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点点头,走过去抱了抱他的肩膀,我说,你放心,我会像待释一样待星轨。 当我们走了很远之后,我回过头去看我的帝国,我曾经舍弃了自由牺牲了释和梨落换来的帝国。星旧还是站在城门口,我看到他的幻袍在风里翻飞不息。 星轨确实特别虚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一天中大多数时间她都躺在辽溅的怀里,看上去似乎睡着一样。当风雪稍微大一点的时候,皇柝甚至不得不撑开屏障保护她。只是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她会突然睁开眼睛,告诉我们躲避的方法。星轨的灵力确实非同寻常,她甚至不需要动用占星杖进行占星就知道危险的来临。 比如当我们进入神山的时候,星轨突然叫我们左转躲在树木背后,然后我们就看见了我们右边缓缓走过几个宫女,头发长长地拖到地上。有一次,我们走进了一个山谷,走到中间的时候,星轨突然挣扎着起来大声叫着我们后退,当月神最后一个退出山谷的时候,山顶的大雪突然崩塌,整个山谷被埋葬,在大雪崩塌的轰然之声中,星轨急促的呼吸显得那么微弱,像要断掉,她真的如同水晶蝴蝶一样,连任何风雪都承受不住。 当我们快要进入幻雪神山的宫殿的时候,我们几乎遇见了莲姬,如果不是星轨叫我们停下来,我们会与她撞见。当我们停下来的时候,莲姬从我们前方不远处缓缓走过,有一刹那她停下来转身望向我们这边,于是片风召唤出了疾风,地上的大雪被卷了起来,遮盖了我们隐身躲藏的那片樱花树林。 幻雪神山里面四处长满了珍贵的药材和致命的毒药,皇柝总是不紧不慢地讲给我们听,哪些草可以解毒,而哪些草必须回避。在潮涯看见一种素净而小巧的花想要摘的时候,皇柝告诉我们,那种花的名字叫熵妖,用它制成的毒药是种几乎可以不让人发觉的慢性毒药,当死亡的一刹那,那些弥漫全身的毒素却会集中在一起冲向头顶变成无法解除的剧毒。皇柝讲述这些草药的时候,眼光温柔而安静,像是在讲自己最心爱的人。 月神说,这种毒,我们经常用于暗杀。 在进入幻雪神山的第十三天,我们终于走到了幻雪神山的中心入口,很可笑的是那座恢弘的城门上居然写着“刃雪城”三个字。 我曾经千万次设想过这个帝国的神秘和繁华,可是当我走进去之后却没有看到一个人,房屋高大,金碧辉煌,可是全部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一条长街笔直地通向看不到尽头的远处。 星轨轻轻地说,王,长街的尽头,你会看见封天。 我走到辽溅面前,俯下身看着星轨,我问她,我有可能胜过封天吗? 星轨的眼睛闭着没有睁开,可是我看得见她眼中隐藏着的泪光。她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绝望。 我抚摩着她的头发,轻声地对她说,星轨,不用担心我,我知道也许很难胜她,但是我会尽全力保护你的。 星轨摇摇头,眼泪流了下来,她说,王,不是这个样子。 风。疾风。 地面的大雪突然被卷起来,就像当初梨落第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一样,当雪花落尽之后我看到了传说中的那个大祭司。封天。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星轨的表情那么哀伤。 因为我在长街尽头看到了一张我格外熟悉格外依赖的面容,我的婆婆。 如果是别的人我还可以用火族幻术暗杀他们,因为没有人会对我的右手有防备,可是婆婆已经熟悉我的火族幻术,而且对于冰族的幻术,我没信心可以赢过婆婆。 这是一场必定会输的战斗。 婆婆看着我慈祥地笑着对我说,卡索,当你出生的时候我为你占过星,知道总有一天,我们会出现在彼此敌对的位置上,看来,命运还是按照它被设定好的轨迹前行着。 卡索,我的孩子,沿着这条街一直走,走到尽头就是东方护法的宫殿灭天白虎。东方护法的名字叫倾刃。 我望着婆婆比十多岁的小男孩还短的头发喉咙里哽得说不出话来。婆婆已经把她的灵力全部过继到了我的身上,我看着盘旋在地面上的长发再看看婆婆,天上的雪花不断地落下来,落在她的肩膀上,我走过去抱住婆婆,为她撑开屏障。现在一个很小的巫师都可以让婆婆没有还手之力。我抱着婆婆像个小孩子一样难过地哭了。 当我和婆婆告别的时候,婆婆紧紧握着我的手,我感受到婆婆手上苍老而粗糙的皮肤,她握得那么紧,我的手都感受到针样的刺痛了。我知道婆婆对我的牵挂。 我带着婆婆和释的灵力,婆婆的声音从后面飘渺地传过来,她说,王,在刃雪城里面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对任何人都不需要讲究公平,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站在灭天白虎神殿前面,辽溅突然对我说,王,你知道吗,我父亲,也就是您父皇的东方护法辽雀,从小对我非常的严格,在他眼里我必须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我从小学习格斗、力量、厮杀,很多时候我因为练习的强度过大而昏倒在雪地里,每次醒来我都躺在温暖的火炉旁边,周围是木柴的清香味道和一碗热汤。尽管我父王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但是我知道是他抱我回房间的。虽然他的面容老是很严厉,可是我知道他对我的关爱。所以我从小就发誓我要成为最好的东方护法。可是在我还没有变成成年人的样子的时候,我父王就死了,被火族精灵杀死在圣战中。父王希望我成为最好的战神,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做到。 辽溅,你是想告诉我什么? 王,我希望能让我对付倾刃。 辽溅,我知道你的力量很强,可是…… 王,请让我试试吧。辽溅在我面前跪下来。 看着他坚定的面容我没有办法拒绝,可是我看不到他命运的尽头是不是落满了雪花。 当见到倾刃的时候我很惊讶,我以为倾刃像辽溅的父王辽雀一样是个魁梧而粗犷的男子。可是不是的,当我见到倾刃的一瞬间我几乎要以为我见到我弟弟樱空释了。他们都一样有着精致的五官和深深的轮廓,飘逸如风的长头发,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他的双眉之间有一刀明亮的伤痕,像是刀刃。淡淡的象牙色。我知道那是灵力聚集的表现,正如樱空释的眉间有片樱花痕迹,我的眉间有道闪电,月神的眉间有道月光,而星轨的眉间有个六芒星。倾刃的头发温顺地散下来,眼神游离而飘散,笑容又天真又邪气。我不知道这样的外表下面怎么会隐藏可以成为东方护法的力量。 倾刃坐在他的王座上,笑着对我说,你就是那个可笑的城堡里面的王,卡索? 我说是的。他还是笑,一些头发从头顶上滑落下来散在他的眼睛前面。他说,你们一起上吧,我不想浪费时间。我说,想杀你的是辽溅,不是我。辽溅才是真正的东方护法。 真正的东方护法?哈哈,不要笑我了。你们一起上吧。 我用冰族幻术冻结了我整条左手手臂,我说,辽溅是会杀了你的,我不会动手。 月神说,王,婆婆告诉过你不要讲究什么平等…… 月神!这是我的决定。我不想辽溅让他父王失望。 然后我听见辽溅从后面走上来的脚步声。他说,我叫辽溅,刃雪城里下任的东方护法。 倾刃的目光突然变得格外寒冷,我感受到周围弥漫的杀气。他说,刃雪城只有一个就是这个,东方护法也只有一个就是我。在倾刃还没说完的时候,辽溅突然对倾刃出了手。可是这次偷袭却没有对他构成任何威胁。 我终于知道倾刃的力量是多么的不可思议,辽溅在他的手下走不过十个回合。可是倾刃还是败了,从他一开始就败了。因为他太低估我和辽溅,也太相信我们。 当辽溅进攻第一回合的时候,还没等到倾刃接触到他,他就突然弯下身子,后退,而我急速上前,一上手就是火族最毒辣的炎咒手刀,直刺心脏。当倾刃在我面前倒下去的时候他还是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被幻雪神山以外的人打败。他英俊的面容在生命最后快要消散的时候依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和辽溅看着他在我们面前化成一摊雪水,没有说话。 我们没有想过这么容易就击败倾刃,预想中辽溅和我其中一人会受重伤,甚至皇柝连巫医结界都布置好了,准备随时把我们送进去。然而两个人毫发无伤。 可是伤痕出现在看不见的地方,在夕阳坠落到地平线上的时候。 辽溅一个人走在前面,他没有说话,背影在夕阳下显得很落寂。我知道他内心的难过,因为他背弃了他父亲对他的期望。我知道放弃一个人的尊严有时候比死亡还要痛苦,我知道辽溅为了我所做的牺牲。因为如果不是为了继续朝前面那个看不到尽头的征程上走下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这样的暗杀行为的。 那天晚上我们休息在一片长满樱花的山坡上,很亮的月光如水一样铺泻开来,半夜的时候我突然醒过来,然后看到辽溅背对着我站在山坡最高处的那块岩石上,月光沿着他的头发和幻术长袍流淌下来,我看见他的背影就觉得很伤感。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听见了辽溅唱歌,就是那种在战场的军营里可以被反复听到的歌,伤感而苍凉,声音破碎可是嘹亮,高高地响彻在云朵之上。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在那场遮天蔽日的圣战里被我反复地听到,那些战士总是在悲怆的夜里反复地唱着这首歌谣,一直唱一直唱,没有停息。 后来月神走到了辽溅旁边,我听到他们的说话。 月神说,辽溅,其实很多时候一个人都是要放弃很多东西的,因为必定有另外一样东西值得我们去放弃一些什么。比如你想要保护的人,想完成的事情,等待实现的梦境。辽溅,你知道吗,我从小就被人看不起,因为我只会暗杀术,尽管我的灵力比同族的孩子高很多,可是我的父母依然看不起我,他们说我是个让家族耻辱的小孩。在我没有长大的时候,有很多比我大的小孩子欺负我,有很多次我被那些顽皮的男孩子推倒在地上,他们揪我的头发,操纵冰块来砸我,每次我都抱着身子不说话,等他们累了我就爬起来拍干净自己身上的雪然后回家。我的母后是个漂亮的女人,她看见我满身狼狈的样子总是很生气,她不问我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只是一直说我是个让家族伤心的小孩。 月神,你为什么不学习白魔法只学黑魔法,而且只学其中的暗杀术?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和我的姐姐月照一起学习巫术,我们很乖,灵力一天比一天强。