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娘道:“除了跳墙之外,没有第二条路了。” 张生道:“既然如此,小生也豁出去了!请问姐姐,何时才能跳墙?” 红娘想了片刻,说道:“这样吧,我先回去,和小姐下局棋,让我避开和你串通了的嫌疑,再者,还可以分散小姐的注意力。然后你再跳,等我见到你以后,我再找借口离开,你就可以和小姐倾诉相思了。不过,和小姐谈话时,千万不能说我知道你们的事,也不要说我见到你来,否则你要自讨苦吃的。” 张生道:“多谢红娘姐姐关心,小生记住了。” 红娘道:”我回棋亭去,你也去吧。”说罢,转身入园,随手关上便门。又装模作样扑了几只流萤,包在素丝汗巾里,向棋亭而来。 却说小姐,独自坐在棋亭上,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是不安。由于自己一时疏忽,没有去把便门打开,害得张郎在那边空等了半夜,真对不起,不过,我也没办法,红娘始终没有离开过。现在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也许见等不到我已回去了。张郎,这不是我失约背信,我实在没有办法啊!现在红娘不在身边,我且去开门,如若张郎没有回去就好了。正要立起身,只见有个黑影从便门方向自远而近向棋亭走来,小姐心头一震,我还没有去开门,张郎怎么会来的。等黑影走近一看,原来是红娘,小姐的心又沉了下去,心想张郎啊,你我真是命苦,好事多磨,这个佳期算是完了。说道:“红娘,怎么现在方来,扑了多少流萤?” 红娘道:“扑的不多,就这么几只,有个把飞到那边墙外去了!”说着,把包萤火虫的汗巾扎好,挂在棋盘上方,萤光闪闪,倒也别致。又说道:“小姐,你曾讲给我听过,古人车胤好学,家贫无钱买灯油,在夏天捉了萤火虫来照着读书,叫做囊萤读书。我们今晚也可学他一半,来个囊萤下棋,小姐,你说好不好?” 小姐心想,你的棋是我教的,一手臭棋,何况今晚已经约好了张郎,哪里有心思下棋?一转念想道,下两局也好,可以挨些时间,一会儿找借口把红娘支开,好去开门。说道:“红娘,下几局无妨。” 于是主仆二人各拿棋子,在棋盘上角逐起来。 张生在粉墙上把二人的举动看得很清楚,心想,时光差不多了,可以往下跳啦,可从墙上往下一看,吓了一跳,刚才在地下看粉墙并不高,现在爬在墙上为何变得高了呢?叫我跳下去,不死也得摔成残废。这便如何是好?看看周围,根本无路可通,张生心里又急又恨,真个是: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如果不跳吧,到手的好事,服睁睁地丢掉,往日的相思岂不是白费!怎能甘心?看看时间又不多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能再犹豫不决了,这真是“人急悬梁,狗急跳墙”,色胆大如天。张生把衣襟一掖,一手攀住桂树枝,牙齿一咬,鼓足勇气,大有视死如归的气概,纵身往下一跳,刹那间就脚立实地。连忙整了整衣冠,衣服上只沾了些许露水,并无尘土。张生借了月光撩起衣襟,遮遮掩掩,挨近棋亭,掩到小姐背后,在一根亭柱后躲着,只要红娘一抬头,就能见到他。此时主婢两人虽然在下棋,但各有心事,所以这盘棋彼此都是昏着迭出,哪里是在下棋,不过是耗时间而已。红娘更是屡屡抬眼四顾,搜寻张生的影子。猛然间瞧见小姐身后有个人影,倒吓了一跳,定神一看,果然是那呆鸟来了。心想你既然到了,那么我要脱身退出了。遂道:“小姐,这一步棋不大好下,让我多想想。这萤火虫的光也太暗了,让我再去扑几只,一会儿就来。”说罢,起身出了亭子,走到小姐看不见她的地方,就折了回来,绕到棋亭边,在花阴下躲着,注视着张生和小姐的举动。张生一见红娘走开,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就从小姐身后走出,转到前面,说道:“呀,小姐!小生有礼了!”一拱到地。 小姐不由得“哟”了一声,一看是张生,心里又惊又喜又奇,惊的是太突然了,喜的是心上人终于赶来了,奇的是你怎么能进来的。我被红娘缠住了,无法脱身来开门,难道是飞进来的,还是红娘先前去扑萤火虫时给领进来的?如果是你自己来的,那还可以和你一诉相思之苦;如果是红娘领进来了的,哼,今天要你下不了台。我且先问问清楚,问道:“你是如何进来的?”张生正在施礼,听到问他是怎么进来的,就立起身来,连忙回答道:“小生是跳墙过来的。” 小姐一听,总算还好,是自己来的。又问道:“有人看到你来吗?” 张生脱口而出,说道:“只有红娘一个人看见。没有别人。”张生此时高兴得过了头,把红娘的千叮万嘱全给忘了。 