天 爷要是没有赋予你们这种智慧,祖国还不至于这般多灾多难。真 的,你们一定要明白,从大海对岸来的那个强悍的家伙,即使在 撬门撬锁时被你抓住,也决不会低头认罪。相反,他会装出一副 全然无辜的样子,向你举起撬棍,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一点不错。”毕诺业回答。“既然如此,”摩希姆继续说,“如果我们从谎话制造所里挑 拣出几句釆奉承他们:‘噢,大公无私的人,噢,圣人,发发慈悲 吧,从您的小皮包里掏出点什么扔给我们吧,哪怕是残渣也好。’ 这样,本来是我们的东西,也许会有一小部分退还给我们。同时, 我们还可以避免一切破坏和平的行动。如果你们这样考虑,这①孟加拉语译音,意思是哥哥,2钱才是真正的爱国主义。但戈拉却生了我的气。在他信奉正统印 度教之后,他对我一一他的哥哥,倒是毕恭毕敬的了。不过,今 天我的话,他并没有当作兄长的话来听。我的老弟,你说我该怎 么办?即使谈到撒谎骗人的事,我也得说真话呀。不管怎么说, 毕诺业,你一定得写那封信。等一等,我去把我写的大纲拿来。” 摩希姆一边狠狠地吸着水烟,--边走了。戈拉转过身对毕诺业说:“毕努,到哥哥的房间去吧,这才够 朋友,在我写完这篇东西之前,想法让他保持安静。”27笫五章安楠达摩依敲了敲她丈夫祈祷室的门。“我说话你听得见 吗?”她对他大声说,“你不用担心,我并不想进去,不过等你做完 祷告,我想和你说几句话。现在你和一个新来的托钵僧一天到 晚在一起,我知道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你,所以只好来找 你。你祷告完了,不要忘记到我那边去一下。”说完这几句话,她 又继续忙她的家务事去了。克里什纳达雅尔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人。个子不太髙,有点 儿发胖的趋势。脸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大眼睛,其余部分 几乎全都被毛烘烘的灰色胡须遮住了。他总是穿一件赭色的长 丝袍,一双木拖鞋,而且象苦行僧那样手里托着一个黄铜钵。他 的额顶已经光秃,但后边留着长发,盘在头上。有一个时期,他在内地工作,和团里的士兵一起随心所欲地 吃喝犯禁的酒肉。在那些日子里,他认为故意辱骂祭司、托钵僧 和任何一个担任教职的人都是勇敢的表现。而今天,任何东西, 只要带一点儿正统印度教的味道就会得到他的尊重。他只要看 到一个托钵僧,就会拜他为师,希望从他那里学到一些新奇的修 行方法。他以无比贪婪的心情寻求一条得救的秘密捷径,寻求 一种获得神秘力量的秘密方法。最近,在他忙着学习檀多罗①①又译秘密本咒,印度教经15之一,分两类:一是仪式秘密本咒,二見玢伽秘 密本咒^37修行仪式的时候,又来了一个和尚,这使他的心情重新波动起来。在他只有二十三岁时,第一个妻子就因难产死了。儿子适 母亲致死的原因,看见儿子就难过,克里什纳达雅尔把婴儿交托 给岳父,自己怀着绝望的心情,跑到西部去了。不到六个月,他 就娶了安楠达摩依。她是贝拿勒斯一个伟大的梵学家的孙女,父 亲已经故去。在内地时,他在军粮部找到一个差事。他用各种手段贏得 上司的欢心。后来,他妻子的祖父一死,她变得无依无靠,克里 什纳达雅尔只好把她带在身边。这时候,爆发了印度士兵大起义①,他抓住机会,设法救出 几个身居高位的英国人,因而获得了褒奖和土地。大起义遭到 镇压之后,过不多久,他就辞掉差事,带着生下来不久的戈拉回 到贝拿勒斯。戈拉五岁时,克里什纳达雅尔搬到加尔各答去住, 把大儿子摩希姆从他岳父家接出来,让他去读书。如今摩希姆 得到他父亲的恩主的帮助,在财政部工作,我们已经看到他干得 正很起劲呢。在附近-带和在学校里,戈拉从小就是孩子们的头头。他 主要的工作和娱乐就是让老师们日子不好过。