父王总是抚摩着我和姐姐的头发,对我们说,以后你们会成为刃雪城里仅次于皇族的最好的幻术师。那个时候,父王的面容很温柔,雪花在我们身边不断落下可是却落不到我们身上,因为父王总是把我们放在他的屏蔽之下。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什么是温暖。可是有一天,我姐姐被杀了,很突然地死在回家的途中,我记得我还在指着路边的樱花树告诉姐姐你看上面的花瓣多好看。可是等我回过头去的时候,姐姐的瞳孔已经散大,我看见她脸上茫然的表情,然后她的魔法长袍突然被风吹得飞扬起来,然后我姐姐在我眼前笔直地倒下去。我吓得忘记了说话,手中的花瓣散落了一地……后来家族的人出来找我们,我姐姐已经死了,而我昏倒在姐姐的旁边,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睡在雍容的千年雪狐的皮毛之中了。后来我的族人告诉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我只会说一句话,那句话是,姐姐,你不要吓我,你醒醒…… 那个时候你就开始学暗杀术? 对,因为我不希望以后当有一个我想要保护的人出现的时候,我还是无能为力地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倒在我的脚边。 霰雪鸟刺破天空的悲鸣回荡在高高的天顶上。我看了看睡在我旁边的星轨,她蜷缩在皇柝为她设定的防御结界中,安然地像躺在一个巨大的安全的卵中一样。 辽溅和月神的背影在那个晚上格外地清晰,他们两个高高地站在山坡上面,长袍翻动。 我转过了身继续睡去,只是梦中又梦见了我的弟弟,梦见他被我杀死的那个冬天。大雪满城。 我终于发现了幻雪神山是多么地庞大而不可思议,当我站在一片如同冰海般辽阔的水域面前的时候。星轨告诉我,这片水域是南方护法蝶澈守护的领地,而在这片水域的背后,则是南方宫殿破天朱雀。 这么辽阔的水域只有用幻影移形了。我扣起左手手指,准备召唤风雪。 不行,王。星轨的气息微弱但是急促。王,这不是个简单的湖,在这个湖面上起码叠加了十个结界,那些我没感应到的结界可能更多。也就是说,可能不小心,站在你旁边的人就突然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里有什么,我不能占破。也许等待我们的是漫天尖锐的冰刀,也许是铺满整个大地咆哮的烈火,也许是美丽的长满樱花树的山麓,也许直接可以跳过南方护法的领域,甚至我们可能直接见到渊祭。所以王,请您不要轻易使用幻术,因为灵力的汇聚是会引起结界出入口动荡变化的。 我站在这片水域面前,水光凌乱地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我说,星轨,那我们如何过去? 潮涯走到我身边,说,王,用我的无音琴吧。然后她从头发上拔下发钗,然后那只发钗立刻变大变宽,成为一把很大的黑色古琴。 我终于见到了这把我父皇的御用乐师的琴,通体黑色,却有着白色晶莹的琴弦。琴的尾部被烧焦了。 潮涯说,这把琴是我的母后用的,圣战中这把琴的尾部被火族精灵烧焦了。在圣战中我的母后曾经在凡世呆过几年,世间的人惊艳于我母后的琴技,我母后在凡世留下了一把无音琴的复制品,以后的世人代代相传成为人间的名琴,人们把那把琴叫做焦尾。无音琴可以自由变化大小而且不需要幻术支持,所以不用担心会改变结界的分布。我们可以把这把琴当做凡世叫做舟的东西,借以渡海。 当我们站在琴身上缓缓漂过水面的时候,潮涯笑了,她说,王,我从来没想过这把琴还有这种用途。 海的另一边就是破天朱雀宫,整个宫殿就是一把琴的样子,当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里面突然传来悠扬的琴声,仿佛从天空上直接破空而下,又像从内心深处如波涛一阵一阵打来。地面的雪突然纷纷扬扬地卷起来,周围的樱花树开始飘落无数的花瓣,那些花瓣很整齐地飘落在我们脚下,在我们前面铺展出一条花瓣的轨迹。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花香,每个人站在花瓣的中央严阵以待,皇柝撑开护法结界保护星轨,我们相背而站成为六芒星的阵形,我隐约感到蝶澈马上就会出现了。 可是当所有的花瓣都落地之后,蝶澈还是没有出现,只有乐曲比先前更加悠扬。 我看见潮涯的脸色很不好,我问她,潮涯,你怎么了? 潮涯说,王,如果你要我与这琴声的主人抗衡的话,我是没有任何胜算的。我看到她脸上低落的表情。 可是当我转过身的时候,我看到星轨更加绝望的表情。然后星轨睁开眼睛,缓缓地说了一句话,然后我看到她眼中的泪水。那一句话让我们每个人站在原地没有动,大风凛冽地吹过去,樱花放肆地颓败。 星轨说,弹奏这首乐曲的只是蝶澈手下的一个宫女。 破天朱雀和灭天白虎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宫殿,白虎宫恢弘而雄峻,万丈高的城墙笔直地参入云天,宫殿里面到处陈列着三棘剑、冰刃、魔法杖。宫殿里所有的人全部是身材高挑而结实的男子。整个宫殿仿佛都是雄性的力量的凝聚。 可是在破天朱雀里,所有的事物都有着柔和的轮廓,天顶是一层很薄的冰,外面的天光可以淡淡地洒进来,整个宫殿漂浮在一种淡蓝色的光芒里面。宫殿四处可以听见乐声,在花园里到处可以看见长裙及地的宫女抱着琴微笑,樱花在她们身边缓缓飘落,如同那些华丽而奢侈的梦境。 蝶澈斜倚在王座上,赤裸着双足,头发沿着身体倾泻下来,她看着我,没有说话,可是她的白色晶莹的瞳仁却像在对我说话,她说,卡索,你来了。 我从小在刃雪城中见过无数的美女,宫殿里的妃子们和以美貌著称的人鱼族。可是我不得不承认蝶澈的容貌是我所没有见过的漂亮,这种容貌即使在最华丽的梦境中也没有出现过。望着她的时候我觉得周围的空气很恍惚。她的眼睛继续对我说话,她说,卡索,你来了。 当月神拍拍我的肩膀的时候,我才突然回过神来。月神靠着我的耳朵说,王,刚才她对你用了摄魂术,请小心。 我看了看蝶澈,她的笑容倾国倾城。 月神走上去,看着蝶澈说,你的暗杀术在我面前还是不要使用为好,你的那些幻术不及我杀人的十分之一。 那你完全可以杀了我。蝶澈说话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缓慢飘渺得如同梦境一样,模糊不真实,仿佛湖面长年不散的雾气。 我看见月神手上已经出现了光芒,我知道那是她用幻术前的征兆。 不要,月神。星轨的声音从后面出现。 为什么?月神转过身望着星轨。 星轨说,因为即使杀掉了蝶澈,我们依然过不了破天朱雀宫。 星轨从辽溅的怀抱中下来,走到我旁边,伸出虚弱的手臂,指着大殿的尽头,对我说,王,你看见那面墙了吗? 我顺着星轨的手看过去,宫殿的尽头,是面高大而精致的墙壁,直达到宫殿的顶部,上面刻满了人物,中间是个绝尘艳丽的女子,也就是高坐在王座上的蝶澈,她的周围有无数怀抱古琴的乐师,可是整面墙壁上,只有蝶澈一个人有表情,周围所有的乐师的表情全部都是空洞而迷茫的,没有瞳仁,没有目光。而蝶澈惟一的表情,就是她现在高傲而又倾国倾城的笑容。 星轨说,这是叹息墙。 然后我听到潮涯急促而浓重的呼吸声。她走到那面墙壁前,伸出手抚摩这角落里的一个乐师的画像,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很久然后她转过身来说,这是我娘。傺楝。先帝御用的乐师。 潮涯说,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面墙。我以为那只是我们巫乐族的传说。 我问,潮涯,为什么有这面墙我们过不去? 王,这面墙不是一般的墙,任何刀剑幻术水火雷电在它面前都是徒劳。只有最美妙精准的乐声才能感动它。曾经有无数的巫乐师想要感动这面墙,可是没用。自古只有一个人感动过这面墙壁,她就成为了这面墙壁的守护神。她就是蝶澈,传说中那个有着绝世容颜的女子。所以,即使我们杀掉蝶澈我们依然过不了破天朱雀神殿。 潮涯走到蝶澈面前,对她说,对于我们巫乐族的人来说,你无疑是我们心目中的神,我想听听您的乐曲,我想看看什么样的旋律才可以感动叹息墙。 算了吧,我怕你听到我的琴声一头撞死在你的焦尾上。 潮涯的脸变得很苍白,身子有着轻微的抖动,我知道她在强忍着怒气。蝶澈对她的无音琴的藐视谁都听得出来。可是潮涯还是没说话,她走过去单腿跪下,说,请您为我们弹奏一曲吧。 蝶澈看着潮涯,然后叹息着说,算了吧,我的琴声你听多少遍也是学不会的。 潮涯还是坚持跪在她面前。蝶澈站起来,说,那好吧,你们洗耳恭听。 我终于见到了蝶澈的那把幻蝶琴,那把琴其实根本就不是琴。蝶澈站起来,双手向前伸出去,五指张开,然后迅速打开手臂,在她的十指间突然多出了五根绿色闪亮的琴弦。当她用如白玉雕刻的手指拨动碧绿色的琴弦时,我看到无数的绿色闪光蝴蝶从琴弦上不断地飞出来,飞出来。那些乐声竟然凝结成蝴蝶的样子纷飞在空气里面。我沉沦在琴声中无法自拔,那些早就沉淀在记忆深处的往事又全部翻涌上来,如同白色的樱花瓣一瞬间就飞遍了回忆的四壁。释在我眉毛上的亲吻,梨落高高地站在独角兽上的样子,释倒在燃烧的幻影天中的样子,岚裳死在樱花树下的样子,梦境中梨落葬身冰海深处的样子,那只霰雪鸟撞死在炼泅石上的样子,红莲如火般盛开的样子…… 我突然感到身体里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看到那些绿色的蝴蝶不断钻进我的身体,然后融化在我的血液里,一瞬间走遍我的全身。我突然明白原来蝶澈的琴声中居然隐藏了另外一种暗杀术,可是等我想抵抗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的手臂全部不能动弹,我感到眼前的事物开始逐渐模糊起来,只有蝶澈的笑容,如同春风一样漫延在四周,倾国倾城。 在我的意志快要消散的时候,我看到辽溅和星轨已经倒在宫殿的地面上,他们银白色的头发无力地散落在他们旁边,片风扣起无名指召唤出疾风围绕在他的四周,那些绿色的蝴蝶正在寻找着破绽进入他的身体,我看到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只有月神和皇柝,没有受到危害,蝶澈的暗杀术对于月神来说不能构成任何威胁,而皇柝的白魔法防护结界,也不是那些蝴蝶所能够穿越的。 然后我听到潮涯的声音,她说,王,我不能弹奏出超越蝶澈的乐章,因为我的感情没有她丰富,我直觉她内心肯定有一段难忘的往事,不然她不会有这么深情的琴声。王,我知道您内心有很多被掩埋掉的感情,破裂而又激越,请把那些感情做成梦境,传给我,我希望借助王的感情来毁掉叹息墙。 