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秋歌-9

“不,不认识,只是听说过,他也是商业界的名流,一个白手起家的企业家,我佩服这种人!”殷文渊掏出装烟丝的皮夹,慢吞吞的装著烟丝。“听说,方靖伦夫妇的感情并不太好!”芷筠轻蹙了一下眉头,困惑的望著殷文渊,难道她今晚特地来这儿,是为了谈方靖伦吗?还是……她迅速的把殷文渊前后的话互相印证,心里模模糊糊的有些了解了。她轻轻的吸了口气。“我不太清楚方靖伦的家庭,”她勉强的说,觉得受到了曲解,语气就有点儿不稳定。“上班的时候,大家都很少谈自己的家务。”“哦,是吗?”殷文渊泛泛的接口:“我也反对在办公厅里谈家务,每个公司,职员们都喜欢蜚短流长的批评上司,这似乎是很难改掉的恶习。”他忽然调开了话题。“你弟弟的身体怎样?”芷筠很快的看了殷超凡一眼,带著询问的、不解的意味。殷超凡皱皱眉,暗暗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提过。芷筠想起了雅珮,想起了范书婷,想起了餐厅里那一幕。她的心寒了,冷了,掉进了冰窖里了。他们都知道了,范家兄妹一定夸张了事实。对竹伟本能的保护使她立刻尖锐了起来。“我弟弟身体一直很好!”她有些激动的、反抗什么似的说:“他从小就连伤风感冒都难得害一次!”“好吧,我用错了两个字!”殷文渊重新燃起烟斗。“我听说他脑筋里有病,看过医生吗?治不好吗?有没有去过台大精神科?”“他不是心理变态,也不是疯狂,他只是智商比常人低,……”芷筠勉强的说著:“这是无从治疗的!”“你家上一代有这种病例吗?”“我……”芷筠望著殷文渊,坦白的说:“我不知道,父母从来没有提过。”殷文渊点了点头,深思的看著芷筠。“也真难为你,这样小的年纪,要抚养一个低能的弟弟,你一定是很劳苦,很累了?现在,你认识了超凡,我们大家一起来想想办法,减轻你的负担才好!”芷筠怔怔的看著殷文渊,一时间,她不知道他真正的意思到底是指什么,他的态度那么深沉,那么含糊,那么莫测高深!她糊涂了,坐在那儿,她有些失措,眉头就轻轻的蹙了起来。殷太太不住的跑出跑进,但是,她对芷筠有个低能弟弟这一点,却相当注意。这时,她端著一盘点心,走了过来,微笑著说:“不要尽管说话,也吃点东西呀!董小姐,你这么聪明伶俐,弟弟怎么会有病呢?他会不会说话呀!会不会走路?要不要特别的护士去照顾他?”“妈!”殷超凡慌忙打岔。“人家竹伟什么事都自己做,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他只是有点迟钝而已。我下次把他带回家来给你们看,他长得眉清目秀,非常漂亮,包管你们会喜欢他!”“哦,哦!”殷太太注视著芷筠。“他几岁了?”“十八岁!”答复这句话的是殷文渊。芷筠立即紧紧的望著殷文渊,满眼睛的困惑和怀疑。“奇怪我怎么知道的吗?”殷文渊微笑著,神情依然是莫测高深的。“我必须对你多了解一点,是不是?”他咬著烟斗,似笑非笑的。“不要惊奇,事实上,我对你的事都很了解。”芷筠勉强的微笑了一下。“我的一切都很简单,”她幽幽的说:“家庭、人口、学历……都太简单了,要了解并不困难。”“正相反,”殷文渊说,深深的盯著她:“我觉得你的一切都很复杂。”芷筠迎视著他的目光,在这一刹那间,她明白了,殷文渊并不是在审察一位未来的儿媳,而是在研究一个“问题”,一个威胁著他们全家幸福的问题。他根本不考虑能不能接受她,而在考虑如何解决她。她的背脊挺直了,她的呼吸沉重了,她的眼睛深邃而黝黑。那小小的脸庞上,顿时浮起了一个庄重的、严肃的,几乎是倨傲的表情。“对您来说,任何事情都是复杂的。”她说,声调冷漠而清脆。“您生活在一个复杂的环境里,已惯于做复杂的推理。因为您想像力太丰富,生活太优越,甚至,智慧太高,您就把所有的事都复杂化了。这——正像红楼梦里吃茄子一样!”“怎么讲?”殷文渊不解的问。