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在听,我就不会弹了。”“为什么呢?”她抿著嘴角一笑,那样子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不谙世事的,楚楚可怜的。“我从不弹给别人听,我是说弹给——客人听。”“我不是客人,”孟云楼的声调竟有些急促,他发现自己急于要获得这女孩的信任和友谊。“我要长住在这儿,你看我会变成你们家的一份子。”她又笑了笑,不胜娇怯的。然后,她站了起来,用手抱著裸露著的手臂,瑟缩了一下说:“我冷了。”真的,窗子开著,夜风正不受拘束的吹了进来,带著点凉意。冷吗?应该不会,夏季的夜风是令人舒适的。但是,他看了看对方裸露在外的、瘦弱的手臂,就有些代她不胜寒怯起来。“要不要披上我的衣服?”他问,站起身来,解下晨衣想给她披上去。她迅速的后退了,退得那么急,使他吓了一跳。她瞪大了眼睛望著他,显出一股惊慌失措的样子来,她的手又习惯性的握住胸前的衣服,嗫嚅的说:“你——你干嘛?”“对不起,”他收回了衣服,为了自己让她受惊而感到非常不安,他从没有看过像这样柔弱和容易受惊的人。“我只是想给你披一下衣服。”“哦,哦,”她镇定了自己,可是,刚刚那种柔和与亲切的友谊已经没有了,她抬起眼睛来,悄悄的扫了楼梯一眼,以一种淡漠的语气说:“我要上楼了。”孟云楼仍然站在楼梯口,换言之,他挡住了涵妮的路。他想让开,让她走去,但,另外有种不情愿的情绪,近乎依恋的情绪却阻止了他。他的手按在扶手上,无形间拦住了她。“为什么到现在才见到你?”他问,凝视著她。“为什么他们要把你藏起来?”“藏起来?”她仰视他,眸子里带著天真和不解。“什么藏起来?”“你。你看,我到你家大半天了,你没有下楼吃晚饭,又没有来喝咖啡。”“我在睡觉。”她轻轻说:“我睡了一天,所以现在睡不著了。”“我也跟你一样,下午睡了一大觉,现在睡不著了。既然睡不著,何必急著走呢?在房里没事干,不是很无聊吗?”彩云飞6/58“真的,是很无聊,”涵妮点著头,他似乎说中了她最怕的事,因而也瓦解了她脸上的淡漠。“非常非常无聊,有时,一整天又一整天的,就这样子过著,除了弹琴,我不知道做什么。翠薇只是偶然来住一两天,她很耐心的陪我,但是,她那么活泼,一定会觉得厌气的。”“你没有念书吗?”云楼惊异的问,这女孩在过一种怎样的生活呢?他奇怪杨子明夫妇是在做些什么,要把一个女儿深深的关闭起来。“念书?”涵妮微侧著头,欣羡的低语,然后低低的叹息了。“很多年前念过,很多年了。”她微微的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那很多年前的日子。接著,她轻轻一笑,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弓起了膝,她把面颊倚在膝上,样子娇柔动人而可爱。“我也过不惯那种日子,人多的地方会让我头晕。”孟云楼审视著她,带著不能自已的好奇与关怀,她的皮肤那样白皙,白得没有丝毫血色,那对眼睛又那样黑,黑得像夜,这是怎样一个女孩?孟云楼有一些明白了,这根本不像一个实在的生命,倒像是一股烟,风一吹就会散掉的一股烟。看她倚著栏杆,静静的坐在那儿,蜷曲著小小的身体,看起来是弱不禁风的。她怎样了?最起码,她不是个正常的少女,她可能在一种神经衰弱的状况中。“你多少岁了?”他问,也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十八,不,十九了。”她望著他:“你呢?”“二十,我比你大。”他微笑著,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比她大得很多,几乎不可能只比她大一岁。“你要住在我家吗?”“是的。”“那很好,”一层喜悦染上了她的眉梢。“住久一点,我可以弹琴给你听。”她热情的说,眼里有著期盼的光彩。他忽然领略到她的寂寞了,她像个孤独的孩子,渴求著伴侣,而又怕别人不接受她似的。她担忧的抬起眼睛来。“你爱听我弹琴吗?”“非常爱,所以我才会跑到楼下来听呀!”她笑了,立即对他有种单纯的信赖。“胡老师很久没有来教我了,要不然我可以弹得更好一些,妈妈要我暂时停止学琴,她说我会太累了。”她歪著头,注视著他的眼睛。忽然轻轻的说:“你知道我的情形吗?”“你的情形?”他困惑的望著她。“什么情形?”“我在生病,”她悄悄的说,近乎耳语。