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雁容听了,总是偷偷的叹气,考不上大学的恐惧压迫著她,她觉得自己像背负著一个千斤重担,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在家里,她总感到忧郁和沉重,妹妹额上的疤痕压迫她。和弟弟已经几个月不说话了,弟弟随时在找她寻事,这也压迫著她。爸爸自从上次事件之后,对她特别好,常常故意逗她发笑,可是,她却感到对父亲疏远而陌生。母亲的督促更压迫她,只要她略一出神,母亲的声音立即就飘了过来。“雁容,你又发什么呆?这样念书怎么能考上大学?”考大学,考大学,考大学!还没有考呢,她已经对考大学充满了恨意。她觉得母亲总在窥探她,一天,江太太看到她在书本上乱画,就走过去,严厉的说:“雁容,你最近怎么回事?总是神不守舍!是不是有了男朋友?不许对我说谎!”“没有!”江雁容慌张的说,心脏在猛跳著。窗外21/50“告诉你,读书时代绝不许交朋友,你长得不错,天份也高,千万不要自轻自贱!你好好的读完大学,想办法出国去读硕士博士,有了名和学问再找对象,结婚对女人是牺牲而不是幸福。你容易动感情,千万记住我的话。女人,能不结婚最好,像女中校长,就是没有结婚才会有今日的地位,结了婚就毁了。真要结婚,也要晚一点,仔细选择一个有事业有前途的人。”“我又没有要结婚,妈妈说这些做什么嘛!”江雁容红著脸说,不安的咬著铅笔的橡皮头。一面偷偷的去注视江太太,为什么她会说这些?难道她已经怀疑到了?“我不过随便说说,我最怕你们两个女儿步上我的后尘,年纪轻轻的就结了婚,弄上一大堆孩子,毁掉了所有的前途!最后一事无成!”“妈妈不是也很好吗?”江雁容说:“这个家就是妈妈的成绩嘛,爸爸的事业也是妈妈的成绩……”“不要把你爸爸的事业归功到我身上来!”江太太愤愤的说:“我不要居这种功!家,我何曾把这个家弄好了?我的孩子不如别人的孩子,我家里的问题比任何人家里都多!父亲可以打破女儿的头,姐姐可以和弟弟经年不说话,像仇人似的。我吃的苦比别的母亲多,我却比别的母亲失败!家,哼!”江太太生气的说,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你有一群爱你的孩子,还有一个爱你的丈夫,生活在爱里,不是也很幸福吗?”江雁容软弱的说,感到母亲过份的要强,尤其母亲话中含刺,暗示都是她使母亲失败,因而觉得刺心的难过。“哼,雁容,你太年轻,将来你会明白的,爱是不可靠的,你以为你爸爸爱我?如果他爱我他会把我丢在家里给他等门,他下棋下到深更半夜回来?如果他爱我,在我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会一点都不帮忙,反而催著要吃饭,抱怨菜不好?你看到过我生病的时候,爸爸安慰过我伺候过我吗?我病得再重,他还是照样出去下棋!或者他爱我,但他是为了他自己爱我,因为失去我对他不方便,绝不是为了爱我而爱我!这些,你们做儿女的是不会了解的。至于儿女的爱,那是更不可靠了,等儿女的翅膀长成了,随时会飞的。我就从我的父母身边飞开,有一天你们也会从我的身边飞开,儿女的爱,是世界最不可靠的一种爱。而且,就拿现在来说,你们又何尝爱我?你们只想父母该怎么怎么待你们,你们想过没有该怎么样待父母?你就曾经散布谣言说我虐待你!”“我没有!”江雁容跳起来说。“没有吗?”江太太冷冷的一笑。“你的日记本上怎么写的?你没有怪父母待你不好吗?”江雁容心中猛然一跳,日记本!交给康南看的日记本!她再也没有想到这个本子会落到母亲手中,不禁暗中庆幸自己已经把康南夹在日记本中的信毁了。她无言的呆望著面前的课本,感到母亲的精细和厉害,她记得那本日记是藏在书架后面的,但母亲却会搜出来,那么,她和康南的事恐怕也很难保密了。“雁容,”江太太说:“念书吧。我告诉你,世界上只有一种爱最可靠,那是母亲对儿女的爱。不要怪父母待你不好,先想想你自己是不是待父母好。