“红楼梦中有一段,写贾府如何吃茄子,那个茄子经过了十七八道手续,加入了几十种配料,又腌又炸,最后,简直吃不出什么茄子味儿来。穷人家不会那样吃茄子,头脑简单的人不会那样吃茄子,真正要吃茄子的人也不会那样吃茄子!”“你的意思是说,我研究你,就像贾府吃茄子一样,是多此一举!”殷文渊率直的问。秋歌25/42“也不尽然,贾府费那么大劲儿去吃茄子,他们一定认为很享受,既然很享受,就不能说是多此一举!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过生活的方法都不一样,每个人的看法也都不一样!你不能说谁对谁错。我觉得我很简单,您觉得我很复杂,这也是观点和出发点的不同。我想,就像贾府吃茄子,既然是贾府,就会那样吃茄子!既然是殷府,也就会去调查殷超凡的女朋友!”殷文渊一瞬也不瞬的看著芷筠,与其说他惊愕,不如说他惊佩,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贾府吃茄子!她怎么想得出来!怎样的譬喻!表面上听不出丝毫火药味,实际上,却充满了讽刺与讥嘲。尤其是那句“真正要吃茄子的人也不会那样吃茄子!”她已经看穿了他的心理!五十几岁的人居然在一个小女孩面前无法遁形,他怎能小窥她呢?董芷筠,这是个厉害的角色!他偷眼看看殷超凡,他正满面困惑与折服的望著芷筠,眼光里不仅充满了热情,还充满了崇拜!这傻小子,他怎么会是芷筠的对手呢!她可以把他玩弄得团团转!想到“玩弄”两个字,他有些脸红,是不是贾府吃茄子,又多加了一份配料了?“你使我惊奇,”他坦率的说:“你还敢说你不复杂吗?你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来说话,你自己也是贾府吃茄子,放多了配料了!”她不由自主的微笑了一下,脸上那绷紧的肌肉就放松了很多。可是,她的眼神仍然是冷邃而倨傲的。“是吗?”她问。“我想我并没多放配料,因为我根本没吃茄子,我自己是茄子,正被人又腌又炸呢!”这样一说,殷文渊就忍不住的笑了,这女孩又敏锐,又坦率,又聪明,连他都根本斗不过她!他这一笑,空气就无形的放松了。在他的理智上和思想上,他排斥她,拒绝她。可是,在他的潜意识和内心深处,他却喜欢她,也欣赏她!这种感觉是矛盾的,是复杂的。奇怪,自己一生,也没碰到过一个这样的女孩,怎么殷超凡会碰到?难怪他舍书婷而取芷筠,书婷和芷筠比起来,简直是幼稚园和大学生!殷太太自始至终没听懂他们这篇茄子论,现在,看他们两个的话题告一结束,她就慌忙的说:“好了!好了!什么茄子萝卜的,周妈特意做了一盘小脆饼,你们是吃还是不吃呀!放著现成的东西不吃,尽管研究茄子干嘛?”给殷太太这样一打岔,大家都笑了,空气就更缓和了。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大家吃了点东西,喝著咖啡,撇开正题不谈,而随便东拉西扯的聊了一些,每个人似乎都有意在回避什么,只有殷超凡最兴奋。九点钟不到,芷筠就站起身来告辞了,殷超凡还要挽留,但,芷筠说,她“必须”要回家了。殷文渊没有坚持,他一直显得心事重重而若有所思。殷太太把他们送到大门口,不知是客套还是真心,她说:“再来玩啊!超凡,你要多带董小姐来玩啊!”“你怕我不带她来吗?”殷超凡说:“放心,妈,我不止要带她来,我还希望她永远不走呢!”芷筠扯了殷超凡的衣服一下,阻止他往下继续说。他们走到那花木扶疏的花园里,殷超凡说:“你等在这儿,我去把车子开过来!”“不。”芷筠说:“我们散散步吧!今晚月色很好,每天坐在汽车里,简直不能领略秋天的夜色!难得有这么好的月光,我们——别把它放过吧!”她的语气里有一股难解的苍凉,但是,殷超凡并没有听出来。他很兴奋,很激动,很快慰,他觉得已经完成了一件极艰巨的任务,他终于使父母接受了芷筠!