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极冲动而敏锐的红而厚的嘴唇,你便知道在这种时候,他会贸然地做出自己终身沮咒的事,而他生活是不会有计划的。他的唇角松弛地垂下来。一点疲乏会使他眸子发呆,叫你觉得他不能克制自已,也不能有规律地终身做一件事。然而他明白自己的病,他在改,不,不如说在悔,永远地在悔恨自己过去由直觉铸成的错误;因为当着一个新的冲动来时,他的热情,他的欲望,整个如潮水似地冲上来,淹没了他。他一星星的理智,只是一段枯枝卷在漩涡里,他昏迷似地做出自己认为不应该做的事。这样很自然地一个大错跟着一个更大的错。所以他是有道德观念的,有情爱的,但同时又是渴望着生活,觉得自己是个有肉体的人。于是他痛苦了,他恨自己,他羡慕一切没有顾忌,敢做坏事的人,于是他会同情鲁贵。他又钦羡一切能抱着一件事业向前做,能依循着一般人所谓的“道德”生活下去,为“模范市民”,“模范家长”的人,于是他佩服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在他的 见间里,除了一点倔强冷酷,——但是这个也是他喜欢的,因为这两种性格他都没有——是一个无瑕的男子。他觉得他在那一方面欺骗他的父亲是不对了,并不是因为他怎么爱他的父亲(回然他不能说不爱他),他觉得这样是卑鄙,像老鼠在狮子睡昔的时候偷咬一口的行为,同时如一切好内省而又冲动的人,在他的直觉过去,理智冷回来的时候,他更刻毒地恨自己,更深地觉得这是反人性,一切的犯了罪的痛苦都牵到自己身上。他要把自己拯救起来,他需要新的力,无论是什么,只要能帮助他,把他由冲突的苦海中救出来,他愿意找。他见着四凤,当时就觉得她新鲜,她的“活”!他发现他最需要的那一点东西,是充满地流动着在四凤的身里。她有“青春”,有“美”,有充溢着的血,固然他也看到她是粗,但是他直觉到这才是他要的,渐渐地他厌恶一切忧郁过分的女人,忧郁已经蚀尽了他的心;他也恨一切经过教育陶冶的女人,(因为她们会提醒他的缺点)同一切细致的情绪,他觉得腻!(然而这种感情的波纹是在他心里隐约地流荡着,潜伏着;他自己只是顺着自己之情感的流在走,他不能用理智再冷酷地剖析自己,他怕,他有时是怕看自己内心的残疾的。现在他不得不爱四凤了,他要死心塌地地爱她,他想这样忘了自己,当然他也明白,他这次的爱不只是为求自 已心灵的药,他还有一个地方是渴。但是在这一层他并不感觉得从前的冲突,他想好好地侍她,心里觉得这样也说得过去了。经过她那有处女香的温热的气息后,豁然地他觉出心地的清朗,他看见了自己心内的太阳,他想“能拯救他的女人大概是她吧!”于是就把生命交给这个女孩子,然而着日的记忆如巨大的铁掌抓住了他的心,不时地,尤其是在蘩漪面前,他感觉一丝一丝刺心的疚痛;于是他要离开这个地方——这个能引起人的无边噩梦似的老房子,走到任何地方。而在未打开这个狭的笼之先,四风不能了解也不能安慰他的疚伤的时候,便不自主地纵于酒,于热烈的狂欢,于一切外面的刺激之中。于是他精神颓丧,永远成了不安定的神情。[现在他穿一件藏青的绸袍,西服裤,漆皮鞋,没有修脸。整个是不整齐,他打着呵欠。周 冲 哥哥。周 萍 你在这儿。周蘩漪 (觉得没有理她)萍!周 萍 哦?(低了头,又抬起)您——您也在这儿。周蘩漪 我刚下楼来。周 萍 (转头问冲)父亲没有出去吧?周 冲 没有,你预备见他么?周 萍 我想在临走以前跟父亲谈一次。(一直走向书房)周 冲 你不要去。周 萍 他老人家干什么呢?周 冲 他大概跟一个人谈公事。我刚才见着他,他说他一会儿会到这儿来,叫我们在这儿等他。周 萍 那我先回到我屋子里写封信。(要走)周 冲 不,哥哥,母亲说好久不见你。你不愿意一齐坐一坐,谈谈么?