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秋歌-7

了我,也可能这样做!因为,她已经心碎了。我们大家,把她的心伤透了!”殷超凡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注视著雅珮,深深的、定定的、眼珠转也不转的望著雅珮。然后,他就忽然间直跳了起来,从床上抓起一件夹克,他一面穿著,一面就忘形的把雅珮紧拥了一下,嚷著说:“谢谢你!三姐!你一直是个有深度、有思想、有观察力的好女孩……”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打开房门,往外直冲了出去。正好周妈捧著个托盘走进来,两人差点撞了个满怀。周妈直著脖子叫:“怎么了?少爷?东西还没吃,又要到哪里去?”殷超凡一眼看到托盘里有一盘炸猪排,伸手就抓了一块,一面吃著,一面三步并著两步的往楼下冲,周妈哇啦哇啦的叫著:“这是怎么的?少爷?越过越小了!”秋歌19/42殷超凡跑进客厅,对父母仓促的抛下了一句话:“我有点重要事,马上要出去!”他跑了。殷太太望著他的背影发怔,无论如何,他已经不是那样愁眉不展,怒容满面了。他的神态是兴奋的,他的脚步是轻快的,到底是孩子!她抬头看看,不见雅珮下来,她就走上楼去,到了殷超凡的门口,她看到雅珮正坐在沙发里,对著桌上的托盘发呆。她扶著门,笑嘻嘻的叫了一声:“雅珮!”雅珮抬起头来,望著母亲。“还是你有办法,这孩子把自己关了三天了,又不吃、又不喝、又不睡,快要把我急死了。这下好了,你几分钟里就把他治好了!只有你们年轻人了解年轻人!”雅珮愣愣的看著殷太太。“妈妈,”她慢吞吞的说:“只怕问题并没解决,反而刚刚开始呢!”“怎么呢?”殷太太不解的皱起眉头。“走著瞧吧!”雅珮低叹了一声。“是问题,还不是问题,也都在你们的一念之间!”殷太太是更迷糊了,怎么回事?现在儿女们说的话,都像打哑谜一样,如此让人费解呢?这儿,殷超凡开著车子,很快的冲到大街上去了。当车子一驶到马路上,迎面,从窗口扑进来的秋风就使他精神一爽。那凉凉的、浓浓的秋意包围著他,而且,下雨了,那丝丝细雨给他带来一种近乎酸楚的激情。呵,芷筠!他心里低低呼唤著,如果你受了一丝丝的、一点点的委屈,都是我的过失!呵!芷筠,我是一个怎样的混球啊!我原该对你一切坦白,让你远离所有的伤害!呵,芷筠!芷筠!芷筠!他的车子已开上了往饶河街的路上,可是,忽然间,一个念头从他心底飞快的闪过,看看手表,才七点多钟!他改变了目标,掉过车头,他往反方向疾驰而去。芷筠在床上躺了几天,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吃得太少,再加上睡眠不足。这几天,她没有去上班,方靖伦固执的要她在家里休息。也好,她躺在家中,有了太多的时间来思想。霍立峰知道她病了,每天都好意的来带竹伟出去,方靖伦则又送花,又送食物。于是,她想,她可以嫁给霍立峰,跟著他去过那种“喝一点酒,小心的偷,好好说谎,大胆争斗”的日子。她也可以跟方靖伦,让他金屋藏娇,最起码可以一辈子不愁衣食。她累了,她太累了,她真想休息!可是……可是……可是,唉!唉唉!她叹著气,把自己的头深埋在枕头里,无论她跟了这两人中的那一个,她知道,自己的命运都只有一项;她会死去!她会在感情的饥渴中憔悴至死!因为——在她心底一天比一天加深的痛楚和疯狂的想念中,她觉得,自己已经快死了!尽管身体上并无病痛,但是,精神上,她已经快死了!这晚,她仍然躺在床上,恹恹的,无精打采的,昏昏沉沉的躺著。白天,方靖伦来看过她,他曾建议帮他们姐弟搬一个家。她拒绝了,这栋屋子虽狭小简陋,却是父亲唯一留下的财产,她不想搬,在她做决定之前,她不想搬!方靖伦望著她,深思的说了一句:“可能,这小屋里有你太多的回忆吧!”