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秋歌-6

的,精神是委顿而恍惚的。坐在办公桌前,她像个失魂落魄的幽灵。这一整夜,她通宵没有阖眼,但是,她却很仔细、很冷静的思考过了。从第一次见到殷超凡开始,一直想到这场意外的“落幕”。他们的交往,像一场连一场的戏剧,却是个编坏了的戏剧。殷文渊的儿子!她怎会料到殷超凡竟是商业巨子殷文渊的儿子?如果她早知道,她根本不会允许这场戏有任何发展,殷家的企业之大,财力之厚,家世之好,是人尽皆知的!她董芷筠,除了有个傻弟弟之外,一无所有,她凭什么去高攀殷家?怪不得范书婷要把她当成个投机取巧,趋炎附势的女人!岂止范书婷,她相信任何人知道殷超凡的身世的话,都会有此想法。这世界原就如此现实,人心原就如此狭窄的呵!想过一千次,怀疑过一千次,追忆过一千次……到底殷超凡对她是真情还是假意?殷家的独生子!他当然见惯了名门闺秀,二十四岁!他决不可能对她是初恋!现在回想起来,殷超凡在她面前一直讳莫如深,既不谈家庭,也不谈女友。如果他从开始就在玩弄她,他应该是一个第一流的演员,他竟使她相信他的爱情!竟使她为他疯狂,为他痴迷,为他喜悦和哀愁!但是……但是……但是……如果他并非玩弄她,如果他确实爱上了她,如果他是真心的,如果那些誓言都发自肺腑……傻呵!董芷筠,她打断了自己的思想。你只是个愚笨的、无知的、爱做梦的傻女孩!他凭什么要爱上你呢?论色,你甚至赶不上那个范书婷!论才,你又何才之有?论家世,论门第,论出身……你没有一项拿得出去!爱上你?他为什么要爱上你?如果他真心爱上你,他会一切隐瞒你吗?他会在餐厅中不知所措吗?他会见到自己的姐姐和家人就坐立不安吗?如果他真心爱上你,你应该是他的骄傲,他的珍宝,不是吗?在爱情的国度里,何尝有尊卑贵贱之分?但是,他却那样“羞”于将你介绍出去啊!这样的态度,这样的感情,你居然还“迷信”是“爱”吗?董芷筠,别傻了,别做梦了!他只是玩腻了大家闺秀,而找上你这个蓬门碧玉来换换胃口而已!可是,那小屋中的长吻,那松林中的誓言,那多少黄昏的漫步,那多少深夜的倾谈,那红叶下的互诉衷曲,那秋风中的海誓山盟……难道完全都是虚妄?完全都是谎言?人类,岂不是太可怕?从今以后,还有什么男人是值得信任的?什么感情是值得追求的?不!不!不愿相信这些是假的,不能相信这些是假的……那殷超凡,不该如此戏弄她呵!假若都是假的,他又何必再追到小屋中来解释,来祈谅,来求恕?不,她困扰的摇头,他或者、或者、或者是真的!你总该相信有那么一点点“或者”的可能呵!但是……她陡的打了个冷颤。即使是那个“或者”,即使他对她动了真情。他们殷家,是她轻易走得进去的吗?那雍容华贵的三姐,那盛气凌人的范书婷,那个未来的姐夫……就这已经见过面的三个人,就没有一个对她有好感!好感!傻呵,董芷筠!他们甚至仇视你,侮辱你,这样的家庭,你休想、休想、休想了!从此,殷超凡三个字要从你生命里彻底的抹煞,从你思想里完全的消失……你虽一无所有,至少,还可以保存一点仅有的骄傲,如果再执迷不悟,你就会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永无翻身的机会了!董芷筠,你毁灭了不足惜,可怜的竹伟却将何去何从?这样一想,她心中就猛的一阵抽搐,神志似乎有片刻的清明。是了!一切都结束了,再也没有殷超凡,再也没有松林,再也没有秋歌,再也没有梦想和爱情了。她茫然的抬起头来,望著桌上的打字机和文件……心里却一阵又一阵的绞痛起来,痛得她手心冰冷而额汗涔涔了。“董芷筠!”方靖伦走了过来,他已经悄悄的注视她好半天了。这女孩怎么了?那苍白的脸庞如此凄惨,如此无助,那眼底的悲切和迷惘,似乎比海水还深,盈盈然的盛满在那眼眶里。“你不舒服吗?”芷筠一震,惊觉了过来,她慌忙坐正身子,望著打字机上待打的文件。