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士德-22

梁柱和斗拱也发出声响,   我觉得全寺院都在歌唱。   雾气下降,一位美好的少年郎   从轻纱薄中走出,步履安详。   我的提示就此为止,不必再说他的名字:   难道谁不认识英俊少年巴黎斯!   巴黎斯出现  贵妇人  哦,蓬勃的青春力量多么灿烂!   第二贵妇人   就和蜜桃一样多汁而新鲜!   第三贵妇人   线条细致、甜蜜而饱满的嘴唇!   第四贵妇人   你大概是想从那样的酒杯中啜饮?   第五贵妇人   他虽不文雅,却很好看。   第六贵妇人   他尽可以再伶俐一点。  骑士  我觉得出现在这儿的是个牧童,   决不像王子,也全不懂得礼节雍容。   另一骑士   得啦!这小子裸着半身倒还漂亮;   咱们倒要看他穿上甲胄究竟怎样!  贵妇人  他躺下去,显得柔软而舒适。  骑士  你坐在他的膝上大约也会适意?   别的贵妇人   他悠然地把头靠在臂上,  侍臣  岂有此理!不许他这么放浪!  贵妇人  诸位先生对什么都爱吹毛求疵。   同一侍臣   他竟敢在御前放肆无礼!  贵妇人  他不过在表演,以为自己是单独一人。   同一侍臣   就是演戏也得礼节分明!  贵妇人  这可爱的人儿已安然睡眠。   同一侍臣   他马上就要打鼾,鼾声十分自然!  少妇   (感叹地)   究竟那烟雾中掺和有什么香气?   这对我简直是沁入心脾!   较年长的妇人   不错呀!这气味真是浃髓沦肌,   是从他身上发出!   最年长的妇人   那是发育的青春绚烂,   在少年身上调制成不死的仙丹,   大气似地向四周扩散。   海伦出现。  靡非斯陀  原来这就是她!我对她是无动于衷;   她虽然姣好,却和我胃口不同。  钦天监  我作为诚实君子只好承认:   这一回我实在无可说明。   美人出场,我只恨舌无电光——   古今来有多少人对美歌唱;   谁看见她就灵魂飘,   谁占有她就幸福无量。  浮士德  我是否还有眼睛?难道这美的源泉滚滚,   不是深深地注入我心?   我的恐怖旅程带来无比幸福的胜利,   世界以前对于我是荒芜而又空虚!   自从我作了祭司,世界成为何等形象?   这时它才值得企望,稳固而绵长!   我一旦离开你而回到原状,   生命的呼吸力量便会消亡!——   她婀娜身材曾在魔镜中现形,   已使我神魂颠倒,幸福万分,   但那不过是真美的泡影!——   我愿把一切向你献呈:   全力的激动,全部的热情,   还有倾慕、爱恋,痴心和崇敬!  靡非斯陀   (从提示员洞口说出)   你要稳住自己,不可忘掉职分!  较年轻的妇人  个儿高,体态美,只是脑袋太小。  较年长的妇人  快看她那脚,真粗笨得不得了!  外交官  在后妃当中我见到过这样的仙娥;   真说得上是从头美到了脚。  廷臣  她走近那个睡着的人,狡猾而又轻盈。  贵妇人  和那秀丽的少年郎比起来,她却丑陋得很!  诗人  男的被女的容光所照耀。  贵妇人  恩迪梦和卢娜!宛然是付写照!  诗人  完全不错!女神似乎弯下腰去,   向他俯就,吸饮他的气息:   令人艳羡煞——亲了一吻!叹为观止矣!  宫女长  当着众人!实在过于放荡!  浮士德  对于那男孩未免宠爱过当!——  靡非斯陀  快别作声!   让那幽灵任意而行!  廷臣  她悄悄地走开,脚步轻巧,男的醒了。  贵妇人  她回眸一盼!果不出我所料。  廷臣  少年惊讶!这对他是旷世奇遇。  贵妇人  但对那女人来说,却是平淡无奇。  廷臣  她又矜持地向少年回过身去。  贵妇人  我早已看出,她要他俯首称臣;   在这种情形下男人们都很愚蠢:   他大概也以为自己是她第一个意中人。  骑士  女的果然符合我的理想!说得上是仪态万方!  贵妇人  这害人精!我说她是个滥娼!  侍臣  我巴不得作那少年的替身!  廷臣  谁还能够不在这样的网里被擒!  贵妇人  这是件经过许多人手的装饰品,   连上面的镀金也已剥落殆尽。  别的贵妇人  她打十岁起就不干正经。  骑士  每人都趁机选取无上精华;   我甘愿接受这美丽的败柳残花。  