稍长之后,他在 学生倶乐部领唱国歌,用英语发表演说,被公认为一群小革命的 领袖〕最后,锻炼得羽毛丰满了,他离开了学生俱乐部,在成年 人的集会上高谈阔论,这使克里什纳达雅尔感到相当有趣。 戈拉在外边开始有点名气了,但家里的人并不十分重视他。摩希姆觉得自己在政府机关工作,当然有权管教戈拉,于是他尽 一 ‘ ‘ 一― “ -①一八五七年,印度士兵举行了反抗荚国统治的大起义。地区主要在德里、 康波尔和勒克脑,29力嘲笑他弟弟,管他叫“爱国的道学先生”、“哈瑞什‘衩克吉① 第二”等等,为此,两个人几乎动起拳头。安楠达摩依看见戈拉 对一切英国的东西都一反到底,心里感到十分不安.她千方百计 地设法让他平静下来,但始终没有见效。如果有机会在街上和 一个英国人干架.戈拉一定会十分高兴。与此同时,他受到雄辩 家凯舒布“昌德拉“森的吸引,对梵社很感兴趣。就在这个时候,克觅什纳达雅尔突然变得非常严格地信奉 起正统印度教来了,他虔诚到如此地步,就连戈拉走进他的屋 子,他也会感到十分生气。他把一部分房屋划归己用,名之曰 “隐居地”,甚至把这个名字写在一块牌子上。戈拉从心里不赞 成父亲的所作所为。“我实在看不惯这些愚蠢的行为,”他说, “我简直不能容忍。”戈拉实际上几乎和他父亲割断了一切联系, 幸亏安楠达摩依从中调停,设法使他们和解。一有机会,戈拉就和他父亲身边的婆罗门梵学家热烈争论。 不过,与其说是争论,不如说不断地打对方耳光。这些梵学家, 大多不学无术,但却贪得无厌。他们拿戈拉毫无办法,对他那猛 虎般的攻击怕得要死。但其中也有一个人开始得到戈拉的尊敬。他名叫维迪雅瓦 吉什,是克甩什纳达雅尔请来讲吠植多②哲学的。起先,戈拉也 用傲慢的态度对待他,但很快就被解除了武装。他发现这个人不 但学识渊博,而且心胸开阔,令人佩服。他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只 读梵文经典的人能有如此敏锐的头脑、渊博的知识,而性格又是①哈瑞什’穆克吉(只虹丨士从0汕叶忙6〉,印度十九世纪后半期的一个杰出的演说家和记者。②印度教哲学的一派,它所依据的是印度教的古代经典一一吠陀经典,伹注 重的却是它的义理方面;它所奉的经典称为《吠植多经入30这般宁静坚强,这般深沉忍让;站在他面前,戈拉不由樽深0收敛,他开始跟他学习吠植多哲学。无论做什么事,戈拉都是全心全意的,于是就一头扎进去,苦苦地钻研起来。这时,碰巧报纸上正在进行一场论战:有一个英国传教士攻 击印度宗教和印度社会,并且欢迎別人和他辩论。戈拉心中立刻 燃起熊熊怒火,他本来打算一有机会就去驳斥古圣梵典上的教 条和社会上流行的风俗习惯来使他的对手头痛,但如今一个外 国人竟敢轻视印度社会,这使他极其愤慨,因此他立即挺身而 出,为印度辩护。对方指责印度人的任何一条罪状,哪怕是微不 足道的缺点,他也不肯承认。报馆编辑在发表了许多来信之后, 终于停止了这场论战。但戈拉的怒火已经点燃,他的心情平静不下去了,于是他若 手用英文撰写一本论印度教的书。在这本书里,他从人的理性 和古圣梵典里尽力寻我根据,用以证明印度宗教和印度社会的 无可指责和无比优越。最后,连他自己也相信起这种说法了。他 说:“我们绝不允许我们的祖国站在外II法庭的被告席上受外国 法律的审判。我们对羞耻或荣誉的概念绝不能用外国的标准来 逐点衡量。无论是祖国的传统、信仰还是古圣梵典,我们对别 ,甚至对自己都不能说它不好。我们必须拿出全部力量,充满 自豪感,勇敢地担负起祖国的重担,使祖国和自己免受屈辱。”戈拉的头脑里充满了这些想法,便开始虔诚地到恒河去沐 浴,每天早晚都做礼拜,而且对他所接触的和吃的东西特别小 心,甚至还留起梯吉①。每天早晨,他去给父母行触脚礼。至于 摩希姆,戈拉原先管他叫“无赖”和“势利小人”,觉得并没有什么号①孟加拉的婆罗门在臃后留—簇头发,表明他是正统印度教徒。一英译本不应该;而现在,每当摩希姆走进他房间,他都站起身,象对待长 者那样对他行礼。摩希姆并没有因他的突然转变而对他停止嘲 笑,但戈拉从不回嘴。