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冰淇淋!”楚楚强辩著。“那是水果冻。”“我要吃水果冻!”“不行!”楚楚转头看著阿裴,娇娇的,媚媚的喊了一声:“张阿姨,我要吃水果冻!”阿裴又被这祈求声所大大的震动了,她抬眼看灵珊。“就这一次!”她低低的,哀恳似的说:“就这一次,你让她吃吧!”“阿裴?”灵珊蹙紧眉头,瞅著她。“什么就这一次?你已经一连使用了三次‘就这一次’了!”“我知道。”阿裴垂下了眼帘,看看桌面,又转头看看楚楚。这一看,她就再也没有办法把眼光从楚楚脸上移开了。那孩子正凝视著她,脸上布满了天真的、可人的、温馨的、娇媚的笑意,眼珠黑如点漆,朗若明星,一瞬也不瞬的停驻在她脸上。阿裴呼吸急促,脸色苍白,牙齿紧紧的咬住了嘴唇,咬得嘴唇上全是齿痕。灵珊一句话也不再说,挥手又叫了一客水果冻。当楚楚解决了水果冻,又要求桃子派的时候,灵珊从位子上直跳了起来。“楚楚,我们该走了。我下午还有课!”“你去上课,”楚楚居然条理分咐“我和张阿姨在一起,张阿姨,我陪你好不好?”“不行!”灵珊斩钉断铁的说,拉起楚楚的手,一种近乎恐惧的醋意攫住了她,她忽然感到背脊发凉而冷汗了。“你跟我回去!”楚楚挣脱了灵珊的手,一半是矫情,一半是任性,她直扑向阿裴,用小胳臂把阿裴拦腰抱住,她就把脸孔整个埋进了阿裴的怀里,嘴里乱七八糟的嚷著:“我要张阿姨!我不要你!张阿姨,你身上好香呵!张阿姨,你的衣服好软呵!张阿姨,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呵!”她仰起小脸,直视著阿裴。“张阿姨,你来当我的老师吧,我不要她了!”阿裴激动的揽住了楚楚,她手指颤抖的抚摩著楚楚的头发,面颊,肩膀,手臂……然后就猛的抱起那孩子来,死命的勒紧了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满眼眶都是泪水,俯下头去,她疯狂的吻著楚楚的面颊,鼻子,额头……嘴里喃喃的、痛楚的呼唤著:“楚楚,楚楚,我的楚楚!我的小楚楚!”灵珊心惊胆战,那种恐惧的感觉就一下子紧紧的包围住了她,再也顾不得礼貌,顾不得面子,更顾不得阿裴的情绪,她死命拉开了楚楚,几乎是把楚楚从阿裴怀里抢下来了。她拖著楚楚就往外面走,逃难似的逃出了福乐。楚楚牛脾气发了,开始在那儿尖声怪叫:月朦胧鸟朦胧29/40“我要张阿姨,我要张阿姨,我不要你!我不要你!我要张阿姨!”灵珊叫住了一辆计程车,拉著楚楚就上了车,车子绝尘而去。灵珊回头张望,正一眼看到阿裴从福乐里冲了出来,呆呆的站在路边上。风鼓起了她那软绸的衣衫,飘飘扬扬,衣袂翩然。她那凄白的面颊,和她那身衣服相映,像极了古罗马时代的大理石雕像。到了安居大厦,把楚楚交给阿香,灵珊就赶去上课了。一直到了幼稚园里,她耳边还响著楚楚的呼叫声,那呼叫声像山谷里的回响,连绵不断的,总是在那儿重复:“我要张阿姨,我要张阿姨,我不要你!我不要你!我要张阿姨……”这一个下午,灵珊都神思恍惚,总直觉的感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答应阿裴的请求,让她们母女见面。但是,面已经见过了,有任何不良的后果,也已经逃不掉了。黄昏时,一下了课,她就迫不及待的往韦家跑,还好,什么事都没有。阿香说,楚楚很乖,只是把一个洋娃娃给分尸了。对那暴戾成性的楚楚来说,分尸一个洋娃娃,简直是不稀奇的事。晚饭后,灵珊和韦鹏飞又坐在客厅里,计划著他们的未来。灵珍的婚期已经决定在七月中旬。因此,灵珊坚持要拖到明年再结婚,她的理由是:“无论如何,总该让姐姐先结婚,姐姐嫁了以后,爸妈可能心理上会有些不平衡,我该多陪陪爸爸妈妈……”“别傻了,灵珊!”韦鹏飞打断了她。“婚后,我们又不搬家,两家对门而居,你还不是可以整天待在娘家,和现在并没有什么两样……”“既然没什么两样!”