我已经分不清潮涯在什么地方对我说话,我的眼前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纷飞的绿色蝴蝶,于是我开始将我的记忆制作成梦境,那些我和释在一起的日子,我抱着他走在凡世的日子,我从幻影天中救出他的样子,我最后一剑杀死他时他对我微笑的样子,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那种感觉很奇怪,如同进入了一个深沉的梦境,梦境中什么都没有,就是一片纯净的苍蓝色,如同幻雪帝国冬天结束春天来临时的天空。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皇柝在为片风疗伤,辽溅虚弱地坐在地上,怀中的星轨还在沉睡,而潮涯,俯倒在地上,口中流出来的白色血液蔓延了一地,如同积雪融化时的寒冷的雪水。蝶澈跌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她的容貌在顷刻间似乎老了几百岁。而月神手中锋芒的月光已经指在她的脖子上。 而宫殿尽头的叹息墙,已经崩塌成碎片,尘土飞扬起来,然后渐渐沉落。 蝶澈一直摇头,她说,不可能,一个幻雪神山以外的人怎么可能毁掉叹息墙。 月神收起了手中的月光,她说,看来已经不用杀她了,她已经死掉了。 在离开破天朱雀的时候,潮涯对我说,王,其实在我们巫乐族的传说里面,蝶澈是个最好的女神,美貌而且善良。王,如果你精通音律的话你应该明白,能够弹奏出那么华丽的乐曲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个心地险恶的人。 月神说,所以我也没有杀死她。王,其实她对我们没有用最强大的暗杀术,不然辽溅星轨早就死在她手下了。当我真正和她交手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暗杀术不在我之下。 我回过头,破天神殿已经变得失去了那种淡蓝色的光泽,我知道蝶澈已经收起了她所有的灵力,那座宫殿已经变成了一个庞大而华丽的废墟,我看到不断有宫女乐师从里面走出来,我知道肯定是蝶澈叫她们离开的。因为在我们通过叹息墙的时候,蝶澈说,卡索,这座宫殿我已经不想再守下去了。因为我一直以为自己的感情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感情,浓烈而又绝望,可是我发现了另外一种完全凌驾于我之上的感情,所以我没有必要再守护这座破天神殿,我想也许我也会去凡世,弹弹琴,唱唱曲,让世间的凡人也记住我的幻蝶琴,如同记住潮涯的母后的无音琴一样。 然后我看到她的笑容,如同扬花般轻盈而温暖的笑,这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已经不再是那个高傲而凌驾一切的南方护法,而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怀抱着自己的琴,弹奏着忧伤的乐章。 我对她弯下腰,以我的帝王的身份,我不知道以前她的生命里有一个怎样的人,匆匆地穿行过她生命的轨迹然后离开,但那么短暂的时间也可使她在几百年几千年后还是这样牵挂。蝶澈给了我一个梦境,她告诉我那个梦境里面有那个人的样子,这个梦境她一直做每天晚上做,一直做了一千年,在那个梦境里面,是一个铺满樱花花瓣和积雪的院落,有风吹过,地面的樱花就如同落雪般飞扬,一个人出现在积雪的中央,笑容温柔而灿烂,浓黑的眉毛,闪亮的瞳仁。他走到蝶澈面前,弯下腰,俯下脸对她微笑,笑容如同撕裂的朝阳一样灿烂,然后一阵风,地面樱花放肆地飞舞起来,在半空中变成如血的红色,他的头发和长袍同时飞扬起来,发出飒飒的响声。然后画面静止,一切如雾气般渐渐消散。 梦魇·蝶澈·焰破 我叫蝶澈,出生在巫乐族。我的母后告诉我,当我出生的时候,浊越星正好升到天空的最高处,那些冰冷的清辉在漆黑的夜空中弥散开来,最后落在我的瞳仁中变成晶莹的魂。 我从小就是个灵力高强的孩子,头发比我的哥哥姐姐们都长,他们都很疼爱我,总是把我抱起来放在肩上。他们总是不断地声声叫着我的名字,蝶澈,蝶澈,蝶澈。 我最喜欢的小哥哥名字叫迟墨,他是我们巫乐族的年龄最小的男孩子,头发柔软得如同裂锦的丝绒。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 我的小哥哥和我一样,是个灵力高强的孩子,他教我各种各样的幻术,教我怎样控制幻化成光线的琴弦,温柔的眉眼,微笑的唇角。 在我们都是小孩子的时候,迟墨总是带我到雪雾森林的深处,看着那些巨大的飞鸟从森林的阴影中呼啸着穿过,凄凉而破裂的鸣叫在苍蓝色的天空上拉处一道一道透明的伤痕。小哥哥总是望着那些仓皇的飞鸟对我说,蝶澈,你想过要飞到天空上面去看一看吗?我想知道,云朵上是开满了樱花,抑或是住满了亡灵。 每当迟墨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总是看到那些在阳光下变得深深浅浅的斑驳的树影落到他白色晶莹的瞳仁中。很多次我都错觉小哥哥的眼睛是黑色的,那种如同紫堇墨一样纯粹而诡异的黑色,包容一切,笼罩一切。我总是感到深深的恐惧,可是每次迟墨都会对我笑,笑容干净而漂亮,像那些明亮的阳光碎片全部变成晶莹的花朵,在他的面容上如涟漪般徐徐开放。 我一直执著地相信着哥哥的身上有花朵绽放时的清香。如同我相信他的衣服上有着花的精魂。 刹那的芬芳,却可以永生永世流转。 迟墨比我年长十岁,在我120岁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小哥哥迟墨已经130岁了。在那个清晨,当我从屋子里跑出来准备去找迟墨陪我去玩的时候,我看到了站在雪地中央的迟墨,我长大成人的小哥哥。他转过头来的一刹那,我听到周围樱花源源不断盛开的声音。 迟墨站在我的面前,高大而挺拔,长长的白色的披风如同浮云般勾勒出他修长的身材。迟墨比我的父皇和我所有的哥哥都要英俊,眉毛如同笔直的剑锋一样斜斜地飞进两鬓的头发,眼睛明亮如同清辉流泻的星辰,脸上有着如同被凛冽的寒风刻出来的深深的轮廓。他面朝着我,嘴角上扬,露出白色的牙齿,我看到小哥哥如同撕裂的朝阳般灿烂的笑容。 樱花在他的身后放肆地盛开。 他走到我的面前,弯下腰,俯下脸来对我说,蝶澈,早上好。 十年之后,我也成为了大人的样子,我站在迟墨的面前对他微笑如同他十年前对我微笑一样,迟墨眯着眼睛看我,他的睫毛长而柔软,他说,蝶澈,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比我娘都漂亮。 迟墨的母后是我父皇的一个侧室,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死去了,他的母后的死亡因为某种不知道原因而被隐瞒,除了我的父皇和我的母后,再也没有人知道。 迟墨从小就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可是他一直安静而且心地善良,温和且与世无争。长大后依然是那个样子。他会因为一朵花的盛开而露出舒展如风的笑容,会在抬头看天的时候看得笑容满面。每天傍晚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宫殿最高的城墙上弹琴,无数的飞鸟在他的头顶盘旋,羽毛散落下来覆盖在他的瞳仁上让他的眼睛变成鸽子灰,云朵盛放如同沉醉的红色花朵。 他就这样生活了百年,每次我问他,哥,你就不寂寞吗? 他望着我,说,有蝶澈,我永远都不会寂寞。 我和迟墨是家族中灵力最强的人,我是我父皇的骄傲,可是迟墨不是,父皇不喜欢他。在我小的时候每次父皇看见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走过来,抱起我放在他的肩膀上然后走开,留下哥哥一个人。可是迟墨从来都没有难过,他总是站在我的背后望着我,每当我回过头去总是看见他如同樱花般明亮的笑容,他站在地平线上安静地看着我越走越远。 我问过我的父皇为什么不喜欢迟墨,那是我第一次问他,也是最后一次。因为父皇温暖的面容突然如冰霜一样凝结起来。然后他抚摩着我的头发对我说,蝶澈,当有一天我老去的时候,你就会成为巫乐族新的王,你会站在大殿的中央为我们伟大的王弹琴,你的乐律会响彻整个幻雪帝国。你是父皇的骄傲。而我抬起头,总是看到父皇尊严如同天神的面容,他抚摩着我的长头发,对我微笑,笑容如同沉沉的暮霭。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我的父皇,只是看着小哥哥我会觉得那么忧伤那么难过。因为我崇拜我的父亲,他是巫乐族史上最伟大的一个琴师。迟墨也崇拜他,每当他提到父皇的时候,他总是两眼放出光芒,神色格外地尊敬。可是,我的父皇不喜欢他,我总是为迟墨感到难过。 我的父皇是幻雪帝国的王的御用乐师,也是巫乐族上最精通乐律的一个男子,以前有很多巫乐族的王都是女人,她们的乐律柔软华丽,然而我父亲的乐律却如同喷薄的烈日,如同那些怒吼的风雪,我没有听见过我的父皇成为御用乐师的第一次演奏,我只是听家族中的人互相传说,他们告诉我,在那天,整个幻雪帝国的上空都飘荡着父皇乐律的精魂,所有的飞鸟都从幻雪帝国的四面八方一起飞上高高的苍穹,那些飞鸟破空的鸣叫在刃雪城上空弥久不散。 我是我父皇的骄傲,他每次都把我带去刃雪城中参加各种各样的祭典,他把我高高地举过头顶,对所有的巫师剑士占星师说,这是我的女儿,我们家族最好的乐师。我在父皇的头顶上俯下脸,看到我父皇仰面的笑容。大殿中有着呼啸的风,我的头发和长袍在空气中散开来,我看到周围那些人的面容,他们在对我微笑,只是我总是想起迟墨的面容,我想知道,那些纷纷飘落的细小的花瓣是不是又落在了他长长的睫毛上面。 每次我离开巫乐族的宫殿去刃雪城的时候,我的哥哥迟墨总是会站在大门口送我,他总是俯下脸来对我说,蝶澈,我等你回来。 我离开宫殿的时候总是会回过头去望我的哥哥,看着他的长袍翻飞在风里面,看到他安静的笑容,如同守候在城门边上的模糊而清淡的星光。周围不断有细小的雪花撞到黑色的城墙上,如同自尽一样惨烈而温柔。 而每次我回来的时候,我总是会看到迟墨坐在最高的城墙上面等我,他的膝盖上放着架古琴,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出悠扬的旋律,那些谜一样的飞鸟依然盘旋在他的头顶上面,羽毛簌簌地落下来,我看到我安静而气宇轩昂的小哥哥,我总是想要热泪盈眶。 当我和迟墨已经长大已经离开雪雾森林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回去过。迟墨也没有再带我到森林的尽头去看那些一边悲鸣一边穿越树木高大的阴影的飞鸟。只是偶尔我们会站在宫殿最高的那面墙上,眺望冰海彼岸的方向。 