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月朦胧鸟朦胧-8

“灵珊!”他喊:“你自私一点吧!为自己想想吧!”“我很自私,”她固执的说:“我想用我的胳膊,抱住所有我所爱的,不止你!鹏飞。还要抱住我的家人,和——那座小冰山,我不单单是自私,而且是贪心的!”“灵珊!”他惊叹的喊,拥住了她,在那份震撼般的激情里,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于是,日子仍然这样缓慢而规律的流过去。但是,在规律的底下,却埋伏著一些看不见的东西。像地底的一条伏流,隐隐的,缓缓的流著。却不知何时,终会化作一道喷泉,由地底激射而出。这天,韦鹏飞正在工厂中工作。一部热锻机出了毛病,一星期中,这机器已有三次因热度过高,烧红之金属碎片溅出来而烧伤了工人。韦鹏飞带著几个技工,一直在埋头修理这部机器,调整它的温度。忽然,有个工人走过来说:月朦胧鸟朦胧23/40“韦处长,有位刘先生来看你!”“让他等一下!”韦鹏飞头也不抬的说,他整个人都钻在机器下面,察看那机器的底层。半晌,他从机器下面钻了出来,满身的尘土,满手的油垢,满衣服的铁屑。他抬眼看过去,才惊愕的发现,站在那儿等他的,竟然是灵珊的父亲刘思谦!“哦,刘伯伯!”他慌忙打招呼,心想,要来的毕竟来了!他必须面对这个人物,这个问题,和这项挑战了。他心里在一瞬间掠过许许多多的念头,知道刘思谦居然跑到工厂里来找他,当然是非摊牌不可了。他暗中筹思著“应战”的方法,立即做了一个坚定不移的决定,不管怎样,他绝不妥协,绝不放弃灵珊!他看著刘思谦,一面用毛巾擦著手。“对不起,让您久等,那机器有点毛病!”他说。刘思谦好奇的看看那部机器,再好奇的看看韦鹏飞。平常,他见到的韦鹏飞都是整洁清爽的,现在,他却像个工人!然后,他又好奇的打量这整个工厂,和那一排排的厂房,以及那些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锅炉和冲床。“我不知道这工厂这么大,”他说:“有多少工人?”“工人有五百多人,算上员工和职员,就有六百多人了!”韦鹏飞说,一眼看到刘思谦满脸感兴趣的表情,他心中一动,想先跟他扯点别的,把话说畅了,再导入正题就容易了。于是,他问:“要不要参观一下?”“会不会不方便?”刘思谦问。通常,一般工厂都谢绝参观,以免一些私有技术流传出去。“不会。”韦鹏飞立刻说。“这儿没有秘密。”带著刘思谦,他一间厂房又一间厂房的走过去,一面向他介绍那些机器的功用,和工厂的性质。“我们分两个部门,一个是锻造部份,一个是精密铸造部份。产品几乎包括了各种金属手工具,主要的对象是外销,销美国、加拿大,以及东南亚和欧洲。”“哦?”刘思谦打量著那些机器,也打量著韦鹏飞,他自己也是学机械的,却并没有学以致用,现在早改行到了金融界,在一家大银行当高级主管。但是,他对机械的兴趣却依然不减。“锻造做些什么事?”他问。“第一步是剪切,那是剪切机,它把铁片剪碎。第二步是加热,这是加热炉。然后是粗胚,再下来要热锻,再经过剪边和加工,就完成了锻造的程序。可是,仅仅加工一项,就又包括了吹沙,清洗、打直、热处理、研磨、精光、电镀……各种手续,所以,要这么多机器,这么多工人,这是一件繁复的工作。”刘思谦一眨也不眨的看著他。“你整天面对著机器和铁片,怎么还有心情去追女孩子?”他问。韦鹏飞站在一间大厂房的外面,他的手扶著厂房的柱子,回头看著刘思谦。“灵珊常常说我是个打铁匠,”他干脆引入正题。“我也确实只是个打铁匠。但,一把钳子,一个螺丝钻,都要经过千锤百炼才做得出来。我一天到晚对这些铁片千锤百炼,自以为已经炼成金刚不坏之身。直到灵珊卷进我的生活,我才知道我也有血有肉有灵魂有感情!