所以,当芷筠提议散步的时候,他也欣然同意,他的心正在唱著歌——一支美丽的秋歌!他们并肩走出了花园,在那迎面吹拂的晚风之下,缓缓的向前走去。秋天的夜,原有一种醉人的清凉,何况,这已是暮秋时节,夜风是凉意深深的。天上,一弯月亮高高的悬著,带著种冷漠而孤高的韵味。几点星光,疏疏落落的洒在黑暗的穹苍里,似乎在冷冷的凝视著世间的一切。芷筠踏著月色,踏著灯光,踏著人行道上的树影,沉默的向前踱著步子。殷超凡挽著她的腰,仰首看天,俯首看地,他觉得俯仰之间,都是自己的天下,何况身边,伊人如玉,淡淡的衣香,一直萦绕在他面前,他就心旷神怡,而踌躇志满了。人生,有情如此,有人如此,夫复何求?“芷筠,”他兴冲冲的说:“你收服了我爸爸!”“是吗?”芷筠冷幽幽的问。“我并不觉得!”“真的,芷筠!”殷超凡兴致高昂而胸无城府。“我父亲平常根本不大和小辈谈天,他总是保持一个距离,我想,在他心目里,我们这些年轻人都是‘孩子’,既然是孩子,就休想谈思想和深度。而你,改变了他整个的看法,使他知道除了范书婷那种会打扮、会跳舞、会享乐的女孩子之外,还有你这种典型!”“可能,我改变了他某些看法,”芷筠的声音依然是清冷的,冷得像那袭人的夜风,给人带来一阵寒意。“可是,我想,他宁愿你选择的是范书婷,而不愿意你选择的是我!”“何以见得?”“对他来说,对你们殷家来说,我是太复杂了。”芷筠轻叹了一声,下意识的偎紧了殷超凡。“超凡,不是我敏感,不是我多心,我告诉你,你父母都不喜欢我,也不赞成我!我觉得,我们这一段情,恐怕到最后,仍然是不得善终!”殷超凡一怔,他立即站住了脚步,转过头来,他的眼光闪烁的停在她的脸上,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胳膊,握得好紧好紧。“为什么?”他问。“假若你理智一点,假若你冷静一点,你会看出来,你也会感觉出来。”芷筠凝视著他,月光下,她的脸色白皙,眼睛清亮,嘴角眉梢,都带著一抹淡淡的哀愁。“你父母从我进门,到我出来,他们都叫我董小姐,从没有称呼过我的名字,或者,你会解释,这是出自礼貌,事实上,他们是有意如此!他们要让我感觉,我的地位并没有因你的爱情而稳固!尤其你父亲,他是个心思很深,很固执,很自负,很倔强的人!而且,他以你为骄傲,他不会允许他的‘骄傲’蒙上丝毫的阴影!”“芷筠,”殷超凡直直的望著她,完全不以为然的,慢慢的摇了摇头。“你什么都好,就是想得太多!如果爸爸不喜欢你,他尽可以冷淡你,他又何必和你谈那么多!”“因为,他想知道,我什么地方吸引了你!”芷筠静静的回答,静静的看著他。“超凡,我有预感,我们必然不会有好结果。我看,我们还不如早一点散了好!”他的手握紧了她,握得她发痛,在他眼底,一层怒气很快的升了起来。“你又来了!”他恼怒的说。“你又说这种话!你是安心要咒我呢?还是安心要折磨我?”“我不是安心要咒你,也不是安心要折磨你,”她忍耐的,哀伤的说:“我只是告诉你事实,你父母不喜欢我,他们也不赞成我!我不愿意看别人的脸色,听别人的讽刺来生活……”“慢点慢点!”殷超凡打断了她:“我父母何尝给了你脸色?又何尝讽刺了你?他们一直待你很客气,又是咖啡,又是果汁,又是点心……你再不满意,未免太吹毛求疵了!”“是的,我吹毛求疵!”芷筠的呼吸急促了,声音也不稳定了。“我难侍候!别人待我已经够好!我还不知感恩图报!”她紧盯著他:“超凡!你是个混球!”一仰头,她挣脱了他的手腕,往前直冲而去。他追了过来,一把抓住她。“芷筠!你讲不讲理!”他大声说:“好好的一个晚上,你一定要把它破坏了才高兴吗?”“问题是——”芷筠也提高了声音。“你认为是好好的一个晚上,我并不认为是好好的一个晚上!我觉得糟透了!受罪受大了!”“你反应特别,莫名其妙!”他皱紧了眉头。“我莫名其妙!我反应特别……”她憋著气说:“你就少理我!你根本不了解我!”挣脱了他,她又往前面冲去。他呆站在那儿,气怔了。女人,是多么复杂而没有逻辑的动物!