小姐听得如此回答,心中火冒三丈,就红娘一个人看见,你还要多少人看见?我用尽心机,为的就是不让红娘知道、你倒好,全给我抖出来了,真可恶,叫我的脸面放到哪里去?越想越恼火,你是什么玉人,连木头人都不如!红娘缠了我一个晚上,不给我一个空隙去开门,此刻忽然又去仆萤火虫,人一走,张生就出来,有那么巧的事,还不是你们已经串通了来糊弄我。小姐此刻是火上加气,气火交加。别看你鬼丫头不露面,肯定躲在近旁瞧把戏,我来戳破你的诡计。就提高了喉咙喊道:“红娘、红娘,红娘快来!” 红娘躲在近旁,张生和小姐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当听到张生说“只有红娘一人看见”,就知道事情糟了。心想,这个傻角,真拿他没办法,虽然事先千叮万嘱,还是露了出来,今晚别说好事了,坏事还不知坏到什么地步呢?现在听得小姐叫唤,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收拾。但不能立即就出去,出去得快了,连自己一起倒霉,还是等一会,看看事态的发展如何。再出去不迟。 张生给惊呆了,好好的事一眨眼变得如此难堪,礼也不回,话也没有,又一个劲地喊红娘,我究竟犯了什么错,真是莫名其妙。这时的张生,窘得无地自容,口中“这这这。。”说不出话来。 小姐见红娘还没有来,是真的走远了吗?又提高了喉咙喊道。“红娘快来,红娘快来!”回头看看张生,心想,都是你,谁让你被红娘看见,弄得我下不了台,现在我只好作一篇假文章,又要委屈你了。小姐连叫了好几声“红娘”,不见回音,就对张生说道:“嗳,你是什么样人啊?” 张生听此问话,脑子里“嗡”了一下,什么?连我都不认识了,是救了你命的张郎。心里是这么说,可嘴巴却堵住了,只是“呀”了一声。 小姐又说道:“我在这里烧香,你无缘无故地闯进来,有何居心?” 张生已是张口结舌,只是“这、这、这。。” 小姐道:“若被老夫人知道了,有什么理可说?” 张生想,怎么变了卦了?明明是你约我来的,你的诗我已背得滚瓜烂熟,须知这是你亲笔所写,如何可以赖得?哪知张生只在肚皮里说话反驳,口中却没有声音,可能是被小姐当头一闷棍给打蒙了。他还在暗自嘀咕!看来你们崔家耍赖是门风,你的老娘,当初赖我,赖的还是口头婚约,可以说是口说无凭。你小姐今晚却把黑笔落在白纸上的亲笔诗都能赖掉,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一边想,一边呆呆地瞧着小姐,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红娘在花丛里,蹑足潜踪,听得清楚,心想,小姐啊小姐,你太过分了。你们本是一对儿夫妻,又何必如此难堪?一个是怒气冲冲,唠唠叨叨讲个不停;一个是满面羞惭,悄悄冥冥,早禁住了随何,镇住了陆贾,低着头,躬着身,如聋似哑。红娘心里火不打一处出,这个傻角,背地里的嘴巴到哪里去了?平日在我面前,那么会讲,在小姐面前,就成了哑巴!你也太没出息了,你为什么不记得那“待月西厢下”,走向前去把她一把抱住了,即使告到官府衙门,难道怕丢了你的脸!你真是个花木瓜,中看不中用,活该给香美娘训得狗血淋头。红娘看了张生这副窝囊相,真是有火发不出。 莺莺小姐责备了张生几句,见张生呆呆地站在那里,躬身低头,一言不发,心里也老大不忍,本想去向张生打个招呼,说明是假的。忽然发现花丛那里露出一片衣裙,分明是红娘躲在旁边暗暗偷看,那么我说的后她全都听到了。这就不能跟张生打招呼,而且戏还要做足,于是提高了声音喊道:“红娘快来,园中有贼啊!” 张生听得小姐喊园中有贼,不由得“啊”了一声,气得几乎晕倒,浑身都在发抖,好啊,不仅不认我,还把我当成小偷! 红娘一听,小姐大喊园中有贼,连说坏了坏了,半夜三更喊有贼,被别人听到,一起来捉贼,事情闹得更大了。赶快从花丛下钻出来,转到棋亭里,说道:“呀,小姐,做什么,做什么?” 小姐此时已明知“有贼”这两字太过分了,但已经说出口,也就只有错到底了。说道:“有贼!” 红娘道:“是哪一个呀!” 张生道:“是小生呀!” 小姐听了,“呀!”他如何自认是贼呢? 红娘听了,惊得“啊”了一声,心想有你这种傻角,会抢个贼来做做。 本来我问是哪一个,小姐总不会指着你说就是这个贼,一定会改口的,现在自己承认是贼,有什么办法呢?红娘对张生看看,唉,真傻,只好我来挽回挽回吧。说道:“我们花园里不可能有贼的,让我来查查看。” 装模作样地对张生端详一番,说道:“原来是你,小姐,这个贼子不是生贼,是熟贼。不要紧的。” 小姐听了,差一点笑出来,这鬼丫头,贼也有生熟!说道:“啐!一派胡言!” 红娘道:“小姐,红娘并未瞎说,这个贼子你小姐跟他也很熟,不是别人,乃是张先生!”