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是说婚姻是件危险的事。换言之,我嫁给任何人都很危险。但是,嫁给韦鹏飞,是危险最少的!”“为什么?”“因为我爱他!”“灵珊,”刘太太忍无可忍的插进来。“爱情这件事,并不完全可靠,你知道吗?”“我知道。”灵珊坦白的说:“可能比你们知道的都更深刻。”她眼前浮起了那本“爱桐杂记”,浮起了阿裴,浮起了陆超,又浮起了那条媚人的金蛇。“以前,我总以为爱人们一旦相爱,就是件终身不渝的事。现在,我了解,爱情也可能转移,要做到终身不渝,需要两个人充满信心,去不断的培养。爱情是最娇嫩的花,既不能缺少阳光也不能缺少水分,还要剪草施肥,细心照顾。”“哦!”刘太太张口结舌,看了看刘思谦。“看样子,她懂得的比我们还多呢!”“我听不懂什么阳光啦,水分啦!”灵武忽然插嘴说:“二姐,简单一句话,你要去当那个韦楚楚的后母吗?灵珊怔了怔。“也可以这么说。”“你不用赌了,”灵武说:“你一定输!”“何以见得?”灵珊认真的看著灵武,并不因为他是个粗枝大叶的小男孩,就疏忽他的意见。“这还不简单,”灵武耸了耸肩。“你说婚姻是个赌博,别人的婚姻是一男一女间的赌博,你这个赌博里还混了个小魔头,这个小魔头呵……”他没说下去,那副皱眉咧嘴的怪样就表明了一切。“还是小弟说得最中肯!”灵珍拍了拍沙发扶手,一副“深中我心”的样子。“灵珊,你或许能做个好太太,但是,我决不信你能做个好母亲!”“楚楚很喜欢我……”灵珊无力的声辩。“没有用的!”灵珍说:“你又不是没念过幼儿心理学!这种自幼失母的孩子最难教育,你现在是她的阿姨兼老师,她听你,等你当了她的后母,她就会把你当敌人了!你信不信?”“姐,”灵珊懊恼的喊:“就是你这种论调,使很多女人,听了当后母都裹足不前!你难道不明白,这种孩子也需要母亲吗?”“真正的母亲和后母毕竟是两回事!”刘太太慢吞吞的说。“有一天,你也会生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孩子和楚楚之间,会不会有摩擦?到时候,你偏袒那一个?”“我可没想那么远!”灵珊烦躁的说。“你知道婚姻是个一生的赌博,而你不去想那么远?”刘太太紧追著问。“我听阿香说,楚楚死去的母亲很漂亮……”“她母亲并没有死!”灵珊静静的接口。“什么?”刘太太吃了一惊。“没死?”“没死。她只是和鹏飞离婚了,孩子归父亲。”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面面相觑,默然不语,每人都在凝思著自己的心事。好半晌,刘思谦冷冷的说了一句:“原来他已经赌过一次了。”“是的,”灵珊清脆的说。坚定的迎视著父亲,她的脸色微微的泛白了。“他赌过一次,而且输了!我选择了一个有经验的赌徒,输过一次,就有了前车之鉴,知道如何不重蹈覆辙!”“所有倾家荡产的赌徒,都有无数次赌输的经验!”刘思谦说。灵珊猛然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板著脸,冷冰冰的说:“你们不用再说了,我已经很了解你们的意思。我们这个家,标榜的是民主,高唱的是自由,动不动就说儿女有选择自己婚姻的权利!可是,一旦事情临头,我们就又成了最保守最顽固最封建的家庭!稍微跨出轨道的人我们就不能接受,稍稍与众不同的人我们也不能接受!”她高昂著下巴,越说越激动,她眼里闪烁著倔强的光声音冷漠而高亢:“你是反对这件事!你们反对韦鹏飞,只因为他离过婚,有个六岁大的女儿!你们甚至不去设法了解他的为人个性品德及一切!