灵珊说:“那就不用结婚了!还结婚干嘛?当一辈子爱人,可能比结婚好!”“你休想!”韦鹏飞把她拥进了怀里,鼻子对著她的鼻子,眼睛对著她的眼睛。“我要娶你,我要占有你,我要你姓我的姓!”“你自私!”“世界上没有不自私的爱情!”她打了个寒战,这句话,她听阿裴说过。“怎么了?”他敏感的问,没忽略掉她的颤栗。“没什么。”她掩饰的。“让我换一种说法吧!”韦鹏飞把她拥得更紧。“我要我属于你,完完全全的。要用我以后的生命,对你做个完整的奉献。我没有办法抹煞掉我的过去,而我的未来,比我的过去长久,比我的过去优秀,比我的过去成熟……我要把它给你!每一分钟,每一秒钟,每一个月,每一年,我要给你!”她凝视他,眼底流动著光华。于是,他俯下头来,紧紧的,深深的吻住了她。有好一会儿,他们就这样紧贴著,拥吻著,一动也不动。半晌,他才低声说:“我们尽快结婚吧!和灵珍同时,好吗?”“不好,要明年夏天。”“今年秋天?”他商量的。“明年春天吧!”“你不要和我讨价还价。”他撒赖的说:“记得吗?是你提议结婚的,你向我求婚,我答应了,你又推三阻四起来了。”“我向你求婚吗?”她惊叹的说:“你……你真……真……”他立即吻住她。“不许生气!我和你开玩笑。”他吻著她的头发,又吻她那小小的耳垂。“哦!灵珊,嫁我吧!马上嫁我吧!我要你,等不及的要你!后天,明天,或今天!嫁我吧!我发疯一样的要你……”“你以前也是这样发疯一般的要阿裴吗?”她忽然说。他陡的推开她,愣住了。热情迅速的离开了他,他的脸色僵硬,眼光阴郁,那种凶猛的、阴鸷的神态又来到了他的脸上,他瞪著她,喉咙低沉而沙哑:“何苦?灵珊?你何苦要说这些?你何苦要破坏掉我们的甜蜜?何苦?灵珊?你何苦这样残忍?”灵珊睁大了眼睛恐惧、懊悔、烦恼同时向她袭来,她怔了两秒钟,就骤然投身在他怀里,抱住他,把含泪的眼睛埋在他那宽阔的肩头,她一迭连声的叫著说:“原谅我!原谅我!我疯了,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吃她的醋!我一直在吃她的醋!原谅我,鹏飞!我是那么嫉妒她,嫉妒她曾经占有过你!”韦鹏飞扶起了她的头,用双手紧紧捧住,他凝视她的眼睛深沉的,执拗的凝视她,哑声说:“灵珊,我怎样可以把这个阴影从我们中间剔除?我怎样可以?”“不不,”她急促的说,泪珠在眼眶中打转。“不不!没有阴影!我们之间没有阴影!我再也不提她了,我发誓不提了,你原谅我……”他一把搂紧了她。“不要再说!”他喉咙哽塞。“是我该请你原谅!灵珊,你原谅我吧!”“原谅你什么?”“原谅我在认识你以前,要去爱别人!原谅我在认识你以前,要去娶别人!”“哦!鹏飞!”她喊著,紧紧的,紧紧的把头依偎在他肩上。“我们都不提了,好不好?我们都忘记掉那一段,好不好?”他抚摩著她的头发,恻然无语。室内有短暂的沉寂,然后,有个细细的,软软的童音,打破了这阵甜蜜的、温存的静默。“爸爸,阿姨,你们看我的洋娃娃!”灵珊慌忙抬起头来,和韦鹏飞分开了。他们同时对楚楚看过去,只看到楚楚手中,捧著一个用积木搭成的“家庭”,那“家庭“里有好几个洋娃娃。楚楚把那“家庭”放在桌上,从中间拿起一个洋娃娃,那是个穿著围裙,戴著小白帽子,用布制的,淑女型的洋娃娃。她举著它,灵珊仔细一看,那洋娃娃已手断足折,正是阿香说,被“分尸”了的那一个。她说:“你把洋娃娃弄坏了!”“是的,我把她弄坏了。”楚楚说,“可是,我这里还有好的。”她一个个的拨弄著那“家庭”里的每一份子,一面数说著:“这个是爸爸,这个是阿香,这个是我,这个……”她举起一个特别漂亮的洋娃娃,笑著说:“是张阿姨!”最后,她再举起了那个手断足折的,说:“这个……是你!”灵珊的脸色顿时雪白,心脏一下子就沉进了一个又深又冷的冰窖里。她的思想、意识、感情都在刹那间被击碎了,击得粉粉碎了。掉转身子,她往门外跑去,韦鹏飞一伸手,就牢牢的抓住了她的手腕。