可以毫无理由的生气,然后再来一句:“你根本不了解我!”就把一切都否决了!他气得直发愣,站在那儿不动,直到一阵冷风吹来,他陡的打了个冷战,清醒了。放开脚步,他再追上了她。“喂,喂,芷筠!”他叫:“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不要生气好不好?”她站住了,转头望著他,她眼眶里有泪光在闪烁。“我并不想吵架……”她咬咬嘴唇,哽塞的说著。“只是,你不听我分析,只会怪我,责备我……”“好了!好了!”他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泪眼凝注下软化了,心痛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我也知道你在烦恼些什么。似乎从我们一认识,就总有阴影在迫随著我们!让我告诉你吧,芷筠!”他深刻的、沉重的、一字一字的说:“我希望我父母能喜欢你,能赞成你,如果他们竟不能接受你,我会很难过。但是,爱你的,要你的是我,不是我父母,他们赞成也罢,不赞成也罢——”他加重了语气:“反正,今生今世,我永不离开你!永不放掉你!你到天边,我追你到天边!你到海角,我追你到海角!行了吗?”她一语不发,只是痴痴的望著他。“可是,我对你有一个请求!”他又说。“什么?”“不许再提分手的话!”“但是……”他用一个手指头按在她嘴唇上。“不许再说但是!”“但……”她还要说。“再说一个字……”他威胁著,睁大眼睛瞪著她:“我就吻你!”她张大了眼睛,忍不住,笑了。唉唉,他真是你命里的克星!她想著,挽住了他的手臂,轻轻的靠近了他。月亮高高的悬著,星光遍洒在黑暗的天空,像许多闪亮的眼睛,它们望著世上的一切,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芷筠紧偎著殷超凡,我们的未来呢?星星是不是知道?她抬眼看著天空。星星无语,月儿也无言。秋歌26/4213送芷筠回家,又去接了竹伟。当然,这晚上还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谈。坐在那简陋而狭窄的小屋里,他们就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事,每一秒钟的相聚,都是珍贵的,片刻的别离,都是痛苦的。最后,夜色已深,芷筠三番两次的催促殷超凡回家,殷超凡只是磨菇著,一会儿想起一件事来,一会儿又想起另一件事来。芷筠笑望著他,把长发在脑后挽了起来,说:“我要洗澡睡觉了!你到底走不走?”“慢著!”殷超凡瞪视著她,兴奋的说:“你这样子,使我也想起一阕词来了,平常你总说我对诗词念得少,其实我也懂一点。”“是什么?”芷筠笑问著。殷超凡想了想,得意的念:“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红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芷筠略微怔了怔,依然微笑著问:“下面呢?”“我忘了。”殷超凡红了脸:“不知道是那一辈子念过的,看到你才想起来,下面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笑睨著她:“下面是什么?你念给我听!”芷筠愣著,半晌,她笑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诗词大全吗?你提了头我就会知道下面吗?别胡闹了,我从没听过这阕词!”“瞧!也有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殷超凡更得意了。“看你以后还神勇吗?”“我从来没在你面前神勇过!”“哦,哦,是吗?”他笑著逼近她。