你们和外公外婆没什么两样,一般父母会犯的毛病,你们也一样会犯……”“灵珊!”灵珍喊:“你要理智一点,爸爸妈妈如果是一般的父母,就不允许你这样说话!”“二姐,”灵武傻傻的说:“你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我怎么弄得复杂了?”灵珊恼怒的叫。“你弄一个又离过婚,又有女儿的男朋友干嘛?那个扫帚星不是很好吗?他最近越变越可爱,上星期送了我一套葛莱坎伯尔的唱片……”“混球!”灵珊气极,涨红了脸骂:“人家给你几张唱片,你就把姐姐送人吗?原来,你二姐只值几张唱片!”她再看向父母,眼睛里已滚动著泪珠。“爸爸,妈妈!随你们怎么办,随你们怎么想,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我可能是看走了眼,我可能是愚昧糊涂,我可能是自找苦吃,但是,不管怎样,我嫁定了韦鹏飞!”说完,她转过身子,对大门外就冲了出去。刘太太追在后面,急急的喊:“灵珊!灵珊!你别跑,我们再商量!”“妈,你别急,”灵珍说:“反正她走不远!”刘太太会过意来,禁不住长叹了一声。瞪著刘思谦,她忽然懊恼的说:“都是你!都是你!”“怎么怪我?”刘思谦愕然的说。“民主哩,自由哩,开明哩,这些思想都是你灌输的!怎么来怪我?”“我怪你——怪你为什么要搬到大厦来住!”刘太太没好气的说:“这种房子像旅馆一样,门对著门……”“这才叫门当户对哩!”灵武愣头愣脑的接了一句。刘思谦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你笑?”刘太太睁大了眼睛。“女儿给人家骗去了,你还好笑呢!”刘思谦深思的看著太太。“你知不知道,”他沉吟的说:“你这句话,和你母亲当初说的一模一样?她指著我的鼻子骂,说我把你骗走了。”刘太太一愣,就怔怔的发起呆来了。正像灵珍所预料的,灵珊冲出大门后,就直接的奔向四A。人,在受了委屈之后,总是本能的去找自己最心爱的人。门开了,阿香笑吟吟的站在门口,一见到她,就更加笑逐颜开。“二小姐,你坐。先生刚刚打电话回来,说是开会没有完,要九点钟左右才能回来。”灵珊愣了愣,这才想起,韦鹏飞早上就告诉了她,今晚董事长请客,研究如何增加生产量的问题,可能要晚一点回家。见不到韦鹏飞,她心里的疙瘩就更重了,慢吞吞的走进室内,她有说不出的沮丧,和说不出的难受。明知韦鹏飞马上就会回来,她依旧遏止不住心中那份强烈的失望。楚楚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回头看到灵珊,她立刻高兴的叫著说:“阿姨,为什么小蜜蜂要到处找妈妈?”灵珊心中怦的一跳,楚楚这句无心的问话好像有意的击中了她的心事,她走了过去,在楚楚身边坐下来。下意识的看了看电视,小蜜蜂没有妈妈,小蜜蜂飞来飞去,到处在找妈妈,小蜜蜂的声音不停的嚷著:妈妈,你在哪里?妈妈,我好想你!妈妈,你快回来!妈妈,我要跟你在一起!灵珊伸出手去,猛的关掉了电视。“阿姨?”楚楚诧异的回过头来。灵珊把楚楚揽在怀里,用手指梳著她的头发,亲昵的、宠爱的低语:“头发长长了,到夏天就可以梳辫子了!”阿香捧了一杯茶过来,把茶放在桌上,她笑嘻嘻的看著灵珊和楚楚,心无城府的说:“楚楚,你就快有妈妈了!”“我妈死啦!”楚楚说,脑袋偎紧在灵珊怀里:“我奶奶说,我妈早就死啦!”“妈妈死了,不可以另外找个新妈妈吗?小傻瓜!”阿香看著灵珊,嘻嘻一笑。“阿香!”灵珊阻止的喊。“别胡说!”“是,小姐。”阿香转身就往厨房后面跑,去找翠莲和隔壁的阿巴桑聊天去了。有灵珊在,她就自己放自己的假,理所当然的把楚楚交给了灵珊。