“妈妈爸爸费尽心来瞒我,他们不要我知道,但是我知道了。李大夫常常来看我,给我打针,你不明白我多怕打针!他们告诉我,打针是因为我的身体太弱了。不过,我知道的,”她把手压在胸口上。“我这里面有问题。有时,里面会痛得很可怕,痛得我昏过去。”“是吗?”他怜惜的望著她。“这是秘密,嗯?”她的黑眼珠信任的停在他脸上。“你不要让爸爸妈妈知道我知道了。好吗?”“好的。”“一言为定?”她孩子气的扬著眉。“一言为定!”“那么,勾勾小指头。”她伸出了她那纤细的、瘦弱的小手指,那手指是可怜兮兮的。他也伸出了小手指,他们像孩子般的勾了手指。然后,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很高兴,仿佛由于跟他有了共同的秘密,而把他引为知己了。她看看他那张健康的、被阳光晒成微褐色的大手,又看看他那高大的身子,和伸得长长的腿,羡慕的说:“你多么高大呵!”“我是男人,男人比女人天生是要高大的。”他说,安慰的拍拍她的小手。“你应该多晒晒太阳,那么,你就不会这样苍白了。”她立即敏感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毫不掩饰的问:“我很难看吗?”“不,不,”他慌忙的说:“你很美,我从没看过比你更美的女孩。”“真的?”她不信任的问。“你撒谎。”“真的。”他严肃的说。“我发誓。”她又笑了,要换得她的喜悦是件相当容易的事。拉了拉衣角,她把身子倚在栏杆上,愉快的说:“告诉我一些你的事。”“我的事?”他有些不解。“你的事,你的生活,你的家庭……告诉我香港是怎样的?你有弟弟妹妹吗?”于是,他开始述说起来,他说得很多,他的童年,他的家庭,他的抱负及兴趣……她津津有味的倾听著,很少插口,每当他停顿下来,她就扬起睫毛,发出一声询问的声音:“哦?”于是,他又说了下去,为她而说了下去,因为她是那样有兴味的倾听著。其实,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叙述有什么新奇之处,他的一切都太平凡了,典型的家庭,按部就班的读书……可是,她的目光使他无法终止。就这样,他们并坐在楼梯的梯阶上,在这夏季的深夜里,一直倾谈了下去。夜,越来越深了,他们已不知谈了多久,孟云楼已经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这是他到杨家的第一天,面前这个少女还是他第一次谋面的陌生女孩,他述说著,说起了他和父亲的争执,为了学艺术而引起的反对,涵妮用一对充满了同情的眸子注视著他,那样的代他忧愁和委屈,让他感到满腹温柔的感动。然后知道他的争执获得了胜利,她是那样由衷的为他喜悦,更使他充塞了满怀的激情。就这样,他们谈著,谈著……直到有个声音惊动了他们,在楼梯顶,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奔跑了过来,他们同时抬起了头,雅筠正站在楼梯顶,惊异的望著他们,用一种不赞同和责备的语气喊:“哦!涵妮!”“妈妈,”涵妮仰著头,满脸的喜悦和兴奋。“我们谈得非常开心!”“你应该睡觉,涵妮,”雅筠说,询问的把眼光投向云楼。“怎么回事?”“我听到琴声,”云楼解释的说,猛然发现这样深更半夜和涵妮并坐在楼梯上谈天确实有些不妥当,难怪雅筠要用这样烦恼的眼神望著他了。“被琴音吸引著下了楼,我们就——认识了。”“你又半夜里跑下楼来弹琴了,涵妮!”雅筠带有轻微的埋怨,却带著更多的关怀。“瞧你,等会儿又要感冒了,衣服也不加一件。”“我睡不著,我白天睡得太多了。”涵妮轻声的说。“来吧,去睡吧!”雅筠走下楼梯,挽著涵妮那单薄的肩头。“我送你回房去,去睡吧。”望向云楼,她终于温和的笑了。“我一觉睡醒,听到楼下有声音,就知道是涵妮又睡不著了,却没有料到你也在这儿。”她看看涵妮,又看看云楼,忽然惊奇的说:“你们倒自己认识了,嗯?”“我们谈得很开心。”涵妮重复的说了一句,对云楼悄悄微笑著。“是吗?”雅筠惊奇的神色更重了,注视著云楼,她不解的摇了摇头。“你一定很有办法的,”她似笑非笑的说:“我这个女儿是很怕羞的呢,我希望你没有吓著她才好。”“他没有,妈妈。”涵妮代他回答了。“那就好了,去睡去,”雅筠说,对著云楼,她又说:“你也该睡了吧!云楼。”“是的,伯母。”云楼有些不安。“抱歉惊动了您。”“算了,与你无关。”雅筠说著,揽住涵妮的肩膀,把她带上楼去。