以前的社会,是儿女对父母要察言观色,现在的社会,是父母要对儿女察言观色,这或者是时代的进步吧!不过,我并不要你们孝顺我,我只要你们成功!现在,好好念书吧!不要发呆,不要胡思乱想,要专心一致!”江雁容重新回到课本上,江太太沉默的看了江雁容一会儿,就走出了江雁容的房间。雁若正在客厅的桌子上做功课,圆圆的脸红扑扑的,收音机开著,她正一面听广播小说一面做数学习题,她就有本事把广播小说全听进去,又把习题做得一个字不错。江太太怜爱的看了她一眼,心想:“将来我如果还有所希望,就全在这个孩子身上了!除了她,就只有靠自己!”她走到自己房里,在书桌上摊开画纸,想起画画前的那一套准备工作,要洗笔,洗水碗,调颜色,裁画纸,磨墨,再看看手表,再有半小时就该做饭了,大概刚刚把准备工作做完就应该钻进厨房了。她扫兴的在桌前坐下来,叹口气说:“家!幸福的家!为了它你必须没有自己!”第二次月考后不久,同学中开始有了流言。江雁容成了大家注意的目标,康南身后已经有了指指戳戳的谈论者。这流言像一把火,一经燃起就有燎原之势。江雁容已经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她感到几分恐惧和不安,但她对自己说:“该来的一定会来,来了你只好挺起脊梁承受,谁叫你爱上他?你就得为这份爱情付出代价!”她真的挺起脊梁,准备承受要来到的任何打击。一天中午,她从一号回到教室里,才走到门口就听到程心雯爽朗的声音,在愤愤的说:“我就不相信这些鬼话,胡美纹,是你亲眼看到的吗?别胡说了!康南不是这种人,他在我们学校教了五年了,要追求女学生五年前不好追求,等老了再来追求?这都是别人因为嫉妒他声誉太好了造出来中伤他的。引诱女学生!这种话多难听,准是曹老头造的谣,他恨透了康南,什么话造不出来?”江雁容听到程心雯的声音,就在门外站住了,她想多听一点。接著,胡美纹的声音就响了:“康南偏心江雁容是谁都知道的,在她的本子上题诗题词的,对别的学生有没有这样?江雁容为什么总去找康南?康南为什么上课的时候总要看江雁容?反正,无风不起浪,事情绝不简单!”“鬼扯!”程心雯说:“康南的清高人人都知道,或者他有点偏心江雁容,但绝不是传说的那样!他太太为他跳河而死,以及他为他太太拒绝续弦的事也是人人都知道的,假若他忘掉为他而死的太太,去追求一个可以做他女儿的学生,那他就人格扫地了,江雁容也不会爱这种没人格没良心的人的。为了江雁容常到康南那里去,就编派他们恋爱,那么,何淇也常到康南那里去,叶小蓁也去,我也去,是不是我们都和康南恋爱,废话!无聊!”“哼,你才不知道呢,”胡美纹说:“你注意过康南看江雁容的眼光没有,那种眼光”“算了!”程心雯打断她说:“我对眼光没研究,看不出有什么不同来,不像你对情人的眼光是内行!”“程心雯,你这算什么话?”胡美纹生气的说:“我就说康南不是好人,他就是没人格,江雁容也不是好东西……”“算了,算了,”这是何淇的声音:“为别人的事伤和气,何苦?江雁容满好的,我就喜欢江雁容,最好别骂江雁容!这种事没证据还是不要讲的好!”“没证据,走著瞧吧!”胡美纹愤愤的说。“我也不相信,”这是叶小蓁的声音:“康南是个好老师,绝不会这么无耻!”“你们为什么不把江雁容捉来,盘问盘问她,看她敢不敢发誓……”胡美纹激怒的说。“嘘!别说了!”一个靠门而坐的同学忽然发现了在门口木然而立的江雁容,就迅速的对那些争执的同学发了一声警告,于是,大家一声都不响了。江雁容走进教室,同学们都对她侧目而视。她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不敢去看那为她争执得满脸发红的程心雯。她呆呆的坐著,脑子里是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刚刚听来的话像是一个响雷,击得她头昏脑胀。尤其是“康南的清高是人人都知道的……假如他忘掉为他而死的太太,而去追求一个可以做他女儿的学生,那他就人格扫地了!”“康南是个好老师,绝不会这么无耻!”