刘伯伯,”他诚挚的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灵珊确实再造了我!我每天把废铁变为利器,灵珊对我做了同一件事!”刘思谦望向厂房,那儿有好几个高周波炉,工人们正在做熔铸的工作。他再看韦鹏飞,一身的铁屑,满手的油污,一脸的诚挚,和那浑身的机油味。他沉吟的说:“你知道我来这儿干什么?”“我知道。”韦鹏飞说:“你想说服我和灵珊分手。”“你认为我的成功率有几成?”“你没有成功率。”刘思谦不由自主的哼了一声。“像你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离婚?”他冷静的问。“听说是你太太对不起你。”“欣桐是一个很好的女孩。”韦鹏飞认真的说。“两个人离婚,很难说是谁对不起谁。欣桐外向爱动,热情而不耐寂寞,她的思想很开放,有点受嬉皮思想的影响,她离开我——”他黯然说:“我想,总是我有缺点,我保不住她。”“那么,你就保得住灵珊了吗?”韦鹏飞静静的沉思片刻。“是的。”“为什么?”“因为灵珊不是欣桐!欣桐像我豢养的一只小豹子,不管我多喜爱她,她一旦长成,必然要跑走,我跟欣桐结婚的时候,她还是个孩子。灵珊不一样,她独立面有思想,从我们认识开始,她接受了我,不止我的优点,也包括了我的缺点。到现在,我觉得她已经像我生命的一部分,你可能保不住一只小豹子,你怎么可以保不住自己的生命或血液?”“你的举例很奇怪!”刘思谦怔怔的说。韦鹏飞望向厂棚。“你看到那些炉子吗?”他问。“怎样?”刘思谦困惑的。“那里面是碳钢水,用碳钢水加上铬铁和钒铁,就铸造出一种新的合金,叫铬钒钢。铬钒钢是由两种不同的金属铸造的,但是,即经铸造之后,你就再也没有办法把铬钒钢分离成铬铁和钒铁。我和灵珊,就像铬钒钢。”刘思谦瞪视著韦鹏飞。“看样子,你是个成功的锻造家!”他说,环视著左右。“看样子,你还是个成功的工程师,看样子,你也是个成功的主管。只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是个成功的丈夫!”韦鹏飞热烈的直视著刘思谦,眼睛发亮。“我有必胜的信心,信任我!刘伯伯!”刘思谦睁大了眼睛,皱皱眉头,然后,他忽然重重的一掌,拍在韦鹏飞的肩上,粗声说:“我实在不知道,灵珊爱上了你那一点?我也实在不知道,我又欣赏了你那一点?但是,要命!”他深深吸气,眼睛迎著阳光闪亮:“我居然全心全意,要接受你做我的女婿了!”“刘伯伯!”他喊,满脸发光他用他那油污的手,一把握住了刘思谦的手。“你不会后悔,你永不会后悔!”他说。“你虽然不知道,灵珊爱上了我那一点,我却深深明白,灵珊为什么那样爱你们了!”月朦胧鸟朦胧24/4013忽然间,雨季就这样过去了。忽然间,春天就这样来临了。忽然间,阳光整日灿烂的照射著,忽然间,轻风和煦而温柔的吹拂著。忽然间,花开了,云笑了,天空的颜色都变得美丽了。在刘家,韦鹏飞得到一个新的绰号,叫“铬钒钢”。这绰号的由来,早就被刘思谦很夸张的描述过,刘家大大小小,都喜欢称他绰号而不喜欢叫他名字。这个始终无法得到刘家激赏的“韦鹏飞”,却以“铬钢”的身份而被认可了。难怪,韦鹏飞这晚要对灵珊说:“早知如此,早就该改名字了!看样子,笔画学不能不研究一下,那韦鹏飞三个字的笔画对我一定不吉利!”灵珊挽著韦鹏飞的手臂,那多日的阴霾,已被春风一扫而去,她笑著说:“你以为爸爸那天去旭伦,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要我答应撤退!”“傻人!”灵珊笑得像阳光,像蓝天。“爸爸才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他是安心去摸摸你的底细,称称你到底有几两重!”“哦,”韦鹏飞恍然的说:“那就怪不得了!”“怪不得什么?”