云楼在她脸上看到那种强烈的母性,她显然用著全心灵在关爱著涵妮的。“再见!”涵妮回过头来对他说:“我怎么叫你?”“云楼。”“再见!云楼。”她依恋的说。“明天见!涵妮!”他冲口呼出她的名字。雅筠迅速的掉头看了他一眼,立即,那层烦恼又飞进了她的眼睛,她很快的皱了一下眉头,带著涵妮,隐没在楼梯的尽头了。云楼在楼下又伫立了片刻,然后,他走到钢琴前面,代涵妮熄灭了那盏台灯。在黑暗中,他仍然站了很久,依稀能感到夜空之中,涵妮所留下的衣香。一个多么奇异的女孩!他摇了摇头,有满怀说不出来的,眩惑的情绪。这是他有生以来的二十年中,从来没有过的。彩云飞7/585孟云楼一向是个心智健全的青年,虽然对艺术的狂热,造成了他个性中比较软弱的一面;重感情,爱幻想,而且或多或少带点浪漫气息。但是,他是个无神论者,他坚强而自信,他相信自己远超过相信天或命运。因此,他也绝不相信奇迹,他的一生是刻板而规律化的,也从未发生过奇迹……直到走进杨家来。在他的感觉中,这第一夜就是个不可置信的奇迹,因为,当他回到卧室之后,他无法把涵妮从他脑中剔除了。他几乎彻夜失眠,这令他自己都感觉惊奇和不解。当黎明来临的时候,他就起床了。整幢房子里的人都还在沉睡著。涵妮,她一定也还没有起床,昨晚上床那么晚,现在必然还在梦乡吧。他胡思乱想的揣测著,不安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等待著吃早餐的时间。他希望能在早餐桌上看到涵妮,但是,他失望了。涵妮没有下楼来吃早餐。翠薇穿著件相当漂亮而触目的红色洋装,神采奕奕的坐在那儿,对他高高的扬起了眉毛。“早!”她说,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活力,显得容光焕发。“夜里睡得好吗?”“谢谢你。”他回避的回答,奇怪昨夜的琴声并没有惊醒这些人,可能他们对于午夜的琴声已经听惯了。“你早餐吃什么?”雅筠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他笑著说,看了餐桌一角,桌上放著几碟小菜,杨家的早餐是稀饭。“好的,我就吃稀饭。”“你在家里吃什么?”雅筠追问。“面包。”“那么,我叫他们给你准备面包。”“不要,伯母,”云楼急急的说:“我高兴吃稀饭,换换口味,面包早就吃腻了。”“真的?”雅筠微笑的看著他。“吃不惯你要说呵,在这儿不是作客,你要是客气就自己倒楣。”“我没有把自己当客,”云楼说,坐下身来,才顾到对杨子明打招呼:“早,杨伯伯。”“吃饭吧,云楼。”杨子明说:“饭后让翠薇带你去走走。翠薇,没问题吧?”“随便。”翠薇笑著说,看了云楼一眼。云楼没说什么,他倒并不想出去走走,但是也不忍辜负杨子明的安排,端起饭碗,四面望望,不禁犹豫了一下,雅筠立即说:“你不必管涵妮,她经常不下来吃饭的,秀兰会送东西到她屋里去。”云楼低下头吃起饭来,他很想问问涵妮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杨子明夫妇既然没有说起,他也不好主动的提出问题,到底,他只是到这儿来借住的,他没有资格去过问别人家庭的事情。早餐很快就结束了。饭后,杨子明靠在沙发里,点燃了一支烟,对翠薇和云楼说:“可惜我不能把车子让给你们,我要去公司,但是我可以送你们到衡阳路。云楼,你身上有钱吗?”“是美金。”“你跟伯母折换成台币吧。台北街上这两年变化不少,值得去看看。”“中午得回来吃午餐,”雅筠说,微笑的望著他们。于是,他们搭了杨子明的便车,到了台北的市中心区。杨子明是一个化工厂的总经理,他原是留德专攻化学的,二十几年前,在德国和云楼的父亲是同校同学。目前这个化工厂,杨子明也有相当大的股份,他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在事业上小有成就的中年人,有个贤慧的妻子,有个美满的家庭。云楼坐在杨子明身边时,就一直模糊的想著这些,杨子明显然比父亲成功,不论在事业上,或是在家庭上。他和翠薇在衡阳路下了车,虽然并非星期天,街上仍然布满了熙来攘往的人群,到处都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商店林立,而商品琳立满目。“这儿好像比香港还热闹,”云楼说。“除了商店以外,有什么特别可看的吗?”“你指什么?”翠薇很热心的问。“有什么代表文化特色的东西没有?”