“你是个又骄傲又神勇的小东西!我大概是前辈子欠了你的债,一到你面前就毫无办法!”他伸手从后面搂住她的腰,下巴依偎在她耳际,悄声低语:“怎么办?”“什么怎么办?”她不解的。“我又记起两句词来了。”“你今晚成了诗词专家了!又有什么好句子?”“温柔乡,醉芙蓉一帐春晓!”他低念著,又说:“什么时候,我们也有这一晚?今晚吗?”她推开他,又要笑又脸红,又强自板著脸:“你再不回去,我就生气了!”“好,好,回去,回去!”他往屋外走,又回过头来。“明天你不上班了吧?”“最后一天,和新秘书办一办移交手续!”“好!下班来接你!”他到了门口,再回过头来:“喂,芷筠!”“唉,怎么啦!你怎么如此噜苏啊?”“还有件最重要的事忘了说了!”他一本正经的。“是什么?”她紧张了起来。“我爱你!”“唉唉!”她叹著气。“你这人真是的!”她颊上的小涡涡跳动著,跺了一下脚,她说:“你还不走!”“走了!走了!”他叫著,又低语一句:“累得很!”“为什么累得很?”她耳朵特别灵敏。“一会儿走,一会儿来,不是累得很!省事起见,不如干脆不走!”“你……”她瞪著他,绷著脸,颊上的小涡儿却一定要泄漏秘密,在那儿醉意朦胧的浮动。“你到底有完没完!”“好了,真的走了!”他笑著,终于跑出了屋子。她目送他走了,关好房门,上了锁,她就坐在屋里默默的发起呆来。她想起那阕词,殷超凡念了一半的那阕词,那后面一半是她所深知的,深知而不愿念出来的,那句子很美,意境却很苍凉:“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微醒,深院月明人静!”在这句子里,那种情怀飘忽,曲终人散的味道如此浓厚,殷超凡什么词想不起来,却单单念了这一阕!是不是隐示著她和殷超凡的命运,最后终将“相见争如不见”,终将面临曲终人散的一天?她想著,心里忽喜忽悲,柔肠百转。在芷筠神思恍惚,魂梦难安的时候,殷超凡却是兴致冲冲的。带著满腹的浓情与蜜意,满心的欢乐与欣喜,他醉意盎然的回到了家里。走进客厅的时候,他心里还在想著芷筠。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凝眸注视,她的软语呢喃,她的诗情画意,她的薄怒轻颦……怎会有一个女孩,具有这么多的变化和气质!而每种变化,每种神态,都勾动他内心深处的神经,使他震动,使他痴迷。这份心情和感觉,实在是难绘难描的!踏进了客厅,他就怔住了!奇怪,父母都还没睡,正坐在那儿谈著什么,除了父母,还有雅珮和范书豪!怎么?今晚是什么日子?他和芷筠走了,范书豪和雅珮又结伴而来,看样子,父母很可能要把两桩喜事,并案办理。这样一想,他就又高兴了起来。“三姐,三姐夫!”他叫著:“什么时候来的?”“超凡,”殷文渊叼著烟斗,沉著的说:“你坐下来,我们正在谈你的事呢!”果然!殷超凡欣然的坐了下来,深深的靠进沙发里,微笑的望著父亲。心里还在模糊的想著,明天去接芷筠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的嘲弄她一番!还敢说父母不喜欢她吗?还敢说父母不赞成她吗?那多心多疑,充满悲观论调的小仙灵呵!“超凡,”殷文渊紧紧的凝视著儿子,深思的说:“我们都见过芷筠了,她确实是个很聪明很漂亮的女孩子!而且,与一般女孩都不相同,她能言善辩,也很会察言观色,我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女孩!”“我知道的!”殷超凡胜利的嚷著,眉飞色舞。“我知道你们会欣赏她的!爸!”他急迫的向前倾著身子。“早些办喜事好吗?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跳进婚姻里去,因为,这是你唯一可以永远合法的、拥有你爱人的办法!以后,我再也不嘲笑婚姻了……”“超凡,”殷太太柔声的打断了他,她眼底不由自主的浮起一片悲哀的神色。