“康南不是好人,他就是没人格,江雁容也不是好东西!”这些话像一把把的利剑,插在她的心中。这是她以前从没有想到的,她从不知道康南如果爱了她,就是“没人格”、“没良心”,和“无耻”的!也从不知道自己爱了康南,就“不是好东西”。是的,她一直想得太简单了,以为“爱”只是她和康南两个人的事,她忽略了世界上还有这么多的人,也忽略了自己和康南都生活在这些人之间!康南,他一直是学生们崇拜的偶像,现在,她已经看到这个偶像在学生们心中动摇,如果她们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偶像就该摔在地下被她们所践踏了!“康南是对的,我们最好是到此而止。”她苦涩的想。“要不然,我会毁掉他的声誉和一切,也毁掉我自己!”她面前似乎出现了一幅图画,她的父母在骂她,朋友们唾弃她,陌生人议论她……“我都不在乎,”她想,“可是,我不能让别人骂他!”她茫然的看著黑板,傍徨得像漂流在黑暗的大海上。这天黄昏,在落霞道上,周雅安说:“江雁容,你不能再到康南那里去了,情况很糟,似乎没有人会同情你们的恋爱。”“这份爱情是有罪的吗?为什么我不能爱他?为什么他不能爱我?”江雁容苦闷的说。“我不懂这些,或者你们是不应该恋爱……”“现在你也说不应该!”江雁容生气的说:“可是,爱是不管该不该的,发生了就没办法阻遏,如果不该就可以不爱,你也能够不爱小徐了!”“好了,别和我生气,”周雅安说:“不过,这样的爱结局是怎样呢?”江雁容不说话了,半天之后才咬咬牙说:“我不顾一切压力。”“可是,别人骂他没人格,你也不管吗?”江雁容又沉默了,周雅安说:“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今天我到江乃那儿去交代数本,正好一块五毛也在那儿谈天,好像也是在谈康南,我只听到一块五毛说:‘现在的时代也怪,居然有女孩子会爱他!’江乃说:‘假如一个老谋深算的人要骗取一个少女的爱情是很容易的!’我进去了,他们就都不说了。江雁容,目前你必须避开这些流言,等到考完大学后再从长计划,否则,对你对他,都是大不利!”“我知道,”江雁容轻声说,手臂吊在周雅安的胳膊上,声音是无力的。“我早就知道,他对我只是一个影子,虚无缥缈的影子,我们是不会有好结局的,我命中注定是要到这世界上来串演一幕悲剧!他说得对,我们最好是悬崖勒马!”窗外22/50落日照著她,她眼睛里闪著一抹奇异的光,小小的脸严肃而悲壮。周雅安望著她,觉得她有份怪异的美,周雅安感到困惑,不能了解江雁容,更不能了解她那奇异的神情。9毕业考,像一阵风似的过去了。江雁容答完了最后一张考卷,轻轻呼出一口气:“再见了!中学!”她心中低喊著,这是中学里最后一张考卷了,她没有爱过中学生活,相反的,她诅咒中学,诅咒课本,也诅咒过老师。可是,当她把这最后一张考卷交到讲台上,她竟感到一阵茫然和凄惶。毕业了,未来是渺不可知的。跨出试场,她望著满操场耀眼的阳光发愣。在不远的树荫下,程心雯正指手划脚的和何淇谈著什么,看到江雁容出来,就跳过来抓著江雁容的手臂一阵乱摇,嘴里大嚷著:“你看怎么办?我把草履虫的图画成了变形虫,又把染色质和染色体弄成一样东西,细胞的构造画了个乱七八糟,连细胞核都忘记了,我以为绝不会考什么受精,偏偏它又考出来了,那一题我就只好不答,你看,我这次生物一定不会及格了。”“你把我的手臂都摇断了!”江雁容慢吞吞的说,挣开了程心雯的掌握。“放心吧,我包管你会及格,毕业考就是这么回事,不会让我们不毕业的!”“可是我一定不会及格嘛,我自己算了,连二十分都没有。”“充其量补考!”江雁容说,一面向操场的另一头走去。“喂喂,你到哪里去?”程心雯在她身后大喊。“上楼,收拾书包!”江雁容说。“喂,你别走,”程心雯赶上来,拉住她的手说:“现在考完了,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谈谈。”