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被人欺侮吗?”霍立峰直眉竖目的问:“你知道张志高今天做了什么事?他叫他弟弟小便在竹伟身上!”他扫了殷超凡一眼。“好吧!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有办法保护他,我以后就不管他!”他掉转身子,昂著头,扬长而去。芷筠看了看殷超凡,带著竹伟,他们回到房间里。关上了房门,芷筠跌坐在藤椅中,乏力的说:“竹伟,你的祸闯大了。”竹伟瑟缩的在一张小板凳上坐了下来。他每次觉得自己做错事的时候,他就去坐在这张小板凳上。他悄悄的望著芷筠,怯怯的说:“姐,霍大哥说的,他是坏人吗!姐,我打坏人吗!姐,你生气了?”“是的,”芷筠含泪说:“我生气了,生很大很大的气了!”竹伟往后缩了缩身子,把头缩进了肩膀里,他呆呆的、愣愣的坐在那儿,困惑而不解的望著芷筠,虽然弄不清楚姐姐到底为什么“生了很大很大的气”,却因姐姐的生气而悲哀了。殷超凡走到芷筠身后,怜惜的把双手从她肩后伸过来,把她拥抱在自己的怀中。芷筠伸手握住殷超凡的手,低叹了一声,说:“你还要娶我吗?”“为什么不要?”“你同时还要娶一个麻烦,我只有这一项陪嫁,不能拒绝的陪嫁。”她注视著竹伟。“从今以后,你的烦恼就是我的烦恼,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让我们共同来担负这一切,好吗?”芷筠一语不发,只是紧紧的倚进殷超凡的怀里。秋歌22/4211早上,殷超凡很早就起床了,昨晚回家太晚,母亲早就睡了,父亲却不知道跑到那儿“应酬”去了,大约深更半夜才回来,所以,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到父母,更没机会告诉他们关于芷筠的事。他和芷筠已约定了,五点钟去嘉新接她下班,然后直接就回殷家,两人都有个默契,关于竹伟,还是让他稍晚一些露面较好。总之,这是芷筠第一次来殷家,带著个弟弟总是不合适的。殷超凡三级并作两级的下了楼,坐在餐桌上。时间又太早,父母都还没有起身,他就靠在那有丝绒靠背的高背椅上,对著餐桌默默的发呆。周妈走了过来,笑嘻嘻的望著他,说:“你们年轻人啊,真是的!前两天好像天都塌下来了,这两天又高高兴兴的了!”她对殷超凡挤挤眼睛:“少爷,我知道你的心事!”“你怎么会知道?”殷超凡笑著问。“把你从小抱大的,还不知道你少爷的心事吗?”周妈倚老卖老的。“二十四了!是大人了呢!一忽儿伤心,一忽儿生气,一忽又开心得半死,……你不是和女朋友呕气吵架才有鬼呢!这会儿准是和好了!是不是?”殷超凡失笑了。“周妈,你可以去台大医院当心理科医生了!”“什么都瞒不过我,”周妈得意了起来。“这几天啊,范小姐也不来我们家了,你又整天关著房门呕气,我就知道小两口儿吵了架了。你别以为老爷太太不知道,他们也明白得很呢!太太那天还说,要给你早点儿办喜事,把范小姐给娶过来,免得夜……夜……夜什么的!”周妈碰到成语就没辙了。“反正是说要给你和三小姐一块儿办喜事,所以,少爷,咱们快喝你的喜酒了!范小姐那长相,还真没得挑,你和三小姐亲上加亲,真真是……”“周妈!”殷超凡叫,眉头紧紧的蹙在一块儿。“你在胡说些什么?”“胡说吗?”周妈瞅著殷超凡。“没看到这么大的一个人,提到娶媳妇还害臊呢!”“谁娶媳妇呀?”楼梯上,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殷太太正慢吞吞的走下楼,还有点儿睡眼惺忪。“周妈,你又在诌个没完了!”她一眼看到殷超凡,就高兴得眉开眼笑,精神全来了。“嗬,超凡,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妈!”殷超凡正正经经的问:“爸爸呢?”“昨晚灌了酒,现在还在睡呢!有事要找爸爸吗?”“嗯。”殷超凡哼了一声,望著周妈。“周妈,有酒酿鸡蛋吗?我忽然想吃点酒酿鸡蛋了!”“你少爷想吃什么,会没有吗?”周妈笑著。“我给你做去!太太,你呢?”“还是稀饭吧!”殷太太说。“别等老爷了,我们娘儿俩先吃……”“还有我呢!”