学者  我已把她看清,只好坦白承认:   现在可疑之处,究竟她是假是真。   现实往往夸张过甚,   我主要是根据古文。   据古书所载,那是真情:   她特别博得特洛耶白须老者们的爱怜。   我认为记录完全符合这儿的情形,   我已不年轻,却对她感到高兴。  钦天监  他已不再是少年!而是英勇的丈夫,   将她抱紧,她无法抗拒。   孔武有力的双臂将她高举——   莫非要把她劫去?  浮士德  鲁莽的蠢材!   你胆敢这样!不听招呼!住手!实在无礼己极!  靡非斯陀  这可是你自己在表演幽灵的把戏!  钦天监  我再添上一句!按照全部经过事迹,   这出戏可称为“海伦被劫”。  浮士德  什么被劫!难道我在这儿袖手旁观?   这把钥匙不是仍然归我掌管?   它引导我通过寂聊中的恐怖和狂澜,   终于达到牢固的海岸。   这儿就是现实,我在这儿立定脚跟!   精神可以从这儿和幽灵斗争,   伟大的双重王国已经建成。   她原来远在天边,今已近在眼前!   她双倍地归我所有,我得救援。   干吧!母亲们!母亲们!请恕我胆大!   谁认识她,谁也就割舍不下。  钦天监  浮士德!浮士德!你在作啥!   他强捉住那个女子,形象已模糊不清。   他用钥匙向那少年对准,   碰着了他!哎呀!哎呀!多么不幸!   爆炸,浮士德倒地。幽灵们化为烟雾而散。  靡非斯陀   (将浮士德驮在肩上)   自作孽,不可活!让这傻瓜给我驮,   弄得来连魔鬼也倒楣不过。   黑暗,骚嚷。悲剧 第二部 第二幕之哥特式的居室  狭隘的哥特式居室,穹窿屋顶,   浮士德从前的书斋,一切如旧。  靡非斯陀  (从幕后走出,当他揭幕回顾,可以看   见浮士德躺在一张古老的卧榻上。)   不幸的人儿啊!就躺在此间,   陷入了难以解脱的爱情纠缠!   见了海伦而魂断,   谁也不容易醒转。   (环顾四周)   我环顾上下四方,   一切都维持原样;   只觉得彩色玻璃更加无光,   到处增加了蛛网,   墨水凝结,纸头发黄,   不过一切都在原来的地方;   连那枝鹅毛笔也搁在这里,   浮士德曾用它给魔鬼签字。   对呀!有滴血还冻凝在笔管当中,   那是我从他的指头上骗哄。   对这种唯一无二的古董,   我希望大搜藏家有幸躬逢。   壁钩上还挂着那件旧式皮袍,   使我回想起以前开的玩笑,   我曾把一位少年指教,   也许他成了青年还受益不少。   我实在按捺不下这个嗜好,   再把蒙茸温暖的皮袍穿上一遭,   装成大学讲师对人夸耀,   正如人们公认为天公地道。   学者们倒懂得如何办到,   可是魔鬼却久已忘了。   取下皮袍抖动,有蝉,   甲虫和蛾子等飞出。  昆虫们合唱  欢迎!欢迎!   你这位当年的保护神!   我们载飞载鸣,   已经将你认清。   你只消暗地里   个别地栽培我们,   我们便千百成群,   跳舞着向你这阿爸走近。   肚子里的坏主意   隐藏得根深蒂固,   比毛皮上的虱子   更不容易暴露。  靡非斯陀  这些幼小生物使我意外的快活!   只消播下种子,到时准能收获。   我再抖动一下这陈旧的皮货,   又从这儿和那儿飞出一个。——   向上飞!四散开!去到千万角落,   可爱的虫儿们,你们快快藏躲:   或藏在放着陈旧箱柜的地方,   或钻进褪成棕色的羊皮纸张,   或爬入尘封的破碎瓦缸,   或栖身骷髅的空洞目眶!   在这零乱霉腐的垃圾之场,   永远适宜于虫类滋长。   (穿上皮袍)   来吧,让我的肩头再披上一次!   今天我又成了大学教师。   可是我这样自封毕竟没趣,   看哪里有承认我的人儿?   拉铃,发出尖锐刺耳的声   音,诸室震动,门户洞开。  助手   (经过阴暗的长廊蹒跚走来)   多大的声音,多猛的震荡!   楼梯在振动,墙壁在摇晃;   通过簌簌发抖的窗口,   我看出赫赫烛天的电光。   室内的地面在爆炸,   石灰和瓦砾纷纷从上落下。   各处门户本已闩牢,   却被神奇之力所抽拔。——   瞧那儿!多么令人骇异!   一位巨人披上浮士德的皮衣!   乍看他的目光和手势,   我几乎跪倒在地。   究竟是站着还是逃跑?   唉!