红娘这么说,是在点醒小姐,不要太过分了,也可以下台阶了。 小姐道:“不管是谁,给我赶了出去!” 红娘想,张生啊张生,小姐要把你赶走了,你有话快说吧!你不说,我来逼你说,遂问道:“张先生,你深夜来此,要做些什么勾当?” 张生心想,你们主仆倒好,一个写了诗约我来,一个出了馊主意让我冒了天大的险跳墙过来,现在一个把我当成贼,一个查问我做什么勾当,你们是存心捉弄我。张生被气得噎住了。 小姐见红娘在查他做什么勾当,心想,不能让她查,等会儿张生实话实说,我还不羞死,遂道:“红娘,不必与他多说,快撵他出去!” 红娘想,你不让我问,我偏要问,问出了实情,张相公的贼名可以洗刷了。于是道:“张先生,你说不说,你不说,扯你到老夫人那里去!” 小姐一听,大为着急,把他带到母亲那里,我还有什么脸面呢?忙说道:“红娘,带他到老夫人那里,恐怕坏了他的名誉,不必计较了,撵他走了便罢!” 红娘道:“小姐别生气,让红娘替小姐开导开导他。张先生,你是个读书之人,既然读了孔孟之书,一定懂得周公之礼,你深夜来此何干?不是我们崔家硬要像衙门里那佯审问你,我跟你说几句老实话,我只道你学问像海样深,有随何、陆贾的才智,谁知你的色胆有天来大!谁让你深夜进入人家的花园?你本是个蟾宫折桂的秀才,却不道来做偷花窃柳之人,不想去跳龙门,却来学跳墙。”说到这里,转头对莺莺道:“小姐,看在红娘的份上,饶了他吧。” 小姐也趁势下台,说道:“张先生,若不看在红娘的面子上,带你到老夫人那里,看你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 红娘说道:“张先生,现在小姐已经看在红娘面上,和你罢休了。如若弄到官府衙门,官府大老爷一定会说,你既然是个秀才,应该好好在寒窗之下苦读,谁叫你深夜随随便便到人家花园,夜入人家,非奸即盗,这个罪名你担得起吗?张先生呵,到那时,你只好让细皮白肉挨一顿打!” 小姐也说道:“先生虽然有救活我们一家之恩,受恩应当报答,但是既然已经兄妹相称,怎能有这非分之想?万一给老夫人知道了,先生你何以自处?” 红娘道:“小姐息怒,叫他向你赔个礼,道个歉,消消气。”说着,过去一拉张生,说道:“小姐已经饶恕你了,快到小姐面前跪下请罪吧。”张生此时已被她们主婢一吹一唱,气得好像木偶一般,红娘叫他跪下,他就跪下。 小姐见张生跪下,如何受得了,连忙立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回楼而去。 红娘没有防备小姐会临阵脱逃,一走了之,赶忙想位住,已经来不及了,出棋亭一看,小姐逃得像飞一样快,也追不及了。就回到亭子里,对张生说道:“相公,请起来吧!” 张生茫然地说道:“小姐,呀,小姐走了!” 红娘道:“走了,相公,请起来吧。” 张生才想到还跪在地上呢,想起身,只觉得一阵头晕,几乎跌倒,说道:“姐姐,请你扶我一把。” 红娘道:“是,相公当心了!”见张生双手冰凉,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知道这回受的刺激太深了,关切地问道:“相公、怎样了!”张生只觉得头晕脑胀。四肢无力,一边从衣袖里掏出莺莺的回柬,一边说道:“是你叫我来的,怎么一下子变卦,唉,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红娘道:“别念了,我问你,小姐究竟约了你没有?” 张生道:“怎么没有呢?” 红浪道:“要不你解释错了!” 张生道:“并非小生夸口,我是猜诗谜的行家,风流随何,浪子陆贾。 哪会解释错呢?” 红娘道:“相公,算了吧!你是哪门子的猜诗谜行家?‘迎风户半开’差了一拍,‘隔墙花影动’被假山遮挡,‘待月西厢下’月儿不见,‘疑是玉人来,来了也白搭。” 张生道:“唉!从今以后我死了这条心吧!” 红娘道:“你这个强作风情的穷秀才,别再题‘春宵一刻千金价’,尤云滞雨被太阳晒干了,窃玉偷香的胆子收起了吧,倚翠偎红的话语儿删除了吧,你管你何郎傅粉自己搽,她管她张敞的眉儿自己画,准备着‘寒窗更守十年寡’!” 张生道:“小生想再写一封信,请红娘姐姐捎去,让我表白一番,可以吗?” 红娘道:“相公,你那种淫词儿算了吧,书信儿也用不着再写,你怎么还看不透、想不穿这风流戏法?从今以后,让卓文君自家去忏悔,你这个司马相如,收心养性游学去吧!” 张生道:“唉!你这小姐,送了我的命也!”说罢,连连叹息。 红娘扶着张生,说道:“相公,自己保重。” 张生道:“和小姐成为夫妻的念头再也不敢想了,但我自病自知。红娘姐姐,这半年来,蒙红娘姐姐关心照顾,小生万分感激,小生也把姐姐看成平生第一红粉知己。” 红娘道:“多谢相公看重。” 