雅珮从楼上奔了下来,穿著件白兔绒毛衣,红长裤,头上,歪歪的戴著顶红色的小绒线帽,说不出的俏皮和艳丽,浑身都是青春的气息。“今天要陪书豪去大使馆办签证。”她说,坐了下来。“雅珮呀,”殷太太盯著她。“你和书豪到底准备怎么样?是结了婚出国呢?还是出了国再结婚?总要给我们一个谱,才好办喜事呀!”“出了国再说!”雅珮很快的接口。“我反对,”殷太太不满的。“为什么不先办喜事呢?你可以和超凡一块儿办喜事……”“超凡要办喜事了吗?”雅珮紧紧的注视著殷超凡。“新娘是谁?”“当然是书婷啦!”殷太太抢著说:“这些年,除了书婷,也没看他和那个女孩子好过……”“妈!”殷超凡打断了母亲,两根眉毛在眉心打了个结,神气是又尴尬又懊恼的。“婚姻大事,不是你们说谁就是谁的,我什么时候表示过要和书婷结婚?世界上的女孩子又不是只有范书婷一个!”“又来了!又来了!”殷太太说:“听到‘结婚’两个字就好像有毒似的!你二十四了,虚岁就是二十五,结婚也不算早呀!你们这一代的孩子,越来越新潮,我简直不了解你们!为什么都不肯结婚呢?……”“我并没说不肯结婚!”殷超凡提高了声音说:“我是要结婚,也想结婚!只是,婚姻的对象并不是范书婷!”“哦!”殷太太吃惊的望著他。“你另外有了女朋友吗?怎么我从来没听你说过?”雅珮深深的望著殷超凡。“超凡,”她说:“你真的认真了?是董芷筠!是不是?你要和她结婚?”“是的!”殷超凡迎视著雅珮。“我要和她结婚!”“啊呀!”殷太太大叫了起来。“怎么回事吗?你们姐弟什么事都瞒著我!超凡,弄了半天,你和书婷吹了呀!你们这一代的孩子,我真不懂!做了好几年的朋友,怎么说吹就吹呢!好吧,我也顾不得书婷了,你讲讲清楚,你新交的这个女朋友,姓……姓什么?”“董!董芷筠!”“好吧,这个董芷筠是哪一家的孩子呀?”殷超凡愣了一下。那一家的孩子?这算什么问题?芷筠是那家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问题是芷筠本身是不是一个好女孩,一个值得爱的女孩,谁去管她的祖宗八代!他又不娶她的家谱!“妈!”他正襟危坐,一脸的严肃,一脸的郑重。从没看到他如此慎重,殷太太就不由自主的紧张了。殷超凡直视著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清楚楚的说。“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我要和她结婚,她的名字叫董芷筠。她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弟弟。她父亲生前是个小公务员,他们生活十分清苦,自从她父亲去世,她就背起抚养弟弟的责任。她刻苦耐劳,善良真挚,热情漂亮……集一切优点于一身!她是我见过的、遇到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子,我不知道她的祖宗八代,也不想知道,那些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我所重视的,只有她本身!”殷太太睁大了眼睛,她慌了,乱了,手足失措了!殷超凡那一本正经的面孔震慑了她,那郑重其事的语气惊吓了她。一时间,她觉得这件事突兀得让她无法应付,简直不知道是悲是喜。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就一迭连声的嚷了起来:“哎呀,哎呀,我得告诉你爸爸!哎呀,哎呀,我去叫你爸爸下来!”她站起身,扬著声音叫:“文渊!文渊!文渊!你快来,你赶快来,你儿子要结婚了,文渊!文渊!……”她奔上了楼。雅珮一瞬也不瞬的望著殷超凡,低声的说:“我给你一句忠告……”“什么?”“关于芷筠有个白痴弟弟的事,你还是不提为妙!”“为什么?”殷超凡扬了扬头:“这根本是瞒不住的事……”“随你听不听!”雅珮说。“你如果希望事情成功,还是慎重一点好!”殷超凡愣了。坐在那儿,他默默的出著神,周妈开出了早饭,他也忘了吃,只是瞪著那碗酒酿鸡蛋发呆。