回忆?是的,怎么没有?在这小屋里,她曾第一次为他包扎伤口,在这小屋里,她曾第一次听他诉说爱情,也是在这小屋里,她曾第一次为他献上过她的初吻……他!他!他!为什么自己脑子里只有他,她重重的甩头,却甩不掉他的影子!他!他!他!他像个魔鬼般跟著她呵!她叹气了,于是,方靖伦也叹气了。现在,夜色已深。窗外在下雨了,她听到那滴滴答答的雨声,从屋檐上坠落下来。风在窗棂上轻敲著,雨滴疏一阵,密一阵的扑著窗子,发出簌簌瑟瑟的秋声。雨,为什么人在悲哀的时候,那雨声就特别撩人愁思呵!她恹恹的躺著,床头前有一盏小灯,在那幽暗的、一灯如豆的光线下,她望著玻璃上雨珠的滑落。夜色里,那窗玻璃上的雨珠,闪烁著亮晶晶的光芒。一时间,她把所有念过的,前人有关“雨”的词句都想了起来。“枕边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无聊最是黄昏雨,遮莫深更,听尽秋灯,搀入芭蕉点滴声!”“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最后,她的思想停在一阕词上:“愁云淡淡雨萧萧,暮暮复朝朝!别来应是,眉峰翠减,腕玉香销。小轩独坐相思处,情绪好无聊,一丛萱草,数竿修竹,几叶芭蕉!”好一个“眉峰翠减,腕玉香销”!她想著,低叹著,一时间,情思恍惚,愁肠百转。竹伟悄悄的把头伸了进来,这几天,他也知道姐姐病了,因而,他显得特别乖,特别安静,特别小心翼翼的。但是,他那股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却是令人心痛的。芷筠叹了口气,说:“竹伟,你该睡了。”“好的,姐。”“那么,去睡吧!把大门关好。”“是的,姐。”竹伟退开了,芷筠又神思恍惚起来,听著雨声,风声,秋虫唧唧声,和那偶尔驶过的街车声。有一辆车子掠过,车灯的光线从玻璃窗上映过去,唉!窗外芭蕉窗里人,分明叶上心头滴!她闭上眼睛,倦意缓缓的爬上眉梢,她有点儿睡意朦胧了。恍惚中,她听到有人在外屋里和竹伟说话,怎么竹伟还不睡呢?大约又是霍立峰,竹伟忘了关大门吗?她无力于过问,也无心于过问。可是,当她听到自己卧室的门响了一声时,她惊跳了一下,模糊的问了句:“谁?竹伟吗?”一个高大的人影一下子闪到了她的床前,她来不及看清楚,她的眼睛就被一只凉凉的大手所遮住了,那人在床前跪了下来,她感觉得到那热热的呼吸,带著那么熟悉的、亲切的、压迫的热力对她迎面吹过来。她的心跳了,气喘了,浑身紧张而神志昏乱。她听到那想过一百次,梦过一千次,恨过一万次,而忆过一亿次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的、柔柔的、清清楚楚的响著:“别看我,芷筠。也别说话,你听我先说。我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了,我又愚笨又糊涂,可是我爱你爱得发疯发狂,一个如此爱你的男人,却让你受尽侮辱与伤害,这男人是个混球!是个白痴!他连竹伟都不如!古人负荆请罪,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向你请罪。但是,请罪并不重要,告诉你一句心里的话才最重要。台茂公司对我不算什么,在这世界上,我唯一渴求的,只有你!现在,芷筠,原谅我了好吗?你看,我把秋天带到你面前来了!”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青草似的气息,这气息混合著雨、混合著一种难解的、泥土的清凉,充斥在空间里。那只手从她眼睛上移开了,她眨动著睫毛,张大了眼睛,触目所及的,竟是一株红滟滟的紫苏!种在一个白色的花盆里。