张生道:“红娘姐姐,小生身在客中,自知疾病已入膏育,如果侥幸不死,请姐姐来西厢看我一两遭。” 红娘道:“相公何出此言,要多多保重才是。”这时已经到了便门口,红娘拔去门栓,拉开便门,说道:“相公走好,红娘不远送了!”红娘看着张生摇摇晃晃走出便门,心里一阵难受,对张生无限同情,但却无力相助,只有长叹一声,悻悻然把便门关上。 张生走出便门,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跌倒。这时琴童飞奔过来,连忙扶住主人,说道:“相公,相公!” 张生见琴童过来,连忙把手搭在琴童肩上,嘴里不住地叫道:“气死我也,气死我也!”琴童也道:“气死我也!” 张生诧异道:“你气些什么?” 琴童道:“棋亭上的事,琴童都看到听到了,把你相公当成贼,我变成贼琴童,岂不气死我也!” 张生忙制止他道:“小声点,今夜之事,不能对任何人说,快扶我回房!”琴童扶着张生,觉得主人周身发抖,一摸双手,冰凉冰凉的,脸上也没有一丝血色,说道:“相公,你怎么这样了?” 张生道:“身上不舒服,恐怕要生病了。唉!这一场怨气,眼见得此生全休也!” 第十二章得病寄方 话说张生在昨晚上受尽屈辱,勉强走出了使门,由琴童扶着,回到西厢,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如何能睡得着。越想越冤,且不说我解了半万贼兵之围,救了你们崔府一家性命,就说这次,明明是小姐约我去的,见面却变心肠,还把我当成贼。娘赖婚,女儿赖柬,赖得一个比一个凶,母女俩合伙着来害我,唉,我真傻啊! 更鼓已敲四下,张生在朦胧中忽然听到有敲门声。时辰这样晚了,还有人来敲门,忙问道:“是谁?” 门外并无人回答,但还是不停地敲门,张生披衣起床,走去开门,见门外竟是莺莺,心中大喜,说道:“不知小姐芳趾光降,未曾远迎,请小姐恕罪。” 小姐微微一笑,低头不语。 张生道:“小姐请!” 小姐依旧默默不语,微笑着走进书房。 张生见小姐独自一人来到,已急不可耐,拥着小姐走进里房,小姐也不拒绝,只是低头害羞。张生忙替她宽衣解带,二人上床并枕而睡。张生把小姐抱在怀里,又爱又怨地说道:“小姐有劳你来投奔我,承受你的情深意重,不过刚才为什么拒绝我,还把我当作贼。我来花园,原是你叫红娘送来了情诗,答应我同效鸾凤,哪里知道一句话不中听,你就即刻翻了脸,好像是在戏弄我。” 小姐在张生耳边软语温香地说道:“那是为了避开红娘的耳目啊!现在特来谢罪,侍奉张郎,给你享受,好吗?” 张生此时神魂飘荡,脸庞贴在小姐粉腻的脸上,樱桃小口上的口脂发出麝兰香味,尝尝滋味,觉得甜津津的,小姐把丁香舌尖,伸进了口中,好似含了玉液琼浆;最美的是小姐的一双玉臂,紧紧将自己箍住,身子不住地颤动,锦被翻起了一层红色的波浪。 后人有《一剪梅》词一首,咏张生与莺莺云雨。词曰:芙蓉庭院晚风凉,好乘余兴,别逞风光。斜插花枝瓶口滑,轻挑莲足橹声长。颠鸾倒凤不寻常,一种风情,两处多忙。个中谁更着殷勤?不是情郎,却是情娘。 正在如醉如迷,欲仙欲死的时候,忽听得噹的一声,萧寺疏钟震响,张生暮然惊觉,摸摸身边,哪里有什么玉人?楚台云雨一去无踪,原来是一场春梦。梦中的欢乐,更增加了醒来后的忧伤。不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记得刘禹锡的《竹枝词》有‘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今日你小姐啊,却是西边日落东边雨,道是有情却无情啊!”说罢,两滴清泪,滚向枕边。心里万念俱灰,竟然浮起了自杀的念头。他想,与其受这种无边的痛苦折磨,还不如死了的干净,人活百年,总是一死,早死早得解脱他想挣扎着起来,上吊自尽,怎奈一点力气也没有,唉!看起来连死都没力气了。张生自思自叹,有死的念头,却无死的力气,真想痛哭一场。后来一想,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们崔家如此欺侮捉弄人,惹不起,躲得起,我张珙也不是久居人下的无能之辈,蟾宫折桂,易如反掌,那时候,我自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再来崔家,拜访你老夫人!如此一想,增添了他活下去的勇气,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决定要离开这个令人心碎之地。 琴童今天起得特别早,他担心主人的病,过了一夜是否有所好转,过来一看,张生面如金纸,精神萎靡,一探额门,滚烫滚烫的,知道主人病得不轻,又见张生挣扎着要起床,忙说道:“相公,你不多睡一会儿?” 