“韦鹏飞整日飞在天空,你怎么测得出他的重量?那铬钢毕竟是钢铁,当然沉甸甸的!”灵珊笑弯了腰。“改天我也要去旭伦看看,那帮了你大忙的铬钢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说实话,我一生没听过这名词!”“记得吗?”韦鹏飞深思的说:“我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我就曾经要带你去旭伦。”“是的,”灵珊回忆著那个晚上,他曾因她一语而改变目的,在高速公路上急煞车。“为什么?”“那时候我很堕落,”他坦率的说:“在你面前,我自惭形秽,或者,在我下意识中,觉得在旭伦的我,比较有份量一点。也可能……”他微笑著。“我有第六感,知道旭伦的某种合金,能帮我的忙。”她瞪著他笑,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怎么还叹气呢?”他问。“你有什么高周波炉,又有什么加热炉、预热炉,你连铁都烧得熔,何况去融解一块小小的冰块。而我却惨了,我从没学过锻造或铸造!”“你学过的。”他正色说。“学过什么?”“我锻造的是铁,你锻造的是人生。”他握紧她的手,凝视著她的眼睛。“别担心那座冰山,她可能也会出现奇迹,在一夜间而融化。我对你有信心。”“从那儿来的信心?”她轻声问。“你烧熔过我,我不是冰山,我也是铁。”“铬铁或是铁?”她笑著。“废铁!”他冲口而出。于是,他们相视大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爽朗,以至于把已睡著的楚楚吵醒了。穿著睡袍,赤著脚,她睡眼惺忪的揉著眼睛从卧室里跑了出来。一眼看到并肩依偎著的父亲和灵珊,她那小小的脸立刻板了起来,眼睛里燃烧著怒火。“阿姨,你们笑什么?”灵珊一怔,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脸上,乌云倏然而来,阳光隐进云层里去了。“哦,楚楚,”她虚弱的微笑了一下,声音里竟带著怯意。“对不起,把你吵醒了。走,阿姨陪你去房里,你要受凉了。”“我不要你!”楚楚瞪圆了眼睛说:“我要爸爸!”韦鹏飞看著楚楚。“乖,”他劝慰的。“听阿姨的话,上床睡觉去,你已经大了,马上要念小学了,怎么睡觉还要人陪呢?”楚楚走到韦鹏飞面前,仰著小脸看他。“我一直做恶梦,爸爸。”她柔声说,说得可怜兮兮的。“我很怕!”“梦到什么呢?”韦鹏飞问。“梦到我妈。”她清晰的说。“梦到我妈妈,她好漂亮好漂亮,穿了一件白纱的衣服,衣服上全是小星星,闪呀闪的。她像个仙女,像木偶奇遇记里的仙女。她抱著我唱歌,唱‘摇摇摇,我的好宝宝’,她的声音好好听!”韦鹏飞愣住了,他瞪视著楚楚。“这是恶梦吗?”他问。“这梦很好呵!”“可是……可是……”楚楚那对黑如点漆的眼珠乱转著。“我妈正唱啊唱的,忽然有个女妖怪跑来了,她把我妈赶走了,她有好长好长的头发,好尖好尖的指甲,她掐我,打我,骂我,她说她是我的后娘!”韦鹏飞蓦然变色,他严厉的看著楚楚,厉声说:“谁教你说这些话的?是谁?”楚楚一惊,顿时间,她扑向韦鹏飞,用两只小胳膊紧紧的抱著父亲的腿,她惊惶失措的,求救似的喊:“爸爸,你不爱我了!爸爸!你不要我了!爸爸,你不喜欢我了!爸爸……”她哭著把头埋在他的裤管上。“我爱你!我爱你!我好爱好爱你!爸爸,我好爱好爱你哟!”韦鹏飞鼻中一酸,就弯腰把那孩子抱了起来。楚楚立即用手搂紧了韦鹏飞的脖子,左右开弓的亲吻她父亲的面颊,不停的说:“爸爸,你会不会有了后娘,就不要我了?爸爸,你陪我,求求你陪我,我一直睡不著睡不著……”“好好,”韦鹏飞屈服的,抱著她向卧室里走,一面回过头来,给了灵珊安抚的、温柔的一瞥。灵珊深深的靠在沙发中,蜷缩著身子,似乎不胜寒苦。