灵珊回过头来,她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里面盛满了恐惧和悲切,她低低的说:“我知道了!我不可能摆脱掉那阴影!永不可能!放开我!让我回去好好的想一想。”他放开了她,回过手来,他一手就把桌上那个“家庭”打落在地上。大踏步跨过去,他用力践踏著那个“家庭”,把所有的积木和洋娃娃都踏成碎片。楚楚惊呼了一声,尖叫著:“我的洋娃娃!我的洋娃娃!”韦鹏飞举起手来,毫不考虑的就对楚楚重重的挥去一掌。灵珊闪电般扑过来,用身子遮住了楚楚,韦鹏飞这一掌就打在灵珊头上,灵珊头中嗡然一响,天旋地转,身不由主的跌倒在地毯上。刹那间,室内是一片死样的沉寂。楚楚吓呆了,灵珊吓呆了,韦鹏飞也吓呆了。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灵珊才有了意识,她看到韦鹏飞在她身边跪了下来。他伸手扶起她,再托起她的下巴,注视她的眼睛他们两人对视著,两人眼里都充满了惊惧、恐慌、与痛楚。然后,他们就一语不发的,紧紧的抱在一起了。楚楚仍然呆立在一边,愣愣的看看他们。月朦胧鸟朦胧30/4016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在表面上十分平静。夏天来了,刘家上上下下,开始充满了一片喜气,灵珍和张立嵩在多年相恋之后,终于择定七月十五日结婚。从五月开始,刘家就忙翻了天,买衣料,做礼服,选家具,订礼堂,买首饰,备嫁妆……就不知怎么有那么多事要做,要忙。连灵武也跟在里面忙,印请帖,买鞭炮,跑腿,打杂……都是他。他笑嘻嘻的说:“忙完大姐,就该忙二姐了。”“忙完二姐,就轮到你了!”张立嵩说。“我?早著呢!”灵武也不害臊,大大方方的说:“我的女朋友,要比我小得多才好!”“那么,你等楚楚长大!”灵珍说。“少胡扯!”刘太太插嘴。“乱了辈份了!”“哈!”灵珍笑著说:“妈,假若灵武真爱上楚楚,在血统上是毫无关系的,在辈份上差了一辈,这算不算是乱伦?”“当然算!”刘太太说:“上次有部电影开拍,因为女主角叫了男主角的母亲一声干妈,新闻局都不批准。可见,我们中国人对‘伦’字看得多重。”“我倒知道真有这样一个故事,”刘思谦说:“我有个朋友,他就爱上了他姐夫和前妻所生的女儿。两个人虽然辈份不同,年龄只差两岁,完全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就是无法结婚。”“后来怎么办?”灵珊急急的问。“后来吗?”刘思谦慢腾腾的说:“姐姐同情弟弟,父亲爱护女儿,最后,姐姐和姐夫离婚,成就了小的一对。姐姐姐夫一离婚,姻亲关系中止,也就无‘伦’可乱了。”“拆散一对,成就一对,这也没什么道理。”刘太太颇不以为然。“故事倒满动人的,”灵珍说:“是个很好的小说材料,只是,写了会挨骂,被称为‘畸恋’。”“小弟,”张立嵩正色对灵武说:“所以,你千万别去喜欢楚楚,此事危险!大大的危险!”“你们少胡扯了!”灵珊笑著骂。“那个小魔头吗?”灵武也笑著骂:“只有神经不正常的人,才会喜欢她!她是个小魔鬼,小野兽!”而这些日子来,这个小魔鬼、小野兽却出奇的听话,自从那一天,灵珊代她挨了一掌之后,她似乎也有点良心发现,对灵珊,她不像前一阵那样暴戾嚣张了。也不像前一阵那样任性乖讹了。但是,灵珊总觉得,这种平静只是表面化的,隐隐中,总有那么一种不安的情绪,在灵珊内心深处蠢动,也却总有那么一种不妥的感觉,经常使灵珊心惊肉跳而情绪不宁。果然,这天黄昏,灵珊一下了课,就发现阿香站在校门口等她,见到了她,阿香急急的说:“二小姐,你有没有看到楚楚?”“楚楚?”灵珊一怔。“她不是中午就回家了吗?”“她没有回来,她不见了!”“没有回来?”灵珊大惊:“中午你没接她吗?”“我接了,她说去一下丁中一家,马上就回来,我想丁家就在隔壁大厦里,就让她去了,可是,刚刚我去丁家接她,丁中一说她根本没去!”