“你先不要激动,你听你爸爸把话说完好吗?”殷超凡的脸色微微发白了,他直视著父亲。“爸?”他询问的叫了一声。“怎么回事?”“超凡!”殷文渊猛抽著烟斗,困难的、艰涩的,却十分果断的开了口。“你不能和这个女孩结婚!”“爸!”殷超凡一震,面容顿时灰败了。他蹙紧了眉头,不信任似的看著殷文渊。“你说什么?”“你不能娶芷筠!”殷文渊重复了一句,紧盯著殷超凡。“超凡!你一向是个聪明而懂事的孩子,我希望你对这件事理智一点!婚姻不是儿戏,四个月的时间,你根本无法去了解一个人。我承认芷筠很聪明很漂亮,但是,她也很厉害,你不是她的对手……”“我为什么要做她的‘对手’?”殷超凡大叫了起来,双手激动的抓紧了沙发的扶手。“我又不和她打架,我也不和她赛跑!她是我的爱人,我未来的妻子!什么叫‘对手’?你们真……”他恼怒的转过头来,一眼看到雅珮和范书豪,他就恍然的说:“哦,我知道了!三姐,你们做的好事!你们自己享受爱情,却破坏别人的爱情!”“超凡!”雅珮跳了起来,气愤的喊:“你别胡说八道!我如果说了芷筠一个字的坏话,我就不是人!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吧!”“超凡!”范书豪也急急的说:“你千万别误会,我避嫌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破坏你们!何况,我对那位董小姐一点都不了解!”“你冷静一点,超凡!”殷文渊正色说,面容是诚恳而严肃的。“我知道你现在正在热恋中,我知道你爱芷筠,但是,她不是一个婚姻的对象……”“原因呢?”殷超凡吼著:“你们反对她,总要说出一点具体的原因吧!因为她穷吗?因为她出身贫贱吗?因为她不是名门闺秀吗?因为她没有显赫的父母和大宗的陪嫁吗?……”“超凡!”殷文渊也提高了声音。“你犯不著说这种气话!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么势利,那么现实的人,我们家已经够有钱了,我也没有嫌贫爱富的必要!”“那么!原因呢?原因呢?”殷超凡叫著,眼睛红了,额上的青筋也凸了出来。“哎哎,”殷太太著急的说:“你们父子好好的谈嘛,别这样斗鸡似的好不好?超凡,你别急呀!你听你爸爸慢慢说呀!”“我听!我听!我是在听呀!我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听到任何理由!”“问题是,”殷文渊咬住烟斗,从齿缝中说:“理由太多!不胜枚举!你这样又吼又叫,教我怎么和你谈?”“好吧,我不吼,”殷超凡勉强的按捺住自己。“我听你的理由!”殷文渊故意的停顿了一下,敲掉烟灰,重新点燃了烟斗,他审视著殷超凡,后者那份强烈的激动,和那种痛楚的悲愤使他震动了。他考虑著自己的措辞,是缓和一点还是强烈一点?最后,他决定了,这像开刀一样,你必须狠得下心来给他这一刀,才能割除肿瘤,拔去病根。“我反对她,不是因为她贫穷,”殷文渊清清楚楚的说:“而是她有太多不名誉的历史!”“什么?”殷超凡又怪叫了起来。“不名誉的历史?你们指的是什么?”“她和方靖伦之间的事,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殷文渊问。“方靖伦?”殷超凡念著这名字,忽然间,他纵声大笑了起来,笑得放肆而森冷。“哈哈!方靖伦!哈哈!你们不要笑死我好不好?方靖伦是她的老板,老板和女秘书之间一向就传闻特多!爸,你的女秘书也是其中一个!外面早风传你和她同居了!有没有这件事呢?”殷文渊被激怒了,再好的脾气,他也无法忍耐。而且,殷超凡举了一个最错误的例子,因为殷文渊和他的女秘书确有一手,这一说非但没有帮芷筠洗刷冤枉,反而坐实了她的罪名。男人,都能原谅自己的“风流”,甚至以自己的“风流”而骄傲,却决不能原谅女人的“失足”,那怕失足给自己,也会成为不能原谅的污点!