江雁容站住了,望著程心雯的眼睛说:“程心雯,你要谈的话我都知道,你最好别和我谈什么,假如你们对我有什么猜测,你们就尽量去猜吧,我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她显得凄惶无助,眼睛中充满了泪水。程心雯怔住了。“怎么,你……江雁容,别这样,我一点恶意都没有,现在乱七八糟的传言那么多,真真假假,连我也糊涂了,我真怕你会上了别人的当!”“上谁的当?”江雁容问。“康南!”“康南?”“嗯,我怕他是个伪君子!怕他那个好老师的外表都是伪装,但是,我并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来的。江雁容,只要你告诉我一声,康南并没有和你谈恋爱,我就放心了。”“我没有什么话好说!”江雁容说,迅速的转过身子,向校园跑去。程心雯呆立在那儿,然后恨恨的跺了一下脚。“康南,你是个混蛋!”她低低的,咬牙切齿的说。江雁容跑进了校园里,一直冲到荷花池的小桥上,她倚著栏杆,俯下头,把头埋在手心里。“天哪,这怎么办?”在小桥上足足站了三十分钟,她发现许多在校园中散步的同学都在好奇的注视她。荷花池里的荷花又都开了,红的,白的,一朵朵亭亭玉立在池水中。她依稀记得去年荷花盛开的时候,一年,真快!但这世界已不是去年的世界了,她也不是去年的她了。离开荷花池,她茫然的走著,觉得自己像个梦游病患者。终于,她站住了,发现自己正停在康南的门口。推开门,她走了进去,有多久没到这房里来了?她计算不清,自从她下决心不连累康南的名誉之后,她没有再来过,大概起码已经有几百个世纪了。她和自己挣扎了一段长时间,现在,她认清了,她无从逃避!这段挣扎是痛苦的,像一次大战争,而今,她只觉得疲倦,和无可奈何。一股熟悉的香烟味迎接著她,然后,她看到了康南,他正和衣躺在床上,皮鞋没有脱,床单上都是灰尘,他的头歪在枕头上,正在熟睡中。这房间似乎有点变了,她环视著室内,桌上凌乱的堆著书本、考卷,和学生的纪念册。地上散布的全是纸屑和烟蒂,毛笔没有套套子,丢在桌子脚底下。这凌乱的情形简直不像是康南的房间,那份整洁和清爽那里去了?她轻轻的阖上门,走了过去,凝视著熟睡的康南,一股刺鼻的酒味对她冲过来,于是,她明白他不是睡了,而是醉了。他的脸色憔悴,浓眉微蹙,嘴边那道弧线更深更清晰,眼角是湿润的,她不敢相信那是泪痕,她心目中的康南是永不会流泪的。她站在那儿好一会,心中充满了激情,她不愿惊醒他。在他枕头下面,她发现一张纸的纸角,她轻轻的抽了出来,上面是康南的字迹,零乱的、潦草的、纵横的布满了整张纸,却只有相同的两句话:“知否?知否?他为何不断抽烟?知否?知否?他为何不断喝酒?”翻过了纸的背面,她看到一封没有写完的信,事实上,这信只起了一个头,上款连称呼都没有,与其说它是信,不如说是写给自己看的更妥当,上面写著:“你撞进我的生命,又悄悄的跑掉,难道你已经看出这份爱毫无前途?如果我能拥有你,我只要住一间小茅屋,让我们共同享受这份生活;阶下虫声,窗前竹籁,一瓶老酒,几茎咸菜,任月影把花影揉碎……”信到此而止,下面是一连几个画著大惊叹号的句子:梦话!梦话!梦话!四十几岁的人却在这里说梦话!你该看看你有多少皱纹?你该数数你有多少白发?”然后,隔得远远的,又有一行小字:“她为什么不再来了?”江雁容把视线移到康南脸上,呆呆的凝视他。于是,康南的眼睛睁开了,他恍恍惚惚的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又把眼睛闭上了。然后,他再度张开眼睛,集中注意力去注视她,他摇了摇头,似乎想摇掉一个幻影。江雁容向床前面靠近了一步,蹲下身子,她的头和他的距离得很近,她用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低声说:“渴吗?要喝水吗?”康南猛的坐了起来,因为起身太快,他眩晕的用手按住额角,然后望著她,一句话都不说。“我又来了,你不欢迎吗?”她问,眼睛里闪著泪光。