由于他大力宣传和以身作则,戈拉在他身旁聚集了一群狂 热的青年,组成了一个宗教团体。他们好象从他的教导里获得 了解脱,良心上不再因听到相反的说法而感到不安了。“我们不 必辩解了,”他们暗自思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们只要保持 本来面目,是好是坏,是文明是野蛮,全都没有关系。”但奇怪的是:戈拉的突然变化并没有使克里什纳达雅尔感 到高兴。正相反,有一天他把戈拉叫去对他说:“我的孩子,你好 好听着,印度教是一种很深奧的宗教,先哲创立了这种宗教,不 是任何人和每一个人都能够探测它的深度的。对它没有完全了 解的人厂最好还是不要去碰它。你的心灵还没有成熟,况且你一 直受的英国教育。你原来向往梵社,我看象你这种类型的人,梵 社似乎更合适,因此那时我一点也不担心,反而觉得挺高兴。不 过你现在走的可不是你应该走的道路,我怕它会行不通。”“您说的什么呀,爹?”戈拉抗议说,“难道我不是一个印度教 徒吗?如果今天我不能明白印度教较深的含义,以后我会明白 的。即使我永远不能抓住它的全部哲理,它的道路也是我要探 索的唯一的道路。我几次投生在信奉印度教的家庭里,今生才 能成为一个婆罗门的儿子。象这样再投生几次,通过印度教和 印度教社会,我就会到达目的地。如果我犯了错误,偏离了正确 的方向,那只能意味着我得加倍努力,回到正路上来。”克里什纳达雅尔听了,不停地摇着头说:“不过我的孩子,自 称为印度教徒并不能成为印度教徒。想当一个穆斯林不难,想 当基督徒更容易一一但想当一个印度教徒,老天爷,这可是另一码事了。”“一点也不错,”戈拉回答,“不过我生下来就是一个印度教 徒,我至少已经迈进了门槛。只要我沿着正确的道路走下去,我 会逐渐取得进展的。”“我的孩子,”克里什纳达雅尔冋答,“我怕很难说服你,你说 的也很在理。什么宗教对你真正合适,要看你的因果,早晚你要 信奉你该信的宗教的。没有人能阻挡你。一切都是神的意志。 我们箅得了什么,我们只不过是他的工具罢了。”克里什纳达雅尔能够以同样的热情同时接受神的意志和因 果报应、梵我一体和崇拜真神。他甚至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些对 立面调和起来。33第六章克里什纳达雅尔没有忘记他妻子的要求。洗完澡、吃过饭 之后,就到她屋里去了。他已经有许多天没有去那儿了。他把 自己带去的席子铺在地上,笔直地坐在上面,好象有意把自己和 周围小心地隔离开来。安楠达摩依先打破了沉默:“你正在一心修行,不愿过问家 事,可是我都快要为戈拉急死了。”“怎么啦,有什么可着急的?”克里什纳达雅尔问道。 “我也说不淸楚,”安楠达摩依回答,“不过我想,要是戈拉这 样狂热地信奉印度教,那是不行的,平晚一定会出事。我从前劝 你不要给他戴圣线①,不过那些日子你不象现在这样严格,你 说:‘一根线有什么要紧?’可是现在远远不是一根线的问题了, 你准备让他狂热到什么地步呢?”“这可倒好,”克里什纳达雅尔嘟囔说,“你当然要把一切过 错都推到我头上罗。当初难道不处你开的头吗?你不肯丢掉 他。那些日子,我也是一时头脑发热,没耔想到教规。要是在今 天,我做梦也不会干出这种事儿!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安楠达陟依回答,“反正我不会 承认我做了错事。你记得吗,为了要个孩子,我什么没有试过。①印度的婆罗门,玍八岁-至十二岁之问,要举行仪式表示已经成年,他们把一 条线套在左肩上和右腋下,这条线称为圣线。别人不论提出什么,我都照办了~我念过多少经咒戴过多少 灵符呀!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献给天神一篮白花…… 过了一会儿,白花不见了,我看见就在那个地方躺着一个婴儿, 白得象那些白花一样。我无法形容那时的感情一我的眼睛充 满了泪水。正想把他抱在怀里,我却醒了。