“有这种事?”灵珊心里闪电般掠过了一个念头:“这种情形是不是第一次发生?”她问。“以前也有两三次,她说去丁家或者是吴慧慧家,可是,都在下午三四点钟,就自己回来了。像今天这么晚还不回来,还是第一次。”“以前?”灵珊的脸色变了变。“多久以前?”“就是最近一个月的事,”阿香傻呵呵的说:“她好像突然间喜欢交朋友了,以前,每次要她去找小朋友玩,她都不肯!”“小朋友?”灵珊喃喃自语:“我真希望只是小朋友,但是,恐怕不是小朋友!”她抬头看著阿香,把自己手中的书本交给她。“好,阿香,你先回去,帮我和家里说一声,别等我吃晚饭,我找楚楚去!”“你——”阿香怀疑的说:“你知道楚楚在什么地方吗?”“我想我知道!”灵珊说:“你走吧!放心,她不会有什么事。”她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别告诉她爸爸她失踪了,就说她和我在一起吧,我负责把她带回来!”阿香一走,灵珊就到公用电话亭里,找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电话号码簿,拨了一个电话到阿裴家。接电话的是阿裴自己。灵珊劈头第一句话就问:“阿裴,楚楚是不是在你那儿?”阿裴顿了顿,接著,就长叹了一口气,说:“灵珊,很对不起,你听我解释……”“不用解释,”她打断了阿裴。“你只告诉我,她是不是在你那儿?”“是的。我正预备送她回家。”送她回家?灵珊看看表,这个时间,搞不好就会和韦鹏飞撞个正著!而且,这件事已经不对劲了,有问题了。她慌忙说:“你别送她来,我来接她!”挂断了电话,她叫了一辆计程车,就直奔阿裴家,好在,那晚上的记忆犹新,路并没走错,半小时后,她已经停在阿裴的房门口了。房门开子,阿裴习惯性的穿著一袭白衣,亭亭玉立的站在房门口。灵珊对她望去,不禁暗暗吃了一惊,一个月不见,她憔悴了好多好多,也消瘦了好多好多。她本来就瘦,现在看来更是瘦骨支离而弱不禁风。她眉梢带著轻愁,眼底带著幽怨,只有嘴角边,却带著个盈盈浅笑,而那浅笑,看起来都是可怜兮兮的。灵珊深吸了口气,心想,她似乎在生病,要不然,是陆超完全背叛了她?想到这儿,灵珊就不自禁的对那套鼓望去,还好!那鼓依然放在墙角,很醒目,使引人注意,上面的金字,闪烁著点点金丘灵珊走进屋来,这才看到楚楚,她坐在一堆靠垫中间,正玩著一种名叫LEGO的玩具,那是一块块小型的塑胶片,可以拼凑出各种不同的形状。目前,那儿已经拼好了一个大机器人,和五六个小机器人。灵珊心中又一紧,她知道这种玩具奇贵,阿裴居然去买!而且,看样子,她们是母女在一块儿拼,才可能拼出这么多东西,楚楚自己,从来就没有这么大的耐心!“灵珊,”阿裴手里还握著一块塑胶片,她追在她后面,讨饶似的说:“你别骂楚楚,都是我……我不好,我……我实在熬不住要去接她。我……我想她!灵珊,你不要生气,也不要骂她,好不好?”楚楚一看到灵珊,就已经在那儿尖叫了:“我不要回家!张阿姨,我要和你住在一起!我不要回家!张阿姨……”灵珊看了看这副局面,就一把拉住阿裴的衣袖,把阿裴一直拉进了厨房里,关上厨房的门,她不要楚楚听到她和阿裴的谈话。她直接了当的说:“阿裴,你不守信用!你答应过我,你只见她一面!”“是的,灵珊。”阿裴坦白的说,眼珠黑幽幽的闪著光“我很对不起你!”“这不是对得起对不起的问题!”灵珊说:“你这样做对楚楚有害而无益!你教她撒谎,教她骗人,又带著她玩,耽误她念书……你这样做不是在爱她,你根本是害她,你知不知道?”“对不起。”阿裴再说,睁大了眼睛,眼珠雾蒙蒙的。一脸的逆来顺受,一脸的抱歉,一脸的可怜相。她只是一迭连声的说:“对不起,灵珊,实在对不起!”“你不要对就说对不起!”灵珊有些冒火。“这孩子本来就是个小暴君,现在被你这样乱宠和溺爱,将来谁还管得好她?你怎么一点理智都没有?你……”“我知道。”