“哦,没有。我就打好了,方经理。”她开始打字,只一忽儿,她就打错了。换了一张纸,她再重新打过,又错了。她换上第三张纸,当那纸再被打错的时候,她颓然的用手支住头,伏在桌上。方靖伦再也按捺不住,他走近她,温和的望著她。“怎么了?”他柔声问。“你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吗?你碰到什么烦恼吗?”哦!她咬住嘴唇。别问吧!别问吧!别问吧!泪水在眼眶里翻涌,她“努力”的要去忍住它。方靖伦把她的椅子转过来,她被动的抬起头来了。他的眼光那样温存的、关切的、柔和的停驻在她的脸上,他的声音诚恳而低柔的、坦白的问著:“是为了那个男孩子吗?那个常来接你的男孩子?他怎样了?他伤了你的心?”她仰望著他,透过那层盈盈水雾,方靖伦那温和儒雅的脸正慈祥无比的面对著她,像一个忠厚长者。她心里涌起一股翻腾的波潮,泪水再也无从控制,就疯狂般的沿颊奔流下来。张开嘴,她想说:“我没什么!”可是,嘴才一张开,许许多多的委屈、悲愤、无奈……和那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她所肩负的那副沉沉重担,都化为一声沉痛的哭泣,“哇”的一声就冲口而出。顿时间,各种痛苦,各种委屈,就像潮水般的汹涌而至,一发而不可止。方靖伦慌忙把她的头揽在自己怀里,拍抚著她的背脊,不住口的说著:“怎么了?怎么了?芷筠?”感到那小小的肩头,无法控制的耸动,和那柔软的身子,不停的颤栗,他就被那种深切的怜惜所折倒了。他低叹一声,挽紧了她。“哭吧!芷筠!”他柔声说:“哭吧!如果你心里有什么委屈,与其自己熬著,你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芷筠是真的哭著,无法遏止的哭著,那泪泉像已开了闸的水坝,从灵魂深处不断的向外汹涌。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阵敲门声传来,她才惊觉的抬起头,赶快回转身子,但是,来不及了,门开了。进来的是会计李小姐,一见门里这副情况,她就僵在那儿了,不知是该进来,还是该出去。芷筠低俯著头,不敢仰视。方靖伦有几秒钟的尴尬,就立即回过神来,他若无其事的接过李小姐手中的卷宗,目送李小姐出了门,他把房门关上,而且锁住了。芷筠抬起头来,脸上仍然泪痕狼藉。“对不起。”她嗫嚅的说。“我……我……不知道怎么了?我……对不起。”他取出一条干净的手帕,递给了她。“擦擦眼泪!”他神态安详,语气轻柔。“到这边沙发上来坐一坐,把情绪放松一下好吗?”她接过手帕,无言的走到沙发边坐下。用那条大手帕拭净了脸上的泪痕,她开始害羞了,低著头,她把手帕铺在膝上,默默的折叠著,心里又难堪,又尴尬,又羞涩。方靖伦坐在她身边,燃起了一支烟,喷出了一口浓浓的烟雾。“好一些了吗?”他问。她点点头。“要不要喝点咖啡什么的?我叫小妹上楼去叫。”他说。顶楼,是著名的“蓝天”咖啡厅。她很快的抬起眼睛,瞬了他一眼。“你怕流言不够多?”她低问,坦率的。“现在,外面整间办公厅里,一定都在谈论了。”“又怎样呢?”他笑笑,凝视著她。“这是人的世界,做为一个人,不是被人谈论,就是谈论别人。”她不自觉的微笑了一下。“哦,总算看到你笑了。”他笑著说:“知道吗?整个早上,我一直面对著一张世界上最悲哀的脸。”他收住了笑容,把手盖在她的手上,郑重的说:“我想,你并不愿意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她哀求似的看了他一眼。“好的,我也不问。”他吐了一个烟圈,眼光温和的停驻在她脸上。烟圈慢慢的在室内移动、扩大、而消夫。室内有好一阵的沉寂。