那心形的大叶片上,缀满了雨珠,每粒雨珠,都在床头的灯光下闪耀著璀璨的光华。她惊愕了,困惑了,抬起眼睛来,她接触到他那对热烈的、闪灼的、渴望的眸子。“你瞧,我们抓得住秋天的,是吗?我把秋天抓来了!”他说。“我……我……”她嗫嚅著,那样软弱,那样飘忽,她的心像驾著云雾的小船,荡漾在一片充满柔情的天空里。“我不知道,也有花圃种这种紫苏。”“是吗?”他问,深深的望著她。“我也不知道。我带了家里的花盆,到我们那座‘如愿林’里去挖来的!”她的眼睛大大的睁著,眉端轻轻的蹙了起来,于是,她发现了,他淋了雨,他的头发湿淋淋的挂在额前,一件牛仔布的夹克已完全透湿。她伸出手去,轻触著他的面颊,他没刮胡子,下巴上,胡子渣儿零乱得像一堆杂草,头上,是另一堆杂草。他的样子又憔悴、又狼狈。但是,那对眼睛却如此深情的闪著光芒。“你去了那座松林?在这样下著雨的晚上?”她幽幽的问。“你——是个傻瓜。”“你要这个傻瓜吗?”他问。“我发誓,这傻瓜以后在你面前决不说谎,决不掩饰任何事情,如果前面是坦途,我们一起去走,如果前面有荆棘,我们一起去砍!只请求你,别再让任何误会,把我们分开!”她凝视著他,心里所有的愤怒、委屈、不满、悲痛都在这一瞬间瓦解冰消。她闭上了眼睛,感觉到一种近乎痛楚的柔情,把她紧紧的包围住了。于是,她被拥进了一个宽大的怀抱里,他那湿淋淋的衣服紧贴著她的身子,他的唇灼热的、焦渴的、强烈的捉住了她的。好一会儿,他们静静的拥抱著,谁也不说话。然后,他的唇滑向她的耳边。“答应我一件事。”他低语,声音里充满了痛楚与怜惜。“什么?”“不许再生病,不许再瘦了!”她在他怀中轻颤!“也答应我一件事!”她说。“什么?”“不许再淋雨,不许再做傻事了!”他吻她的发鬓,吻她面颊上的小涡,吻她那小小的耳垂。他们共同听窗外的雨声,那雨淅淅沥沥,叮叮咚咚,纷纷乱乱,像是有人在乱弹著一支吉他。怎么?雨声也会如此好听?怪不得古人有诗句说:“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今夜,大弦小弦的音乐,都已经有了!好一支美丽的秋歌!秋歌20/4210早上,芷筠恢复了上班。一走进办公厅,所有的职员都用一种特殊的眼光望著她,接著,就纷纷过来打招呼,向她问好,观察她的气色,表现出一份少有的亲切和关怀。芷筠是敏感的,她立刻体会出大家那种不寻常的讨好,他们不是要讨好她,他们是要讨好方靖伦!她心里微微有些不安和别扭。但是,在这个早上,在这秋雨初晴的、秋天的早上,她的情绪实在太好,她的心还遨游在白云的顶上,她的意识正随著那轻柔的秋风飘荡,这样的心情下,没有别扭能够驻足,她微笑著,她无法自已的微笑著,把那份难以抑制的喜悦悄然的抖落在办公厅里,让所有的职员都感染到她的欢愉。于是,同事们彼此传递著眼光,发出自以为是的、会心的微笑。走进经理室,方靖伦还没有来。她整理著自己的桌子,收拾著几天前留下来未做完的工作。不自禁的,她一面整理,一面轻轻的哼著歌曲。正收拾到一半,门开了。方靖伦走了进来。带著一抹讶异和惊喜,方靖伦看著她。“怎么?身体全好了?为什么不多休息两天,要急急来上班呢?”芷筠微笑的站在那儿,长发上绑著一根水红色的缎带,穿了件白色的敞领毛衣,和粉红色的长裤,脖子上系了一条粉红色的小丝巾。她看来娇嫩、雅丽、而清爽。她是瘦了很多,但那消瘦的面庞上,却是浅笑盈盈的,以致面颊上的小涡儿在那忽隐忽现的浮漾。她的眼睛温柔迷蒙,绽放著醉人的光采。那小巧的嘴角,微微的抿著,微微的向上弯,像一张小巧的弓。一看她这副模样,方靖伦就按捺不住他的心跳,可是,在心跳之余,他心里已经隐隐的感到,她那满脸梦似的光采,与她那满眼盈盈的幸福,决不是他所给予她的!他曾问她要一个答案,现在,她带了答案来了!不用她开口,他也敏锐的体会到,她带了答案来了!“你的精神很好呵!”他说,审视著她。“是不是……暴风雨已经过去了,天气晴了?”