周蘩漪 你看,你让哥哥歇一歇,他愿意一个人坐着的。周 萍 (有些烦)那也不见得,我总怕父亲回来,您很忙,所以——周 冲 你不知道母亲病了么?周蘩漪 你哥哥怎么会把我的病放在心上?周 冲 妈!周 萍 您好一点了么?周蘩漪 谢谢你,我刚刚下楼。周 萍 对了,我预备明天离开家里到矿上去。周蘩漪 哦,(停)好得很。——什么时候回来呢?周 萍 不一定,也许两年,也许三年。哦,这屋子怎么闷气得很。周 冲 窗户已经打开了。——我想,大概是大雨要来了。周蘩漪 (停一停)你在矿上做什么呢?周 冲 妈,你忘了,哥哥是专门学矿科的。周蘩漪 这是理由么,萍?周 萍 (拿起报纸看,遮掩自己)说不出来,像是家里住得太久了,烦得很。周蘩漪 (笑)我怕你是胆小吧?周 萍 怎么讲?周蘩漪 这屋子曾经闹过鬼,你忘了。周 萍 没有忘。但是这儿我住厌了。周蘩漪 (笑)假若我是你,这周围的人我都会厌恶,我也离开这个死地方的。周 冲 妈,我不要您这样说话。周 萍 (忧郁地)哼,我自己对自己都恨不够,我还配说厌恶别人?——(叹一口气)弟弟,我想回屋去了。(起立)(书房门开。周 冲 别走,这大概是爸爸来了。(里面的声音:(书房门开一半,周朴园进、向内露着半个身子说话)我的意思是这么办,没有问题了,很好,再见吧,不送。[门大开,周朴园进,他的莫有五六十岁,鬓发已经斑白,带着椭圆形的金边眼镜.一对沉鸷的眼在底下闪烁着。像 一切起家立业的人物,他的威严在儿孙面前格外显得峻厉。他穿的衣服,还是二十年前的新装,一件团花的官纱大褂,底下是白纺绸的衬衫,长衫的领扣松散着,露着颈上的肉。他的衣服很舒展地贴在身上,整洁,没有一丝尘垢。他有些胖,背微微地伛倦,面色苍白,腮肉松弛地垂下来,眼眶略微下陷,眸子闪闪地放着光彩,时常也倦怠地闭着眼皮。他的险带着多年的世故和忙碌,一种冷峭的目光和隅然在嘴角逼出的冷笑,看出他平日的专横,自是和倔强。年轻时一切的冒失,狂妄已经为脸上的皱纹深深避盖着,再也寻不着一点痕迹,只有他的半白的头发还保持昔日的丰采,很润泽地分梳到后面。在阳光底下,他的脸呈着很白色,一般人说这就是贵人的特征,所以他才有这样大的矿产。他的下额的胡须已经灰白,常用一只象牙的小梳梳理。他的大指套着一个扳指。[他现在精神很饱满,沉重地走出来。周 萍 (同时)爸。周 冲 客走了?周朴国 (点头,转向蘩漪)你怎么今天下楼来了,完全好了么?周蘩漪 病原来不很重——回来身体好么?周朴园 还好。——你应当再到楼上去休息。冲儿,你看你母亲的气色比以前怎么样?周 冲 母亲原来就没有什么病。周朴园 (不喜欢儿子们这样答复老人的话,沉重地,眼翻上来)谁告诉你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常来问你母亲的病么?(坐在沙发上)周蘩漪 (怕他又来教训)朴园,你的样子像有点瘦了似的。——矿上的罢工究竟怎么样?周朴园 昨天早上已经复工,不生问题。周 冲 爸爸,怎么鲁大海还在这儿等着要见您呢?周朴园 谁是鲁大海?周 冲 鲁贵的儿子。前年荐进去,这次当代表的。周朴园 这个人!我想这个人有背景,厂方已经把他开除了。周 冲 开除!爸爸,这个人脑筋很清楚,我方才跟这个人谈了一回。代表罢工的工人并不见得就该开除。周朴园 哼,现在一般青年人,跟工人谈谈,说两三句不痛痒、同情的话,像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周 冲 我以为这些人替自己的一群努力,我们应当同情的。并且我们这样享福,同他们争饭吃,是不对的。这不是时髦不时髦的事。周朴园 (眼翻上来)你知道社会是什么?你读过几本关于社会经济的书?我记得我在德国念书的时候,对于这方面,我自命比你这种半瓶醋的社会思想要彻底的多!