我的哥哥总是被冰海岸边凛冽的风吹得眼睛发疼,可是他仍然固执的不肯闭上眼睛直到泪流满面。我问他为什么不闭上眼睛,他转过头来对我说,为什么那些鸟儿可以在天空里面自由地飞翔而我却必须在风里面那么懦弱? 我看着我的哥哥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可是他转瞬又笑了,他说,蝶澈,不用想了,有些事情本来就没有答案的。说完他对我很清朗地笑,笑容如同弥漫的花香。 迟墨总是问我,蝶澈,你知道冰海对岸是什么吗? 我告诉他,父皇对我说起过,冰海的对岸是火族人居住的地方,那是个邪恶的种族。 迟墨总是望着冰海对岸的方向很长时间不说话,他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不过我可以想象,他的眼睛里面肯定落满了天空上飞鸟的影子。 海边的风总是很大,小哥哥每次都会问我,蝶澈,你冷吗?然后他会走过来解开他的长袍把我抱在怀里,我闻到花朵放肆盛开的味道。我知道那些花的精魂又开始翩跹起舞了。 迟墨成为了我的家族中和我同辈的惟一的一个男巫乐师,我的另外的哥哥们全部没有通过巫乐师的资格,本来巫乐族的历史上就很少有男的乐师,所以我看到我的迟墨哥哥穿上乐师黑色镶着金边的华丽的幻术长袍的时候感到恍惚的幸福,又慢又模糊,可是荡气回肠。 可是我还是听到了我的父皇在我背后的叹息声,当我转过头去的时候,我看到一滴眼泪从我父皇的眼角流下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皇哭。 我的小哥哥从小就不喜欢和人说话,总是一个人呆在一个地方,安静而平凡。 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蝶澈,你想和我一起离开吗? 当时我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我问他,离开?迟墨,你是说离开我们巫乐族的宫殿吗? 迟墨看着我,眼中的忧伤如同仓皇的落日,他走过来抓着我的肩膀,俯下脸来望着我说,蝶澈,我很想带你离开,我们可以去冰海对面,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你愿意吗? 我看着迟墨的面容,他脸上的痛苦的神色如同一道一道深深的刻痕。 我说,哥,其实你要我到什么地方去,我都会跟着你去的。 然后迟墨把头埋到我的肩膀上,他没有哭出声音,可是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流进我的脖子,我从来不知道巫乐族的人的眼泪会有这么滚烫,几乎都要把我灼伤了。 迟墨低低地说,蝶澈,我哪儿也不要你去,你应该在巫乐族的宫殿里快乐地生活下去,成为巫乐族新的王,别忘记了,你是父皇最心爱的女儿。 天空的霰雪鸟仓皇地飞过去,一声一声鸣叫,一道一道嘶哑的伤口。 当我190岁的时候,我的父皇正式宣布我成为巫乐族下一任的王。那天在空旷的宫殿上,我父皇的声音格外洪亮,他的声音久久地飘荡在宫殿的上面。我站在大殿的中央,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风一直将我的头发吹来遮住我的眼睛,我想看到迟墨的笑容,那么我就不会这么不知所措,可是我从纷乱的头发间看过去,只能看到迟墨模糊的笑容,我能看到他白色的牙齿挺拔的眉,如同撕裂的朝阳般的笑容却像隔了层水气。可是我还是突然就安静了,因为我闻到周围花朵盛放的香味。 在我的继任仪式的最后,我见到了幻雪帝国高高在上的王,他来参加我的继任仪式。他和我的父皇一样,挺拔而威武,可是却有着一层不容侵犯的神圣的光辉。他走到我的面前,对我微笑,然后对我说,蝶澈,我知道你是你父皇最心爱的女儿,我送你一把琴,你把手掌伸出来。 当我伸出手掌的时候,我的十个指尖突然感到一阵细小的疼痛,然后那种疼痛一瞬间就消失了。我抬起头看着王,他对我微笑,他说,蝶澈,你试试你的灵力。 当我念动咒语的时候,我突然看到有十根绿色闪光的琴弦从我的双手之间放射出来,然后一瞬间就笼罩了整个大殿,当我用手指轻轻拨动琴弦的时候,我听到了我从未听到过的乐律。 王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对我微笑,他说,从此以后,这把琴就叫做幻蝶琴。 然后我和整个大殿中的所有家族的人跪下来,我听到所有的人对王的朝拜和祈祷。 可是当王快要走出大殿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停在我的小哥哥迟墨的前面,我的哥哥迟墨跪在地上,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看到王突然变了脸色,他的眼中突然涌动起无数纷飞的风雪,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父皇,我看到父皇惊恐的面容,王的脸上弥漫着一层冰蓝色的杀气,我感到一阵沉重的压力覆盖到我的身上,这个时候我才知道,王的幻术是多么不可超越。 我听到父皇苍老的声音,他低低地说,王,我知道怎么做了。 我看着王离开了大殿,风灌满了他的凰琊幻术袍,翩跹如同展翅的苍鹭。在他离开大殿的时候,我的小哥哥突然倒在了宫殿的地面上,他的眼睛闭着,头发沿着长袍散落开来,口中不断涌出白色晶莹的血液。 父皇走过来,抱起他,然后离开了大殿。当他走到大门的时候,他转过头来对我说,蝶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巫乐族的王,你身上有着整个家族的命运。 父皇已经离开了,所有的人也都离开了,只有我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不知道应该去哪儿。我抬起头仰望高高的穹顶,泪如雨下。 从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小哥哥,迟墨。 从我的小哥哥离开我的那天开始,我就做着相似的无穷无尽的梦境,梦里面都是迟墨干净的笑容,他白衣如雪地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气宇轩昂,他在等着我回家,无数飞鸟在天空上聚拢又弥散开来,如同那些瞬息万变的浮云,羽毛飘落,樱花绽放,我的哥哥在风里面衣袍翻动。我的哥哥在弹琴,手指干燥而灵活,他的乐律却又破裂又明亮,如同撕裂的朝阳。我总是听到哥哥对我说话,诉说他向往的绝望、破裂、不惜一切的爱。梦境的最后,那些飘舞的樱花总是一瞬间就全部变成红色,鲜红得像朝阳融化在水里变成幻影一样的光影和色泽。然后一切消失,在渐渐消散的雾气中,我哥哥的笑容时隐时现。 我总是问我的父皇,我的哥哥迟墨去了什么地方,他有没有事,怎么一直不来见我。 我的父皇总是默默不语,只是望着天空用手指着那些掠过天宇的霰雪鸟的身影,他对我说,蝶澈,你看那些鸟儿,多么自由。 我会突然想起以前,我的小哥哥迟墨带我去雪雾森林深处看那些穿越阴影的飞鸟,看着那些树木的阴影落进他的瞳仁里面幻化成诡异的黑色。可是一恍神一刹那,已经是一百多年过去了。 天边滚动着雷声,如同密集的鼓点般响彻了整个幻雪帝国。 我的哥哥迟墨死于200岁,也就是我190岁的时候成为巫乐族的王的那一年。 是我杀死了我的哥哥,我最爱的迟墨哥哥,那个身上有花朵绽放的清香的哥哥,那个最疼爱我的哥哥,那个说“有蝶澈,我永远都不寂寞”的哥哥。 在我哥哥迟墨失踪一个月之后,我做了个梦,梦境里面,迟墨被关在祭坛下面,黑暗而且潮湿,他被钉在一面墙壁之上,低着头,他的头发散落下来遮盖了他英俊的面容,我看不到他的脸,可是我知道,我的哥哥肯定很痛苦。 我去找了我的父皇,然后我的父皇告诉了关于我的哥哥的事情。父皇的叙述缓慢而且迷幻,如同一个模糊可是感觉清晰的梦境,当梦醒的时候,我早已经泪流满面。 我的父皇告诉我,其实迟墨的母后是他这一生最爱的女子,她的母后有着火红色的瞳仁和火焰般飘动的长头发,因为她是火族的人。在父皇娶她的时候,她还是冰族女子的容貌,可是当她两百岁的时候,她的头发和眼睛突然变成了焚烧一切的火焰,红色成为了破天的火种。 迟墨的母后为我的父皇生下了迟墨,在迟墨出生的时候,他的母后用冰剑剖开了自己的肚子,然后无数闪耀的火种滚落到地上,迟墨出现在火焰里面,神色安详,眼神灵动。然后火焰缓缓地熄灭了,迟墨的头发和瞳仁变成如同父皇一样的白色,可是父皇知道,迟墨在两百岁的时候,一定会恢复火族的样子。 那天王从迟墨身边经过的时候,就是发现了迟墨,我的哥哥竟然是火族的后裔,所以王叫我父皇让迟墨消失掉,而且是用残酷的刑法,于是我的哥哥必须在墙壁上被五把冰剑钉在上面十四天,然后等待血液流干才可以慢慢地死去。 当我听到这的时候,我的眼泪不断地流出来,我想到了小哥哥单薄的身体。 我终于在祭坛的下面暗室中见到了我的哥哥迟墨,他被几把冰剑钉在厚厚的玄武岩墙壁上,红色的血液沿着那些穿刺他胸膛的冰冷源源不断地流淌下来,曼延在冰冷的地面上。我看到他的头发和瞳仁已经变成了火焰一样的鲜红色。 我走到他的脚下,他从上面俯下身子看我,我看到他头发覆盖下的脸,他的表情没有痛苦和怨恨,依然平静而充满感恩。 他对我说,蝶澈,你已经知道一切了吧? 我望着迟墨红色的瞳仁,点点头,说,知道了,小哥哥。 他说,蝶澈,你不要难过,我从来没有恨过父皇,我更加喜欢你。我能够来这个世界上走一次,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请代我照顾父皇,照顾巫乐族的每一个人。 当我去的时候正好第三把冰剑洞穿他的胸膛,我听见血肉模糊的声音,沉闷如同粘稠的岩浆汩汩流动。 我看到哥哥皱紧的眉毛看得心如刀割。 迟墨望着我,他说,蝶澈,不要难过,还有两把冰凌。然后我就可以睡会了。 我说,哥哥,王为什么要对你这么残忍,我不允许。 然后我走过去,召唤出手中的冰剑,然后一剑洞穿了他的咽喉。 我的哥哥迟墨头低下来,头发覆盖住我的脸,他的眼泪滴在我的眼睛上,我听见他喉咙里模糊的声音,他说,蝶澈,为什么这么傻,为了我而犯法典? 我说,哥,我怎么可以看着你这么难过。 迟墨的鲜血沿着我手上的冰剑流下来,渐染了我的整个巫乐族的幻术长袍。 因为我杀死了王要求酷刑而死了迟墨,所以王对我大发雷霆,我的父皇看着我的时候眼中只有忧伤和怜惜,我走过去抱着他,一瞬间苍老的皱纹在他脸上弥漫开如同生长迅速的藤蔓植物。 他说,你怎么办呢? 我说,父皇,我已经不准备当巫乐族的王了,我会离开这个宫殿,随便找个地方,隐居,度过我的剩下的一生。 我的父皇没有说话,我只听到飞鸟破空长鸣,我抬起头,恍惚中想起那些飘落的灰色羽毛和我迟墨哥哥的眼睛,忧伤一晃一晃,倾国倾城。 