月朦胧鸟朦胧21/40“阿姨,”楚楚用胳臂勾著灵珊的脖子,好奇的说:“什么叫新妈妈?”灵珊心中一动,把楚楚抱在膝上,她仔细的打量著这孩子,那眉毛,那眼睛那小尖下巴……她长得像阿裴!灵珊吸了口气,深思的,婉转的,小心翼翼的,她说:“楚楚,你还记得你的妈妈吗?”楚楚摇了摇头。“本来,爸爸有一张妈妈的照片,后来不见了!”楚楚天真的说:“我妈妈很漂亮,像白雪公主一样!”是了,阿裴离开楚楚的时候,韦鹏飞还在国外,楚楚只有两岁,那么,韦鹏飞出国的第二年,阿裴就已弃家而去了,怪不得那个祖母要说她死了。奇怪的是,阿裴居然忍耐得住,不来找寻楚楚,这样咫尺天涯,她竟然宁可母女不见面!那阿裴也真狠得下心!“楚楚,”灵珊抚摩著那孩子的头发,情不自禁的试探了起来:“你想不想要一个新妈妈?”“新妈妈?”楚楚歪著头,望著灵珊笑。“什么叫新妈妈?”“你爸爸再结婚,你就有一个新妈妈!她会爱你,疼你,宠你,给你买新衣服,带你去儿童乐园玩,教你读书写字,唱歌给你听……”楚楚天真的看著她,猛烈的摇起头来。“不不!不要!我不要新妈妈!”“为什么?”“阿姨,你也会唱歌给我听,你也带我玩,你也头新衣服给我穿,我为什要还要新妈妈?”灵珊禁不住涨红了脸,心想,下面的话是真说不出口了。怎样大方,她也问不出一句:“你愿不愿意我当你的新妈妈?”楚楚好奇的瞪视著灵珊,忽然间,她那小小的心灵像有扇门打开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细声细气的,清清脆脆的说:“我知道了,你是说,我爸爸要娶后娘!”灵珊出神的望著她,还来不及说话,楚楚就猛然抱紧了灵珊的脖子,恐怖的、尖锐的叫了起来:“阿姨,我不要后娘,我不要后娘!白雪公主就有后娘,她的后娘叫人去杀她!我不要后娘!我不要!阿姨,我不要!你去对爸爸说,我不要后娘!”“楚楚!楚楚!”灵珊心慌意乱的抱紧她,拍抚著她的背脊,一迭连声的说:“别叫!别叫!楚楚!”楚楚放松了手臂,看著她的脸。“阿姨,爸爸会娶后娘吗?”她问,眼睛里充满了惊惧的神色,好像她自己被后娘虐待过似的。“楚楚,”她勉强的说:“并不是每个后娘都很凶,并不是后娘都会虐待……”“不要!”楚楚尖声大叫:“你骗我!你骗我!我不要后娘!不要!不要!”她跺脚,拚命的摇头,把头发摇得满脸都是。许久以来,在她身上早已敛迹的暴戾之气,又在一刹那间都爆发了。眼泪夺眶而出,她大吼大叫:“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好好好,不要!不要!”灵珊慌忙说,手足失措的把她拥进怀里。“别耍孩子,没人要虐待你,没人要欺侮你,别耍孩子!”她的鼻子酸楚,喉头哽塞。“你不要,就不要!别人即使能违背父母,也无法违背你!你不要,就不要!”楚楚在她怀中搓著揉著,眼泪揉了她一身。好一会儿,那个孩子才稳定了下来,平静了下来。挣脱了她的搂抱,楚楚看著她:“阿香没来我家之前,有个阿巴桑带我。”她说,大眼睛里泪痕犹存,恐怖之色依然写在她脸上。“她每天对我说,我是短命鬼,将来爸爸一定会娶一个后娘,把我每天吊起来打一百次,把我剁碎了喂狗吃,喂猪吃,喂猫吃……”灵珊打了个冷战,煌惑的看著楚楚。“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她问:“你一定很坏,很不乖,她故意说这些话来吓你!楚楚,不是这样的……”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好无力,好软弱。“她故意吓你,后娘也有好的,像……像……像阿姨这样的……”“不!”