周 冲 (被压制下去,然而)爸,我听说矿上对于这次受伤的工人不给一点抚恤金。周朴园(头扬起来)我认为你这次说话说得太多了。(向蘩漪)这两年他学得很像你了。(看钟)十分钟后我还有一个客来,嗯,你们关于自己有什么话说么?周 萍 爸,刚才我就想见您。周朴园 哦,什么事?周 萍 我想明天就到矿上去。周朴园 这边公司的事,你交代完了么?周 萍 差不多完了。我想请父亲给我点实在的事情做,我不想看看就完事。周朴园 (停一下,看萍)苦的事你成么?要做就做到底。我不愿意我的儿子叫旁人说闲话的。周 萍 这两年在这儿做事不舒服,心里很想在内地乡下走走。周朴园 让我想想。——(停)你可以明天起身,做哪一类事情,到了矿上我再打电报给你。[四凤由饭厅门入,端了碗普洱茶。周 冲 (犹豫地)爸爸。周朴园 (知道他又有新花样)嗯,你?周 冲 我现在想踉爸爸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周朴园 什么?周 冲 (低下头)我想把我的学费的一部分分出来。周朴园 哦。周 冲 (鼓起勇气)把我的学费拿出一部分送给——周朴园 (四风端茶,放朴园前)四凤,——(向冲)你先等一等。——(向四风)叫你跟太太煎的药呢?鲁四凤 煎好了。周朴园 为什么不拿来?鲁四凤 (看蘩漪,不说话)周蘩漪 (觉出四周的征兆有些恶相)她刚才跟我倒来了,我没有喝。周朴园 为什么?(停,向四凤)药呢?周蘩漪 (快说)倒了,我叫四凤倒了。周朴园 (慢)倒了?哦?(更慢)倒了!——(向四凤)药还有么?鲁四凤 药罐里还有一点。周朴园 (低而缓地)倒了来。周蘩漪 (反抗地)我不愿意喝这种苦东西。周朴园 (向四凤,高声)倒了来。[四凤走到左面倒药。周 冲 爸,妈不愿意,您何必这样强迫呢?周朴园 你同你母亲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在哪儿。(向蘩漪低声)你喝了,就会完全好的。(见四凤犹豫,指药)送到太太那里去。周蘩漪 (顺忍地)好,先放在这儿。周朴园 (不高兴地)不。你最好现在喝了它吧。周蘩漪 (忽然)四凤,你把它拿走。周朴园 (忽然严厉地)喝了它,不要任性,当着这么大的孩子。周蘩漪 (声颤)我不想喝。周朴园 冲儿,你把药端到母亲面前去。周 冲 (反抗地)爸!周朴园 (怒视)去![冲只好把药端到蘩漪面前。周朴园 说,请母亲喝。周 冲 (拿着药碗,手支颤,回头,高声)爸,您不要这样。周朴园 (高声地)我要你说。周 萍 (低头,至冲前,低声)听父亲的话吧,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周 冲 (无法,含着泪,向着母亲)您喝吧,为我喝一点吧,要不然,父亲的气是不会消的。周蘩漪 (恳求地)哦,留着我晚上喝不成么?周朴园 (冷峻地)蘩漪,当了母亲的人,处处应当替孩子着想,就是自己不保重身体,也应当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周蘩漪 (四面看一看,望望朴园,又望望萍。拿起药,落下眼泪,忽而又放下)哦,不!我喝不下!周朴园 萍儿,劝你母亲喝下去。周 萍 爸!我——周朴园 去,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劝你的母亲。(萍走至蘩漪前。周 萍(求恕地)哦,爸爸!周朴园 (高声)跪下!(萍望蘩漪和冲;蘩漪泪痕满面,冲身体发抖)叫你跪下!(萍正向下跪)周蘩漪 (望着萍,不等萍跪下,急促地)我喝,我现在喝!(拿碗,喝了两口,气得眼泪又涌出来,她望一望朴园的峻厉的眼和苦恼着的萍,咽下愤恨,一气喝下)哦??(哭着,由右边饭厅跑下)(半晌。