康南一把拉起她来,他的嘴唇落在她的唇上,他炙热的呼吸吹在她的脸上,他用手托住她微向后仰的头,猛烈的吻她,她的脸、鼻子、嘴唇,和她那小小的,黑发的头。她的泪水弄湿了他的唇,咸而涩。她的眼睛闭著,湿润的睫毛微微跳动。他注视她,仔细的,一分一厘的注视,然后轻声说:“你瘦了,只为了考试吗?”她不语,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下去。“不要哭!”他柔声说。“我努力了将近一个月,几分钟内就全军覆没了。”她哽塞的说。“小雁容!小容容!”他喃喃的喊。“我们走吧,康南,带我走,带我远离开这些人!”康南黯然的注视她,问:“走?走到哪里去?”“到深山里去!到旷野里去!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康南苦笑了一下。“深山、旷野!我们去做野人吗?吃草根树皮还是野兽的肉?而且,那一个深山旷野是没有人的?”江雁容仰著的脸上布满泪光,她凝视他的脸,两排黑而密的睫毛是湿润的,黑眼睛中燃烧著热情的火焰,她的嘴微张著,带著几分无助和无奈。她轻声说:“那么,我们是无从逃避的了。”“是的。”“你真的爱我?”她问。“你还要问!”他捏紧她的胳膊。“你知道你爱我付出多少代价?你知道同学们会对你有怎样的评价?你知道曹老头他们会藉机攻击你?你知道事情一传开你甚至不能再在这个学校待下去,你知道大家会说你是伪君子、是骗子、是恶棍……”“不要再说下去,”他用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我都知道,可能比你说的情况更糟。不过,我本来就是个恶棍!爱上你就是恶棍。”“康南,”她低低的喊:“康南,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再度拥抱了她。“我真想揉碎你,”他说,吻著她的耳垂。“把你做成一个一寸高的小人,装在我的口袋里。雁容,我真能拥有你吗?”“我告诉你一句话,”江雁容轻声说:“我这一辈子跟定了你,如果真不能达成愿望,我还可以死。”康南的手指几乎陷进江雁容的骨头里去,他盯住她的眼睛,严厉的说:“收回你这句话!告诉我;无论遭遇什么打击,你绝不寻死!”“别对我这么凶,”江雁容柔弱的说:“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活著不是比死了更痛苦?”“那你也要为我痛苦的活著!”康南固执的说:“已经有一个女人为我而死,我这一生造的孽也够多了,如果你再讲死字,不如现在就分手,我要看著你健康愉快的活著!”“除非在你身边,我才能健康愉快的活著!”“雁容,”他注视她:“我越来越觉得配不上你!”“你又来说这种没骨头的话,简直使我怀疑你是不是康南!”“你比我纯真,比我有勇气,你敢爱也敢恨,你不顾忌你的名誉和前途,这些,你都比我强!和你比,我是个渺小而卑俗的人……”有人敲门,康南停止说话,江雁容迅速的从康南身边跳开,坐到桌前的椅子里。门几乎立即被推开了,门外,是怒容满面的程心雯,她严厉的看看康南,又看看江雁容,冷冷的对江雁容说:“我在楼上找不到你,就猜到你在这儿!”江雁容垂下头,无意识的抚平一个裙褶。程心雯“砰”的关上房门,直视著康南,坦率的说:“老师,你怎么能这样做?江雁容可以做你的女儿!”康南不知说什么好,他默然的望著程心雯,这是个率直的女孩子,她带来了现实!江雁容猛然站了起来。“程心雯,我们出去谈谈!”“我不要和你谈了!”程心雯愤愤的说:“你已经中了这个人的毒!看你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就生气,你们!真是一对璧人!江雁容,你是个大糊涂虫!你的头脑跟聪明到哪里去了?老师,我一直最敬佩你,现在我才看清你是怎么样的人!”她冲出房门,又把门“砰”的带上。一时,室内充满了寂静,然后,康南在床上坐下来,从桌上拿起一支铅笔,发泄的把它折成两段。江雁容注视著他,他的脸色苍白郁愤,那支铅笔迅速的从两段变成了四段,又从四段变成了八段。