蓦然间,电话铃响了起来,芷筠吓了一跳,正要去接,方靖伦安抚的按了按她的手,就自己走去接了电话,只“喂”了一声,他就转头望著芷筠。“芷筠,你的电话!”芷筠微微一愣,谁会打电话来呢?站起身子,她走过去,拿起了听筒。“喂?”她说。“芷筠?是你吗?”她的心“怦”然一跳,是殷超凡!立刻,她摔下了听筒,挂断了电话,她挂得那样急,好像听筒上有火烧了她一般。方靖伦深沉的,若有所思的望著她,默然不语。她呆站在那儿,瞪视著电话机,整个人都成为了化石。铃声又响了起来,芷筠颤栗了一下,就睁大了眼睛,直直的望著那电话机。方靖伦站在一边,只是大口大口的吐著烟雾,静静的审视著她。终于,她伸出手去,再度拿起了听筒。“喂!芷筠?”殷超凡叫著,带著令人无法抗拒的迫切与焦灼。“你不要挂断电话,你听我说!我在你楼上,在蓝天!你上来,我们谈一谈,我非见你不可!喂喂,芷筠,你在听吗?”“我不来!”她软弱的说:“我也不要见你!”“你一定要见我!”他命令的,几乎是恼怒的。“我等你半小时,如果你还不上来,我就到你办公厅来找你!芷筠,你逃不掉我,我非见你不可!我告诉你,芷筠,昨晚我糊涂了,我不对,你要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她慌乱的说,又要收线。“芷筠!芷筠!”他大叫:“我等你,你一定要上来!否则我会闹到你办公厅里来,我不管好看还是不好看……”她再度抛下了听筒,回过身子来,她面对著方靖伦,她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眼睛睁得好大好大,那黑眼珠深黝而无助,嘴唇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方靖伦迅速的走过去,一把扶住了她,他说:“你不许晕倒!芷筠!”“我不会,我不。”她软弱的说,挣扎的靠在桌子上,求助的看著方靖伦。“帮我一个忙,请你!带我出去,请你带我出去!”“到什么地方去?”方靖伦不解的。秋歌17/42“随便什么地方!只要离开嘉新大楼!”方靖伦熄灭了烟蒂,很快的拿起了自己的上装,又顺手把芷筠椅背上的毛衣拿了过来,披在芷筠肩上,他简短而明白的说:“走吧!”开了门,穿过那许多职员的大办公厅,他们在众目睽睽下往外走,那些职员们都侧过身去,故意忙碌著,故意不加注意,而事实上,每个人的眼角都在扫著他们,到了门口,方靖伦回过头来,对接线小姐说:“如果有人找董小姐,告诉他董小姐已经回家了!”那接线小姐张大眼睛,一个劲儿的点头。走出嘉新大楼,到了停车场,芷筠上了方靖伦的汽车。车子开上了中山北路,驶向林森路。芷筠直挺挺的坐著,像个小木偶,始终一语不发。方靖伦看了看她,也不多说什么,径直把车子停在林森路的一家咖啡馆前面。他们在一个幽暗的卡座上坐了下来,这家咖啡馆布置得极有欧洲情调,墙上有一盏盏像古画里的油灯,屋顶上是大根大根粗拙的原木,桌布是粉红格子的,上面也有盏有玻璃罩子的小油灯。芷筠软软的靠在沙发里,灯光下,她的脸色更白了,她把头倚在墙上,眼睛愣愣的望著桌上的灯光。方靖伦注视著她,微微的皱了皱眉。她病了,他想。她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为她叫了一杯咖啡,他自己叫了一杯酒,坐在那儿,他静静的看著她。她像个幽灵,像个毫无生气,毫无目的的幽灵。咖啡送来了,那浓烈的香味刺激了她,她勉强的振作了一下,忽然端起杯子,大大的咽了一口,然后,她喘了口气,似乎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回来了,她轻声的说了句:“真对不起,方经理。”“他是谁?”他单刀直入的问。她惊悸的凝视他,眼中有痛楚与惶恐。沉默了片刻,她垂下睫毛,望著面前的杯子,再抬起眼睛来的时候,她眼里有层蒙胧的雾气。