周朴园 (看表)还有三分钟,(向冲)你刚才说的事呢?周 冲 (抬头,慢慢地)什么?周朴园 你说把你的学费分出一部分?——嗯,是怎么样,周 冲 (低声)我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啦。周朴园 真没有什么新鲜的问题啦么?周 冲 (哭声)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妈的话是对的。(跑向饭厅)周朴园 冲儿,上哪儿去?周 冲 到楼上去看看妈。周朴园 就这么跑了么?周 冲 (抑制昔自己,走回去)是,爸,我要走了,您有事吩咐么?周朴园 去吧。(冲向饭厅走了两步)回来。周 冲 爸爸。周朴园 你告诉你的母亲,说我已经请德国的克大夫来,跟她看病。周 冲 妈不是已经吃了您的药了么?周朴园 我看你的母亲,精神有点失常,病像是不轻。(回头向萍)我看,你也是一样。周 萍 爸,我想下去,歇一回。周朴园 不,你不要走,我有话跟你说。(向冲)你告诉她,说克大夫是个有名的脑病专家,我在德国认识的。来了,叫她一定看一看,听见了没有?周 冲 听见了。(走了两步)爸,没有事啦?周朴园 上去吧。[冲由饭厅下。周朴园 (回头向四凤)四凤,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个房子你们没有事就得走的。鲁四凤 是,老爷。(也由饭厅下)(鲁贵由书房上。鲁 贵 (见着老爷,便不自主地好像说不出话来)老,老,老爷。客,客来了!周朴园 哦,先清到大客厅里去。鲁 贵 是,老爷。(鲁贵下)周朴园 怎么这窗户谁开开了?周 萍 弟弟跟我开的。周朴园 关上,(擦眼镜)这屋子不要底下人随便进来,回头我预备一个人在这里休息的。周 萍 是。周朴园 (擦着眼镜,看周围的家具)这间屋子的家具多半是你生母顶喜欢的东西。我从南边移到北边,搬了多少次家,总是不肯丢下的。(戴上眼镜,咳嗽一声)这屋子摆的样子,我愿意总是三十年前的老样子,这叫我的眼看着舒服一点。(踱到桌前,看桌上的相片)你的生母永远喜欢夏天把窗户关上的。周 萍 (强笑着)不过,爸爸,纪念母亲也不必——周朴园 (突然抬起头来)我听人说你现在做了一件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周 萍 (惊)什——什么?周朴园 (低声走到萍的面前)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是对不起你的父亲么?并且——(停)——对不起你的母亲么?周 萍 (失措)爸爸。周朴园 (仁慈地,拿着萍的手)你是我的长子,我不愿意当着人谈这件事。(停,喘一口气严厉地)我听说我在外边的时候,你这两年来在家里很不规矩。周 萍 (更惊恐)爸,没有的事,没有,没有。周朴园 一个人敢做一件事就要当一件事。周 萍 (失色)爸!周朴园 公司的人说你总是在跳舞场里鬼混,尤其是这两三个月,喝酒,赌钱,整夜地不回家。周 萍 哦,(喘出一口气)您说的是——周朴园 这些事是真的么?(半晌)说实话!周 萍 真的,爸爸。(红了脸)周朴园 将近三十的人应当懂得“自爱!”——你还记得你的名为什么叫萍吗,周 萍 记得。周朴园 你自己说一遍。周 萍 那是因为母亲叫侍萍,母亲临死,自己替我起的名字。周朴园 那我请你为你的生母,你把现在的行为完全改过来。周 萍 是,爸爸,那是我一时的荒唐。(鲁贵由书房上。鲁贵老,老,老爷。客,——等,等,等了好半天啦。周朴园知道。[鲁贵退。周朴园 我的家庭是我认为最圆满,最有秩序的家庭,我的儿子我也认为都还是健全的子弟,我教育出来的孩子,我绝对不愿叫任何人说他们一点闲话的。