当我准备离开宫殿的时候,我在高大的城墙脚下遇到了一个女子,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渊祭,她问我,是不是愿意去看看我对哥哥迟墨的感情能不能感动传说中的叹息墙,我回过头去看住着我的家族的宫殿,觉得它是那么渺小如同一个水晶花园。 渊祭说,对,它就是一个水晶花园。 我突然转过头去,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渊祭没有回答我,她说,我知道你是灵力最好的乐师,愿意去看一看巫乐族的神话中的叹息墙吗? 我低着头想了想,发现刃雪城中再也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于是我点了点头。 在我点头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周围空气里无数的花朵凌空开放,无数的花的精魂。那不是幻觉,因为我看到了渊祭手指的曲伸和她动用的幻术。 当我离开刃雪城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无数的画面,我看到我的哥哥站在积雪的中央俯下身子对我微笑,我看到飞鸟的阴影落到他的眼睛里面如同弥散的夜色,他眼中的一场一场声势浩大的幻灭,我看到迟墨站在城门口守候我归来的目光闪烁如同星辰,他衣服上的花魂色彩流转,我看到我的小哥哥坐在最高的城墙上弹着琴等我回家,风吹动他的头发朝正北方飞舞,他的幻术袍永远干净而飘逸,我看到我星目剑眉的哥哥被钉在墙壁上,他的眼泪掉下来浸润了我的脸也浸润了他的蓝色的幻术袍,大朵大朵的水渍在长袍上绽放开来如同莲花…… 身后传来密集的雷声,轰轰烈烈如同一座城市的崩塌。 我抬起头,周围全部是花朵盛放时的清香。花的精魂。 小哥哥,小哥哥,我最爱的迟墨,终于消散在我的眼前。 哥,请你原谅我,我要离开了,离开这个纷扰的宫殿,离开这个埋葬了我苍翠年华的幻影之城。也许天的尽头,我会再次看见你的亡灵,那个时候,请你对我微笑,如同撕裂朝阳一样的微笑,让我可以笑着流完我的眼泪,然后让我听见你自由的,歌唱。 因为星轨一直昏睡没有苏醒,所以我们一直没有办法上路,因为前面是北方护法星昼的领地,如果没有星轨,我们的每一步都是不可预测的炼狱。 纵天玄武神殿在一座雪山的最高处,即使站在南方护法的领地依然可以看见,那个白色恢弘的宫殿如同最锋利的三棘剑一样伸向苍蓝色的的天空,诡异可是华美,在星轨沉睡的那几个晚上,我们都可以看见纵天神殿尖顶上的那些星星,按照很奇怪的轨迹变换着它们在天空的位置。偶尔整个神殿会发出耀眼的白色光亮,那些白色的光芒映射到漆黑的天空上,投影成一个巨大的六芒星,如同星旧星轨眉间的痕迹。 在星轨昏迷了三天之后她突然醒了过来,可是顷刻又昏睡过去,在她醒来的片刻里,她口中不断汹涌出白色的血液,她抓着皇柝的长袍,痛苦地说,带我……回破天……神殿……然后她就沉沉地睡了过去,没有再醒过来。 当我们把星轨带回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破天神殿之后,星轨开始醒过来,虚弱地像是全身的灵力都要散去一样。皇柝一直把她放在白色防护结界里面,然后星轨一天一天地好起来。 就这样我们在破天神殿里面呆了接近半个月,然后星轨终于可以站起来了。 星轨告诉我,原来占星师之间有种最特殊的牵制,那就是灵力高强的占星师可以轻易压制灵力弱的占星师,甚至可以轻易地控制和杀死灵力弱的占星师。那是占星家族从最久远的冰原时代就开始流传的,没有人可以逃避这种限制,所以身为占星家族的人如果灵力弱的话是最最悲哀的事情。也就是说,一旦进入纵天神殿的控制范围,如果北方护法星昼愿意的话,星轨的能力就完全无法施展,甚至星昼可以轻易地就将星轨杀死。而且纵天神殿又是在最高的雪山上面,所以星昼控制的范围比任何一个护法所控制的范围都大。 我问星轨,难道星昼的灵力真的那么强大吗? 星轨转过身去,她说,王,很强大。王,你知道婆婆是个多么好的占星师吧,在以前她给过你的那个梦境,里面的真实感连我哥哥都制作不出来,可是婆婆用的占星杖是落星杖,而星昼的占星杖却是纵星杖。你可以看见她神殿上的那些星星,它们在不断地变化位置,星昼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操纵星星的轨迹。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占星师所能达到的境界了。 我低下头来,没有说话。 皇柝走过来,他抱起星轨如同抱起自己的小女儿,他微笑着对星轨说,那你在北方护法的领域的时候就永远呆在我的防护结界里面,不要出来,我可以保证你不会被星昼杀死。他的笑容沉着而坚定,我突然想起以前我的父皇,在火族攻到刃雪城下的时候,他也是这种表情,坚定如同最坚固的寒冰玉。 月神说,皇柝,那你怎么办,你不会任何黑巫术的,有人进攻你怎么办? 皇柝笑了笑,他说,没有关系。 片风说,不要紧,我会站在皇柝身边一直保护他的。而且还有辽溅,我想除了北方护法,没有人是我和辽溅两个人的对手的。 之后的三天,星轨每天晚上都站在最高的山坡上占星,我看到她不断地对着天空举起落星杖,那些星光聚集成一束很明亮的光线,将星轨笼罩在里面,周围总是有很大的风。星轨的头发和占星袍总是向上飞扬起来,我隐隐地感觉得到大地的震动。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长时间和如此强度的占星仪式,我们每个人都站在山坡下面,没有说话,当第三天星轨占星结束的时候,那些天上的星光所凝聚成的光柱突然如同玻璃一样碎裂开来散落在星轨脚边,我看到山顶上星轨的身影笔直地向后倒下去,长袍猎猎飞扬。只是没有等到星轨的身体接触到地面,皇柝已经走上去抱住了星轨,然后马上把她放进了早就召唤出的防护结界。在那个透明的光球里面,我看到星轨的嘴角不断有白色的血液流出来,如同她昏迷在北方领域的时候一样。 在那三天里面,星轨找出了详细的进入纵天玄武神殿的路线,包括什么地方停下,什么地方要连夜行走,星轨的灵力透支到接近枯竭,皇柝撑开恢复灵力的结界,将星轨放在里面。然后带着她出发了。因为一进入北方护法的领域,星轨就必须一直呆在皇柝的结界里面,否则会被星昼轻而易举地杀掉。 星轨选择的路线复杂而又曲折,路过了森林,湖泊,沼泽,石林,因为星轨占星的精确,我们总是与北方领域里的那些占星师擦肩而国,没有正面冲突,一路上星轨都在使用灵力压制其他除了星昼的那些占星师,以免我们在见到星昼之前就消耗掉大量的战斗力。 在行走了十天之后,我们站在了雪山的最巅峰上,纵天玄武神殿矗立在我们面前,宫殿高得几乎接近天空,城墙仿佛有几千刃,笔直地向上延伸。星轨在防护结界里告诉我们纵天神殿的分布,它是按照六芒星的位置布置宫殿的,六芒星的每个角上有一个很高很高的塔楼,上面是最利于占星的位置,而六芒星的中心,就是星昼的大殿,而大殿的中心,则是星昼的纵星王座,那个宝座是用幻雪神山祭星台的玄武岩打造成的,而且星昼赋予了这个王座无穷的灵力,与她的灵力彼此辉映,彼此弥补。 我们站在纵天宫的门口,星轨说,王,我们现在进去,星昼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如果月神悄悄地进行暗杀,应该会成功的。 月神走过去,抱着星轨外面的透明圆形结界,说,星轨,你不用担心,我会用我的暗杀术来杀掉那个让你痛苦的人。 然后我们的头顶突然响起一个飘渺的声音,那个声音说,月神,你还是直接来见我的好,不然你会像你的姐姐一样,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卡索,我尊称你一声王,为了不让你迷路,我告诉你来见我的路径,你们现在站立的地方是痃雷祭星台,只要直走,在遇见的第二个路口左转,你们就可以看见我了。王,我在那等你…… 然后周围开始响起尖锐而破裂的笑声,连掩住耳朵也没用,那种笑声还是轻易地就进入大脑里面来回响彻,让人觉得格外难受。而当我回过去看星轨的时候,我才明白星昼为什么要笑,因为星轨已经昏迷在防护结界里面,口中喷薄而出的白色的血液已经染透了她的大部分占星袍。而皇柝的嘴角也开始有血液流出,他单脚跪在地上,双手向后伸展开来如同飞翔的霰雪鸟,他在竭尽全力维护星轨周围的防护结界。可是那个结界已经开始变薄变小,我看见皇柝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身体也开始有明显的晃动。 可是那阵笑声突然消失了,就如同响起时一样突然不可琢磨。 那个声音说,卡索,来见我吧,我就是你要找的星昼,北方护法,幻雪神山里最伟大的占星师。我在纵星王座上等你…… 看来星昼早就对我们的行动一清二楚,我们低估了星昼的能力。片风望着高耸入云的的痃雷祭星台说。风在纵天神殿的四面八方涌动,我们每个人的头发和幻术袍都被吹得猎猎飞舞如同旗帜。 月神说,我们的行动都在星昼的掌控之中,看来我们除了听她的别无选择。 星轨从防护结界中抬起头,对我说,王,我没有想到星昼的能力是那么强大,那不是我所能够对抗的。王,对不起…… 辽溅走过去,跪下来,把脸贴在星轨周围的结界上,对她说,星轨,没有人会怪你的,你好好睡,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当星昼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星轨和皇柝已经昏倒在地面上,皇柝的防护结界被消耗得只剩下一些碎片,而星轨,早就俯倒在地上丧失了所有的知觉。当我们从痃雷祭星台走到纵星王座的途中,星昼的灵力的越来越大,而星轨受到的影响也越来越严重,而皇柝也越来越不能支撑防护结界。星轨强忍着撕裂般的剧痛,嘴唇被她自己咬流出鲜血,我看见辽溅的手握得很紧,可以看见白色的骨头。 卡索,你来了。 当星昼对我说话的时候,我完全看不到她嘴唇在动,只听到她的声音从整个空旷的大殿的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传来,恍惚得如同梦境。我只希望星昼不要操纵梦境控制他们,因为我看见片风和辽溅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恍惚的表情。而月神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因为那些暗杀术对于她来说是很容易化解的。月神的表情凝重而充满杀气,我看到了她手上的月光逐渐凝聚成一把冰剑的样子。 星昼的声音再次出现了,她说,月神,我知道你想让我看到你手上的月光,我也知道你真正的杀着不是那支冰剑,你会在进攻之后马上将冰剑向我投过来,然后你会利用我挡掉冰剑的瞬间用孔雀胆的毒加在幻术里面操纵风雪包围我,我就不能动弹,否则一碰到那些围绕我飞旋的风雪那些毒就会进入我的身体,而我不动,你的月光刃就会长驱直入。