她低低叹息,笑容却更醉人了。“你能体会的,是不是?”她轻声说,凝视著他。“你也能谅解的,是不是?我……我很抱歉,我必须告诉你……我已经做了决定……”“我知道了,”他说,感到心脏沉进了一个深而冷的深井里,而且在那儿继续的下坠。“你的脸色已经告诉我了,所以,不用多说什么。”她祈求的看著他。“原谅我,”她低语。“我完全无法控制,他使我……咳!”她轻咳著:“怎么说呢?他能把我放进地狱,也能把我放进天堂!我完全不能自已!无论是地狱还是天堂,我决定了,我都要跟著他去闯!”他无法把自己的眼光从她那做梦似的脸庞上移开。她无法自已,他又何尝能够自已!他嫉妒那个男孩子,他羡慕那个男孩子!殷超凡,他何幸而拥有这个稀有的瑰宝!他深吸了口气,燃起了一支烟,他喷著烟雾,一时间,竟觉得那层失望在心底扩大,扩大得像一把大伞,把自己整个都笼罩了进去。他无法说话,只让那烟雾不断的弥漫在他与她之间。“你生气了?”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他说:“有什么资格生气呢?”“你这样说,就是生气了!”她轻叹著,用手抚弄著打字机,悄声而温柔的低语:“请你不要生气!我敬佩你,崇拜你,让我们作为好朋友吧,好吗?”好吗?你能拒绝这温柔的、低声下气的声音吗?你能抗拒这雅丽的、温馨的、超然脱俗的脸孔吗?而且,即使不好,你又能怎样呢?他重重的叹气了。“我该对你用一点手腕的,芷筠。”他说:“可是,我想,现在,我只能祝你幸福!”她的脸庞立刻焕发出了光采,她的眼睛明亮而生动,那长长的睫毛扬起了,她那乌黑的眼珠充满喜悦的面对著他。她说:“谢谢你,方经理。我知道你有足够的雅量,来接受这件事,我也知道你是有思想、有深度、有灵性的男人,你会了解的,你会体谅的。”他的脸红了,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他掩饰的说:“但愿我有你说的那么好!最起码,希望我能大方一些,洒脱一些!”“你会的!”她坚定的说。“你是一个好人,方经理。我希望你的事业能越来越成功,也希望你能——从你的家庭里找回幸福和快乐。我真愿意永远为你工作,但是——”她咽住了,顿了顿,才说:“希望你的新秘书,比我的工作效率好!”“慢著!”他吃惊了。“新秘书?这是什么意思?”她很快的瞬了他一眼。“你知道的,方经理,”她困难的说:“我没有办法再在你这儿工作了,经过这样的一段周折,我——必须辞职,我不能再当你的秘书了。”他狠狠的盯著她。“你把我想成怎样的人了?”他恼怒的问。“你以为我还会对你纠缠不清吗?还是以为我会没风度到来欺侮你?即使你有了男友,这不应该会妨碍到我们的合作吧?辞职?何全于要严重到辞职的地步?你放心,芷筠,我不是一个色狼,也不是一个……”“不,不,方经理,”她慌忙说,睁大眼睛,坦白、诚恳、真挚,而略带求饶的意味,深深的望著他。她的声音怯怯的、细致的、婉转的、含满了热情的。“不是为了你,方经理,我知道你是一个君子,更知道你的为人和气度。我是为了——他,我不能让他心底有丝毫的不安,丝毫的芥蒂。”她低下了头。他愕然了。望著她那低俯著的头,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久好久,他才吞吞吐吐的说了句:“你真是——爱他爱得发狂哦!”她恳求似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里泄漏了她所有的热情,也表明了她的决心。是的,他知道了,她不会留下来,为了避嫌,她决不会留下来。“好吧!”他终于说:“我想,挽留你是没有用的,你已经下了决心了。可是,你辞去了工作,你和你弟弟的生活,将怎么办呢?哦……”他突然想了起来,殷超凡,殷文渊的儿子,他摇摇头,他是糊涂了!