翠薇好奇的看了云楼一眼,香港来的男孩子!在街道上找文化特色!这真是奇怪的人呢!不过倒满讨人喜欢的,她很少看到这种典型的男孩子,有一份洒脱,却也有份书卷味儿。“有个博物馆,假若你有兴趣!”她说。“我有兴趣,”云楼很快的说。“在哪儿?”他们去了博物馆,云楼倒真的对每一样东西都发生兴趣,足足在里面逛了一个半小时,翠薇耐心的陪伴著他,两人在博物馆内细细浏览。从博物馆出来,他们绕到了重庆南路,云楼又对书店大感兴趣,他逛每家书店,买了不少的书。然后,他们再绕回衡阳路,翠薇走得相当疲倦了,尤其是在这样的大太阳下。她叹了口气说:“我们绕了一个大圈子。”“对不起,”云楼说,看到她额上的汗珠,才惊觉到自己的糊涂。“我总是这样只顾自己,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喝点冷饮,怎样?”他们去了国际,坐定之后,云楼叫了杯冰淇淋咖啡,翠薇叫了橘子汁。因为走多了路,翠薇的脸颊红滟滟的,额上有著细细的汗珠。云楼凝视著她,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涵妮,这两个女孩有多大的不同!云楼想著,翠薇的容光焕发,涵妮的娇柔怯弱,她们像两个天地中的产物。“你看什么?”翠薇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哦,没什么。”云楼调开了眼光,不由自主的脸红了。翠薇微笑了起来,笑得好顽皮。她喜欢看到这个漂亮的男孩子脸红,这满足了她爱捉弄人的脾气,许多时候,她仍然童心未泯。“你在香港有没有女朋友?”她笑著问。“有。”他简单的回答,想到美萱,奇怪,他自到杨家以来,好像就没有想到过美萱了。“你们很好吗?”“并不,很普通的朋友。”傻气,翠薇想,谁问他普通的女朋友呢?她注视著云楼,他的眉毛生得很挺,很有男儿气概,眼睛大大的,也满漂亮。带那么点儿傻气更好,她想著,男孩子总是有点傻气的。她对他的好感更加重了。“你常住在杨家吗?”云楼开口了。“偶然而己,为了陪涵妮。”“涵妮,”云楼掩饰不住他的关怀。“她怎样了?”翠薇皱起了眉毛。“她只是个人影。”“人影?”云楼不解的问。“这是姨父说的,他常常叹著气说,涵妮只是个影子,是不实在的,是随时会幻灭的。”“怎么说?”“她从小就不对头,医生说她随时可以死掉!”“什么?”云楼一震,几乎泼翻了咖啡杯子,翠薇诧异的看著他,从没见过面的女孩子,竟让他这样紧张?他是个感情丰沛而富同情心的男人啊!“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她只是过一天算一天,”翠薇忧愁的说,提起涵妮,使她心酸而难过,涵妮,那是没有人能不喜欢她的。“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仅仅是身体衰弱而己。”“什么病?”云楼近乎软弱的问。“大概是心脏还是肺动脉怎么的,我也弄不清楚,是生下来就有的病。事实上,她不能上学,不能读书,不能出门,不能看电影,不能旅行……这个也不能,那个也不能,如果我是她,我真宁愿死掉!唉!”她叹了口气,那份顽皮不知不觉的收敛了。原来是这样的!云楼握著咖啡杯子,带著种痛苦的恍然的情绪,想著那个孤独寂寞而苍白的小女孩。涵妮那张瘦小的脸庞和那渴望著友情的眸子立即浮到他的眼前,他感到心中有一阵抽搐般的悸动,就觉得再也坐不下去了。“其实,陪伴涵妮是一件很难的事,”翠薇说,慢慢的啜了一口橘子汁。“她整日关在家里,对许多事都不太了解,你很难跟她谈话,她只能弹弹钢琴,还不能弹太久,太久会使她疲倦。但是,她又渴望著朋友,她好孤独,好寂寞,有时我说笑话给她听,她笑得什么似的。你不知道,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我是知道的!云楼想著,猝然的站起身来,他对于自己占据了翠薇而难过。他想著涵妮,那小小的身子,那怯怯的笑,那祈求似的声音:“住久一点,我可以弹琴给你听。”她多寂寞!他了解了。而他竟让翠薇来陪伴他了,把寂寞留给那个孤独的小女孩。举起杯子,他一口咽掉了杯里剩余的咖啡,命令似的说:“我们回去吧!”“急什么。”翠薇有些惊奇。“还早呀!”“我们答应回去吃午饭的,我也还要写几封信。”“给你的女朋友吗?”翠薇唇边又带著那顽皮的笑。“唔,哼。或者。”云楼哼了一声,脸上也浮起一个狡黠的笑,他开始了解翠薇的调皮了,也开始学会对付她的办法了。