阿裴低低的说:“我一生都缺乏理智,每次做错事,都因为没有理智。我……实在没办法。灵珊,”她沉吟的,轻轻的咬了咬嘴唇:“你原谅我。有一天,你也会做母亲,那时候,你就会了解“我如果做了母亲,”灵珊冲口而出:“我绝不抛弃我的女儿,如果真抛弃了,我就不再去搅乱她的生活!”阿裴一怔,霎时间,她那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立刻变得更加惨白,她用手扶住水糟,身子晃了晃,似乎马上就要昏倒。灵珊大喊,慌忙抱住了她,急急的说:“你别难过,我不是有意的!喂喂,你怎么了?”阿裴摸索著坐进一张椅子里,灵珊看她脸色不对,身子又一直摇摇欲坠,就不敢放开她。她握住了她的肩膀,这才发现,她那肩胛瘦骨嶙峋。阿裴用手支住额,半晌不语不动,然后,她呻吟著说:“麻烦你递给我一杯酒,在……在客厅里!”灵珊奔到客厅,楚楚又坐在靠垫堆中玩机器人。灵珊无暇去管楚楚,拿了酒瓶酒杯,她回进厨房。阿裴靠在椅子里,面如白纸,双目紧闭,她看来毫无生气,灵珊吓了一大跳,慌忙喊:“阿裴!阿裴!”阿裴睁开眼睛来,对灵珊勉强的一笑,灵珊才松了口气。倒了一杯酒,她递到阿裴唇边,阿裴接了过去,一仰而尽。灵珊担忧的看著她,问:“阿裴,你是不是病了?你不舒服吗?”“没有。”阿裴勉强的说:“我没病,我只是这儿不舒服,”她用手指指心脏。“这是种不治之症。”“心脏病?”灵珊问得傻气。她觉得,她在阿裴面前永远有点傻气。“你知道不是心脏病。”阿裴低语,接过酒瓶来,她再喝了一杯酒,两杯酒下肚,她的面颊才稍稍透出了一点儿红色。“是心病。”灵珊怔怔的看著她。“阿裴,”她歉然的说:“我刚刚说得太激动了,我并不是有意要刺激你。”“我知道。”阿裴注视著手里的酒杯,她旋转著杯子,出神的望著那水晶玻璃折射出来的反光,“你说得很对,很有道理。灵珊,”她咬咬牙“带她去吧,我答应你,我不再见她了!我不应该再见她了!我早就——没有权利见她了!”灵珊站在那儿不动,像催眠似的看著阿裴。阿裴终于振作起来了,把酒杯放在桌子上,她站起来,摔了摔披肩的长发,她毅然的说:“走吧!灵珊!带她去吧!”月朦胧鸟朦胧31/40灵珊被动的走向门边,伸手去扭动那门钮。忽然间,阿裴的手盖在她的手上了,她回过头去,阿裴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的神情十分奇异,她低声说:“楚楚告诉我,你快要当她的后娘了!”灵珊的心脏怦然一跳,她迎视著阿裴的眼光,默然不语。阿裴深深的凝视著她,一时间,她们对视,似乎都有千言万语,而都不知从何说起。半晌,还是阿裴先开口,她喉咙沙哑的说:“请你好好照顾那个孩子!”“只怕——她不肯接受我!”灵珊不由自主的说。阿裴轻轻的摇摇头。“她会接受你!”她说:“她一直对我骂你,说你这样不好,那样不好,说你凶,说你可恶……但是,她从头到尾只谈你,不谈别人!她心里……”她深刻的,低沉的,有力的说:“只有你,没有别人!”灵珊的心跳加速。“再有,”阿裴说:“恭喜你!你找了一个最有深度,最懂感情,最值得人倾心相许的一个男人!我常想,将来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够得到他!”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灵珊。“灵珊,你们两个,都很有眼光。灵珊的心跳得更快了,血液加速了运行,她无法说话,只是痴痴的注视阿裴。后者眼里逐渐被泪水所充满,她颤声的再说了几句:“记得我爱唱的一支歌吗?寄语多情人,花开当珍惜!灵珊,别轻视你手里拥有的幸福,永远别轻视!”打开了房门,她在灵珊的神志还没恢复以前,就大踏步的跨进了客厅。楚楚已经在那儿不耐烦了,看到阿裴,她就扑了过去,叫:“张阿姨,你带我去看电影!”“不行!”阿裴说:“你要跟刘阿姨回家了!”