居然去担心她的生活问题!“这问题太傻了,”他低语。“好吧,芷筠,你总不至说走就走吧?”“你尽快去找人,在你找到新的秘书以前,我还是会帮你工作的。”“如果我一直找不到新的人呢?”她注视著他,唇边又浮起了那可爱而温馨的笑容。“你会找到的!”她很有把握的说:“你不会故意来为难我!”他不能不又叹气了。“芷筠,我真该对你用点手腕的!”他感叹的再说了一次。勉强的振作了自己。“可是,芷筠,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他诚恳的望著她。“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过了多久,只要你需要帮助,你一定要来找我!”她收起了笑容,感激的,动容的凝视著他。“我希望——”她轻柔的说:“我不会碰到什么需要帮助的事,但是,假如我碰到了,我一定第一个来找你!我保证!”这样,他们总算讲清楚了。这一天,芷筠勤奋而忙碌,她努力的在结束自己未了的工作,把它们分门别类,一项一项的做好单独的卷宗,注上事由及年月日。她的工作范围本就复杂琐屑,她却细心的处理著,一项也不疏忽。方靖伦整日默默无语,抽了一支烟,又接一支烟,他的眼光,始终围绕著她的身边打转。很快的,下班的时间到了,芷筠的脸颊染上了一层兴奋的红霞。她很快的收拾好书桌,对他抛下一个盈盈浅笑,就像只轻快的小蛱蝶般飞出了办公厅。方靖伦没有马上离去,他站在窗口,居高临下,对下面的停车场注视著。是的,那辆红色的野马正停在那儿,那漂亮的年轻人斜倚在车上等待著。只一会儿,他看到芷筠那小巧的身子就闪了过去,那年轻人抓住了她的手,又迅速的揽住她的肩,再闪电般在她颊上印上了一吻。她躲了一下,挥手在他肩上敲著,似乎在又笑又骂……然后,他们一起上了车子,那红色的野马发动了,消失在暮色苍茫的街头。方靖伦喷了一口烟,让那烟雾,迷蒙了整片的玻璃窗。这儿,芷筠坐在车里,她小小的脑袋斜倚在殷超凡的肩上,发丝被风吹拂著,轻轻的扑向他的下巴和脖子,他用一只手操纵方向盘,另一只手绕过来,揽住了她的腰。“小心开车!”她说。“我很小心,有你在车上,我还能不小心?”他看了她一眼,犹豫的问:“你说了吗?”“是的,说了。”她坐正身子,望著前面的街道。“我做到新的秘书来的那一天为止。”“他生气吗?”他悄眼看她。“不,他祝福我。但是……”她咽住了。“但是什么?”“没什么!”“你说!”“不说。”他把车在街边煞住。“这儿是黄线,你非法停车。”她说。“你说了我们再走。”他回头望著她,眼底,有两小簇火焰在跳动。“我以为——我们之间,应该再也没有秘密了。”“真的没什么,”她扬著眉毛,眼睛是黑白分明的。“他只说了句,我辞职之后,拿什么来养竹伟?所以,我想,我该马上进行别的工作。”他定定的看著她,伸手握住了她的双手。“芷筠,”他低语。“我们结婚吧!”她轻跳了一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含糊的说,眼光望著自己的手指。“结婚,是两个很严重的字。”“怎样呢?你认为我出口得太轻率了?还是我不够诚意?不够真心?或者,我该像电影里一样,跪在你面前求婚?你不认为两心相许,就该世世相守吗?”她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著亮晶晶的光芒。“我不认为吗?”她喘了口气。“我当然认为。可是,可是,可是……”她说不下去,迟疑的停住了。秋歌21/42“可是什么?”他追问。“我怕——并不那么简单,婚姻可能并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往往还有许多人要参与,对我而言,当然很——简单,对你,或者不那么轻易!”他沉吟了,点了点头。“我懂你的意思。”