“我可不可以吃一点东西?”她可怜兮兮的问:“我想起来了,我今天没吃早饭,昨天也——没吃晚饭。”他皱眉,立刻叫来了侍者,他盯著她。“昨天的午饭总吃了吧?”她睁大眼睛,昨天带了野餐,在那满是云、满是风,满是红叶的山上……竹伟把野餐全吃掉了。唉!那是几百个世纪之前的事了,怎会就是昨天?她迷惘的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怪不得她如此虚弱,如此苍白!他嫉妒那个使她这样失魂落魄的男孩子!给她叫了一客咖哩鸡饭,又叫了许多点心。她吃了,却吃得很少很少,她显然是食不下咽。推开了盘子,她抬起眼睛来,坦白,真挚,而感激的望著他。“知道殷文渊吗?”她问。他怔了怔。“台茂水泥公司的殷文渊?”他反问。“是的。你刚刚问我那是谁?他就是殷文渊的独生子,他的名字叫殷超凡。”她费力的吐出那个名字,眼里的雾气更重了。她的眼光迷迷蒙蒙的停留在那盏小油灯上,沉默了。“就这样吗?”他问。诧异的望著她。“就这样。”她轻声说。“请帮我摆脱他。”他握著酒杯,慢慢的啜了一口,仔细的审视著她的脸庞,她看来孤独、怯弱、而又有种难解的固执与高傲。“你真的要摆脱他吗?”他问。“为什么?”她用手支著头,注视著咖啡杯里的液体。“我必须回答这问题吗?”“不。”他摇摇头,情不自已的伸手握住她的手,他的眼光深沉的、紧迫的望著她的眼睛,她无法继续看咖啡杯了,她被动的、忧郁的迎视著他的目光。“你不必告诉我理由,”他说。“只是,你请我帮你做一件事,你知道结果会怎样吗?”他叹了口气:“一只兔子在逃一只狼的追逐,途中,它遇到了一只老虎,它说:‘老虎!救我,帮我摆脱那只狼吧!’老虎欣然从命,它帮兔子赶走了狼……然后……”他再啜了一口酒,燃起一支里,里上的火光在跳耀著,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悲凉。“有谁来帮兔子摆脱那只老虎呢?”芷筠惊悸的望著他。“你是老虎吗?”“我是的。”他坦白的说。“我不想欺骗你,也不想做一个伪君子。所以,芷筠,想想清楚!假如你不如此善良,如此纯洁,如此充满了高傲与动人的气质,我或者会对你玩一些手腕。可是,你真纯得让我无从遁形,所以,我只好坦白的说出来。芷筠——”他叹口气,困难的说:“或者,你更该摆脱的,不是他,而是我!”“哦!”芷筠用手抱住头,苦恼的呻吟著。“不要!请你不要,我真的要病倒了。”他把酒杯送到她的唇边,命令的说:“喝一点!”她啜了一口,呛住了,接著,就咳了起来。然后,她又重新把头倚到墙上去了。她的声音软弱而无奈:“难道男女之间,没有友谊吗?”“有的,只是,像火边放著冰块,要不然就是冰块溶解,要不然就是火被扑灭,要长久维持现状,是不可能的!”她望著他。“或者,那只兔子应该走得远远的,既躲开狼,又躲开老虎!”她说。“是的!”他真挚的回答。“但是,那只老虎虽不好,却足以抵挡别的猛兽!”他重新捉住她的手。“想想看!芷筠,想想看!我的举例并不恰当,但,我不知怎么说好,你美好得像朵小花,应该有个暖房把你移植进去,如果我比现在年轻十岁,如果我没有家累,我会是一个很好的暖房,而现在,我觉得我在要求你做件荒谬的事,我觉得自己很卑鄙!但,我又不愿放过你……”她深深的、深深的凝视著他,眼里竟涌起一股奇异的、悲哀的同情。“哦,方经理,你比我还矛盾!”她说:“你既希望捉住我,你又希望我逃开你!”她轻轻的摇头,站起身子。“我要走了,给我一天假,让我想一想!”他眼睛发亮的望著她。“你真愿意考虑?你甚至不问我给你的是什么?”“我知道你能给的是什么。”她说。“你是个好人,方经理,你真该对我用一点手腕的,那会容易得多。尤其在现在的情况下!”她叹气,往门口走去。他跳起来。“我送你回家。”“我不回家。”“你要到什么地方去?”“我要走一走,你让我一个人走一走,我现在心慌意乱,我必须想想清楚,你不要管我!