果然,他的答话使翠薇无辞以答了。不到十一点,云楼和翠薇就回到了杨家。走进客厅,翠薇把自己抛在沙发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说:“热死了!”客厅里有冷气,凉凉的,从正午燠热的阳光下走进这间绿荫荫,凉沁沁的房间,确实有说不出来的舒服。但,云楼没有心情休息,他四面张望著,没看到涵妮的影子,他的潜意识及明意识里几乎都充满了涵妮,尤其在听到翠薇说出涵妮的情况以后。她在那儿?又躲在她的小房间里吗?她生活的圈子多么狭小!雅筠听到声音,从楼上下来了,看到他们,她笑著说:“怎么就回来了?”“没什么好玩的,”翠薇说:“热死了!”“夏天还是待在家里最舒服。”雅筠说,看看云楼,这孩子为什么满面沉重?他和翠薇处得不好吗?玩得不愉快吗?云楼正拾级而上。“去了些什么地方?”她问云楼,后者脸上那深重的愁苦使她惊异。“随便逛逛。”云楼心不在焉的回答。彩云飞8/58忽然,云楼站定了,他的眼睛直直的落在楼梯顶上,呆呆的伫望著。什么事?雅筠跟随著他的视线,回过身子,向楼梯顶上看去。涵妮!在楼梯顶,涵妮正轻悄悄的走了过来。走到楼梯顶端,她也站定了,倚著栏杆,她唇边浮上一个怯怯的笑,静静的看著云楼。她一只纤瘦的手扶著栏杆,穿著件套头的白色洋装。她的眼睛清幽而有神,她的笑温存而细致。雅筠大惑不解的看著这张小小的脸庞,她显得多么特别!又多么美!“嗨!涵妮!”好半天,云楼才吐出一声招呼,他的目光定定的停在她身上,怎样的女孩子!轻灵如梦,而飘逸如仙。“你真的没走?”涵妮问,毫不掩饰她的喜悦之情。“我说过要住在这儿的,不是吗?”云楼温和的说。涵妮点了点头,慢慢的走下了楼梯,她含笑的眸子一直没有离开云楼的脸,她的脚步轻灵,衣袂飘然。雅筠愕然的看著这一切,仅仅是头一夜的邂逅,就能造成奇迹般的感情吗?她心中涌上了一股难言的忧郁和近乎恐惧的感觉,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哦,涵妮,”雅筠振作了一下,说:“怎么不睡了?你怕不怕冷?要不要把冷气关掉?”“不要,妈妈,我不冷。”涵妮温温柔柔的说,停在云楼的面前,仰头看著云楼,她比云楼矮了一大截。“你热吗?你在出汗。”“我刚刚从外面回来。”云楼说,努力想挤出一个微笑来。面对著这张年轻的脸庞,他不敢相信她寿命不永。她太年轻,她应该还有一大段美好的生命,假如像翠薇所说,那就太残忍了。上帝既然赋与了人生命,就应该对这些生命负责呀!他近乎痛苦的想著,忘了自己是个无神论者。“从外面回来?”涵妮看了看窗外阳光明亮的花园,自语似的说:“我也想出去走走呢!外面好玩吗?”“没有家里好,”云楼很快的说。“外面太热。”“你说我应该晒晒太阳。”涵妮用手抚摸著面颊说。她竟记在心里!云楼满腹怛恻的望著她。“不,你晒不晒太阳都一样,你够美了!”插进嘴来的是雅筠,拉著涵妮的手,她急于要把她从云楼身边带开。怎么了?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这是可怕的!“涵妮,”她说:“到翠薇这边来坐坐吧!你真的不会冷吗?”“不会,妈妈。”涵妮顺从的走过去,眼睛仍然微笑的望著云楼。“怎么,你和孟云楼已经认得了?”翠薇一直用种惊异的态度在旁观看,这时才开口对涵妮说。“昨夜,他听了我弹琴,”涵妮说,静悄悄的微笑著,带著份偷偷的愉悦。再看了云楼一眼,她说:“你真的爱听我弹琴吗?”“真的。”云楼一本正经的说。“没有骗我?”“绝对没有。”喜悦满布在涵妮的眼睛里和面颊上,人类几乎是从孩提的时候开始,就需要赞美、友情,和欣赏。她的眼睛发著光,苍白的面颊上竟染上了红晕。雅筠忧喜参半的望著涵妮那反常的、焕发著光彩的脸,多久以来,这孩子没有这样愉快的笑容了!翠薇坐在一边,用一对聪明的眸子,静静的看著这一切。“你现在要听我弹琴吗?”涵妮问云楼,仿佛在这间屋子里,没有雅筠,没有翠薇,只有云楼一个人。“如果你不累。”“我不累,”涵妮高兴的说,走向钢琴。“我还会唱歌呢,你知道吗?”“不,不知道。”于是,涵妮打开了琴盖,开始弹起了一支古老的情歌,一面弹,一面唱著,她的歌喉细致而富于磁性,咬字清晰,声调里充满了真实的感情。那歌词是:“昨夜,那夜莺的歌声,将我从梦中惊醒,皓夜当空,夜已深沉,远山远树有无中。我轻轻的倚在我的窗边,看露光点点晶莹。那夜莺,哦,那可爱的夜莺,它诉说著你的事情。……”她唱得那么好,带著那么丰沛的感情,孟云楼完全被它所震慑住了。