张生道:“琴童,与我速速整理行李,我们立刻动身,此处已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琴童道:“相公,你在生病啊,需要静养,等好了以后再走不迟。” 张生发怒道:“狗头,不用你操心。快给我收拾行李去!” 琴童知道相公被欺受辱,心里委屈怨恨,有说不尽的痛苦,琴童也不想再在这里,可是主人病得不轻,怎么可以远行呢?先稳住他再说。说道:“相公,你先躺一会,等我把行李整理好了,再来服侍你梳洗,” 张生此时,头好像裂开似的疼痛,四肢一点力气也没有,也确是支撑不住,就是受不了这口怨气,才要硬撑着动身,琴重要他先躺一会,这也好,等行李收拾好,雇上了车,上车就走,倒也干脆。所以接受了琴童的建议,合上了眼睛,早已身心劳瘁,昨晚又没有睡好,所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琴童其实并未去收拾行李,在外间磨蹭了一会,进房一看,见张生已经入睡,连忙进去找到崔安老总管,说道:“总管老伯伯,我家相公病倒了,病得不轻。”说道,流泪不止。 老总管道:“琴童兄弟,别急,让我去禀告老夫人,去请大夫来医治。”琴童道:“多谢总管老伯伯,拜托您老人家了。西厢没有人,我回去侍候相公。”说罢,向老总管施了一礼,急急忙忙回了西厢。 老总管立即来到内堂,见了老夫人,说道:“老奴崔安,参见老夫人。”老夫人道:“老人家,罢了!到此有什么事吗?” 老总管道:“禀老夫人,张相公病倒在西厢,病情不轻。请老夫人定夺。”老夫人听得张生病倒,心里也着实着急,知道张生的病根是因为赖婚。 读书人的脾气固执,想不开,抑郁成疾,如果病势沉重而发展到有个三长两短,传扬出去,说我仗势欺人,恩将仇报,赖婚坑了人家,落一个坏名声。平心而论,张生也确是有恩于我们崔家,赖婚归赖婚,受恩总该报答,我一定要尽力把张生的病医好,这样,也是我们崔家有恩于他了,恩恩相抵,将来再多酬谢些金帛,他去赴考,我们回博陵,各奔前程,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我想张生也无话可说了。老夫人思索了一会儿,想出了一个办法,请法本长老先去摸摸情况,看看病情重不重,如果是偶感风寒,小病小痛,只要好好调养,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是重病,就得请大夫医治了。最主要的是让法本长老去了解一下病源,长老和张生原是亲戚,张生必会对他吐露心曲。打定主意,说道:“崔安,你到前边寺里去请法本长老来此叙话。” 崔安应命而去,到得方丈,见了长老,说道:“长老,小人奉了老夫人之命,请长老过去叙话。” 长老问道:“所为何事,还烦管家亲自前来?” 崔安说道:“张相公病倒在西厢,可能是请长老前去商议医治之事。” 长老一听张生病倒,心里也很着急,他和张生虽非亲戚,却是个忘年之交,何况佛殿许婚时,曾经担任过临时大媒。这次张生的病,肯定是由赖婚引起的,读书人性情固执,怨气郁结,哪有不病之理!老夫人做事也太乖张,既然婚已经赖了,不及早打发张生走路,不是在坑害人家吗?长老对老夫人的行事,深感不满。随了崔安,来到中堂。 长老见了老夫人,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老衲参见老夫人。” 老夫人道:“啊,长老少礼,请坐。” 长老落座,问道:“老夫人呼唤老衲,不知有何吩咐?” 老夫人道:“只因张先生卧病西厢,特相烦长老前去探病,以便延医诊治。” 长老想,为何你们崔家不派人去探病,张生不管如何,是你们崔家的大恩人,现在要我去,去探张生的病,我老衲是应该去的,这是我老衲和张生的情份,你老夫人要我去,算什么名堂?老衲明白了,你是赖了婚,无颜面去见张生,好吧,反正你不相烦,老衲也要去的。说道:“老夫人客气了,相烦不敢,老衲和张先生是故交,理应前往。” 老夫人道:“如此有劳了。” 长老道:“老衲即刻前往,探病以后,再来上复。阿弥陀佛!”告辞而去。 长老来到西厢,见张生病容满面,憔悴不堪,失尽了风流蕴藉。摇了摇头,说道:“阿弥陀佛,相公,久违了。”张生见长老前来,心里很感激,说道:“长老请坐。” 长老道:“听得先生偶染小恙,特来问候。” 张生道:“多谢长老关切。” 长老道:“相公好端端的,如何生起病来了呢?” 张生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长老,一言难尽!” 长老道:“不知得了什么病?” 张生道:“长老,不瞒你说,都是痴情所误,情根就是病根。崔府无情,欺人太甚!” 长老道:“阿弥陀佛!