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子,立即轻盈的跑出了房间,对于颂超如何会受伤,她彷佛还没有时间去思索。维珍坐正了身子,她又有了兴趣了。“原来,这就是纤纤!”她说。颂超急了,他对维珍又拱手又点头:“维珍,求你别对她说什么,她又纯洁又善良,求你不要伤害她,你有任何需要,我们都可以帮你忙!”维珍眯起了眼睛,还来不及说什么,纤纤已经飞奔著跑了进来。她拿著一管三马软膏,细心的,开始给颂超上药,一面抹著药,她一面轻言细语的问:“怎么弄的?是不是碰到了麒麟花?”麒麟花的干子上全是刺,在纤纤单纯的头脑里,这种伤痕,当然是被刺刮伤的了。颂超还没答话,赵自耕生怕这傻小子实话直说,立刻接口:“原来那种带刺的花叫麒麟花呀?他在花园里撞上了那么棵都是刺的玩意儿,就带了伤进来了!”“噢,”纤纤好心疼。“都是我不好,我把它搬到草地上去沾沾露水……”“哈哈!”维珍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阴沉而不怀好意。“你们真会演戏啊!纤纤,你看仔细点,他那个伤痕像刺刮伤的吗?”纤纤抬起头来,这时才发现维珍。她惊愕的问:“你是谁?”“纤纤,”佩吟急忙插了进来,非常焦灼。“这位是林姐姐,是我的朋友。颂超的脸受伤了,我看,你带他到楼上去仔细擦点药,恐怕还要上点消炎粉才行……”“噢,真的!”纤纤牵住颂超的手。“我们上楼去,我拿OK绷给你贴起来!”维珍跳起身子,一下子拦在他们面前。“不许走!”她叫著。“维珍!”颂超的头上冒出了冷汗。“你做做好事吧!积点阴德吧!”纤纤迟疑了,她看看维珍,又看看颂超,再转头看维珍,她满眼的困惑。“林姐姐,”她柔声说:“你要干什么?”“告诉她我是谁!”维珍对颂超说:“今天既然大家都扯破了脸,我们谁也别过好日子!”她挺了挺背脊,直逼到纤纤脸上去。“让我告诉你我是谁吧!我是颂超的女朋友!我们很要好,要好得上过了床……”“维珍!”佩吟喊。“维珍!”颂超喊。“维珍!”自耕喊。纤纤看看满屋子的人,再掉头去看维珍,她满脸的迷惑与不解,满眼睛都盛满了天真和好奇。“你说,你是颂超的女朋友?”她问。“岂止是女朋友?”维珍大声说:“他差一点做了我孩子的父亲,给他硬赖赖掉了!”纤纤是更糊涂了,她那简单的头脑实在绕不过弯来,她微蹙著眉,凝视维珍。然后,她抬头看看颂超,轻声的、温柔的,她小心翼翼的问:“她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自耕很急,他往前跨了一步,正想给颂超解围,佩吟却一把把他抓住了,佩吟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插手。自耕不解的注视佩吟,却已经听到颂超在沉著的、哑声的、坦白的、直率的说了:“让我告诉你,纤纤。”他正色说:“在我认识你以前,我先认识了这位林维珍,我跟她一起玩过,跳过舞,游过泳。而且,我……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我……”他很碍口,很结舌,很困难,尤其,在纤纤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下。“我带她到福隆,在那儿过了一夜。现在,维珍来找我,她说她怀了孕,要我承认那孩子是我的……纤纤,你听明白没有?”纤纤点了点头。仍然直视著颂超。“可是,”颂超继续说:“那孩子并不是我的,所以,我不承认,你韩老师也已经问明白了,于是,维珍很生气,她抓伤了我,也踢伤了韩老师……你,你……懂了吗?”“哈哈!”维珍又怪笑了。“解释得真清楚!”纤纤转过头来了,她一脸的严肃,眼光幽柔的闪著光,那小小的脸庞上,依旧一团正气,一片天真,和像天使般的温柔,她直视著维珍,清清楚楚的问:“颂超真的是那孩子的父亲吗?”“当……当……当然……”维珍迎视著纤纤的眼睛,从没看过如此纯洁的眼光,从没看过如此正直的神情,从没看过如此坦白的天真,竟使她忽然瑟缩起来,忽然自惭形秽了。她垂下了头去,居然自己也不相信的说了实话:“当然不是。”“那么,”纤纤把手温柔的放在她手臂上,很认真很认真的问:“你很爱颂超吗?没有他你不能活吗?你简直离不开他吗?”“见鬼!他算什么东西?我会离不开他!”维珍冲口而出,涨红了脸。“我根本看不上他,他这个愣头愣脑的混蛋!”“那么,”纤纤如释重负的叹了口长气。“你不要跟我抢他,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因为我好爱好爱他,没有他我是不能活的!”维珍睁圆了眼睛,不能相信的看著纤纤,好像纤纤是个怪物似的。然后,她就深深的抽了一口气,倒在沙发里喊:金盏花37/37“天哪!世界上会有这种女孩!”纤纤仍然直视著她,固执的追问著:“好吗?林姐姐?你已经抓伤了他,你已经出过气了,你就原谅了他吧!”“你呢?”维珍忍不住问:“你也原谅他吗?”纤纤回头看看颂超,她的脸上一片光明坦荡。“我根本没有怪他呀!”她说。再转头看著维珍。“他先认识你,后认识我,不管他跟你多么亲热,那是因为你很可爱的缘故,你是这么美又这么迷人的。他离开你,大概是因为你不够爱他,你刚刚说了,你根本看不上他。他……他……他是要人用全心全意来爱的。我……就是用全心全意来爱他的!我没怪他,更谈不到‘原谅’两个字!”