十天之后,我得到了 戈拉一一神赐给我的礼物。我怎能把他送给别人呢?我一定在 哪一世怀过他,受过极大的痛苦,他现在才管我叫‘妈妈’。你想 想他来得多么奇怪,那天肀夜里,周围一带都在杀人,我们卣己 也怕性命难保,那位英圃夫人来我们家避难;你不敢留她,但我 瞒着你把她藏在牛棚里。当天晚上,她因难产死了,留下一个孤 儿。如果我不照顾他,他早就死了。你关心过他吗?你要把他 交给一个神父,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把他交给神父?神父跟他 有什么关系?他救过他吗?我这样得到一个孩沪,难道就比亲 生的差吗?不管你怎么说,除非把孩子赐给我的那位天神把他 收冋去,我是永远不会舍弃他的。”“这难道我不明白吗?”克里什纳达雅尔说,“反正你爱对你 的戈拉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好了,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干预。因 为我们跟别人说他是我们的儿子,我就』定得给他戴圣线,对外 只能这样,别无他法。剩下的只有两个闷题需要解决。根据法 律,摩希姆有权继承我的全部财产……闪此……”“谁要分你的财产?”安楠达摩依打断他说,“你可以把一切 都留给摩希姆一一戈拉不要你一个派斯①。他是个男子汉,又受 过很好的教育,可以自己谋生,何必贪图别人的财富呢?至于 我,只要他活着就够了——我别无他求。”①印变货币,一个卢比等于十六个安邛,一个安那等于四个派斯〃55“不,我并不是什么都不给他,”克里什纳达雅尔反驳说,“我 那块地……一年总可以有一千卢比的收入。更难处理的是他的 婚姻问题/做过的事,已经做了……但我不能再错下去,我不能 让他按照印度教的仪式去和一个婆罗门姑娘结婚……不管你会 不会生气,我也只能这样。”“你以为我不象你那样到处洒恒河圣水,就没有心肝了吗? 我干吗要他跟一个婆罗门姑娘结婚?又干吗要为这事生气?” “什么〖难道你自己不是一个婆罗门的女儿吗?” “我是又怎么样?”安楠达摩依回答,“我早就不觉得我的种 姓有什么可骄傲的了。摩希姆结婚的时候,由于我没有按照正 统印度教的规矩办事,咱们的亲戚就议论纷纷,我只是一声不响 地躲在一边。几乎所有的人都管我叫基督徒或者想到什么就叫 我什么。他们无论说什么我都没有见怪,我用这样的回答来安 慰自己:‘难道基督徒就不是人吗?如果只有你们才是神的选 民,那么,为什么神让你们先在帕坦人、后在莫卧儿人、如今又在 基督徒面前受到凌辱呢?’”“啊,这话说来长了,”克里什纳达雅尔有点不耐烦地说,“你 是个女流之辈,说了你也不懂,但社会这个东西你是无法躲避 的。你至少懂得这一点。”“我才不愿意为这些事伤脑筋呢,”安楠达摩依说,“但这一 点我是清楚的:把戈拉当做儿子养大之后,要是我现在开始信奉 起正统印度教,那么,不但会得罪社会,也会得罪自己的良心。我 只是因为害怕达磨①,才什各都不隐瞒,让每一个人都知道我不 遵守正统印度教规,耐心忍受为此招来的一切责骂。不过,我还①这个字意思很多,归纳起来,可分为两类:一类指“一切存在的亊物”,一类 指“万事万物的内在法则”,36是隐瞒了一件事,我经常担心天神会为此惩罚我一你听我说, 我想我们应该把一切都告诉戈拉了,不管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不,不! ”克里什纳达雅尔听了惊惶失措地大声说,“只要我 活着,就不能这样做。你是了解戈拉的。他一旦明白真相,谁也 不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接着,社会上就会议论纷纷。不仅是这 样,连政府都可能出来给我们找麻烦,虽然戈拉的父亲在大起义 的时候被杀,我们知道他的母亲也死了,不过事情平息之后,我 们应该向地方长官报告。