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七情六欲,人人皆具,即使是出家人,成了佛菩萨,一样有情。” 张生道:“这就奇了,佛家讲究四大皆空、六根清净,为何有情?” 长老道:“相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佛家的情,是不能用凡人的情来衡量的,佛家的情是慈悲、慈悲的目的是普救众生。”张生叹了口气说道:“唉!可惜有人身在普救寺,就是不肯慈悲!” 长老道:“佛家的慈悲是无代价的,不论善恶,一视同仁,善人则接引西方,恶人则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俗人的慈悲,是有代价的,有施有报,以德报怨是报,以怨报德也是报,以德报德也是报。有人施了恩不一定望报,至少在施恩时并未先想到别人必须要报。而受恩者则当时想到要报,过后又反侮,甚至忘恩负义,乃是常见的众生相,不足为怪的。” 张生知道长老的一席话,是针对老夫人赖婚之事而发的,但是,长老啊,你只知老夫人的赖婚,还不知道她的女儿赖柬的事哩!尽管小姐无情,我还不忍当众宣扬她的不义。有苦不能说,实在难以忍受。说道:“唉!长老,我想为人一世,活一百岁、一千岁也是死,彭祖号称活了八百岁,如今一个人也没见到过他,活着没有意思,还不如一条白练死了的好!” 长老道:“先生此言差矣!你是个饱读经史的君子,怎会有此短见,把性命当作儿戏。《孝经·开宗明义章》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现在有此拙见,那么上半年附斋追荐的孝心,完全付诸东流了。佛家讲要成正果,肉身成佛,要知道,一失人身,万劫不复,不要为了区区一件婚姻小事而自暴自弃。望先生三思!” 张生听了,默默不语。 长老又说道:“先生言道,你为痴情所误,老衲以为情为先生之痴所误。情这东西,其本身无利无害,它的利和害,都是由人控制的,给它利,它就对你有利;给它害,它就对你有害,这就是魔由心生。一切有情,无情,都是不存在的,又何来痴情?”张生听了长老一番言语,不禁连连点头。 长老道:“先生,老衲姑妄言之,你不妨姑妄听之。仔细辨一下,是也不是,望先生暂且忘却物我,好好静养。” 张生道:“听了长老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承蒙解劝,小生敢不从命。”长老见张生已有所觉悟,知道情字不是三言两语所能破得了的,张生能有此认识,暂时可以放心,说道:“先生保重,老衲告辞了。” 张生道:“恕不远送。” 长老离开西厢,到中堂复命。老夫人见长老来了,说道:“长老来了,请坐。” 长老道:“多谢老夫人赐坐。” 老夫人道:“长老去探望张先生,不知病情如何?”其实老夫人所关心的是病源,病情倒是次要的。 长老道:“张先生的病嘛,可轻可重,总之,心病还须心药医。老衲告辞了。”长老实在不便说张生的病完全是你老夫人赖婚所害,只能说心病仍须心药医,其他都尽在不言中了。 老夫人听了,心里自然清楚得很,无奈不能和长老商议什么,今见长老告辞,说道:“长老请便。” 长老双手合十,向老夫人施了一礼,道声“阿弥陀佛”,回到寺内。 长老走后,老夫人的肚皮里又做起功夫来了。很明显,那穷酸已把病源和盘托出给老和尚了。张生的心病是婚姻被赖掉,心药那就是我女儿莺莺了,现在如果马上把莺莺许配给他,毛病立刻痊愈,可惜这是办不到的,不过我也不能空担一个赖婚的恶名声。莺莺绝对不能给张生,张生的病绝对要医治,张生的病绝对不能请大夫来医治。女儿是才女,博览群书,对医道也有研究,平日家中婢仆有什么小毛病,都是女儿开出几服汤药,就可以治好。现在就让女儿开个药方,一来可以避免把赖婚之事张扬到外面去;二来也让大家知道我老夫人受恩知报,关心张生;三来这张处方出自女儿之手,张生见了女儿的手迹,可以得到安慰,抵得上半服心药,病情自然减轻,然后再加强调理,以收药到病除之效。以后如何,等到他病愈后再作定夺。主意已定,就命丫环去通知小姐。此时,恰巧红娘来到中堂,她是得知张生病重,到前边来了解情况的。老夫人一眼见到了她,心想,让她去告诉小姐,更为妥当。说道:“红娘。” 红娘听得老夫人呼唤,忙应道:“是,老夫人。” 老夫人道:“西厢的张先生,忽然病了,想必是勤读过度,偶感风寒。 他乃我家恩公,岂能不问。” 红娘道:“是,听老夫人吩咐。” 老夫人说道:“你到妆楼上去,传我之言,命小姐开一张祛邪热、驱风寒、消积食、补虚弱的好药方,以医张先生之病,让他早日恢复健康,不负救命之恩。” 红娘道:“红娘遵命!” 老夫人道:“事不宜迟,你快去让小姐开个药方,也不必拿来给我看了,立即送到西厢去。” 