我说得对吗,月神? 我看到月神沉着的表情,可是她眼中惊恐的表情还是无法掩饰。 星昼的表情依然诡异而恍惚,飘渺如同梦境。 我第一次感到绝望。从进入幻雪神山开始,从封天,倾刃,到蝶澈,我从来没有感到这么绝望过。星昼可以洞悉所有人的思想,那么所有的进攻对她来说都是没用的。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打败她了。 我望着月神,她也望着我,我知道她想让我一起出手,于是我点点头。 但是马上我就发现即使我和月神联手,我们也一样不可能打败星昼。我们的每次进攻都被她提前预料到,我们出手的方位,幻术,甚至出手的速度都被星昼预料地分毫不差。 我和月神俯倒在地上,星昼的微笑依然恍惚而飘渺,如同雾气中黑色的曼佗罗花,有着令人沉沦和恍惚的香味,可是却危险而致命。 卡索,你是不可能让你弟弟复活的,你连纵天玄武神殿都过不去,更何况在我之后的西方领域,还是让你们死在这里吧,纵天神殿的灵力又会增加了。 然后我看到了星昼手上出现一个光彩变幻不定的光球,我知道那是占星族独有的梦境,星旧和星轨都曾经使用过。我知道月神和我只要进入那个梦境之中,我们就再也不会醒过来。 可是我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反抗了,灵力如同在红日之下的雾气一样迅速消散,我看了看月神,她俯倒在地上望着我,我看到她眼中绝望的神情。 就当我要坠入梦境的时候,突然一阵凛冽的风从后面破空而来,然后无数的尖锐的冰凌从我肩膀上面飞过去,然后我听见一阵一阵冰凌刺入血肉的沉闷的声音。 我抬起头,星昼张大了嘴,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可是鲜血还是沿着那些贯穿她胸膛的冰凌不断流出来,一滴一滴地洒落在纵星王座上。 我回过头,看到片风站在我的背后,闭着眼睛,眼泪从他眼眶中不断涌出来,皇柝跌坐在地上,而在他面前,是倒在一片血泊中的星轨,头发散开来,双眼睁开,望着纵天神殿的上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洞而麻木。 星昼突然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她的声音依然飘渺不可捉摸,她说,你们尽管过了北方纵天神殿,可是你们永远也不可能过得了西方护法的领域,因为西方护法…… 星昼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些贯穿她胸膛的每根冰剑上都突然长出了尖锐的倒刺,我听见星昼身体碎裂的声音。原来击败她的幻术不是简单的破空冰刃,而是渐次玄冰咒,第一次攻击成功之后马上会在那些冰剑上长出新的冰剑,发动第二次进攻,这种魔法一般都是对付灵力比自己高很多的人的,因为这个幻术太耗费灵力。是某种意义上的同归于尽。只是我不知道,身为占星师的星轨怎么会冰族幻术师的最厉害的魔法。 其实我很想要星昼把话说完,可是她再也不能说一句话了,她的身体倒在地上,脸上的表情依然诡异而模糊,我隐约感到她知道什么秘密,可是却无法确切地捕捉到什么。 我将星轨葬在纵天神殿的背后,那片长满樱花和鸢尾的山坡,辽溅用他的宝剑为星轨挖掘出坟墓,尽管他没有说任何话,可是我看到他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进埋葬星轨的黑色泥土中,当坟墓挖好之后,辽溅的宝剑已经被地下坚硬的石头磕出了很多道缺口,他抱起星轨,把她放进去,然后用手一捧一捧地将黑色的泥土掩盖到星轨的身上,看到泥土把星轨瘦弱的身体埋葬的时候,我的心里像是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无止尽地往下掉,我的脑子昏昏沉沉的痛,太阳穴像被很亮很亮的细小的光芒扎着一样隐隐作痛。 月神站在最远处,站在一棵樱花树的下面,风吹起她的头发和长袍,皇柝站在她的旁边,也是沉默没有说话,潮涯坐在星轨的坟前,开始弹奏巫乐族的安魂曲,我知道那是巫乐族的最伟大的巫乐,只有历代的帝王才能有资格在死后让巫乐师为他弹奏安魂曲,因为安魂曲会消耗掉巫乐师很多的灵力,而聆听的人会在死后拥有不灭的灵魂。 那天晚上我又听见了辽溅苍凉而雄浑的声音,破碎地飘荡在纵天神殿的上空,很多的占星师出来,他们站在纵天神殿的各个塔楼上面,望着我们没有说话,我知道他们很多都是以前占星家族的人,在很多年前隐居到幻雪神山。他们高高地站在天空之上,长袍翻动如同绝美的白色莲花。没有人说话,只有辽溅的歌声和潮涯的巫乐高高地飘荡在云朵之上。 在那天晚上我快要入睡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星旧,我不知道他在刃雪城里是不是已经占卜到她妹妹的死讯,抑或是毫不知情地继续在祭星台上为星轨祈福,每天望着幻雪神山的方向,想念星轨安静的笑容。我突然觉得很难过,可是又说不出来。于是只有沉沉地睡过去,等待红日破晓天光大亮。 我沉溺在黑暗中不想苏醒过来。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有没有哭,我只知道梦中我好压抑,难过从喉咙深处不见光的部分一寸一寸往上涌,眼前全是星轨最后躺在地上,躺在白色血泊里的样子。 我终于知道了星昼的死因也知道了星轨的死因。原来星昼不是片风杀的,杀死星昼的人是弱不禁风的星轨。片风说,当他一进入神殿中央的时候他就听到星轨对他说话,星轨说,片风,等一下你尽量保护自己的灵力同时要装出无力抵抗星昼的样子,等到我在空中悬浮出冰凌的时候,请用最急速的风将它们刺穿星昼的胸膛。因为星昼会以为我在她的控制之下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所以她不会花任何力气来预测我的行动,只是王和月神他们的行动会被星昼了如指掌的。片风,请一定帮我,这是我们通过纵天神殿的惟一办法。 片风对我说,当时我完全不知道星轨所说的惟一的办法就是牺牲掉自己,因为在星昼的控制下星轨真的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她要动用灵力而且特别是占星族不擅长的进攻类型的幻术,那几乎就是要消耗尽灵力的。我只是很兴奋于可以打败星昼,却忘记了星轨孱弱的身体。等到我看到冰剑全部刺入星昼胸膛并且分叉出无穷的尖刺的时候,我开心得像个孩子,我笑着去看星轨,然后看见她躺在血泊里,两眼望着天空,没有表情,却像要说无穷的话。我只觉得手中操纵的风全部不听我的召唤,往四面的空间里消散掉,我摊着空虚的手掌难过地掉眼泪。 我裹紧凰琊幻袍,周围的雪花不断飘落在我的头发上。自从我弟弟死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用过幻术屏蔽雪花,可是从来没有一次雪花掉在我身上有这次寒冷,我裹着幻术袍不想说话,固执得像个小孩子。 在离开北方领域的时候,皇柝给了我一个梦境,他告诉我,星轨一共留下了四个梦境,第一个让我在离开北方领域的时候打开,第二个在进入西方领域时打开,第三个,在没有线索没有方向无法继续前进的时候打开,最后一个,在我见到西方护法的时候打开。 第一个梦境的华丽和美好,超越了我所有的想象,如同最璀璨的烟火盛放在深蓝色的天空里,光影变换,时光流转。 梦境里,星轨一直在自由地奔跑,尽管她一生从来没有自由奔跑过,她的笑容弥漫在一片铺满樱花花瓣的雪地上,星轨一路跑过去,花瓣在她身后缓慢地,缓慢地,飞扬起来,飞扬起来,起来,起来…… 王,原谅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走了,尽管我很舍不得。我的出生是个错误,我从小就是个让家族心疼的孩子,我的父皇和母后总是为了我掉眼泪,我看着他们苍老的面容总是在心里感到最深沉的难过。还有我的哥哥星旧,他是最伟大的占星师,有着伟大的胸怀和温柔的笑容,有着对我无穷无尽的放任和纵容。可是我的星象注定是被打断的,我的生命必然会在某个弥漫樱花香味的清晨或者月光笼罩的黑夜悄然中断。所以,我想这样死也没有任何遗憾了。我总是在行进的途中需要你们的照顾,要辽溅抱我,要皇柝为我消耗灵力做防护结界,要片风操纵风为我吹散天上阴霾的乌云。很多时候我都想强大起来,不让你们担心,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甚至连走路的能力都没有。 王,我从出生开始一直呆在幻星宫的最底层,为整个家族的兴衰荣辱占卜预言。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樱花凋零的凄凉和月落时的静谧,没有听过一朵花开放时微弱的声音。我很想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我想感受到外面的风吹动我的头发和长袍。王,我很感谢你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中让我走出黑暗的祭坛,让我站在阳光下面。我看到了灭天神殿恢弘的城墙,听到了感动了叹息墙的潮涯的乐律,见到了占星族的神星昼,尽管我死在她的手下,可是我没有埋怨过。 王,我能了解你对你弟弟和梨落岚裳的感情,浓烈而深沉,在蝶澈的宫殿里面你把那些梦境给潮涯的时候,我就已经感受到了你内心澎湃汹涌的情感,王,我只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而快乐地活下去,我希望有一天,复活的释能再一次俯过身来亲吻你的眉毛,叫你哥,就像我曾经对我哥哥星旧做的一样。只是以后我不能再亲吻我的哥哥了,王,请替我照顾他。 王,前面的道路我不能为你占星了,请你勇敢地走下去。其实我在蝶澈的宫殿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会死在纵天神殿里面,那个时候我不敢告诉你们任何人,因为命运是无法改变的,我只能笑着接受。 王,在进入纵星神殿之前我曾经为你占卜过西方护法的领域,可是星象却是一副从来没有过的样子,我不知道是因为西方护法特别强大还是西方领域特别奇特,我只能告诉你,西方领域是脱离于幻雪神山的另一个独立的结界,整个结界由西方护法的幻术支撑,我无法预测那个世界的样子,也许也是和前面几个护法一样的恢弘的宫殿,也许是一片冰封的雪原,甚至可能是一个火族的世界,在你杀掉西方护法的时候,他的灵力会崩溃消散,而那个世界也会随着消失不见,然后你们就会看见渊祭,幻雪神山的统治者。 王,我要离开了,你们要好好地活下去,我爱你们每一个人。王,请先不要告诉我的哥哥我的死讯,因为他是那么爱我,我不想让他难过。