他不知不觉的走到钢琴旁边,把身子倚在琴上,愣愣的看著涵妮,涵妮注视著他,眼睛更亮了,声音更美了,唱著下面的一段:“白天我时常思念你,夜晚我梦见你,梦中醒来,却不见你,泪珠在枕边暗滴,我听到微风在树林里,轻轻的叹息,叹息。那微风,哦,那柔和的微风,它是否在为我悲泣?……”孟云楼深深的望著涵妮,深深深深的,看著那发光的小脸,听著那歌词的最后几句,他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潮湿了。彩云飞9/586夜里,孟云楼独自坐在书桌前面。桌上,摊开著一本杰克·伦敦的海狼,但是,他并没有看。他曾经尝试阅读了好几次,却总是心不在焉的想到了别的事情。今夜,涵妮不会再去弹琴了,白天她已经弹够了琴,他怕她会过分疲劳了。他不应该让她一直弹下去的,整个下午,她坐在钢琴前面,弹著,唱著,笑著,好像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快乐的生命。每当雅筠上前阻止她弹奏的时候,她就以那样可爱的笑容来回答她的母亲。“妈妈,我不累呀,我真的不累。我弹得好开心!”于是,雅筠不忍再阻止了,她也就继续的弹了下去。她会不会太累了?看著她那样充满了精力和欢乐,使孟云楼对翠薇的话怀疑了起来,她不会有什么病,只是身体衰弱一点而已,她缺乏的是阳光和友情,许多独生女儿都是这样。假若让她过一般少女的正常生活,有适当的运动,适当的休息,适当的饮食调护,说不定她反而会健康起来。她除了苍白瘦弱之外,也看不出有任何病态呀!“我要帮助她,”他想著。“帮她过正常生活,帮她恢复健康。我相信一定能做到!”他的自信又来了,他一向相信“人定胜天”的。站起身来,他绕著房间行走,一面揣测著如何将他的计划付诸实行。门外有声音,然后,有人轻轻的敲了敲他的房门。涵妮!他立刻想。走到门边去,他低问:“谁?”“是我。”那是雅筠的声音。他开了房门,惊讶的望著雅筠,快午夜十二点了,什么事使她深夜来敲门?“伯母?”他疑问的说。“嘘!”雅筠把手指按在唇上,警告的嘘了一声,走进屋来,她反手关上了房门。低声的说:“我有话要跟你单独谈谈,我不想让涵妮知道。”云楼狐疑的转过身子,把椅子推到雅筠的面前,雅筠坐了下来,说:“我看到你屋里还有灯光,我希望没有打扰你睡觉。”“我没睡,我正在看书。”云楼说,坐在书桌旁边。“有什么事?”“关于涵妮。”雅筠深深的锁起了眉头。“涵妮?”云楼注视著雅筠。“你有没有知道一点她的情形?”“您是指她的病?我听翠薇说起一些,”云楼说:“我想她夸张了病情,应该不很严重吧?”雅筠用一对沉痛而悲哀的眸子望著云楼,慢慢的摇了摇头。“不,很严重。非常非常严重。”她的声音低而沉重。“她随时有失去生命的可能。”“真的?”云楼问,觉得胃部起了一阵痉挛。“是什么病?”“先天性的心脏血管畸形,这个病的学名叫肺动脉瓣膜狭窄。”“肺动脉瓣膜狭窄,”云楼机械化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称,那是个多么拗口而又复杂的病名,他心中有些儿恍惚,涵妮,仅仅是个虚设的生命?随时都可以从这世界上隐没?他不相信,不能相信。“这病不能治疗吗?”他近乎软弱的问。“如果仅仅是肺动脉瓣膜狭窄,我们可以尝试给她动心脏矫正的手术,虽然危险,却有希望治好。但是,”雅筠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云楼可以看出她那属于母性的悲痛,和她肩上、心上、情感上的那层重重的负荷。“她的情况很复杂,她的右心室漏斗部狭窄,整个肺动脉瓣孔环也变狭窄,在心插管检查中显示出不宜于动手术,因此,虽然在她童年我们就发现了她的病,一来那时的医学还不发达,二来也没有这个勇气尝试开刀,就只有用营养照护和药物来帮助她。等到我们想冒险开刀的时候,她已经不能开刀了……”她停顿了一下,眼睛里盛满了深重的忧愁。“哦?”云楼询问的望著雅筠,那些医学名词对于他陌生而遥远,他一点也不懂,唯一懂得的事情,就是这些陌生的名词却将带走一条美好的生命!“她的病情已经造成了严重的贫血,右心衰竭,而且引起了心内膜炎的并发症,她不能动手术,药物对她也没有太大的帮助,多年以来,我们对她的病,就只能希望奇迹出现了。”她望著云楼,悲哀的说:“你懂了吗?”“这是残忍的。”云楼喃喃的说,深深的抽了口气。