很快的,殷文渊和太太一起下了楼,殷文渊显然已经听过殷太太的报告,但,他的神色却是安详的、愉快的、而又精神抖擞的,既不激动也不惊讶,他走过来,用手按了按儿子的肩膀,先就给了他一个温和、了解、而鼓励的微笑。坐下来,他一面喝著咖啡,一面笑吟吟的看著殷超凡。“恋爱了?超凡?”他说:“我知道你迟早会开窍!你比你爸爸晚了好几年!哈哈!”他笑了。“告诉我,那是怎样一个女孩子?一定很漂亮,是吗?殷家的男人,没有眼光低的!”他又笑了笑,开始吃早餐,说:“你妈惯于大惊小怪,你别懊恼,我从没认为你一定该娶书婷!书婷这孩子太傲……”“董芷筠更傲!”雅珮插嘴。“哦!”殷文渊望著雅珮。“你见过?”“见过。”“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子?”殷文渊很感兴趣的。“爸,”殷超凡叫著。“你别问,今天下午五点多钟,我带她回家来,你们见见她,自己去判断她,别人的看法总不如自己来得深刻……”“嗬!”雅珮嘲弄的瞅了殷超凡一眼。“紧张些什么?我不会说芷筠的坏话!更不会来破坏你们,免得被你抓住小辫子,又说我偏心范家了!”“总之,这姓董的孩子一定比书婷强,是吧?”殷文渊继续笑著,审视著殷超凡:“你认识她多久了?”“四个月!”“四个月!”殷文渊惊跳了一下。“四个月的时间,从认识,到恋爱,到论及婚嫁,你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婚姻是终身的事,不要到以后来后悔呵?”他收起了笑容,正视著殷超凡。“超凡,你是不是很爱她?”殷超凡直视著父亲,点了点头。“爱到什么地步?”殷超凡皱起眉,深思的看著面前的筷子。“爸,你很难对感情的事像计算成本似的去计算,是不是?我只了解一件事情,人生很多事都有一定的极限,像年龄,财富,事业……到达一个最高的地步之后,你就再也上不去了。但是,爱情是没有止境的,你永远无法测知你爱了多少,因为,真正的爱情像江河大海,你不可能测知那水量到底有多少,有多深!你只知道它源源涌来,无休无止!”殷文渊惊愕而困惑的看著儿子,睁大了眼睛,他半晌无言,然后,他点点头:“你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真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个董芷筠!好吧!”他盯著他。“吃完你的早饭,先上班去,不要因为爱情而疏忽了事业!我等你晚上把芷筠带来!”殷超凡看著父亲。“爸,”他深沉的说:“不要用世俗的眼光去衡量芷筠,当我把她带来的时候,我不希望我们的家庭给她任何的压迫感!她纤细而敏锐,是很容易受伤的!”殷文渊更加惊愕了。“超凡,你不是在警告我,需要对她低声下气吧!”“当然不是!我只是说,我们家的人都有先天性的优越感,和后天所造成的骄傲与自负,这非常容易使人误解为势利心重……”“我知道了!”殷文渊沉吟的。“她是个穷苦的女孩,一个自食其力的女孩子!你怕我们家的财富会烧痛她吗?还是烧伤她?”“曾经烧痛过她,也曾经烧伤过她!”殷超凡严肃的说:“我不愿再发生第二次!”殷文渊紧盯著儿子。“她在什么地方做事?”秋歌23/42“本来在嘉新的友伦公司!现在,预备辞职不做了!”“为结婚而辞职吗?”“是我的意思!”殷超凡很快的说:“我希望她不要工作,也不认为她有工作的必要!”殷文渊点点头,不再多问什么。于是,殷超凡迅速的吃掉了他那碗酒酿鸡蛋,就跳起身来,拿了夹克,向大门外走去,一面说:“爸,别忘了,我五点半钟带她来!”“去吧,我会等著见她的!”雅珮也跳起来,往外走。殷文渊喊了一声:“雅珮,你等一下再走!”雅珮站住了,回过头来。“爸,我知道你留下我来干什么,你想多知道一些芷筠的事。我不准备影响你们对她的观感,所以,你们还是晚上自己看吧!”说完,她笑嘻嘻的挑了挑眉毛,就一转身跑走了。殷文渊目送一对儿女都走了。倾听著老刘开铁门,和汽车驶出去的声音,他一直靠在那儿,沉吟不语。殷太太望了他一眼,又兴奋,又担忧,又激动的说:“你瞧,文渊!现在的孩子,我们真是不容易接近他们!忽然间,他说要结婚了。那个儿媳妇,是我们连见都没见过的!难道,他不能在一认识她的时候,就带来给我们看看吗?你听他那口气,那姓董的孩子对他好像比生命还重要呢!”