红娘道:“是。”说罢,退出中堂,径往妆楼而来。一路想,张相公真可怜,这场病硬是被你们母女俩作成的,现在还要用这种煞渴充饥勿惹祸的汤头药去搪塞,岂不是要把张相公活活气死吗?不知小姐是什么态度,如果无动于衷,一赖到底,恐怕张相公的这条命休矣。且上楼去看情况再说。上得楼来,到中房门口,微微揭开绣帘,见小姐独自呆呆地坐着,眼泪汪汪,默默无语。红娘上前叫道:“呀,小姐!” 小姐此时,正在回想昨夜之事,觉得很对不起张生。自己出尔反尔,约了人家又骂人家,太不应该了,但也是迫不得已啊!但愿张生能够理解我的处境!今后如有机会,再作补报。忽然听得红娘的声音,转过身来问道:“红娘,刚才你到哪里去了?” 红娘道:“小姐,我到老夫人那里去了,听说张相公病了,我是去探探消息是否确实。” 小姐问道:“是真的吗?” 红娘道:“红娘去中堂,恰巧老总管前来禀报,说张相公病倒在床,口吐鲜血,怨声不绝,立刻就要抱病动身,离开此地。” 小姐一听,好似晴天霹雳,心里像刀绞似的,眼泪不住地落下来。张郎的病,明明是被我气出来的,是我害了他啊。心里痛苦到了极点,流着泪说道:“红娘,这可叫我怎么办啊!如今老夫人怎样处分?” 红娘见小姐这般着急,看来小姐对张生还是有情的,昨晚上是为了避开我而演的一出假戏。可是小姐啊,你在演假戏,人家张生却当真了。你既然如此着急,当然知道张相公的病源,就得对症下药才是,说道:“老夫人命红娘上楼,请小姐开一张祛邪热、驱风寒、消积食、补虚弱的好药方,给张相公调理治疗。小姐,依红娘看来,不如趁送药方的机会,多写几句话劝慰张相公。” 小姐听了,有点犯难,怎么写呢? 红娘道:“小姐,不必迟疑。老夫人说,事不宜迟,速开药方,命红娘立刻送到西厢去!让红娘来磨墨,请小姐动手写吧。”说罢,立即拿出文房四宝,铺好纸张,磨浓墨汁,静静地等着。 小姐此时,心乱如麻。张生的病,岂是一张草头药方所能治的,即使写几句安慰的话,也不济事,真是“异乡易得离愁病,妙药难医肠断人”!红娘说张生气得要抱病启程,这怎么行呢,万一有个闪失,我莺莺将是罪孽深重,无以自赎了。要医治张生的病,药方是有,那只有我自己这味灵丹妙药了。但如何下笔呢?我总不能写“莺莺一个,夜间床上服下”。左思右想,觉得如果只顾小行,守小节,将会耽误了张郎性命,那是罪莫大焉,我莺莺决不做负心人。主意已定,立即拿起笔来,如风扫残叶似的,一挥而就。把笔一掷,说道:“红娘,药方已经开好,你拿了去吧!” 红娘看了这张纸上,没有多少字,药方她见过,也不是这般写法,有点怀疑是不是药方,因为不认得字,不好多问,只说道:“这就是药方么?”小姐心里很乱,没有回答。 红娘又问道:“没有别的话了吗?” 小姐道:“没有了!”红娘哪里知道,小姐的一切话语,都在这纸上了。红娘见小姐没有话说,心里很生气,说道:“小姐,张相公的病不是由你作成的吗?你就一句话都没有?照这种情形,张相公不气死也要负气而去的,到那时你可不要后悔啊!” 小姐道:“我的话都在这药方上了,叫我还要说什么呢?你拿去就是。”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问道:“红娘,老夫人要我开药方,是否要拿去给她过目?” 红娘道:“老夫人说由我直接送去就行了。” 小姐放下心来,说道:“如此甚好,你就把药方拿去给张相公好了,他会明白我的意思的。” 红娘道:“小姐你又来了,上次那封信,只为你彩笔题诗,原以为写的是织锦回文,却害得别人好像潘岳那样愁得两鬓添白发,沈约一般不思茶饭,卧床着枕,恨已深,病已沉,小命儿已送去了半条。昨晚上热脸儿当面弄得难堪,今日里又冷句儿把人折腾。我看这一张药方,少不得再加上半条命。小姐,半年相思,难道就此完结了吗?我看也不必把药方送去,让他去吧!”小姐道:“好红娘,你就再送一次吧!”说着,掩面流泪。 红娘看了小姐这个样子,也无可奈何,说道:“红娘遵命就是。”说罢,拿了药方,一顿足,叹了口气,转身下楼。一路上,不住地想,小姐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见了面就假撇清,说什么“张生,我与你兄妹之礼,为什么生此念头”?背转身来,又是“好红娘,你就再去送一次吧”!把我红娘弄得晕头转向,无所适从!从今以后,就让她们把人家的恩山义海,看作是遥山远水,忘个干净吧。决不再去管闲事了。 红娘来到西厢,见琴童正在书房门口熬药,不知是伤心主人的病还是被炉烟薰的,眼泪直流。 红娘走到房门口,准备推门进去。 琴童见了,连忙起身拦住,说道:“且慢,不能进去!” 红娘道:“琴童,是我红娘呀!” 琴童道:“是你就更不能进去!” 红娘道:“这就怪了,为什么不能进去?” 