“她是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孩。”“唉!”雅筠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为了她,你不知道我们做父母的受了多少煎熬,子明还罢了,他是男人,男人总洒脱一点,他认了命。而我呢,我那么那么喜欢她,涵妮,她是我的宝贝!在她婴儿的时候,我抱著她,望著她娇娇嫩嫩的小脸,我说,我要她好好的长大,长成一个最美最快乐的女孩!结果……”她咽住了,一阵突来的激动,使她的语音哽塞。“这难道是我的命吗?是命中注定的吗?”“或者,我们还能期望奇迹。”云楼由衷的说,期盼的说。“她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对了,这就是我来看你的原因,”雅筠挺了挺背脊,一层希望的光芒又燃亮了她的眼睛。“五年前,医生就说她随时会死亡,可是,五年过去了,她还活著,假若能再延个五年、十年或十五年,说不定那时候的医药更进步了,说不定那时的心脏病已不再构成人类的威胁了,说不定根本就可以换个心脏了,那她就不成问题了。谁知道呢?科学进步这么快,许多以前我们认为不可能的事,现在都可能了,人类都已经向太空发展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呢?”“是的,确实不错。”云楼应著,感染了雅筠那份属于母性的勇气。“所以,我们目前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让她好好的活下去。”雅筠深深的凝视著云楼。“是吗?”云楼微蹙著眉梢,望著雅筠,她的眼神里有著一些什么,好像能不能让涵妮好好活下去的关键在他身上似的。“当然。”他回答。“涵妮不能受刺激,不能太兴奋,不能过劳,不能运动……这些都可以送掉涵妮的命,你明白吗?我们甚至不敢带她看电影,怕电影的情节刺激了她,不敢对她说一句责备或重话,怕会刺激她。她有时看了比较动人的、悲剧性的小说,都会不舒服,会胸口疼痛。我们只有小心翼翼的避免一切能触发她发病的因素,让她的生命能延续下去。”云楼注意的倾听著。“所以……”雅筠突然有些碍口,似乎很难于措辞。“我必须请你帮助我们。”“我能怎样帮忙?伯母?”云楼热心的问。“是这样……是这样……”雅筠困难的说:“我们要让她避免一切感情上的困扰……”“哦?”云楼紧紧的盯著雅筠,他有些明白了。“换言之,”雅筠终于坦率的说了出来。“我希望你跟她疏远一点。”云楼望著雅筠,雅筠的眼睛里含满了抱歉的、祈谅的、无奈的神情,这把云楼折服了。世上不可能有第二种爱能和母爱相比。“您是不是担心得太早了一些?”他低低的说:“我和涵妮不过刚刚才认识一天。”“未雨绸缪,”雅筠凄凉的微笑起来。“这是我一贯防备问题发生的办法。”“不过,您认为您的方法对吗?”云楼深思的问。“您不认为她太孤独?友谊或者对她有益而无害?”“友谊,是可能的,”雅筠慢慢的说。“可是,爱情就不然了。而友谊是很容易转变为爱情的。”云楼感到一阵燥热,窗外没有风,天气是燠热的。“您何以见得,爱情对她是有害的呢?”他问。“世界上没有一份爱情里,是没有惊涛骇浪和痛苦的。”雅筠深沉的说:“而且,涵妮不能结婚。她不能过婚姻生活,也不能生儿育女。”云楼站起身来,在室内走了一圈,然后他停在窗子前面。倚著窗子,他站了好一会儿,窗外的天空,璀粲著无数的星星,草里有著露光闪烁。他想起涵妮唱的歌:“我轻轻的倚在我的窗边,看露光点点晶莹。那夜莺,哦,那可爱的夜莺,它诉说著你的事情。”他从心底深深的叹息了。回过身子,他面对著雅筠,许诺的说:“您放心,伯母,我不会做任何伤害涵妮的事。”雅筠注视著云楼,后者那张坚决的,而又充满了感情的脸那么深的撼动了她!她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去,用诚恳而热烈的语气说:“你要知道,云楼,假若涵妮是个正常而健康的孩子,我真会用全心灵来期望你和她……”“我了解的,伯母。”云楼很快的说,打断了雅筠没有说完的话。他用一对坦率而真诚的眼睛直视著雅筠。“我将尽量避免给你们家带来麻烦,或给涵妮带来不幸。”雅筠从云楼眼里看出了真正的了解,她放心了。长长的叹了口气,她说:“好了,我耽误了你不少的时间,夜已经深了,你也该睡了,再见吧!”“再见!伯母。”云楼送雅筠到了房门口,打开房门,雅筠轻悄悄的退了出去,临时又回过头来,叮嘱了一句:“还有,云楼,你别在涵妮面前露出口风来,这孩子至今还糊里糊涂的蒙在鼓里呢!”