楚楚斩钉断铁的说,眼睛里闪著奇异的光,注视著灵珊。“阿姨,后娘都很坏,很坏,很坏!我会唱一首歌,是另外一个阿巴桑教我的。”“什么歌?”她瞪视著她,心中越来越瑟缩,越来越畏怯。她知道楚楚家里,三天两头换佣人,她实在猜不到,这些佣人都灌输了她一些什么思想。“我唱给你听!”楚楚说,眼光直视著灵珊,她的声音是软软的童音,她一定有她母亲的遗传,歌唱得婉转动人,而且有种凄凄凉凉,悲悲切切的韵味:“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岁两岁,没有娘呀!好好跟著,爹爹过呀·只怕爹爹,娶后娘呀!娶了后娘,三年整呀,生个弟弟,比我强呀!弟弟吃肉,我喝汤呀,拿起饭碗,泪汪汪呀!亲娘想我,一阵风呀,我想亲娘,在梦中呀!河里开花,河里落呀!我想亲娘,谁知道呀!白天听见,蝈蝈叫呀,夜里听见,山水流呀!有心要跟,山水走呀,又怕山水,不回头呀!”她唱完了,默默的看著灵珊,灵珊是完全怔住了。从不知道她会唱这么长的歌,而且唱得这么完整。她呆望著楚楚,所有的意志,思想,决定……都被楚楚的歌声所敲碎了。她觉得再也没有信心,再也没有梦想,再也无法把握自己的方向和意志了。因此,这晚,当韦鹏飞回家的时候,他就看到灵珊一个人呆呆的坐在沙发中,头仰靠在沙发背上,眼睛里充满了凄惶,脸庞上布满了无助。孤独的、悲凄的、落寞的、软弱的靠在那儿。韦鹏飞走了过去,俯身凝视她。“怎么了?”他问。“我好累。”她低声说。“好累?你做了些什么?”“我的父母,你的孩子!”她喃喃的说,把头靠在他肩上。“他们是两块大石头,我在他们的夹缝里,我推不动石头,我——好累!”他用胳膊环绕著她,轻轻的拥住了她,虽然不能完全清楚她在说些什么,但是,那暗示的意味却很明白。他坚定的、恳切的、爱怜的说:“如果有大石头,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你不可以一个人推,你太瘦太小,让我们一起来推,好吗?”月朦胧鸟朦胧22/4012雨季来临了。台北的冬天和春天,都是湿漉漉的。整天整晚,那蒙蒙细雨无边无际的飘飞,阴冷的寒风,萧萧瑟瑟的掠过山头,掠过原野,掠过城市,掠过街边的尤加利树,一直扑向各大厦的窗棂。灵珊在这一段时期里很安静,很沉默,像一只蛰伏著的昆虫,随寒冷的天气而冬眠起来。她不再和父母争辩她的婚事,甚至,避免再去提到它,在她内心深处,那瘦瘦小小的孩子,像座山般横亘在她的面前,这份阻力比父母的阻力更强。她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脆弱,她竟收服不了一个孩子。春天来临的时候,灵珊已患著淡淡的忧郁症,她变得多愁善感而落落寡欢。学校放了一个月寒假,又再度开学了。灵珊照旧上课下课,带著孩子们做游戏。下课回家之后,她常倚窗而立,沉思良久。灵珍冷眼旁观,私下里,对父母说:“灵珊在和我们全家冷战!”事实上,灵珍的话只说对了一半,与其说她在冷战,不如说她斗志消沉。主要还有个原因,韦鹏飞在过春节的时候,带楚楚回了一趟南部。从南部回来,楚楚就整个变了,她对灵珊充满了敌意,充满了冷漠。她又成了一只浑身备战的刺猬,动不动就竖起了她满身的尖刺,准备奋战。当灵珊好言询问的时候,她只尖声的叫了一句:“我奶奶说,你要做我的后娘,我讨厌你!”将近半年的收服工作,忽然一下子就完全触了礁。无论灵珊如何温言细语,那孩子只是板紧了脸,恶狠狠的盯著她,尖声大叫:“你不要碰我,你碰我我就咬你!”有好几次,她真想再捉住这孩子,给她一顿责罚。可是,自从有婚姻之想,她竟不敢去责骂这孩子了。她怕她!