“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楚楚暴跳著。阿裴蹲下身子,把楚楚紧拥在怀中,她拥得那么紧,好像恨不得把楚楚吞进肚子里去。然后,她站起身子,很快的把楚楚推进灵珊怀里,粗声说:“带她去吧!她是你的了!”灵珊愕然的抓住楚楚的手,望著阿裴,阿裴走向酒柜边去倒酒,用背对著她们,哑声说:“还不快走!”灵珊蓦然间明白过来,阿裴是决心和楚楚永别了,也是和灵珊永别了,她不愿再来打搅她们的生活了。她曾有过的一切:楚楚,鹏飞,家庭,幸福……如今都是灵珊的了。她背对著房门,那背影修长、孤独、寥落的挺立在那空旷的房间里,挺立在那黄昏的暮色苍茫之中。灵珊不敢再看她,不忍再看她。拉住楚楚走出房间,她带上了房门,像逃难般直冲下四层楼,到了楼下,她早已泪水盈眶,而胸中酸楚。脑子里,一直萦绕著的,是阿裴那孤独的背影,和她那凄凉的语气:“别轻视你手里拥有的幸福,永远别轻视!”回到安居大厦,早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怕韦鹏飞和阿香著急,她直接把楚楚送到四A。心中在盘算者,关于楚楚的去向,该怎样对韦鹏飞说。还没盘算出个结果来,房门开了,接著,就是楚楚的一声欢呼:“奶奶!奶奶!奶奶来了!我想死你了!我好想好想你啊!”啊呀,不好!灵珊想,韦家两老来看儿媳妇来了,自己穿得太随便了,还是先躲回家去再说。她正想悄悄溜开,韦鹏飞已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拖进了房里,笑嘻嘻的说:“爸爸,妈,这就是灵珊!”灵珊逃不掉了,站在那儿,她面对著韦先生和韦太太。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对夫妇年纪并不大,大约都只有五十岁上下,韦先生身材瘦高,相貌清癯,一股文质彬彬的样子。韦太太却已经发福了,微胖而并不臃肿,高贵而不失雅致。两个人都注视著灵珊,都面带微笑,却也都有种“评审”的意味。韦太太怀抱里还紧搂著楚楚。灵珊不敢多看,只觉得心脏怦怦乱跳,面颊发热,微微的弯下腰去,她清脆的喊了一声:“韦伯伯!韦伯母!”韦太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就走过来,对灵珊和颜悦色的说:“灵珊,我们早就要到台北来看你了,只因为你韦伯伯的工作太忙,走不开,拖到今天才来,你可别见怪。”“伯母,您说那儿的话?”灵珊慌忙说:“是应该我到高雄去给伯父伯母请安的,我没先去,劳动您两位先来,已经让我够不安的了,您别再和我客气吧!”韦先生笑吟吟的望著灵珊。“灵珊,听说你治好了我这个儿子的酗酒和忧郁症,又在治疗我孙女儿的坏脾气,你帮了我们两代……不,是三代的大忙,你要我们怎么谢你?”“哎呀,韦伯伯,”灵珊面红耳赤的看著韦先生,又是羞又是笑的说:“您别和我开玩笑吧!我给他们的决没有他们给我的多,我又该怎样谢您两位呢?”“谢我们?”韦先生不解的。“为什么要谢我们?”灵珊看了韦鹏飞一眼,含羞不语。韦先生忽然会过意来,忍不住抚掌大笑。“是,是!灵珊,你该谢我们,没有我们,那儿有鹏飞,我们固然生了个好儿子,却也给你造就了个……”“韦伯伯!”灵珊轻唤著,打断了韦先生的话。韦太太一直在一边左望灵珊,右望灵珊,从她的头看到她的脚,突然转过头去,对韦鹏飞正色说:“鹏飞,你这孩子太可恶了!”“怎么了?”韦鹏飞吓了一大跳,偷眼看灵珊,灵珊也微微变色了。“你只告诉我们,灵珊多漂亮,多精灵,多秀气!你就没告诉我们,她是这么能言善道,这么落落大方,又这么知书达理的!你如果说详细一点,我们怎么忙也要早些赶来看她的!假若我知道是这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