要是我们现在捅这个马蜂窝,我的修 行就要前功尽弃,而且说不定还会大祸临头呢。”安楠达摩依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克里什纳达雅尔接着 说:“关于戈拉的婚事,我倒有一个想法,帕瑞什,帕塔查里雅是 我的一个老同学。他刚刚辞掉了督学的职务,领退休金在加尔 各答养老。他是一个很有修养的梵教徒。我听说他家里苻不少 待字的姑娘。我们只要能说服戈拉,让他到傯们家去,那么,去 过几次之后,他就会很容易看中他们的一个姑娘。以后我们就 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一切交托给爱神了。”“什么!要戈拉去拜访一个梵社的家庭?那种日子早已过 去了。”安楠达摩依大声说。正说到这里,戈拉走进了屋子,用他那雷鸣般的声音喊了声 “妈妈”,但看见他父亲坐在那里,就吃惊地闭上了嘴^安楠达摩 依脸上闪耀着慈爱的光辉,很快地走过来问道:“有什么事吗,我 的孩子?你找我干什么?”“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可以等一等。”说完,戈拉转身要走, 但克里什纳达雅尔叫住他说:“戈拉,等一等,我有话跟你说。我 有一个梵社的朋友,新近来到加尔各答,住在比顿街附近。”“是帕瑞什先生吗? ”戈拉问道。“你怎么会认识他的?”克里什纳达雅尔惊讶地问。 “我是听毕诺业说的,他就住在帕瑞什先生家附近。”戈拉解 释道。“唔,”克里什纳达雅尔接着说,“我要你去拜望他,向他问好。”戈拉犹豫了一会儿,显然内心在作斗争,然后说:“好吧,我 明天第一件事就去那儿。”安楠达摩依对戈拉这样听话感到很奇怪,但紧接着又听见 他说:“不,我忘记了,我明天不能去。”“为什么不能去?”克里什纳达雅尔问道。 “明天我得到特里比尼去。”“这么多地方,为什么偏要到特里比尼去呢?”克里什纳达雅 尔大声说。“明天日蚀,那里要举行沐浴礼。”戈拉解释说。 “戈拉,我真不明白,”安楠达摩依说,“加尔各答难道没有恒 河?你非得一直跑到特里比尼去洗澡吗?一你奉行正统印度 教规,也做得太过分了!”可是戈拉没有回答,就离开了屋子。 为什么戈拉要决定去特里比尼沐浴呢?因为明天那边会有 大群的香客。戈拉要抓住每一个机会来消除自己的一切疑虑、 一切往日的偏见,而且要和祖国的老百姓站在一起,全心全意地 对他们说:“我是你们的,你们是我的、”38第七章毕诺业早晨醒来,看见曙光就象新生婴儿的笑脸那样纯洁。 天上飘浮着几朵白云。他站在阳台上,正在回忆另一个这样快乐的早晨,忽然看见 帕瑞什先生慢慢地沿着大街走了过来。他一只手拿着手杖,另 一只手拉着萨迪什。萨迪什一看见毕诺业就拍若手喊道:“毕诺业先生! ”这时, 帕瑞什先生也抬起头了。毕诺业快步跑下楼去迎接他们,正好 碰见他们走进门来。萨迪什握住毕诺业的手说:“毕诺业先生,为什么你没有到 我们家玩?那天你答应来的呀。”毕诺业亲热地把手放在孩子的肩上对他微笑。帕瑞什先生 把他的手杖小心地靠在桌子上,坐下来说:“那天如果没有你,我 们真不知道怎样才好。你对我们真是太好了。”“噢,这没有什么;请不要再提它了。”毕诺业恳切地说。 “我说,毕诺业先生,你没有养狗吗? ”萨迪什突然问道。 “狗? ”毕诺业微笑着回答,“不,我没有养狗。” “你为什么不养狗?”萨迪什问道。 “唔一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养狗。”“我听说,”帕瑞什先生出来解围,“萨迪什那天到你这儿来 了。我想他一定让你烦透了。他姐姐管他叫话匣子先生,因为39他的话实在太多了。”毕诺业说:“我愿意聊天的时侯,也挺能聊的,所以我们俩相 处得很好一不是吗,萨迪什先生?”萨迪什继续问下去,毕诺业继续回答,但帕瑞什先生很少说 话,只是不时带着安详的微笑插进一两句。快要告别时,他说: “我们家是七十八号,从这里沿着大街朝右边照直走就到了。”