她的眼光幽幽然的投注在他们父女身上,脸上的表情是若有所思的。韦鹏飞心中一动,停下来,他想对灵珊说句什么。但,楚楚打了个哈欠,在他耳边软软的说:“爸爸,我好困好困呵!”韦鹏飞心想,待会儿再说吧!先把这个小东西弄上床去。他抱著楚楚走进了卧室。把楚楚放在床上,他本想立刻退出去,可是,那孩子用小手紧紧的握著他,眼睛大大的睁著,就是不肯马上睡觉。好不容易,她的眼皮沉重的阖了下来,他才站起身子,她立即一惊而醒,仓惶的说:“爸爸,你不要走!你一走妖怪就来了!”“胡说!那儿有妖怪!”楚楚再打了个哈欠,倦意压在她的眼睛上,她迷迷糊糊的说了句:“说不定有狼外婆!”“什么狼外婆?”韦鹏飞对童话故事一窍不通。“狼外婆很和气,很好很好,到了晚上,她就把弟弟吃了,咬著弟弟的骨头,咬得喀喇喀喇响……”楚楚又打了个哈欠,眼睛终于闭上了。那孩子总算睡著了,韦鹏飞悄悄的站起身来,蹑手蹑足的走出去,关上了灯。当他走到客厅里时,却发现沙发上已渺无人影,他四面看看,客厅里空荡荡的,只在小茶几上,用茶杯压著一张纸条。他走过去,拿起纸条,上面是灵珊的笔迹,潦草的写著四个大字:“妖怪去也!”他怔了怔,看看手表,已经深夜十一点多了。但是,毕竟安不下心,他拨了一通电话到灵珊家,接电话的是灵珍,她笑嘻嘻的说:“铬先生,我妹妹已经睡啦!”“能不能和她说句话?”“她不是刚从你那儿回来吗?”灵珍调侃似的说:“有话怎么一次不说完?我看你们可真累!好,你等一等!”片刻之后,接电话的仍然是灵珍。“我妹妹说,有话明天再讲,她说她已经睡著了。”“已经睡著了?”他蹙紧眉头。“已经做梦了,她说她梦到仙女大战妖怪,战得天翻地覆,她这么说的,我原封告诉你,至于这是打哑谜呢?还是你们间的暗号,我就弄不清楚了!”挂断了电话,他坐进沙发里,燃起了一支烟,他深深的抽著烟,深深的沉思著。然后,他再拨了刘家的电话。在刘家,灵珍把电话机往灵珊床边一挪,把听筒塞进她手里,说:“你那个铬钢实在麻烦!我不当你们的传话筒,你们自己去谈论妖怪和仙女去!”灵珊迫不得已接过电话,听筒里,传来韦鹏飞一声长长的叹息。“灵珊,”他柔声说:“你生气了?”她心中掠过一阵酸酸楚楚的柔情,喉咙里顿时发哽。“没有。”她含糊的说。“你骗我!”他说,再叹了口气:“出来好不好?我要见你!”“现在吗?别发疯了,我已经睡了。”“我们散步去。”他的声音更柔了。“你知道几点了?”“知道。”他说,沉默了片刻。她以为他已经挂断了,可是,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今晚的月亮很好,很像你的歌;月朦胧,鸟朦胧。”他低低的,祈求的。“我们赏月去!”她挂上了电话,翻身就下床,拿起椅子上的衣服,换掉睡衣,灵珍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愕然的问:“你干嘛?”“去散步去!”“你知道吗?”灵珍说:“你那个铬钢,有几分疯狂,你也有几分疯狂!你们加起来,就是十足的疯狂!”灵珊嫣然一笑,转身就走。在门外,韦鹏飞正靠在楼梯上,默默的望著她。“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喃喃的说。“什么意思?”“我是妖怪,妖怪就是魔鬼,你抵制不了妖怪的诱惑,岂不是魔高一丈?但是,我抵制不了你的诱惑,又算什么呢?”“所以,我是魔中之魔。”他说。“我看,你真是我命中之魔呢!”她低叹著。他们下了楼,走出大厦,沐浴在那如水的月色里。她依偎著他,在这一瞬间,只觉得心满意足。魔鬼也罢,妖怪也罢,她全不管了。冰山也罢,岩石也罢,她也不管了。她只要和他在一起,踏著月色,听著鸟鸣,散步在那静悄悄的街头。月朦胧,鸟朦胧,灯朦胧,人朦胧。可是,现实是你逃不开的,命运也是你逃不开的。“幸福”像水中的倒影,永远美丽,动荡诱人,而不真实。