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靡非斯陀   (招手)   过来,我的朋友!--你名叫尼科德牟斯。  助手  高贵的大人!这正是贱名,让我们祈祷吧。  靡非斯陀  这倒不必!  助手  我真高兴,你居然认识区区!  靡非斯陀  我很明白,你虽然上了年纪,   还是学生,是个白发的老成人!   学者只是好学,因为他别无所能。   有人想搭一座简便的纸牌房屋,   连最伟大的奇才也完工不成。   不过令师颇有学问,   谁不知道尊贵的瓦格纳博士的大名,   他可算得当今学术界的第一伟人!   学术界全靠他独力支撑,   使知识日积月累,不断加增。   好学之士闻风响应,   簇拥着他如众星之拱北辰。   只有他在讲坛上大放光芒,   和圣彼德手执秘钥一样,   能打开地狱和天堂。   他冠冕群伦,彪炳辉煌,   任何令闻美誉都不能和他相抗:   连浮士德的名字也暗淡无光,   因为令师的发明是并世无双。  助手  尊贵的大人,请您原谅,   如果我说话斗胆反对您的高见。   敝师完全不在乎你提的那些方面,   他的天性是以谦逊为先。   自从高贵的师祖无故隐遁,   敝师就一直是坐卧不宁;   非等到师祖回来他不安心。   这间书室照旧保存,   和浮士德博士离去以前一般光景,   它等待着他日归来的旧主人。   我本人从不敢冒昧走进——   究竟今天转了什么好运?   四周墙壁似乎都感到震惊;   门柱摇动,门闩脱榫,   不然的话,连阁下也进不了门。  靡非斯陀  令师现在何处?   领我去见他,或请他来会晤!  助手  唉,他订下非常严格的戒条!   我不知道好不好前去打扰。   他为了从事伟大的工作,   成年累月过着极幽静的生活。   他原本是学者中最孱弱的一员,   现在竟变得和烧炭夫一般,   从耳根乌黑到鼻尖,   为吹火熏红了双眼。   每时每刻在渴望大功告成,   只有火钳发出音乐的声音。  靡非斯陀  难道他连我也不许走近?   我是来促进他幸福的人。   助手退场,靡非斯陀庄重地坐下。   我刚把这位子坐定,   就从后边来了一位熟识的客人。   这一回他却是崭然一新:   会变得狂妄和骄傲透顶。  学士   (由廊上冲来)   我发现门户开放,   终于大有希望!   现在可不比从前:   活人像死人一样   在腐蚀中萎缩沮丧,   活着的时候就在死亡。   这些板壁和墙垣,   都倾斜而快下陷,   我们若不见机躲开,   一定会被压扁。   我比谁都大胆,   也不敢进去冒险。   可是今天我还要探悉什么!   多年前不是到这儿来过?   那时我战战兢兢手足无措,   是个初出茅芦的老实小伙。   我相信胡子老头儿必然不错,   把他们的空谈一再揣摩。   他们从破旧的古本,   向我胡诌一些事情,   分明连自己也不相信,   却用来浪费大好光阴。   怎么?——在那斗室的后层,   还坐着一人模糊不清!   我近看时好不惊异:   他还披着那棕色的毛皮,   的确和我离开时一般光景,   粗糙的毛茸裹着全身!   当时他显得能言会语,   因为我听不懂他的意思;   但是我今天决不受欺,   昂然地向他近逼!   老先生,如果冥河之水浑浑,   还不曾淹没你那斜垂的秃顶,   你得认清现在来的学生,   已从学院的教鞭下长成。   我看你还是故我依然;   我却今非昔比,你得刮目相看。  靡非斯陀  我颇高兴铃声唤你来前,   当年我就不曾轻视台端;   毛虫和蛹已经预言,   未来的花蝴蝶是多么翩翩。   那时你对头上鬈发和领上花边,   还怀着童稚般的快感——   你大概从不曾留过发辫?——   我看你今天的发式模仿瑞典。   你完全显得精明强干;   可是回家去切莫专横武断!  学士  我的老先生!咱们又在原地碰头;   你可得考虑革新时代的潮流,   少把模棱两可的话儿胡诌!   我们对事物有完全不同的考究。   你曾经把善良诚实的青年愚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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