你让我去吧!”他一把抓住她,把她握得紧紧的。“我不会让你单独去‘走一走’,你软弱得风都可以吹得倒,我送你回家去!”她不坚持,事实上,她已无力于坚持,正像方靖伦说的,她软弱得风都可以吹得倒。在严重的头晕目眩中,她一任方靖伦把她揽进车子。靠在椅垫上,她用手支著额,开始觉得真正的不舒服起来,我不能生病,她模糊的想,我连生病的条件都没有!她告诉了方靖伦地址,努力的让自己振作起来。当车子到家门口,她觉得自己已经没事了。方靖伦停了车,把她搀下了车子。有个人影坐在大门口。“竹伟!”她叫。那人跳了起来,不是竹伟,是满面怒容的殷超凡!他的脸色比她的好不了多少,憔悴、苍白,满满的胡子,衣衫不整,头发零乱,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他站在那儿,像个备战的公鸡,竖著浑身的羽毛,他的眼睛冒火的盯著她,咬牙切齿的说:“芷筠!你好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躲开我?如果我……”“哦!”她轻笑著,半歪在方靖伦身上,她对方靖伦悄声说:“老虎送兔子回家,狼却守在门口!哈!”她笑了起来。殷超凡的脸色更白了,他惊愕,不解,而愤怒的紧盯著他们。芷筠站直了身子,挽住方靖伦的胳膊,对殷超凡笑嘻嘻的说:“殷先生,你该认识认识方经理,他是我的老板,一年多以来,我是他的私人秘书。如果你到我们公司去打听一下,你可以听到各种关于我们间的传闻!你知道,像我这样的女孩,是标准的投机者,我脚底下,并不是只踏著你这一条船!”殷超凡张大了眼睛,不信任似的看著这一切,方靖伦沉默著。殷超凡瞪著他,那深邃的眼睛,沉著的表情,他恂恂儒雅而从容不迫,他是漂亮的,成熟的,莫测高深的!殷超凡昏乱了,糊涂了,狂怒了,他大叫著:“芷筠!你算是什么样的女人?既有霍立峰,又有这个什么鬼经理!好,”他咬得牙齿发响。“我认了!我到底是个男子汉!还不至于可怜到向你祈求施舍的地步!”掉转头,他冲走了,跄踉的冲走了。这儿,方靖伦望著芷筠。“知道吗?”他沉吟的说:“我不喜欢我扮演的角色!”“对不起,”她喃喃的说,扶著门框。“我抱歉!可是,在我晕倒之前,请你送我进房间里去……”她的话没有说完,就整个瘫软了下去,什么事都不知道了。秋歌18/429殷超凡仰躺在床上,双眼瞪著天花板,他一动也不动。他已经不知道这样躺了多久,室内的光线早已从明亮转为昏暗,那么,又是一天过去了,那么,他也可能躺了好几天、好几月,或者好几年了。反正,时间再也失去了意义!岂止时间,生命、事业、感情……到底还有什么对他是重要的?自从那晚在小屋门口见到芷筠和方靖伦……不,更早更早,自从在餐厅里,芷筠一怒而去开始,就什么都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他的狂欢,他的喜悦,他内心那股强烈而酸楚的甜蜜,都在一刹那间成为了灰烬!但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了他是殷文渊的儿子?他的神志麻木,他的思想飘忽,事实上,他只是消极的、被动的躺在那儿,根本没有去整理自己的思想,他所有的意识都是紊乱的,他觉得自己在恨世界上每一个人,父亲、母亲、雅珮、范书婷、范书豪、他自己,以及——芷筠!或者,他最恨的是芷筠,明知道她是他所有狂欢与幸福的源泉,她却可以狠心的抹煞了他!而且,竟不惜以霍立峰和方靖伦来屈侮他!女人,女人是什么,女人全是魔鬼!他恨她!他恨她!他恨她!他听到自己心中在疯狂的、喧闹的呐喊著。可是,在这一片喧嚷的“恨”字之中,却有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在那儿绞扭著他的心脏,绞得他痛楚而昏迷。