在这种畏怯的情绪里,一味的软弱造成的竟是反效果,楚楚越来越无法无天,越来越蛮横,越来越对灵珊没礼貌。甚至,她已经懂得如何去欺侮灵珊。每当她和灵珊单独相处,她就会细声细气的说:“阿姨,我好想好想我的妈妈呵!如果她不死就好了!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灵珊看著她那张慧黠的小脸,和那狡狯的眼神,明知她说的是谎话,明知她对生母决无印象,明知她安心要气她,她仍然觉得刺耳刺心,而六神无主。灵珊是消沉下去了。而在这段时间里,韦鹏飞却忙得天昏地暗,自从春节以后,旭伦的营业额提高,生产量大量增加,韦鹏飞主持公司的整个生产部门,又添购了好几部机器,他就从早忙到晚,日夜加班,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而每次回家,都累得筋疲力竭,倒在沙发上,他常连动都不想动。但是,即使这么忙,他也没有忽略掉灵珊的消沉。一晚,他紧握著灵珊的手,诚挚的说:“灵珊,别以为我忘了我们之间的事,等我忙完这一阵,到夏天,我就比较空了。我们在夏天结婚,好不好?结完婚,我带你到日本去度蜜月。”她默然不语。“你别担心,灵珊,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我父母对于我又能重拾幸福,开心极了,他们说,等到有假期的时候,要到台北来看你!”她微微一震。“怎么了?”他问,“你又在怕什么?”“你的父母……”她期期艾艾的说:“他们真的很开心吗?他们并不认识我……”“他们看过你的照片。”“怎么说呢?”她垂下眼睑。“他们一定说我很丑,配不上你。所有的父母都认为自己的孩子是最好的。”“不,正相反。”“怎么?”“他们说你很漂亮,太漂亮了一点。我妈说我太贪心了。她说……”他猛的咽住了。“她说什么?”灵珊追问。“没说什么,”鹏飞想岔开话题。“她觉得我配不上你,会糟蹋了你。”“不是的!”她固执的说:“她说什么,你要告诉我!你应该告诉我!”他注视著她,她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胳膊放在沙发上,用手托著下巴,静静的望著他。她的眼睛澄澈如秋水,里面有股庞大的力量,使他无法抗拒,无法隐瞒。他伸手抚摩她的面颊,和她那小小的耳垂。“她说……”他轻叹一声。“你受漂亮女孩子的罪,还没受够吗?怎么又弄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当心,这女孩明艳照人,只怕你又有苦头要吃了!”灵珊悄然的垂下头去。“灵珊!”他托起她的下巴。“你别误会,我妈这句话并没有恶意,她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到漂亮女孩就害怕。你要原谅她,当初,她和欣桐间,也闹得极不愉快,她曾尽心尽力待欣桐,欣桐仍然一走了之。她把这件事看成了韦家的奇耻大辱。灵珊,不要担心,等她见到你之后,就知道你有多纯,多善良,多可爱了。”灵珊仍然低头不语。“怎么?”鹏飞凝视著她,仔细的凝视著她。“你真的在担心吗?真的在烦恼吗?”她把头倚进了他怀里。“鹏飞!”她软弱的叫。“为什么这世界上要有这么多人?而人与人间的关系又这么复杂?为什么两个人之间的事,要牵扯上这么许许多多其他的人物?”韦鹏飞拥著她,好一会儿,也默然不语。他充分了解她心底的哀愁与无奈。半晌,他轻声低语:“灵珊!”“嗯?”她应著。“我们找一个没有忧愁,没有工作,没有烦恼,没有纠缠……的地方去过日子吧!”“有这样的地方吗?”“有的。”“是月球?还是火星?”