“我想,”殷文渊站起身来,走进客厅里,在沙发中坐了下来,深思的望著沙发边的一架落地电话机。“那女孩必然是个不平凡的角色!”他拿起听筒,拨电话。“给谁打电话?”殷文渊不回答。一会儿,殷太太就隐约的听到他在电话里,不知对谁吩咐著:“……你马上去查清楚,名字叫董芷筠,住址不知道……嘉新大楼的友伦公司,什么公司?也不知道……是的,今天下午五点钟以前,我希望有最详细的资料!各方面的,家世、人品、操守……全要!”殷太太叹了口气,唉!为什么他不选范书婷呢?那女孩又漂亮又爽气,家庭来历,都清清楚楚……不过,或者,这董芷筠会比书婷好一百倍,一千倍呢!儿子看中的人嘛,决不会差的!她不知不觉的就兴奋了起来。喜事!是的,看样子,家里是真的要办喜事了!殷超凡整天在办公厅里,都魂不守舍。现在的局面,倒像是唱平剧以前的架势,锣鼓都预备好了,就等正主儿登场!对于晚上这一次见面,他实在没有很大的把握,父母一向不是专制、守旧、或不讲理、不开明的人物,但是,父母对他这个儿子有点爱之深,而期之切,只怕对别人就过份挑剔了。所有父母都犯一个通病,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比别人的强,于是,无论谁配自己的孩子,都算是高攀了。他记得,三个姐姐的婚事,父亲没一个满意的,总是要说一句:“算他们家运气好!”为什么是“他们”家运气好呢?为什么不是“我们”家运气好呢?人,是不是都会在潜意识中抬高自己,而贬低别人呢?一天都精神恍惚,一天都心情不定,中午,和芷筠通了一个电话,告诉她“一切都安排好了”。芷筠的声音怯怯的、柔柔的、可怜兮兮的,到最后还在说:“我可不可以不去?”然后又是各种理由:“竹伟会等我的!我不能回家太晚!”“帮个忙,芷筠!”他对著电话叫:“现在要撤退,是已经太晚了!我告诉你,你放心好吗?有我在,你怕什么?我给你打包票,我父母不会吃掉你!”芷筠轻轻的叹息著,软软的说了句:“好吧!反正我是逃不掉了。”时间缓慢的消逝,两点,三点,四点……殷超凡如坐针毡,办公!他还有什么心情办公!让那些水泥滚蛋吧,让那些数字滚蛋吧!让五点钟赶快来临,让父母喜欢芷筠!他心里七上八下,就是定不下心来。四点多钟,电话铃响了,他心不在焉的拿起听筒,对面居然是芷筠的声音!带著哭音,她在电话里急促、焦灼、而慌乱的喊著:“超凡!你快来!我在第×分局,他们把竹伟抓走了!你赶快来!”“什么?”他大叫:“第几分局?怎么回事?”“是隔壁张家!”芷筠哭著。“他们说竹伟是疯子,告他伤害罪,他现在被扣在第×分局!你赶快来!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别急,芷筠!我马上来!”抛下了电话,他立即冲出台茂大楼。开了车子,他风驰电掣的到了第×分局,芷筠正在门口等著,满脸的凄惶,满眼睛的泪水,一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一样,慌忙跑过来,紧紧的抓住他的手。“你怎么知道他被抓的?”殷超凡问。“霍立峰打电话告诉我的。”“他是英雄,他怎么不救他呢?”芷筠哀求的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时候,你还要说这些,”她哽咽著。“你明知道霍立峰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警察!”“麻烦就是他惹出来的!”殷超凡说,看到芷筠那一脸的惶急和焦灼,他不忍心再多加责备,紧握了芷筠一下,他说:“好了,别急,看看我们能不能把他保出来!”走进警察局,说明来意,那警员倒相当的和颜悦色,一直听殷超凡的解释,又看了殷超凡的名片,台茂公司副理!找出卷宗,他左看右看,和其他的警员研究著案情,发现张家并没有附上任何公立医院的验伤单,再加上殷超凡诸多解释,最后,终于准许交保,只是:“你们必须负责,他不会再闯祸!”“我负责,负全责!”芷筠急急的说。“只怕你负不了全责吧!”警员望著她。“我明天起就不工作,我守著他!”芷筠说。于是,竹伟被从看守所里带出来了,他显然在被抓的时候吃了些亏,他脸上有著青紫色的伤痕,神情萎缩而恐惧。