我一想到他如同剑一样狂放而斜飞入鬓的眉毛皱起来,我的心就如同被一寸一寸割下来一样痛。 就像你弟弟说的那样,王,请你自由地飞翔吧…… 在我们即将离开纵天神殿的那天,我接到星旧从刃雪城中写过来的信,用掣风鸟传递过来。信上说,王,我占星时知道了你们已经过了北方护法的纵天神殿,心中特别的安慰,希望你们早日回来,王,请替我好好照顾星轨,星象上好像显示她一个人独自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你不要让她孤独的一个人行走,她从小就怕寂寞的,请陪在她身边。 我的手握不住信纸,一阵风吹过来,那张信纸很轻易地飞了起来,朝苍蓝色的天空飞去,飞入了我们不可知的世界,沿着西方领域的方向缓缓地飘过去。 我在心中设想过一万种西方领域的样子,光怪陆离或者刀山火海,然而当我踏上西方世界的时候,我仍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因为我看见的,居然是凡世的样子。 我们进入西方护法的领域时太阳刚刚升起来,俗世的气息格外的浓厚,有着提着花篮的清秀的小姑娘,花篮里装着新鲜的茉莉,用线穿起来一大串一大串,沿着沾满露水的青石板路面沿街叫卖。路边的各种茶肆酒肆里面有着喧哗的人声,此起彼伏。有路边卖煎饼的货郎,对着所有过往的人群兜售着煎饼和廉价的笑容。也有身后挂着华丽配剑的长衫年轻人,头发束起来,眼神明亮而骄傲。也有站在桥上的青丝罗带的年轻女子,她的头发是黑色的,在风里面飞得格外轻盈。 而真正让我惊讶的是,当我们几个有着长到地上的银白色头发的人出现在凡世的时候,他们居然没有一点惊慌,每个人的笑容依然稳定,甚至酒肆里的小二居然跑到我们面前问我们要不要落脚休息。我回过头去看月神,现在没有了星轨,一切都只有靠月神的来自于杀手本身的接近于野兽的敏锐感觉来躲避危险。 月神说,王,这不是简单的凡世,因为我感觉得到很多杀气。 我说,我明白,一般的人不可能看到我们的样子而没有任何的反应。 我们小心地前进,精神集中到甚至可以分辨出脚下雪花碎裂的声音,月神在我旁边,小声地告诉我,街边哪些小贩是绝顶的杀手,哪些婆婆是灵力高强到无法估计的幻术师,而哪些乞丐,才是真正的乞丐。 当我们走到这条繁华的长街的尽头的时候,我看到了一间奢华而歌舞升平的客栈,那间客栈门口有个有着深黑色眼睛的漂亮的小男孩子,正在玩一个白色的的如同雪球一样的圆球,我走过去,蹲下来对他说,小弟弟,哥哥可不可以玩玩你的球?然后那个男孩子对我笑了,如同最清澈的泉水一样干净而舒展的笑容,他把那个球给了我,我拿到手上,然后脸色变了。因为那个球是真实的球,也就是说,这个凡世里的东西全部都是真实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西方护法的灵力居然强到这种地步,居然可以将幻术实化。我叹了口气,想叫他们停下来,明天再说。 当我转过头去想要告诉他们的时候,我看到了辽溅空洞的眼神,他望着我完全没有表情,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蓝色,然后他突然地倒下来,死在了进入西方领域的最初的地方。 当辽溅到下来的时候我还完全没有反应,而片风已经一步跨过去抱住了辽溅,可是已经晚了,皇柝伸出手去探他的鼻息,然后他的手僵硬地停在那里,无法动弹。 皇柝扣起左手的无名指然后沿着辽溅的身体在他的皮肤上的虚空游走了一遍,然后他抬起头来望着我,表情严肃,他说,王,辽溅死于中毒,慢性毒。 皇柝告诉我下毒的人必定是个暗杀高手,因为他算准了辽溅会在进入西方领域的时刻突然暴毙。可是这种慢性毒的潜伏期很长,也就是说早在我们没有进入西方领域的时候,辽溅就已经被人下毒了。 我看见皇柝的眼睛中突然有一丝很模糊但是诡异的光芒一闪而过,可是之后他又恢复了冷静得近乎残酷的表情,他说,王,在之前的行程中,谁最有机会在辽溅的身上下毒?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我知道他们全部明白了皇柝的意思,只是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我说,每个人都最有机会下毒,月神,潮涯,片风,你,和我。 片风说,皇柝,你不该怀疑我们任何一个人。 月神冷冷地说,如果我要杀他,他会死得相当完美,你根本无法从他身上看出他死亡的原因。 潮涯没有说话,低着头,风吹过来,她的头发纠缠地飞起来,有些遮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的柔弱,我知道在蝶澈一战之后,潮涯的灵力消耗格外严重,没有可能是潮涯。 皇柝说,我没有怀疑任何人,我只是在称述一个事实,而且我也相信我们之中不会有人会暗杀辽溅。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那个人的暗杀技术是多么出神入化。 那天晚上我们在客栈住了下来,那家客栈有着格外奢华的装饰和建筑,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我们几个人住在听竹轩,那是几间坐落在一片浓郁的竹林里面的精致的木舍。那些苍翠的竹叶上还残留着积存的雪,偶尔有风过来的时候那些雪花就从竹林间如同花朵一样纷纷飘落。 潮涯很喜欢这个地方,她说在刃雪城里面从来都是高大而恢弘的宫殿,有着参天的玄武石柱和高不可及的天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房子。 辽溅被我们葬在屋子背后的空地上,潮涯本来想为他弹奏安魂曲,可是她的灵力已经无法支持,她对我笑了笑,我看的到她笑容里面的难过。 那天晚上潮涯吃过饭之后最早去睡,我看着她走进房间,我从她的背影里看得出她的疲惫。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无法睡去,我脑海里面不断重复着从进入幻雪神山到现在的画面,一幅一幅,不断从夜色中浮现出来又隐没到夜色中去。我不得不承认西方护法是我从来没有遇见过的厉害的对手,对于他的进攻,我们甚至连还手的力量都没有,我突然发现,原来暗杀术真的是幻术里面最难以抵抗的。 我翻过身,面向窗户,看着月色从窗柃流淌进来铺满地面。然后我突然从床上跃起来,闪身到窗户后面。 因为我看到月神突然出现在我的屋子的后面,月光将她的轮廓勾勒得格外的清晰。月神背对着我,站在屋子后面的空地里,站在辽溅的坟墓面前。我无法想象在这样的晚上月神去辽溅的坟墓干什么。突然天空上面有云朵飘过来遮住了月亮,在那些明亮的月光突然减弱的时候,我看到了月神手上的月光,我不知道现在月神想动用幻术干什么,这里没有任何敌人出现,甚至没有任何人出现。 正在我奇怪的时候,皇柝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月神身后,在那些凛冽地风里面,皇柝地幻术长袍竟然纹丝不动,我知道他的全身已经布下了防护结界。 可是月神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出现,月神低低的疾呼了一声“谁”然后迅速地转身,然后她手中的月光刀刃已经出手了,从下往上斜刺皇柝。从她说话到转身到出手,总共不过一刹那。我终于知道了月神的暗杀的速度和实力,以前我一直低估了她的能力。 可是皇柝似乎早就知道她一定会出手,所以他很从容地伸出手架住了月神的光刃。 月神收回手,说,竟然是你。 皇柝面容冷酷,他说,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你在这里干什么? 月神冷笑,她说,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皇柝说,这个不用你管。 月神说,这个也不用你管。说完之后她转身离开。 在月神就要走出屋子背后的空地时,皇柝背着月神,低声说,月神,这间听竹轩只有我们几个人,你为什么一出手就是那么厉害的杀招? 月神停下来,可是依然没有转身,停了一下,然后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就离开了。 皇柝站在夜色中,我看着他的背影,他的防护结界已经撤掉了,风灌满了他的幻术长袍,他的银白色长发飘扬在月光里面。 那个晚上我没有睡着,后来我又起身看了看辽溅的坟墓那儿,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皇柝已经回去了,空地上除了月光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我打开房间的大门的时候,月神和潮涯已经起来了,月神站在竹林间,潮涯坐在石凳上弹琴,两个人映衬着白雪和翠竹,长发和长袍飞扬在风里,如同一幅绝美的画面。我看到远处阁楼上已经有很多的男人在张望,我知道月神和潮涯在凡世绝对是惊若天人。没有任何一个凡世女子可以比拟她们的美貌。 皇柝和片风也从房间里面出来了,月神看见皇柝的时候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而皇柝也是一样,似乎昨天晚上两个人之间的针锋相对甚至彼此出手都没有发生过。我也没有问他们昨天晚上的事情。 皇柝走到我面前说,王,我们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问他,什么事情? 他说,星轨的第二个梦境。 当我走进星轨的第二个梦境中的时候,我才发现星轨的这个梦境格外的简单,因为梦境里面什么都没有,周围好像是浓重的灰色的雾气,只有星轨的声音不断地说,去找这里外号叫太子的人,他的名字叫熵裂。 我问了店里的小二是否知道这里有个人叫熵裂,他抓抓头然后笑着对我摇了摇头,我说那么太子呢?然后我看到他的眼中露出恐惧的表情。 你找太子做什么?问话的人是在大堂里面的一个戴着斗笠的人,他的斗笠样式格外的奇特,遮住了他的脸,只能从斗笠的缝隙里面看到他的眼睛格外明亮,我可以看见尖锐的光芒一闪而过,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袍子,低着头正在吃一碗面。 我说,你认识太子? 他说,认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不是人的人。 那么他是神了。 可以那么说。因为在这个城市中,他就是神。 为什么? 因为他的地位,财富,幻术,相貌,智慧都是无人可以超越的。 我说,你可不可以带我们去找他? 不可以。 为什么?片风问。 因为我不高兴。 我刚想走过去,然后月神就伸手在我背后碰了碰我,我听到月神对我说,和他保持六尺的距离。