“我知道,伯母。”目送雅筠走了,他关上房门,靠在门上,他伫立了好一会儿。涵妮真的被蒙在鼓里吗?他想起昨夜和涵妮的谈话,她显然已略有所知了,噢,这样的生命岂不太苦!走到床边,他躺了下来,瞪视著天花板。和昨夜一样,了无睡意,雅筠的谈话完全混乱了他。到这时,他才懵懂的感觉到,他对涵妮竟有一份强烈的感情。他是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这类话的,他讨厌一些小说家笔下安排的莫名其妙的爱情,可是,他拂不掉涵妮的影子!这个仅仅认识了一天的小女孩!这个随时会幻灭掉的生命!这个根本不能面对世界的少女。一种强烈的、悲剧性的感觉深深的铭刻进了他的心中。“从明天起,我要离开她远一点,真的,杨伯母是个聪明的女人!”他想著,关掉灯,准备要睡了。但是,涵妮的面容浮了上来,充满在黑暗的空间,比雅筠来访前更生动,更鲜明,更清晰。彩云飞10/587接连三天,孟云楼都是早出晚归,一来由于杨子明热心的建议,要让他在开学之前,好好的把台北附近的名胜地区玩一玩;二来由于翠薇自告奋勇的陪伴,拒绝女孩子总是件不礼貌的事;三来——这大概是最主要的原因——他想避开涵妮。于是,他和翠薇畅游了阳明山、碧潭、金山、野柳、北投、观音山等地区,在香港,难得看到一点绿颜色的山野。这三天的畅游,倒也确实带给他相当的愉快。而且,翠薇是个好的游伴,她活泼、愉快、年轻,而又吸引游人的注意,所以,他们这一对很引起一些羡慕的眼光。云楼对这些眼光虽不在意,翠薇却有份下意识的满足。每天倦游归来,往往都是晚饭以后了,所以,一连三天,云楼都几乎没有见到过涵妮。只有一天早上,她目送他和翠薇出门,坐在那儿,她安安静静的望著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当大门在云楼身后阖拢的时候,云楼才怛恻的感到,这门里面关住了几许寂寞。第四天的深夜,孟云楼突然被琴声所惊醒了,那琴声从楼下清晰的传来,弹的是匈牙利狂想曲第二号,琴声急骤如狂风暴雨,弹奏的人显然心情零乱,错了很多地方,竟连孟云楼都可以听出来。涵妮,她怎么了?云楼诧异的坐起身子,她的琴从来不像这样的,她不像是弹琴,倒像是在发泄什么的敲击著琴键。这是涵妮吗?当然,这幢房子里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在深夜时弹琴,而且,也只有涵妮能弹得这么好。她怎么了呢?她今夜为什么一反常态,不弹一些优美的小曲子?孟云楼用了极大的克制力,制止自己想下楼的冲动,雅筠那天晚上对他说的话言犹在耳,他不能下去,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够不对这苍白怯弱的小女孩用情,事实上,他已经对她动了感情,很深很深的。他必须躲避,躲得远远的,他不能再陷下去了,否则,即使涵妮没有怎样,他却将感到痛苦了。痛苦,这两个字一进入到他思想中,他就猛然觉得心底抽过了一阵刺痛和酸楚。他无法分析这刺痛是怎么回事,倒回床上,他把头埋进枕头中,对自己说:“睡吧!就当你没有听到这琴声!”像是回答他的话,那琴声却戛然而止了,他不禁吃了一惊,因为那曲子只弹了一半,涵妮从不会半途而废的。他竖起了耳朵,下意识的等待著那琴声继续下去,可是,再也没有了。这突然的岑寂比琴声更震动他,他睡不稳了,重新坐起身子,他侧耳倾听,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人上楼的声音,涵妮在做什么?沉默继续著,静,一切都那么静,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全神贯注的坐在床上,又倾听了好一会儿,岑寂充塞了整幢房子里。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了,翻身下了床,他找著自己的拖鞋,走到门边,他打开了房门。他看到楼梯上的灯光,这证明楼下确实有人,刚刚的琴声不会是出自他的幻觉了。他无法制止自己强烈的好奇和不安,走出房门,他迅速的向楼下走去。下了楼梯,他一眼看到涵妮了,涵妮,果然是涵妮,仍然穿著她那件白纱的睡袍,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