于是,他用手抱紧了头,把身子蜷缩在床上,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那儿挣扎的、呻吟的低唤著:“芷筠,何苦?芷筠,何苦?芷筠,何苦?”有人敲门,殷太太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超凡!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要把自己关多久才满意?快出来吃晚饭,你爸爸为了你,今天连经济部请客都没去!超凡,”殷太太柔声的、祈求的叫著。“你和你三姐吵架,也别吵得这样严重呀!一家人从小和和气气的,怎么现在反而斗鸡似的斗上了呢!超凡,到底是为了什么吗?雅珮说为了一个女孩子,咱们谁也没有反对你交女朋友呀!你不喜欢范书婷,就不要范书婷好了,没人勉强你呀!超凡!喂,超凡!”母亲敲著门:“你一直让妈这样在门口求你,你难道不会于心不忍吗?”“别理我!”殷超凡哑声低吼。“你们让我一个人待著好不好?谁都不要管我!”“唉!”母亲叹著气,“我如果能够不管你就好了!谁要我生儿育女来活受罪!”听出母亲那份忧伤和自怨自艾,他再也忍不住了,跳下床来,他跑去打开了房门。“妈,我只是要一个人安静一下,我不想吃东西,也不想下楼,你们去吃你们的……”“哦!超凡!”殷太太瞪视著殷超凡,惊愕的叫著,立即就又心痛,又怜惜的用手去抚摸殷超凡的下巴。“就这么几天,怎么就瘦成这样子?你瞧瞧,瞧瞧!这是怎么回事吗?问雅珮,她也不肯说!你们到底为什么事闹成这样子吗?你们都不说,我打电话问书婷去!”“不要问书婷了!”楼梯口,雅珮伸著头说:“她已经快要气死了!”“那我问书豪!”“书豪吗?”雅珮扬了扬眉毛。“他的气就更大了,也在那儿发昏呢!还是少问为妙!”“这……这……”殷太太茫然失措的。“你们是在集体大吵架吗?”殷超凡阴郁的站在房门口,一句话也不说。雅珮抬眼望著他,被他那份憔悴、狼狈,和失魂落魄的样子所震慑住了。自从那天在餐厅里闹得不愉快以后,一连几天,她都避免和殷超凡碰面,主要的,还不在于和殷超凡呕气,而是要忙著安抚那颇被伤害的范书豪兄妹。在她心中,多少有些认为殷超凡的生气是为了丢面子,本来,书婷那天的表现就太过火了,难怪超凡生气!但,她不认为超凡会气多久,也不认为超凡会对那个董芷筠有什么如痴如狂的感情!自幼,超凡就是在女孩子堆中长大的,十六岁就追过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三天后忘了,又和别的女孩玩在一起了,若干年来,也交了不少女友,没一个能维持到三个月以上,他总说“没味道”。雅珮也不知道怎样的女孩才“有味道”,但是,这个弟弟不会为女孩发狂动心,却是她能肯定的。所以,虽然她见过了芷筠,虽然看到超凡发火,她回家都不肯对父母多说什么,何必让他们操心呢?这事总会过去的!可是,殷超凡这两天是越来越不对劲了,他要不然就满街乱跑,也不去公司上班。要不然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既不吃饭也不下楼。这样子并不是单纯的“生气”,他简直像是“失恋”了!失恋?怎么可能呢?如果他真喜欢董芷筠,也决没有到不了手的事!只要不认真,不谈婚嫁,她倒不反对弟弟和女孩“玩”。连殷文渊,她知道,在外面也有好几个小香巢呢!这根本是公开的秘密,母亲也装糊涂不闻不问,只要父亲维持婚姻的尊严,大家也就融融洽洽的过日子,从没出过丝毫问题。到底殷超凡是怎么了?何以会弄得如此憔悴,如此消沉?雅珮不安了,姐姐到底是姐姐,她和超凡只差一岁,从小感情最好,别为了一点小事弄得姐弟真翻了脸。她想著,就从楼梯口走了过来,推开殷太太,她说:“妈,你别著急,叫周妈送点吃的到屋里来,你们吃饭去,我和超凡谈一谈!”