琴童道:“你们崔家都没有良心,把我家相公当贼,我家相公气得生病;我家相公是贼,我就是贼琴童,我也被你们气出病来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 红娘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琴童道:“昨天晚上,你们在棋亭的事,我在假山上全都看到了,你们说的话我也一句没有漏下。” 红娘想,难怪琴童生气,也不怪他,说道:“琴童哥,相公在里边吗?”琴童听红娘叫他琴童哥,换了往常,能听到这一声称呼,早就飘飘然的骨头没有四两重了。可是今天却犹如未闻,实在这个“贼”字把他们主仆二人伤害得太厉害了。他没有好声气地答道:“在里边床上生病。” 红娘道:“让我进去。” 琴童道:“不能让你进去,让我家相公太平些吧!” 红娘道:“我是有事而来的。” 琴童道:“有事也好,无事也好,等我家相公病好了以后再说。”两人正在争吵,被里面的张生听到了,说道:“琴童,外边是什么人?” 琴童道:“外边没有人,就是我一个,相公,你安心休息。”红娘提高了嗓门说道:“相公,外面还有一个红娘。” 张生道:“是红娘姐姐呀,快些请进!”昨夜的事,张生一点不怪红娘,所以一听红娘来了,心里倒很高兴。 琴童道:“相公,你还是少操些心,安心静养吧。” 张生冒火了,说道:“狗才,谁要你管,快让红娘姐姐进来!”琴童对红娘看看,说道:“算你有能耐,不过见了相公以后,嘴上留情些,别再把相公气死了,我可跟你没完。” 红娘对琴童狡黠地一笑,也不跟他多罗嗦,直往里边走。到得内室,见张生半躺半坐地靠在枕上,面色黄瘦,精神萎靡,很是可怜。说道:“相公,听说你病了,现在觉得怎么样?” 张生道:“害杀小生了!我这番如若死了,阎王殿前,红娘姐姐,少不得要你做个见证人!” 红娘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普天下害相思的都不像你这个傻角!脑子里全不在用功勤读,睡梦里都离不开姑娘的倩影,专门在那窃玉偷香上用心思,自从海棠开想起,直到如今,也不曾得到些什么,你真犯不着病成这个样子,千万要自己保重啊!” 张生道:“小生的病,是瞒不过你的,都因你家小姐出尔反尔,小生当夜在书房里一气一个半死,想想小生好意救了人,却反被人害苦了。红娘姐姐,小生这个病是好不了的了。”言罢,歔欷泣下。 红娘安慰道:“相公,你不要紧的,想是昨夜在花园里受了一点风寒,只要吃一两服药就会好的,不必担忧。” 张生道:“小生的病,哪里是受了什么风寒啊!唉!自古道‘痴心女子负心汉’,今日里却反了过来,成了‘负心女子痴心汉’了。红娘姐姐,小姐知道小生病倒了么?” 红娘听了张生的话,心想,秀才们从来就是那么固执,像这种干相思还是那么痴心,在功名上还没有称心,在婚姻上又受到挫折,也莫怪要得这种鬼病。说道:“相公,小姐已经知道相公病倒了。” 张生忙问道:“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呢?她知道以后怎么样?” 红娘道:“小姐听得相公得病,很是着急,哭哭啼啼,责怪自己昨晚不该悔约,又让你蒙受耻辱,害得你身染疾病。” 张生听了,哭道:“啊哟,我的小姐啊!” 红娘道:“小姐精通歧黄之术,她开了个药方,命红娘送来。”说着,从衣袖里取出药方,说道:“这是小姐亲手开的,请相公按照药方煎服,一定能够霍然痊愈。” 张生道:“小姐虽然有情,但昨晚又何其绝情!区区一纸药方,纸上谈兵,救不了小生的命,药方不用了,红娘姐姐,去还给小姐吧。” 红娘道:“相公何苦这样呢,生了病,药总是要吃的。” 张生道:“小生的病,断非药石所能疗治好,何必要去喝那苦水。” 红娘道:“小姐说的,这个方儿是对症之药。” 张生道:“什么药方都对不了小生的病症,除非小姐亲自前来,那才是对症之药啊!” 红娘道:“这是小姐亲笔所开的药方,总是一片诚心,也可以抵得上小姐亲自到来的一半了。” 张生道:“那好,小姐开了药方,跟你说过开了些什么药吗?”红娘想,我怎么知道,好在平日小姐跟我谈了些草药名和药性,我不妨胡诌一通,骗他看这药方,说道:“小姐讲给我听的。” 张生道:“那你跟我说说看。”张生对医学也有些研究,他想问问清楚,免得上当。 红娘道:“相公你听了,她说要用几味生药,各有炮制的方法。” 张生道:“哪几味生药?” 红娘道:“桂枝摇影夜深沉,当归浸酸醋。” 张生道:“桂枝性温,当归活血,那么怎样炮制呢?” 红娘道:“要面靠着湖山背阴里深藏的,这个药方儿最难寻觅。” 张生问道:“要注意避忌些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