她问。他轻声一笑。“不不,不是月球,不是火星,是亚马逊河的原始丛林里。”“那儿确实没有烦恼,没有纠缠,”灵珊点点头。“可是,有蚊子,有毒蛇,有鳄鱼,有野兽,说不定,还有吃人族把你拿去炖汤吃!哦,算了,我们留在这儿吧!”“那么,我们还可以去阿拉斯加!”韦鹏飞转动著眼珠,“我看过一部电影,介绍阿拉斯加的风景,终年积雪,一片银白,北极熊在雪地里打滚。到处都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成千成万的蝴蝶围著花朵打转……”她笑了。“雪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还有成千成万的蝴蝶?”她说:“你真是吹牛不打草稿!”他正视著她。“我打了草稿,”他说:“打了半天草稿,只为——博你一笑!”她的眼睛闪亮,泪珠在睫毛上轻颤。他一把抱紧了她,在她耳边激动的喊著:“哦,灵珊!如果有那样的地方,我会带你去的,我真会带你去的!我不要你烦恼,我不要你忧愁,我不要你操心,我不要你这样憔悴下去!哦,灵珊,你告诉我吧,怎样能让你快乐起来?你告诉我,你教我,我一直不是个很好的爱人,我不懂怎样能够保护我所爱的……”他的身子掠过了一阵颤栗。“你教我,灵珊!是不是我太忙了?我太忽略了你?你教我,但是,不要离开我……”她把嘴唇压在他唇上,堵住了他的言语。半晌,她抬起头来,温存的,平静的看著他。“我说过要离开你吗?不,不会,永远不会。”她用手指轻触他的眉梢和鬓脚,她眼底是一片深深切切的柔情。“我们之间如果有阴影,如果有问题,我相信,总会慢慢克服的。鹏飞,”她轻扬著眉毛。“我不是裴欣桐,你放心。”他深深的注视她。“你父母仍然在反对我吗?”他问:“他们是通情达理的,他们是开明的,为什么也像块无法融解的冰块?”“有一天,楚楚也会长大,”灵珊说:“当她二十二岁的时候,你会不会愿意她去嫁给一个离过婚,有个六岁大孩子的父亲?”“如果那父亲像我一样好,我是绝对愿意的!”“你好吗?你真不害臊!”“我真的很好……最起码,这半年以来,我已经戒除了所有的坏习惯,我努力在学好……但是,你父母不肯面对我的优点,他们只研究我的过去!”“给他们时间!”她低语。“也给我时间。”“给你时间干嘛?”“去融解一座冰山。”“冰山?”他说:“你面前也有冰山吗?”“是的。”“是——”他迟疑的。“楚楚吗?我以为你已经完全收服了她。你像是如来佛,她只是个小孙猴子,她应该翻不出你的手掌心。”她摇摇头,无言的叹了口气。他抚摩她的头发,紧蹙著眉头。“你又叹气了。灵珊,你这么忧郁,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握紧她的手,忽然下决心的说:“灵珊,我们走吧!我们真的离开这所有令人烦恼的一切!我们走吧!离开你的父母,也离开我的家人,我们走吧!”“走到那儿去?”“去美国。我可以在那儿轻易的找到工作,我又有永久居留权。我们去美国,好吗?”“楚楚呢?”她问。他狠狠的咬了咬七“我可以把她交给我的父母!他们都很爱她!”“你呢?不爱她吗?”灵珊盯著他问。“我当然爱她。可是——如果她成了我们两人之间的冰山,我……我就只有忍痛移开她!”灵珊和他对视良久。“听我说,鹏飞。”她清晰的说:“我不跟你去美国,我不跟你去阿拉斯加,或任何地方!因为,我不要做一个逃兵!我爱我的父母、姐姐、和弟弟。我不想和他们分开,我也爱楚楚,我要她!我的问题在于,这所有反对我的人,我都爱!我不逃走,鹏飞,我要面对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