一眼看到芷筠,他扑奔过来,紧紧的抓著她,嘴角抽搐著,眼睛里泪光闪闪,他委屈的说:“姐,他们把我关在笼子里!我又不是猴子,他们把我关在笼子里!”芷筠握紧了他的手,只觉得心如刀绞。竹伟一生没有看过监牢,所有有栏杆的小房间,在他意识中都是“笼子”,因为他去过动物园,而且印象深刻。殷超凡办了一切具保的手续,把竹伟带出警察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这一次,竹伟的委屈大了,他自始至终没闹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进了笼子?所以,他不停口的在那儿说著:“我不是猴子,他们为什么把我放在笼子里?我不是猴子!姐,我不是猴子,他们为什么关我?”“因为你打了架!因为你打了张志高!只要打人,你就要被关在笼子里!”芷筠说。“张志高是坏人吗!”竹伟说:“坏人也不能打的吗?霍大哥说可以打坏人的!”“你那个霍大哥的话根本就不能听!”殷超凡没好气的说:“坏人有警察来管,有警察来抓,用不著你来打架的!”竹伟的眼睛张得更大了。“警察抓我,警察没有抓张志高!”他摇头晃脑的,悲哀的说:“姐,我是坏人吗?姐,我不是坏人!我没有做坏事!”芷筠忧伤的望著竹伟,她深深的叹气了。“竹伟,你一辈子也弄不清楚的!你是好人,你一直是好人,是——警察抓错了。”“姐,”竹伟低低的说:“我不喜欢笼子!”“你再也不会被关到笼子里去了。你放心,竹伟,再也不会了!”竹伟立即高兴了起来,他悄悄的看著芷筠。“姐,我饿了!”殷超凡直跳了起来,抓住芷筠说:“糟糕!五点半该到我家去的,现在几点了?”芷筠脸色阴郁而苍白,她看看手表。“八点半了!”“我要打个电话回去解释一下!”殷超凡走向路边的电话亭。“只好改到明天了,怎样?”芷筠点点头,心里却在模糊的想著,怎么这样巧啊!命运里,好像总有什么无法控制的坏运气在追随著她,阻挠著她的一切。是不是,幸福和她是无缘的?会不会,殷超凡和她也是无缘的?她心里,有一块隐隐约约的乌云,在慢慢的,慢慢的笼罩了过来。她知道,自己一生最逃不开的,就是那无法控制的“命运”!殷超凡打完了电话,走出电话亭,他的脸色有些沉重,眼底里飘荡著一丝模糊的不安。芷筠审视著他,小心翼翼的问:“怎样?你爸爸一定生气了!”“没什么!”殷超凡努力的一甩头,似乎要甩掉一个阴影。“爸爸说,明天见他也是一样的!走吧,我们吃点东西去!”他声音里,不自觉的带著点“故作轻快”的味道,他绝不能告诉芷筠,父亲的声音,有多么冷淡,有多么阴沉!“改明天?你的女朋友简直是个要人啊!”电话里无从解释,要把竹伟的故事讲清楚,起码要花两小时,他只好一再道歉,匆匆挂掉了电话。反正,事已如此,不高兴也没办法了,只好明天再说吧。他们上了车子,两人都很沉默。只有竹伟,一直在那儿喃喃自语著:“我不喜欢笼子,我不喜欢笼子,我不喜欢笼子!”秋歌24/4212终于,芷筠和殷文渊夫妇见面了。终于,芷筠坐在殷家那讲究得像宫殿似的客厅里了。客厅是宽大的,华丽而“现代”,所有的家具都依照客厅的格局定做,颜色是橘红与白的对比,纯白的地毯,纯白的窗帘,橘红的沙发,白色镶了橘红边的长桌和小几……连屋角那低垂的吊灯,和桌上的烟灰缸,立地的电话机,都是橘红与白色的。芷筠困惑而不信任似的对这一切扫视了一眼,就不自禁的垂下了眼睑,心里充满了紧张、慌乱与不自然。她预先已有心理准备,知道殷家必然是富丽堂皇的。但是,却没料到在富丽之外,还有如此今人惊愕与震慑的考究。好像这室内的一桌一椅,都是供观赏用的,而不是让人“住”的。是一些展览品,而不是一些用具。这使她不由自主的联想到自己的小屋,那年久失修的木凳,那油漆斑驳的墙壁,那会挂人衣服的藤椅,那一经风吹,就全会咯吱作响的门窗,……真亏了殷超凡,怎可能生活在如此迥然不同的两种环境里?毫无厌倦的在她那狭窄的小屋中一待数小时!周妈捧来了一杯冰镇的新鲜果汁,对芷筠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笑嘻嘻的退了出去。殷超凡猛喝著咖啡,显然有些魂不守舍,紧张和期盼明显的挂在他脸上,他一会儿看看父母,一会儿看看芷筠,眼光明亮而闪烁。