周 萍 是,爸爸。周朴园 来人啦。(自语)哦,我有点累啦。(萍扶他至沙发坐)(鲁贵上。鲁 贵 老爷。周朴园 你请客到这边来坐。鲁 贵 是,老爷。周 萍 不,——爸,您歇一会吧。周朴园 不,你不要管。(向鲁贵)去,请进来。鲁 贵 是,老爷。(鲁贵下,朴园拿出一支雪茄,萍为他点上,朴园徐徐抽烟,端坐。2人推荐2007-04-24 09:11:45 舶良指玄第二幕(午饭后,天气很阴沉,更郁热,湿潮的空气,低压着在屋内的人,使人成为烦躁的了。周萍一个人由饭厅走上来,望望花园,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偷偷走到书房门口,书房里是空的,也没有人。忽然想起父亲在别的地方会客,他放下心,又走到窗户前开窗门,看着外面绿荫荫的树丛。低低地吹出一种奇怪的哨声,中间他低沉地叫了两三声“四凤”!不一时,好像听见远处有哨声在回应,渐移渐近,他又缓缓地叫一声“凤儿”?门外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萍,是你么?”萍就把窗门关上。[四凤由外面轻轻地跑进来。周 萍 (回头,望着中门,四凤正从中门进,低声,热烈地)凤儿!(走近.拉着她的手)鲁四凤 不,(推开他)不。不。(谛听,四面望)看看,有人!周 萍 没有,凤,你坐下。(推她到沙发坐下)鲁四凤 (不安地)老爷呢?周 萍 在大客厅会客呢。鲁四凤 (坐下,叹一口长气。望着)总是这样偷偷摸摸的。周 萍 嗯。鲁四凤 你连叫我都不敢叫。周 萍 所以我要离开这儿哪。鲁四凤 (想一下)哦,太太怪可怜的。为什么老爷回来,头一次见太太就发这么大的脾气?周 萍 父亲就是这个样,他的话,向来不能改的。他的意见就是法律。鲁四凤 (怯懦地)我——我怕得很。周 萍 怕什么?鲁四凤 我怕万一老爷知道了,我怕。有一天,你说过,要把我们的事情告诉老爷的。周 萍 (摇头,深沉地)可怕的事不在这儿。鲁四凤 还有什么?周 萍 (忽然地)你没有听见什么话?鲁四凤 什么?(停)没有。周 萍 关于我,你没有听见什么?鲁四凤 没有。周 萍 从来没听见过什么?鲁四凤 (不愿提)没有——你说什么?周 萍 那——没什么!没什么?鲁四凤 (真挚地)我信你,我相信你以后永远不会骗我。这我就够了。——刚才,我听你说,你明天就要到矿上去。周 萍 我昨天晚上已经跟你说过了。鲁四凤 (爽直地)你为什么不带我去?周 萍 因为(笑)因为我不想带你去。鲁四凤 这边的事我早晚是要走的。——太太,说不定今天要辞掉我。周 萍 (没想到)她要辞掉你,——为什么?鲁四凤 你不要问。周 萍 不,我要知道。鲁四凤 自然因为我做错了事。我想,太太大概没有这个意思。也许是我瞎猜。(停)萍,你带我去好不好?周 萍 不。鲁四凤 (温柔地)萍,我好好地侍候你,你要这么一个人。我跟你缝衣服,烧饭做菜,我都做得好,只要你叫我跟你在一块儿。周 萍 哦,我还要一个女人,跟着我,侍候我,叫我享福?难道,这些年,在家里,这种生活我还不够么?鲁四凤 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外头是不成的。周 萍 凤,你看不出来现在,我怎么能带你出去?——你这不是孩子话吗?鲁四凤 萍,你带我走!我不连累你,要是外面因为我,说你的坏话,我立刻就走。你——你不要怕。周 萍 (急躁地)凤,你以为我这么自私自利么?你不应该这么想我。——哼,我怕,我怕什么?(管不住自己)这些年,我做出这许多的??哼,我的心都死了,我恨极了我自己。现在我的心刚刚有点生气了,我能放开胆子喜欢一个女人,我反而怕人家骂?哼,让大家说吧,周家大少爷看上他家里面的女下人,怕什么,我喜欢她。鲁四凤 (安慰地)萍,不要难过。