他紧握著她的手,热烈的望进她眼睛深处去。“明天,我要带你去见我的父母。”“不!”她惊跳著。“你要去的!”他肯定的说,握得她的手发痛。“如果你爱我!你就要去!我向你保证,我会预先安排好一切,不让你受丝毫委屈,丝毫伤害!”“不!”她惶恐的,拚命的摇著头。“我那天亲口对你姐姐说过,我决不高攀你们殷家,现在,我再跟你去你家,我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不,我不去!我拉不下这个脸,我不去!”“芷筠!”他喊她,正视著她。“这是我们一生最重要的事,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想嫁我?”“你……你……”她低下头:“你明知道的!”“我不知道,我要听你亲口说,你要不要嫁给我?”他固执的问,紧盯著她。“我……我……”她的头更低了。“说!”他命令的。“告诉我!你亲口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要不要嫁给我?说呀!芷筠!”她抬起眼睛,哀求的望著他。“你何苦折磨我,你明知道的!我不嫁你,还要嫁给谁呢?”“那么,”他更紧的握了她一下。“你已经‘高攀’殷家‘攀’定了,对不对?事实上,‘高攀’两个字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在我心里,不是你高攀了我们家,而是我高攀了你!说真的,你纯洁、坚忍、独立、高贵……还有满身的诗情画意。我在你面前,经常觉得自惭形秽,我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爱?芷筠,别再说高攀两个字,你使我难堪!”“超凡!”她热烈的叫:“你在安慰我!”“我说的,全是肺腑之言。”他一本正经的。“你不能用财富来分别人的高与低,你只能用智慧、操守、风度、仪表、才华……这些来区分,是不是?芷筠,你的总分,无论如何比我高。”“胡说。”“真的,完全是真的!”他深挚的凝视她。“我知道,让你去我家,对你是件很难堪的事,但是,父母是我的亲人长辈,在礼貌上,只有你去,是不是?我总不能让我父母来见你呀!”她的头又低下去了,半晌,她才呻吟著说了句:“这问题,我们慢慢再讨论好不好?明天再说好不好?我实在——实在不愿去你家!”“芷筠!”他叫:“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要把问题快些解决,我受不了再来一次餐厅事件!你懂了吗?”他抓住她的手臂:“假若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我就真的再也没有秋天了。芷筠,”他压低了声音。“失去你,我会死去!”她抬眼看著他,眼珠乌黑而明亮。她紧紧的咬了一下嘴唇,终于下决心的,长叹了一声。“你不许死去!”她说:“所以,我去——见你父母!这是……道地的符合了那句俗语了;丑媳妇……”她蓦然缩住了嘴,涨红了脸,怔怔的望著殷超凡。看到她那欲语还休,红潮满面,以及那份楚楚可怜的韵味,他就忘形的、忍不住的把她一把拉入怀里,找寻著她的嘴唇。“你疯了!”她挣扎开去。“还不快开车!这是在大街上呢!你瞧,警察来了!”她用手整理著头发。他发动了车子,往芷筠家中开去。一路上,他比较沉默了,心里一直在想著,今晚如何先向父母备案,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又有应酬?他们的反应会怎样?他偷眼看芷筠,她也在那儿默默出神,她那迷蒙的眼睛是清幽美丽的,她那庄重的脸庞是楚楚动人的。唉!他太多虑了,这样的女孩,谁能不怜惜?谁能不喜爱呢?除非父母是完全没有欣赏能力的,否则,怎么可能不中意芷筠呢?