殷文渊却深沉的靠在沙发中,燃著一个烟斗,他仔细的、若有所思的注视著芷筠,空气里荡漾著菸草的香味。殷太太是慈祥的,好脾气的,她一直微笑著,温和的打量著芷筠。这是晚上,芷筠已经把竹伟托付给了霍立峰,正式通知霍立峰不能再让竹伟闯祸。霍立峰对于竹伟被捕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因而,倒也热心的接受了托付。但是,私下里,他对芷筠说:“那个殷超凡不能给你幸福的,芷筠,你应该嫁给我!不过,现在,那家伙既然胜利了,我霍立峰也该表现点儿风度,如果我说他坏话,我也称不了英雄好汉!好吧,芷筠,去恋你的爱吧!可是,假若殷超凡欺侮了你,告诉我,我不会饶他!”这就是霍立峰可爱的地方,他虽然粗枝大叶,虽然爱打架生事,虽然桀骜不驯,甚至不务正业,他却具有高度的正义感,洒脱,热情,而且颇有任侠之风。坐在这没有真实感的客厅里,芷筠的心情也是浮移不定的,只有几分钟,她已经觉得这一片橘色与白色之中,几乎没有她容身之地。对她而言,一切都太虚幻了,一切都太遥远了,连那平日和她如此亲切的殷超凡,都被这豪华的气氛烘托得遥远而虚幻起来。隐隐的,她觉得自己不该走进这间大厅,不该来见殷文渊夫妇。幸好,那位“三姐”不在家,否则她更该无地自容了。曾经那样坚决的豪语过:“我不高攀你们殷家!”现在,却坐在这儿等待“考察”!爱情,爱情,你是什么东西?竟会把人变得如此软弱!“董小姐,”殷文渊开了口,烟斗上,一簇小小的火焰在闪著“橘红色”的光。“我听超凡说,你是个很能独立,又刻苦耐劳的女孩子!”芷筠悄悄看了殷超凡一眼。“超凡喜欢夸张,”她低柔而清晰的回答。“独立和刻苦,往往是环境所造成,并不能算是什么优点!这和时势造英雄的道理是一样的。”殷文渊有些发愣,这女孩苗条而纤小。那对眼睛清柔如水,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小小的脸庞,小小的腰肢……整个人都小小的。“小”得好像没有什么“份量”,“小”得不太能引人注意。他根本奇怪超凡会舍书婷而取芷筠,书婷最起码充满活力与女性的诱惑,不像这个“小”女孩这样虚无缥缈。可是,一开口,这女孩就吐语不俗!真的,正像他所预料的,这“小”女孩,却是个不能轻视的、厉害的角色!“你父亲去世多久了?”“三年多了!”“三年多以来,以一个年轻女孩子的身分,要在这社会上混,很不容易吧?”殷文渊锐利的望著她。“尤其,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听出殷文渊的语气,似乎别有所指,芷筠抬起头来了。扬著睫毛,她的目光坦白的、黑白分明的看著殷文渊。“要‘混’,是很容易的,要‘工作’,才不容易。‘工作’要实力,‘混’只要美色。我想,您的意思,是指这个男性为中心的社会,男人太喜欢占女孩子的便宜,所以我才这么说。不过,这社会并不那么坏,女性本身,往往也要负很大责任,如果自己有一个准绳,不去‘混’,而去‘工作’,一切就都容易得多了。”“是吗?”殷文渊深深的望著她,他的眼光是相当锐利的,这眼光立刻使芷筠提高了警戒心,她感到他的目光像两把解剖刀,正试著要一层一层的解剖她。“你很会说话,董小姐,超凡平常在你面前,一定是个小木瓜了。怪不得他会为你发狂呢!”他若有所思的微笑了起来。芷筠狐疑的迎视著殷文渊的目光,她不知道他的话是“赞美”呢?还是“讽刺”?可是,他唇边那个微笑却颇有种令人不安的压迫感。她垂下了睫毛,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开口还比较好些。或者,殷文渊喜欢文静的女孩子,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多了?“听说,你在友伦公司做了一年半的秘书工作?”“是的。”“听说,方靖伦很欣赏你!”芷筠微微一跳,殷文渊用眼角扫著她,一面敲掉烟斗里的烟灰,他没有疏忽她这轻微的震动。“您认识方靖伦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