殷超凡在这个场合提殷文渊的女秘书,一来正中了他的心病,二来也使他大大的尴尬起来,太太和女儿面前,在外面的风流帐怎可随便提起!他火了,重重的在沙发扶手上用力一拍,他大声吼著说:“别太放肆!超凡!不要因为我们宠你,你就目无尊长,信口雌黄!”“可是,你居然去相信别人的信口雌黄!”殷超凡咄咄逼人的说:“芷筠和方靖伦之间有问题,是你亲眼目睹的吗?因为有此一说,你就否决她的名誉吗?”秋歌27/42“名誉是什么?”殷文渊严肃而深刻的说:“名誉就是别人对她的看法,她有没有好名誉,不是我否决与否的问题,是别人承认不承认的问题。你说她和方靖伦之间是清清白白的,你又怎么知道?如果真是清白的,何以友伦公司里有职员目睹他们拥抱在一起?”“这是不可能的事!”殷超凡大叫,脸色由白而转红,又由红而转白,他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有一阵,芷筠和我生气,确实曾利用方靖伦来气我!可是,她说过,她和方靖伦之间没事!”“她说过?”殷文渊紧追著问:“你相信她所说的,为什么不去相信别人所说的?去问问友伦公司的会计李小姐,她亲眼看到过他们在办公厅中搂搂抱抱!”“不!”殷超凡狂叫了一声,那撕裂般的声音像个负伤的野兽,他把头埋进了手里,痛楚的、苦恼的在手心中摇著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芷筠不是这样的人,她不是的!你们在虚构事实,在造谣!”“哎呀!哎呀!”殷太太急了,也心痛了,她焦灼的看著儿子,无助的说:“超凡,你别这样呀!你想开一点呀!世界上的女孩子多得很,又不止董芷筠一个呀!”殷超凡死命的用手抱住头,咬紧牙关,他沉思了片刻,然后,他的头迅速的抬起来了,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但他的眼睛却黑幽幽的闪著光,像一只豹子,在扑击动物之前的眼光,坚定、闪亮、而阴郁。他不再吼叫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喑哑:“很好,你们已经告诉了我关于她和方靖伦的事,还有其他没有告诉我的事吗?例如霍立峰?”殷文渊愣了愣,董芷筠,他心中想著:你实在是个厉害的角色!任何事情,你都抢先备案了!“是的,还有霍立峰!”殷文渊并没有被儿子吓回去。“霍立峰今年二十五岁,从十五岁起开始混太保,曾被警方列为不良少年,也曾管训过,二十岁服兵役,改好了很多,二十三岁退役。会一手好武功,是空手道三段,当过电影公司的武师,目前,他的职业是武术指导,兼任名歌星的保镖!身上经常带著武器,吃的是打架饭!他和董芷筠从小青梅竹马长大,在你没出现前,他经常在董芷筠家里过夜,芷筠无父无母,弟弟是个白痴。邻居们言之凿凿,说芷筠原是霍立峰的马子!马子是什么?我不懂!他们之间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可是,超凡,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我不预备让你在武士刀下送命!”殷超凡直挺挺的坐著,他的眼睛定定的、一瞬也不瞬的望著父亲。心里已在熊熊然的冒著火焰了,关于霍立峰这一切,他倒有些相信,霍立峰原是个危险人物!可是,……他咬紧牙关,强忍著内心那阵尖锐的痛楚。“还有吗?”他阴沉沉的问。“还有的事,与她的品德无关,”殷文渊已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把要说的话完全说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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