“你——”维珍简直惊奇得连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都忘了。“你不怕他以后变心,再爱上别人?”纤纤摇摇头,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提起了她的“上帝”一般。“他不会的!”她回头看颂超,扬著睫毛问:“你会吗?如果你会,那一定是因为我不够好!”颂超满眼眶都是泪水,他不能说话,因为他的喉头哽住了。他脸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纤纤伸手轻触他的下巴,带著无限的怜惜,无限的心痛,无限的热爱,她低声说:“很疼,是吗?”她伸手拉住他的手。“我们上楼去吧,我帮你把伤口清理好!”她再望著维珍,诚心诚意的、感激的说:“谢谢你,林姐姐,你把他让给我,我会感谢你一辈子。你是个好心的人!再见!林姐姐!”她拉著颂超的手,走出了房间,带上了房门。一时间,房里好安静,纤纤所表演的这一幕,实在出乎每一个人的预料,过了好半天,自耕才叹口气说:“说实话,她虽然是我的女儿,我还是不了解她!她总会带给我许多惊奇!”“你知道吗?”佩吟深思的说:“我们是一些平凡的人,而纤纤,她实在是个天使!”“否则,”维珍接口:“她就是个傻瓜!再否则,她就是世界上最最聪明的女人!”佩吟想著维珍的话,她对维珍深深点头。“你有理!”她说。室内静了片刻,每个人都若有所思,终于,维珍长叹了一声,她无精打采的,怅然若失的站起身子:“我也该走了。闹过了,吵过了,戏也看过了!很无聊,是不是?我为自己悲哀。”佩吟握住了她的手。“等一等。”她说。“还等什么?各种没趣都已经讨到了!”“你还有问题没解决,”佩吟盯著她:“那孩子的父亲,是××航空公司的空服员,名叫程杰瑞,对吧?”维珍惊跳了。自耕也惊跳了。“你怎么知道?”维珍问。“第六感。”佩吟笑笑。“事实上,你跟我提过那个空服员。怎么?他为什么不要这孩子?”“他怎么会不要?”维珍瞪大了眼睛。“他要得要命,但是……”“他失业了!琳达把他解聘了,你不能嫁一个无业游民,你又舍不得拿掉这孩子。维珍,你是认真在爱程杰瑞吧?”“某一方面是认真的,只是,他太没出息!”“人生的事很难讲,”佩吟掉头去看赵自耕。“我看,你该见见那个年轻人,你不是有家传播公司吗?我想,他是第一流的外交人员!你如果要找负责人的话,我帮你推荐一个。”赵自耕用惊佩的眼光望著佩吟。“我看——我应该接受你的推荐。”维珍不相信的看著他们。“你们——真的要他负责一家传播公司?”“明天上午,叫他到我的办公厅来看我!”赵自耕肯定的说。“不过,警告他,不许再闹桃色新闻!”维珍的眼睛里,忽然蒙上了泪光,她咬咬嘴唇,想笑,结果,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伏在佩吟的肩上,她哭得抽抽噎噎的,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的说:“我……好傻,我……像个傻瓜,是不是?”“我们每个人,有时都会像个傻瓜。”佩吟说,拍抚著她的背脊。“天都快亮了,你要为孩子保重自己,我叫老刘开车送你回去,嗯?”维珍点了点头。十分钟后,维珍走了,颂超和纤纤在楼上,书房中又只剩下了佩吟和自耕两个人。他们并肩站在窗前,经过这样轰轰烈烈的一夜,天色已经蒙蒙亮了,黎明前的曙光,正在云层后面放射,把所有的云彩都染成了发亮的霞光。自耕紧紧的搂著佩吟,他说:“你知不知道,你有一项很大的缺点。”“是什么?”“你太聪明,而且——有点狡狯。”他想著她如何“诱”出维珍怀孕的漏洞。“你这种女人,会让男人在你面前显得渺小而无能。我真不知道,我这个律师,是不是应该让给你来做?”她笑了。把头偎在他肩上。“这缺点很严重吗?”她问。“很严重。”他正色说:“可是,当你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你是应该把她的缺点一起爱进去的,所以——”他吻她的耳垂。轻叹著:“我爱你的缺点!”她更紧的靠著他,阳光终于透出了云层,照射在窗台上的一排金盏花上。赵自耕微微的吃了一惊,他说:“是谁把窗台上的金鱼草搬走了?而放上这么多盆金盏花?我不喜欢!”“是我。”佩吟说。“金鱼草和金盏花放在一起很不谐调,所以我全换上金盏花,记得吗?我们第一次发生感情,就由于一盆金盏花,纤纤和颂超也是的!”“你知道金盏花代表的意思吗?”自耕不安的问。“我知道,它代表离别。”“你不忌讳?”“放上金鱼草,就不忌讳了,是吗?”“那成了一句话:离别了,傲慢!”佩吟瞅著他,含笑点头。“现在是好几句话!”“什么话?”“离别了,离别。离别了,离别。永远离别了,离别。”她说著,笑得更甜了。“你该懂得负负得正的原理,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和离别告别了!换言之,是:永不离别!”他又惊又喜又佩又赞的瞪著她。吸了口气。“你知道吗?你又多了一项缺点!你太敏捷!”“我知道。”她笑著。“你只好连我的缺点一起爱进去!”阳光更灿烂了,把那一排金盏花,照耀成了一排闪亮的金黄。每一片黄色的花瓣,都在太阳光下绽开著,闪耀著,盛放著。迎接著那黎明时的万丈光华。——全书完——一九七八年十一月廿七日深夜初稿完稿一九七九年一月十七日初度修正一九七九年二月十六日二度修正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