世间有几个人能抓住水里的倒影?月朦胧鸟朦胧25/40这天黄昏,灵珊下了课,刚刚走出幼稚园的大门,就一眼看到了邵卓生,他站在那幼稚园的铁栅栏边,正默默的对里面注视著。灵珊心里掠过一阵抱歉的情绪。这些日子来,他几乎已经忘掉了邵卓生!韦鹏飞把她的生活填得满满的,邵卓生多少次的约会,都被她回绝了。而今天,他又站在这儿了,像往常一样,他在等待她下课。她走了过去,可是,蓦然间,她像挨了一棒,整个人都发起呆来,她几乎不敢相信她的眼睛,在邵卓生身边,有个少女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穿著一件米色丝绒上衣,和同色的长裤,腰上系著一条咖啡色的腰带,她瘦骨娉婷,飘然若仙。竟然是她梦里日里,无时或忘的阿裴!邵卓生迎了过来,对她介绍似的说:“灵珊,你还记得阿裴吧!”“是的。”灵珊对阿裴看过去,心里却糊涂得厉害,邵卓生从何时开始,居然和阿裴来往了?但,这并非不可能的事,自从耶诞节后,灵珊和邵卓生就不大见面了,他既然认识了阿裴,当然有权利去约会阿裴!只是……只是……只是什么?灵珊也弄不大清楚,只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阿裴何以会和邵卓生交往?阿裴何以会出现在“爱儿幼稚园”门口?阿裴……怎么如此接近灵珊的生活范围?这,会是巧合吗?还是有意的呢?她站在那儿,面对著阿裴,寒意却陡然从她背脊冒了出来。“刘——”阿裴看著她,迟疑的,细致的,妩媚的开了口。“我可不可以就叫你灵珊?”“你当然可以!”灵珊说,心里七上八下的打著鼓。“我记得,在耶诞节那夜,我们已经很熟了。”“是的。”阿裴说,用手掠了掠头发,那宽宽的衣袖又滑了上去,露出她那纤细而匀称的手臂,她站在黄昏的夕阳里,发上,肩上,身上,都被夕阳染上了一抹嫣红和橙黄,她看起来比耶诞之夜,更增加了几分飘逸和轻灵。她仍然没有化什么妆,仍然只轻染了一点口红。可是,在她的眼底,在她的眉梢,却有那么一种奇异的寥落,灵珊直觉的感到,她比耶诞夜也增加了几许憔悴!她直视著灵珊,柔声说:“我还记得,那天夜里,你喝醉了。”“我一定很失态。”灵珊说,心里却模糊的觉得,阿裴特地来这儿,决不是来讨论她的醉态的。“不,你很好,很可爱。”阿裴盯著她。“我们谈过很多话,你还记得吗?”“不太记得了。”她摇摇头,有些心神恍惚,自己一定泄露了什么,绝对泄露了什么。“阿裴,”邵卓生插嘴说:“你不是说,要找灵珊带你见一个孩子吗?你朋友的一个孩子?”灵珊的心脏怦然一跳,脸上就微微变色了。虽然心中早已隐隐料到是这么回事,可是,真听到这个要求,却依然让她心慌意乱而六神无主。她看看邵卓生,立刻看出邵卓生丝毫不了解其中的微妙之处,他仍是“少根筋”!她再看向阿裴,阿裴也正静静的望著她。从阿裴那平静的外表下,简直看不出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灵珊挺了挺背脊,决定面对这件事了。“阿裴,”她镇静的说:“那孩子念的是上午班,你今天没有办法见到她。而且,这事必须斟酌,必须考虑。阿裴,你的意思是什么呢?你知道那孩子……”“我知道!”阿裴打断了她,安详的说。“那是我好朋友的孩子,我那个朋友已经死了,我只是想见见我亡友的女儿!”“为什么忽然要见她?”灵珊问:“我猜,你那个好朋友——已经——已经去世多年了。”“是的。”阿裴看著她,那对妩媚的眸子,在落日的余晖下闪烁,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上投下一道弧形的阴影。天!她实在美得出奇,美得像梦!她那白皙的皮肤几乎是半透明的,她像个用水晶雕刻出来的艺术品。“或者是心血来潮,”她说:“也或者是年纪大了。”她侧著头沉思了一下,忽然正色说:“不,灵珊,我不能骗你。