我望着月神,她一直看着那个人,我知道她的感觉肯定不会有错,因为我也感觉到了这个人身上的不寻常的气息。 月神走过去,俯身下去在那个人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她抬起身子望着那个人微笑,那个人看着我,然后说,好,我带你去。 片风说,为什么你现在你又愿意了? 那个人说,因为我高兴。 那个人说完转身走出了客栈,于是我们跟着他走出去。我问月神,你对他说了什么? 月神笑了笑,说,那个时候我手上的月光刃已经抵在他的后背上,我只是对他说你不带我们去那么你就会看见一截月光刃从你的胸口穿出来。 那个人在凡世的街道上快速地行走着,而现在我才发现他绝对不是个普通人,因为他的速度快得惊人,无论我们如何快速移动,他始终保持在我们前方一步。 他领着我们走过了很多个复杂的街巷,有些繁华而人群涌动,而有些则冷落且诡异,他似乎对每个地方都很熟悉。 在走了相当久之后,一个很大的庄园出现在我们面前,那个人说,走进大门,然后一直走,走到尽头,你就可以见到太子。 我向门里面望去,一条很长很长的青色石板路延伸到尽头,石板上覆盖着白雪,白雪的尽头是一个雕刻精致的厚重的木门,上面有着精致的铜扣和环。 我转过头来问他,太子在里面吗? 可是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片风说,那个人是在什么时候幻影移形的? 月神说,那个人没有幻影移形。因为我在进入西方领域的时候就曾经试过了,在这个世界里面似乎我们的幻影移形术被封印了。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月神的表情突然很严肃,她说,因为他的速度够快。 那是个很大的院落,青石板上的积雪显然是刚下的,因为那些雪是纯净的白色,而且没有一点被人踩过的痕迹。我们从那条石板上走过,周围安静得可以听见雪花在我们脚下碎裂的声音。 片风扣响了门上的铜环,那善朱红色的木门发出沉闷而深厚的响声,不过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声音。 片风说,难道那个人骗我们? 当片风的话刚刚说完的时候,那扇门已经自动地打开了。里面不仅有人,而且有七个。 我们走进去,然后那扇门又突然关了起来。如同它自动打开一样。 片风问,谁是熵裂? 没有人回答。 房间有一扇窗户,通过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色,那是个积满雪的庭院,有着怒放的红色的梅花,那些梅花掩映在那些雪花之中,显得格外冷艳,当风吹过的时候,那些树枝上的积雪全部簌簌地往下掉。窗户的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长衫,剑眉,星目。他的腰上有着一个纯白色的玉佩,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在那个玉佩的旁边,是把通体黑色的剑,白金吞口。可是除此之外,他身上没有任何奢华的东西,长衫旧可是干净挺拔,剪裁格外合身。他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身体也没有动,只有他的长衫在从窗口吹进来的风中飒飒作响,他的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出鞘的锐利的剑。他似乎对这里突然多了我们五个人完全不在意。 在他的旁边,也就是在这间房间的最里面的角落里坐着个头发全部是银白色的老人,这个老人的头发是银白色并不是因为他有着冰族最纯正的血统,而是因为他是凡世的人,凡世的人到了老年的时候头发都会变成银白色。他的穿着显得地位格外尊贵,紫色的长袍上绣着条金色的龙。他的目光格外轻蔑,我可以看到他眼中的轻视,他甚至在悠闲地修着他地指甲,谁都可以看出他的指甲必定是他的最得心应手的武器,因为他的指甲坚硬而锋利,如同十把小巧却吹毛断发的剑。 在房间的另外一边站着个衣着艳丽光彩逼人的中年妇人,尽管不再年轻可是却有着真正的成数的风韵,她的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上,发髻上插着很多细小地发钗。可是我知道那绝对不是简单的发钗,那些像绣花针一样的装饰品随时都可以变成她手中的致命的杀人工具。我突然将目光集中到她的手上,因为我突然发现,她的手上戴着很薄的透明的手套,无疑她是个用毒的高手。 在房间的最里面正中央的地方,是个弹琴的女子,在她的面前是一架古琴,琴声一直弥漫在这间房间里面。她的面容很年轻,可是奇怪的地方在于她的脸上却有着不符合她的年纪的沧桑,她的眼角甚至都出现了一些细微的皱纹。当我观察那个弹琴的女子的时候,我发现潮涯也在看她,然后我看见潮涯转过头来对我微笑,我也马上明白了潮涯的意思。 在房间中央是一个软榻,上面一共有三个人,左边的一个是个魁梧如同天神的男子,在四处飞雪的天气下他依然敞开着衣襟露出坚实的胸膛,右边的是个绝美的妇人,衣着考究且表情高傲。在她的脚边跪着一个俾女,正在为她捶脚。 我回过头去看月神,发现月神也在看我,然后她对我点了点头,我知道她和我的判断一样。 我走到那个配剑的年轻人旁边,然后他转过身来对我说,算你有眼光,还知道我是太子。 我说,你不是。 那个年轻人的表情突然很尴尬,他说,为什么我不能是太子? 因为你不够放松,你太紧张。你装作不在意我们走进房间其实只是你怕别人发现你脸上表情的慌张,所以你背对房间面向窗户。 那个年轻人没有说话,退到一边,眼中有着愤恨的光芒。 月神走到那个修指甲的老人面前,那个老人叹了口气,说,看来还是骗不过你们。我的确就是太子。 月神笑了,她说,你绝对不是。 为什么?那个老人面无表情地问。可是他脸上的皱纹却有不能控制的颤抖。 因为你比那个年轻人更加慌张,你为了掩饰你内心的不知所措于是修指甲,不过这只能更加暴露你的内心。你故意作出地位尊贵的样子,有着高贵的服饰和藐视一切的神情,可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这里地位最低的人。 那个老人的脸已经因为恼怒而变成了酱紫色。 我继续走到那个头上插着细小银针的妇人面前,她笑着问我,难道我也不是? 你不是。 为什么?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是一个用毒高手。 不错。 那么你就不可能是太子。 为什么? 因为用毒的人内心都不是真正的纯粹,即使可以成为最好的暗杀高手,却不能成为统领一方的豪杰,太子既然可以纵横这个城市,那么他必然不是依靠暗器用毒来达到目的。而且,就算太子善用毒,那么也不会在头发上插上那么明显的暗器也不会让我故意看见你的手套。这本来是你们计策中一个很高明的招数,因为这是暗杀护法的领域,所以你们料定我必然会以为暗杀术越好的人地位就越高。可惜在我的小时候,我的父皇就告诉过我,一个内心不是真正宽广而伟大的人,是无法达到最高的境界和地位的。 潮涯走到那个弹琴的女子面前,对她说,你可以休息了。 那个女子抬起头来看这潮涯,没有说话。 潮涯笑了,她说,除了蝶澈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乐律,你的乐律里面有着最细腻柔软的感情,你的内心也必定和你的乐律一样细腻而柔软,太子不可能拥有像一个纯粹的女子一样细腻的心思,因为即使太子是个女人,那么她也必定是个有着和男子一样刚强和坚韧的内心世界。 然后潮涯坐下来,她说,让我来弹吧。然后整间房间里都是那种悠扬华丽如同梦境的乐律,那种曾经感动了叹息墙的乐律。 月神走到中间软塌的前面,对着那个男的说,下来吧,你的地位轮不到坐这个位置。 那个男的沉默了很久,然后从软塌上下来,他望着月神,似乎在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月神说,你的身材太魁梧,可是却没有什么用,那些肌肉只是徒有其表,完全没有实用价值,你信不信,潮涯,也就是那个弹琴的女子都可以轻松地击败你。 然后月神走到那个女子面前,弯下腰,她说,太子,见到你很高兴。 可是当月神抬起头来地时候,她却是看着那个捶脚的俾女,她说,太子,您可以休息了。 于是我开心地笑了,月神的判断和我一样。真正的太子其实是那个捶脚的俾女。 然后那个俾女的手突然停止了动作。她站起来,望着我们,叹了口气,说,你们怎么会想到是我? 因为我们排除了那个妇人,而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你。 太子抬起头来,我可以看见她的面容,秀气的脸可是却有着不容侵犯的神色,双目不怒自威。她说,你怎么知道不是她是我? 我说,本来我也没想过是你,而且她没有任何不适当的举措。只是我突然想到,当你的俾女在为你捶脚的时候,你绝对不会是危襟正坐,除非为你捶脚的人才是你真正的主人。而且,太子,你捶脚的手泄露了太多的秘密,你的力量拿捏得格外精确,每次的力道都是一样的,而且你的手指比一般人灵活很多,无论是用暗器或者召唤法术,都会有更强的威力。 太子叫那些人全部退下了,月神料得没错,那个衣着高贵修指甲的老人的确是身份最低的一个,他走在最后面。 当太子换好衣服重新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如同我的弟弟樱空释和东方护法倾刃一样,都是美到极致的男子。他没有任何的动作,可是却让人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压力,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神秘而模糊。 当所有人退出去之后,太子说,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是星轨给我一个梦境,叫我来找你的。 星轨?熵裂的声音不经意的颤抖了一下,尽管他隐藏得很好,可是无法瞒过月神的眼睛,他似乎也知道不能掩饰,所以他咳嗽了一下之后说,对,我认识她。 然后熵裂告诉我们,原来在熵裂曾经还呆在刃雪城中的时候,星轨曾经救过他,因为星轨在一次占星中偶然发现了熵裂的星象中出现劫数,于是她用梦境提前告诉了熵裂,那个时候熵裂还是冰族里面一个即将隐退的幻术师,所以,直到现在他一直感激星轨曾经对他的帮助。 熵裂说,既然是星轨叫你们来的,那么你可以问七个问题,随便什么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你。现在你可以开始问了。 这是不是个普通的凡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