你做了什么,我也不怨你的。(想)周 萍 (平静下来)你现在想什么,鲁四凤 我想,你走了以后,我怎么样。周 萍 你等着我。鲁四凤 (苦笑〕可是你忘一个人。周 萍 谁?鲁四凤 他总不放松我。周 萍 哦,他呀——他又怎么样?鲁四凤 他又把前一月的话跟我提了。周 萍 他说,他要你?鲁四凤 不,他问我肯嫁他不肯。周 萍 你呢?鲁四凤 我先没有说什么,后来他逼着问我,我只好告诉他实话。周 萍 实话?鲁四凤 我没有说旁的。我只提我已经许了人家。周 萍 他没有问旁的?鲁四凤 没有,他倒说,他要供给我上学。周 萍 上学?(笑)他真呆气!——可是,谁知道,你听了他的话,也许很喜欢的。鲁四凤 你知道我不喜欢,我愿意老陪着你。周 萍 可是我已经快三十了,你才十八,我也不比他的将来有希望,并且我做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事。鲁四凤 萍,你不要同我瞎扯,我现在心里很难过。你得想出法子,他是个孩子,老是这样装着腔,对付他,我实在不喜欢。你又不许我跟他说明白。周 萍 我没有叫你不跟他说。鲁四凤 可是你每次见我跟他在一块儿,你的神气,偏偏——周 萍 我的神气那自然是不快活的。我看见我最喜欢的女人时常跟别人在一块儿。哪怕他是我的弟弟,我也不情愿的。鲁四凤 你看你又扯到别处。萍,你不要扯,你现在到底对我怎么样?你要跟我说明白。周 萍 我对你怎么样?(他笑了。他不愿意说,他觉女人们都有些呆气,这一句话似乎有一个女人也这样问过他,他心里隐隐有些痛)要我说出来?(笑)那么,你要我怎么说呢?鲁四凤 (苦恼地)萍。你别这样待我好不好?你明明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是你的?你还——你还这样欺负人。周 萍 (他不喜欢这样,同时又以为她究竟有些不明白)哦!(叹一口气)天哪!鲁四凤 萍,我父亲只会跟人要钱,我哥哥瞧不起我,说我没有志气,我母亲如果知道了这件事,她一定恨我。哦,萍,没有你就没有我。我父亲,我哥哥,我母亲,他们也许有一天会不理我,你不能够的,你不能够的。(抽咽)周 萍 四凤,不,不,别这样,你让我好好地想一想。鲁四凤 我的妈最疼我,我的妈不愿意我在公馆里做事,我怕她万一看出我的谎话,知道我在这里做了事,并且同你??如果你又不是真心的,??那我——那我就伤了我妈的心了。(哭)还有,??周 萍 不,凤,你不该这样疑心我。我告诉你,今天晚上我预备到你那里去。鲁四凤 不,我妈今天回来。周 萍 那么,我门在外面会一会好么?鲁四凤 不成,我妈晚上一定会跟我谈话的。周 萍 不过,我明天早车就要走了。鲁四凤 你真不预备带我走么?周 萍 该子!那怎么成?鲁四凤 那么,你——你叫我想想。周 萍 我完要一个人离开家,过后,再想法子,跟父亲说明白,把你接出来。鲁四风 (看着他)也好,那么今天晚上你只好到我家里来。我想,那两间房子,爸爸跟妈一定在外房睡,哥哥总是不在家睡觉,我的房子在半夜里一定是空的。周 萍 那么,我来还是先吹哨,(吹一声)你听得清楚吧,鲁四凤 嗯,我要是叫你来,我的窗上一定有个红灯,要是没有灯,那你千万不要来。周 萍 不要来?鲁四凤 那就是我改了主意,家里一定有许多人。周 萍 好,就这样,十一点钟。鲁四凤 嗯,十一点。(鲁贵由中门上,见四风和周萍在这里,突然停止,故意地做出懂事的假笑。鲁 贵 哦!(向四凤)我正要找你。(向萍)大少爷,您刚吃完饭。鲁四凤 找我有什么事?鲁 贵 你妈来了。鲁四凤 (喜形于色)妈来了,在哪儿?鲁 贵 在门房,跟你哥哥刚见面,说着话呢。(四凤跑向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