说实话,我想见她,很想很想见她,想得快发疯了!”灵珊心惊肉跳,脸色更白了。“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孩子的爸爸?”她问。“我还没有疯到那个地步!”“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帮你忙呢?”阿裴低下头去,望著人行道上的红方砖,沉吟片刻。然后,她仰起头来,直视著灵珊。“灵珊,到我家去坐一下,好不好?”“现在吗?”她有些犹豫,今晚韦鹏飞加班,要很晚才能回来,晚上的时间,是漫长而无聊的。韦鹏飞,她心里暗暗的念著这个名字,眼睛注视著阿裴。韦鹏飞,阿裴。阿裴,韦鹏飞。老天,她到底卷进了怎样的一个故事?饰演著怎样的角色?“扫帚星,”阿裴温柔的喊:“你帮我说服灵珊,来我家坐坐吧!我自己弄晚餐给你们吃!”“灵珊?”邵卓生望著她,祈求的。“去吗?”灵珊看看阿裴,又看看邵卓生,心里越搅越糊涂,这到底是一笔什么帐?终于,她毅然的点了点头。“好,我去!不过要先打个电话回家!”“到我家再打吧!”阿裴说,挥手叫了一辆计程车。上了计程车,车子穿过仁爱路,驶向罗斯福路,过中正桥,往中和驶去。灵珊再看看阿裴,又看看邵卓生,忍不住说:“你们两个很熟吗?”“耶诞节以后,我们常来往。”阿裴大方的说。“扫帚星和陆超也很谈得来。”陆超?鼓手?主唱?吉他手?灵珊的头脑更绕不清了,她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堆乱麻里,怎样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她下意识的瞪视著邵卓生,发现他有些忸怩不安,他决不像阿裴那样落落大方。看样子,他已经迷上阿裴了。车子在中和的一条巷子里停了下来。下了车,阿裴领先往前走,原来,阿裴住在一栋四楼公寓里,她住顶层。上了楼梯,到了房门口,阿裴拿出钥匙,打开房门,灵珊走了进去,一进门,迎面就是一张整面墙的大照片,把灵珊吓了好大一跳。定下神来,才看出是陆超在打鼓的照片,这照片像裱壁纸一样裱在墙上,成了室内最突出的装饰品。灵珊环室四顾,才知道这是那种一房一厅的小公寓,客厅和房间都很小。但,客厅布置得还很新潮,没有沙发,只在地毯上横七竖八的丢著五颜六色的靠垫,和几张小小的圆形藤椅。有个小小的藤桌子,还有个藤架子,藤架子上面放满了陆超的照片,半身的,全身的,演唱的,居然还有一张半裸的!在屋角,有一套非常考究的鼓,鼓上有金色的英文缩写名字C·C。窗前,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风铃,有鱼麟的,有贝壳的,还有木头的,竹子的,以及金属的。窗子半开著,风很大,那些风铃就清清脆脆的,叮叮当当的,父父的,咿咿呀呀的……奏出各种细碎的音响。灵珊看著这一切,不自禁的问:“男主人呢?”“你说陆超?”阿裴看看她,走到餐厅里,餐厅和客厅是相连的,她用电咖啡壶烧著咖啡,一面烧,一面心不在焉似的说:“他走了!”“走了?”灵珊不懂的。“走到哪里去了?”“阿秋家。”阿裴走过来,从小茶几上拿起烟盒,点燃了一支烟。“记得阿秋吗?耶诞夜我们就在她家过的。”“我记得。”她想著那条金蛇。“你是说,他去看阿秋了?等下就回来?”“不是,”阿裴摇摇头,喷出了一口烟雾,她的眼光在烟雾下迷迷蒙蒙的。“他和阿秋同居了。”“哦?”灵珊一惊,睁大了眼睛,喉咙里像哽著一个鸡蛋。“同……同居?”她嗫嚅的说,觉得自己表现得颇为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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