“他知道我们家在哪儿,”萨迪什插嘴说,“那天他一直送我 到家门口。”这件事本来没有什么可惭愧的,但毕诺业还是感到十分难 为情,就象干了什么坏事,突然被人抓住似的。“那么你知道我们家在哪儿了,”老绅士说,“如果你什么时 候……”“这还用说……只要我……”毕诺业结结巴巴地说。 “我们住得这样近,”帕瑞什先生站起来说,“只是因为住在 加尔各答,我们才长久互不相识。’,毕诺业把客人送到大街上,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帕瑞什 先生拄着手杖慢慢地朝前走,萨迪什在他身旁不停地说话。毕诺业心想:“我从来没有看见一个象帕瑞什先生这样的老 人。我真想向他顶礼膜拜。而萨迪什是一个多么活泼的孩子 呀,长大之后,一定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既聪明又坦率。”不管老人和孩子有多好,也不足以说明为什么毕诺业会爆 发出这样的热情和敬意,不过就他的心情而论,他已经不需要比 这更长的相识过程了。“在这之后,”毕诺业心想,“要是我不想失礼,我就必须到帕 瑞什先生的家去了。”但戈拉一伙的那个印度告诫他说广注意!你不能到那儿去。”40毕诺业过去每一步都遵守那个充满了教派性的印度的禁 令。有时他也产生怀疑,不过还是服从了。现在他产生了反抗 精神,因为在今天,那个教派性的印度,看起来只不过是虛无的 化身。佣人进来请他吃中饭,但毕诺业还没有冼澡。现在已经过 了中午,他坚决地摇了摇头,把佣人打发走说:“今天我不在家吃 饭,你不必留在这儿了。”他甚至没有戴围巾,拿起一把雨伞就上 街去了。他一直朝着戈拉家走去,因为他知道每天中午,戈拉都要到 安赫斯特大街的印度爱国者协会去给盂加拉各地的会员写信, 鼓舞他们。整个下午他都要在那里工作。他的崇拜者经常聚集 在那里听他讲话,他那些忠实的助手由于能够在那儿侍候他而 感到十分光荣。杲然不出所料,戈拉象往常一样到协会去了。毕诺业几乎是 跑着进了内宅的,他冲进安楠达摩依的屋子。她刚刚开始吃中 饭,拉契米在旁边给她打扇。“妈妈,我饿了。”毕诺业坐在她面前说,“给我点吃的吧。” “多糟糕!”安楠达摩依感到很为难,“那个婆罗门厨子刚走, 而你……”“你以为我是来吃婆罗门烧的饭菜吗?”毕诺业大声说,“我 自己那个婆罗门厨子有什么不好吗?妈妈,把您的饭菜分给我 一点吧。拉契米,给我倒一杯水好吗?”毕诺业几口就喝干了那杯水,安楠达摩依给他拿来一个盘 子,极其高兴和无比慈爱地从自己的碟子里把东西分给他。毕 诺业狼吞虎咽,象一个好多天没有吃饭的人。安楠达摩依今天解除了使她痛苦的一个主要原因,毕诺业41看见她快乐,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安楠达摩依坐下来做针线活,房间里充满了凯雅花的香味。 毕诺业躺在她脚旁,头枕在胳膊上,就象过去那样和她闲谈,世 上其他的一切,他全拋在脑后了。42第八章毕诺业冲破了最后的一层障碍之后,心里涌现出一股反抗的新浪潮,他离开戈拉家时,脚步如此轻盈,就象腾云驾雾一般。 他要向所有遇到的人大声宣布:他终于从长斯束缚他的镣铐中挣扎出来了。他走到七十八号门口时,刚好帕瑞什先生迎面走来。 “请进,请进!”帕瑞什先生说,“看见你,我很高兴,毕诺业先 生。”他把他带进面对大街的一间会客室。屋子里有一张小桌 子,桌子一边有一把木背椅子,另一边有两把藤椅。墙上挂着一 幅基督的彩色像,另一面墙挂着凯舒布“昌德拉^森的照片。桌 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摞报纸,上面用一个铅镇纸压着。墙角 那边放了一个书橱,上层排列了西阿多丨派克①的全集。书橱 上面摆着一个地球仪,上面盖了一块布。毕诺业坐了下来,但一想起那个人可能从背后那扇门进来, 心里就不由得一阵狂跳。不过帕瑞什先生说:苏查丽妲每逄星期一都要到我朋友家 去给他的女儿上课。