窗外23/50江雁容站起身来静静的走到康南面前:“老师,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再见!”“你要怎么做?”康南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我要离开你!”江雁容平静而坚决的说。挣出了康南的掌握,转身向门口走去。“等一下,雁容!”康南喊。“老师,再见!”江雁容打开门,又很轻很轻的加了一句:“我爱你,我永远爱你。”她迅速的走出了康南的房间,向校园的方向跑去。毕业考后一星期,学校公布了补考名单,江雁容补考数学物理,程心雯补考生物。又一星期,毕业名单公布了,她们全体顺利的跨出了中学的门槛。六月初,毕业典礼在学校大礼堂举行了。她们鱼贯的走进大礼堂,一反平日的嘈杂吵闹,这天竟反常的安静。老教官和小教官依然分守在大礼堂的两个门口,维持秩序。小教官默默的望著这群即将走出学校的大女孩子,和每个学生点头微笑。老教官也不像平日那样严肃,胖胖的脸上有著温柔的别情,她正注视著走过来的程心雯,这调皮的孩子曾带给她多少的麻烦!程心雯在她面前站住了,笑著说:“教官,仔细看看,我服装整不整齐?”教官打量了她一番,诧异的说:“唔,学号,好像是真的绣的嘛!”“昨天开夜车绣起来的!”程心雯说,有点脸红。老教官望著那个绣得乱七八糟的学号,竟感到眼眶发热。程心雯又走到小教官面前,作了个鬼脸,低声说:“李教官,请吃喜酒的时候别忘了我!”小教官的脸一红,骂著说:“毕业了,还是这么顽皮!”说著,她望著那慢慢走来的江雁容说:“江雁容,快一点!跑不动吗?”江雁容回报了她一个沉静的微笑,她呆了一下。“如果我是个男老师,我也会爱上她!”她想,对于最近的传闻有些相信了。毕业典礼,和每年的开学式、休学式类似,校长报告,训导主任、教务主任、事务主任……训话,老师致辞,……可是,这天的秩序却分外好,学生们都静悄悄的坐著,没有一点声音。比往日开学休学式多了一项,是在校学生致欢送辞,和毕业生致答辞。都完了之后,肃穆凄切的钢琴响了起来,全体同学都站起身,准备唱毕业歌,江雁容轻轻对周雅安说:“我从没有爱过中学生活,可是,今天我却想哭。”“我有同感。”周雅安说:“我想,中学还是我们的黄金时代,这以后,我们不会像中学时那样天真和纯洁了。”毕业歌响了起来:“青青校树,萋萋庭草,欣沾化雨如膏,笔砚相亲,晨昏欢笑,奈何离别今朝。世路多歧,人海辽阔,扬帆待发清晓,诲我谆谆,南针在抱,仰瞻师道山高。……”歌声里,她们彼此注视,每人都凝注了满眶热泪。毕业之后,她们最忙的一段时间开始了,再有一个多月,就是联合考试的日子。这些学生们都钻进了书本里,拚命的念,拚命的准备,恨不得在一个多月内能念完全天下的书。有的学生在家里念,也有的学生在学校里念,反正,这一个半月,她们与书本是无法分开的,那怕是吃饭和上厕所,也照样一卷在握。江雁容把自己关在家里,也关在书堆里。周雅安天天来陪她一起念。一天,周雅安来了,她们在一起温习地理。研究完了一个问题之后,周雅安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几个字,递给江雁容,江雁容看上面写的是:“小徐昨天和那个女孩子订婚了,爱情,岂不可笑!”江雁容抬起头来,望著周雅安,周雅安又写了几个字给江雁容,写的是:“不要和我谈,现在什么都别谈,考完大学再说!”然后,她望著课本说:“你再讲一遍,苏伊士运河和巴拿马运河缩短的航程。”江雁容继续注视著周雅安,低声说:“你怎么能这么平静?”“我平静?”周雅安抛掉了书,站起身子,在室内绕了个大圈子,然后把手放在江雁容肩膀上,冷笑著说:“江雁容,我想明白了,爱情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世界上永远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