而且——他下意识的挺直了背脊,即使父母真看不中她,他也要定了她了,他再也不允许有任何人,把她从他手中抢去!车子转进了饶河街,还没有驶进三○五巷,就听到了一阵喧闹之声,巷子里人声鼎沸,孩子们纷纷往一个方向奔去,男男女女的声音都有,大呼小叫的闹成了一片。殷超凡煞住了车,愕然的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撞车了吗?失火了吗?”芷筠的脸色发白了。“是竹伟!”她叫著,跳下了车。“我听到他的声音!他又闯祸了!”她往巷子里奔去。殷超凡也跳下车,跟著芷筠追了进去。一进了巷子,他们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尖叫声,吆喝声,吵得天翻地覆,中间夹著一个女人的狂叫:“不好了!打死人了!打死人了!”芷筠分开人群,直钻了进去,于是,她立即看到竹伟,正按著一个人,在那儿拳打脚踢的狠揍著,一大堆人在那儿扯竹伟的胳膊,抱竹伟的腰,要把他硬拉开,可是,他力大无穷,谁也拉不住。芷筠扑过去,一把抱住竹伟的胳膊,大声的叫了一句:“竹伟!住手!竹伟!”竹伟挣脱了芷筠,还要去揍地上的人,芷筠急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带著哭音喊:“竹伟!你还不停止!”竹伟立即住了手,回过头来,他望著芷筠,一面呼呼的直喘气,一面结结巴巴的说:“姐,他……他是坏人,我……我打坏人吗!”芷筠望著地上,是邻居张先生的儿子!一个十八、九岁的高中生,早被打得头青脸肿,鼻血流了满衣服满脸都是,张太太正扑过来,抱著他的头,尖声大叫著:“打死人了!哎哟!打死人了!疯子打人呀!疯子打人呀!”芷筠慌乱得手足失措,就在这时,一个人大踏步跨进来,是霍立峰!他双手叉著腰,嘴里嚼著口香糖,一副威风凛凛,仗义执言的样子,他在人群中一站,低吼了一句:“张志高,你给我滚起来,是好汉少躺在地上装死!要不然有你好看的!”那个张志高真的从地上哼呀哼的爬起来了,手捂著鼻子,满身都是血迹。那张太太还要叫,但是,一眼看到霍立峰凶神恶煞似的瞪著她,就吓得叫也忘了叫了。霍立峰狠狠的瞪了张志高一眼,朗声说:“今天总算让你尝到滋味了,平常你总带著头欺侮竹伟,骂他是疯子,是白痴,在他头顶上放鞭炮,拿火柴烧他的裤子,你坏事做够了!我早就想教训你了,我不打你,我让竹伟自己报仇!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惹他!我告诉你!今天他是手下留情,否则你的肋骨起码断掉三根!现在,你滚吧!”那张志高回过头来,用充满怨毒的眼光,扫了芷筠姐弟一眼,就一跷一拐的往家中走去。张太太本来还在发呆,看到儿子忍气吞声的样子,她就气冲冲的对芷筠望过来,咬牙切齿的说:“董芷筠!你不管教这个白痴,我们大家走著瞧!等我先生回来,再跟你算帐!”“慢著,慢著!”霍立峰拦了过去。“张太太,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麻烦,就找我吧!”张太太望了霍立峰一眼,显然是有所顾忌,她恨恨的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跟在儿子后面走了。一场小风波平息了,人群也纷纷的散开了,只有几个好奇的孩子,还在那儿缩头缩脑的东张西望著。芷筠站在那儿,望著霍立峰,摇了摇头,她含泪说:“霍立峰,你实在不该教他打架的!这样,只会给我们惹麻烦!”“不教他打架,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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