“对了!对了!”殷太太慌忙说:“你们姐弟闹了别扭,你们自己去讲和。雅珮,你当姐姐的,凡事都让著他一点,啊?”“妈!你放心!”雅珮失笑的说:“让了他二十四年了,还会和他认真吗?”“是啊,”殷太太说:“还是雅珮懂事!到底是姐姐嘛!”雅珮摇摇头,把殷超凡推进了房间,他关上房门,对屋里看了看,连灯都没开!床上的被褥堆了个乱七八糟,中午周妈送进来的鸡汤馄饨还原封不动的放在桌上。倒是咖啡壶还冒著热气,大约这两天就靠喝咖啡过日子!这人发疯了!她想,伸手开了桌上的台灯。殷超凡把自己重重的掷在床上,用手枕著头,他又直勾勾的瞪大眼睛,望著天花板发愣。雅珮皱皱眉,拖了一张沙发,她坐在床边,注视著他说:“好吧,超凡,你说说看,你到底要气多久?”“一辈子!”他冷冷的。“和我吗?”雅珮惊愕的问,唇边带著笑意。“我可没有安心要得罪你呵!”他闷声不响。“超凡,”她耐心而好脾气的说:“你要讲理呀!那天在餐厅,书婷的表现虽然不好,可是,女孩子嘛,心胸总狭窄一些,她一直以为你对她不错,忽然间撞到你带别的女孩子吃饭,当然,醋劲全来了……”“我才不管范书婷的事!”他烦躁的打断她。“哦?”她深深的望著他。“那么,你所关心的,就是那位董小姐了?”他咬紧牙关,脸上的肌肉扭曲著。雅珮有些吃惊了,有些慌乱了,在餐厅里就有过的那种紧张的情绪又抓住了她,她愕然的说:“超凡,你是真的爱上她了?”殷超凡迅速的掉转头来面对著她,他的脸色发青,眼睛发红,神色阴郁而激动,像狂风暴雨之前的天空。他低低的、哑声的、悲愤的吼著:“是的,我爱上了她!爱上了她!发疯一样的爱上了她!但是,你们已经把什么都破坏了!破坏得干干净净了!你们满意了吧?她再也不会理我了,再也不会和我做朋友了,你们满意了吧?”雅珮的眼睛张得大大的,一瞬也不瞬的看著殷超凡。“她对你如此重要吗?”“三姐!”他叫著。“范书豪对你重要吗?”雅珮从沙发里跳了起来,绕著房间,她不停的踱著步子,心里慌慌乱乱的。她努力回忆著芷筠的容貌,小巧、玲珑、白皙、雅洁。有对善于说话的眼睛,和一张小小的嘴!是的,不可否认,那女孩确有动心之处!可是,她有一个白痴弟弟……好吧,这些都不管,在“爱情至上”的前提下,她有个白痴弟弟又怎样?即使她自己是个白痴,超凡也有权利爱她呀!她停在殷超凡的床前面,困惑的望著他。“她也爱你吗?”她问。“本来是的!”“什么叫‘本来是的’?”“在你们没有出现以前,什么都好好的!我们也发过誓,赌过咒,也计划过未来!可是,经过你们那一番精采的表演,什么都变了,她的男朋友也出来了,左一个,右一个,我甚至不知道她有多少个男朋友!”雅珮凝视著殷超凡,她脑海里迅速的浮起芷筠那张被屈侮的、悲切的脸孔,和那篇冷冰冰的、坚定的、愤怒的声浪:“殷小姐,我以我死去的父母发誓,我从不知道殷超凡是台茂公司的小老板,我也从没有羡慕过殷家的财势!现在,我才恍然大悟!你放心,我决不会去高攀你们殷家!”雅珮呆呆的站著,呆呆的回想著,她或者不了解芷筠,但她了解什么叫自尊,什么叫伤害,什么叫侮辱!她也了解女性那种自卫的本能!“她被伤害了!”她喃喃的说:“我们那一大群,造成了一种盛势凌人的气氛,书婷口不择言,等于在指责她羡慕殷家财势而来勾引你!如果她真爱你,她决受不了这个,唯一能自卫的办法,是断绝和你来往,并且马上制造出几个男朋友来,表示你并不是她唯一的对象,这不是变心!这是因为她真正的爱上了你!她忍受不下这口气!但是,如果她现在立刻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里,我是决不会惊奇的。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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