因为他家有一个和萨迪什同年的男孩,萨 迪什也跟他姐姐一块儿去了。我把他们送到那儿去,刚刚回来。 要是我来晚一步,就碰不到你了。”①西阿多丨派克(了!!的^^化吐打,1810—1860〉,美国牧师。他的十四卷集从一八六三到一八七〇年陆续在伦敦出版,毕诺业听了之后,觉得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一阵失望。 不过和帕瑞什先生谈天,一点儿也不会感到拘束,毕诺业很 快就把自己的身世全郁告诉了他:毕诺业是一个孤儿,伯父和伯 母住在乡下照顾田产。他和伯父的两个儿子一起读书,后来大 儿子在地方法院当上见习辩护律师,二儿子得了伤寒病死了。他 伯父原来打箅把他培养成为副县长,但毕诺业无意于此,把他的 时间花费在一些无利可图的事上。这样谈了大约一个钟点。要是没有明显的理由,继续待下 来就不大礼貌了。因此,毕诺业站起来告辞说:“很遗憾,我没能 看见我的朋友萨迪什。请告诉他我来过了。”“如果你稍等他一会儿,你就会看到他们了,”帕瑞什先生回 答,“他们很快就要回来了。”老先生轻描淡写地这样说了一句,毕诺业不好意思就此留 下来。如果老先生稍稍坚持一下,他就会留下来了。但帕瑞什 先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不愿意强人所难,毕诺业只好向他告 辞。帕瑞什先生只说了一句:“要是你愿意到这儿来玩,我很愿 意常常见到你。”毕诺业并没有什么急事要他马上回家。不错,他给报纸用 英文写文章,而且大家都赞美他文章的风格,不过近几天他静不 下心来写作,一坐在桌子旁边,就会遐想翩跹,不知想到哪里去 了。因此,说不清为什么,他竞朝着相反的方向信步走去。他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一个清脆的童音高声喊道:“毕诺业 先生!毕诺业先生!”他抬起头来,只见萨迪什从一辆出租马车 里探出身子向他招手,同时还看见一件纱丽和一只女上衣的臼 袖子在车子里闪了一下,另外一个人是谁就不难猜出来了。 按照孟加拉的礼节,毕诺业是不能朝车内看的,不过刹那44^ ‘^ ^ ^” !I间,萨迪什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拉着他的手说:“到我们家去, 毕诺业先生。”“我刚从里面出来。”毕诺业解释说, “可是我没有在家,所以你一定得再进去。”萨迪什坚持说。 毕诺业无法拒绝萨迪什的要求。萨迪什一边拉着他的俘虔 走进屋,一边大声嚷道:“爹,我把毕诺业先生又带回来了。”老绅士从他的屋子走出来微笑着说:“毕诺业先生,你被一 双铁手抓住,这回可轻易逃不掉了。萨迪什,去把你姐姐叫来。” 毕诺业走进屋子,心里猛烈地跳动。帕瑞什先生说:“我看 得出,你气都喘不过来了,这个萨迪什,你可真惹他不起。”萨迪什把他姐姐带进屋来,毕诺业首先闻到一阵幽香,接着 听到帕瑞什先生说,拉妲,毕诺业先生来了。你当然记得他。” 毕诺业腼腆地抬起头来,看见苏查丽妲向他鞠了一躬,并且 在他对面坐下,这一次他没有忘记还礼。“记得,”苏查丽妲说,“毕诺业先生经过这儿,萨迪什一看见 他,就跳出马车把他抓住了。毕诺业先生,也许你正要去办 事一希望他没有妨碍你。”毕诺业原不敢奢望苏杏丽妲会给他讲话,冷不防吃了一惊, 只好连忙回答说:“不,不,我没有事,他一点儿也没有妨碍我。,’ 萨迪什拉了拉他姐姐的衣服说:“把钥匙给我吧。我要让毕 诺业先生听听我们的八音盒。”苏查丽妲笑着说:“什么!已经开始啦?话匣子先生的朋友 就甭想得到安宁。开头总得听听八音盒,别的折磨和灾难就更 不用说了。毕诺业先生,我得警告你:你这位小朋友的无理要求 是没完没了的。我怀疑你是不是受得了。”要了他的命,毕诺业也无法说得和苏查丽妲一样自然。他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