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9

【 阿 绣 】海州的刘子固,十五岁时,到盖县探望他的舅舅。看见杂货店里有一个女子,姣丽无双,心中便喜爱上了她。他悄悄来到店中,假托说买扇子,女子就喊她父亲。见她父亲出来,刘子固很沮丧,便故意跟老头压了个低价,走了。远远看见女子的父亲到别处去了,他又回到店里。女子又要找她父亲,刘子固忙阻止说:“不要去找了,你只要说个价,我不计较价钱。”女子听了他的话,故意说了个高价。刘子固不忍心和她争价,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她,就走了。第二天,刘子固又来了,还像昨天一样。付了钱刚走出几步,女子追出叫他:“回来!刚才我说的是假话,价钱太高了!”便把一半钱还给了他。刘子固更感到她诚实。此后,趁她的父亲不在时,刘子固常来店里,慢慢跟她熟了。女子问刘子固:“你住在什么地方?”刘子固如实告诉她,又反过来问她姓什么?女子说:“姓姚。”刘子固临走时,女子把他所买的东西用纸包好,然后用舌尖舔一下纸边粘上。刘子固怀揣着包裹回去后舍不得打开,怕把女子的舌痕弄乱了。过了半个月,刘子固的作为让仆人发现了,私下告诉了他舅舅,硬让他回去。刘子固情意恳切,恋恋不忘,把从女子那里买的香帕脂粉等东西,秘密放置在一个箱子里。没人时,就关起门把东西拿出来看一遍,触景生情,思念不已。第二年,刘子固又到盖县来。刚放下行李,就到店里去找那女子。到那里一看,店门关得紧紧的,刘子固失望地回去了。他以为女子同她父亲偶尔出门没有回来,第二天便早早又去,店门仍然紧关着。刘子固向邻居打听,才知道姚家原来是广宁人,因为这儿生意不好,所以暂时回广宁了,谁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再回来。刘子固神情沮丧,失魂落魄。住了几天,就怏怏不乐地回家了。母亲为他提婚事,他老是阻止。母亲觉得奇怪,又很生气。仆人偷偷把以前的事告诉母亲,母亲对他管制防范得更加严了。从此他再不能去盖县了。刘子固整日恍恍惚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母亲愁得没法,心想不如满足了儿子的心愿。于是,立即选了个日子,准备好行装,让儿子到盖县转达母亲的意思,让舅舅托人向姚家提亲。舅舅马上就去姚家,过了一会,舅舅回来,对刘子固说:“不好办了,阿绣已经许给广宁人了。”刘子固垂头丧气,心灰意冷。回家后,捧着箱子抽泣;常常徘徊思念,希望天下有第二个阿绣。这时有媒人来提亲,夸赞复州黄家姑娘长得漂亮。刘子固担心媒人说的不确实,命仆人驾车到复州去看看。进了西城门,刘子固看见朝北的一家,两扇门半开着,门里有一个姑娘很像阿绣。再凝神一看,姑娘边走边回头看着进去了,一点不会错。刘子固大为动心,于是就去东边邻居家打听,知道这姑娘姓李。刘子固反复思索,疑惑不解,天下怎能有如此相像的人呢!住了几天,也没找着机会去见姑娘。只有两眼直盯盯地看着姑娘的家门,希望姑娘还能出来。一天,太阳正要落山,姑娘果然出来了。忽然看见刘子固,立即返身回去,用手指指身后,又将手掌放在额头上,然后进屋了。刘子固高兴极了,但不知姑娘是什么意思。沉思了好一会儿,就信步来到她家的房后。只见一座荒园寂静空旷。西边有一堵矮墙,只有齐肩高。刘子固豁然明白了姑娘的意思,于是就蹲下藏在草丛中。待了很久,有人从墙上露出头来,小声说:“来了吗?”刘子固答应着起来,仔细一看,真是阿绣。他悲痛万分,泪落如雨。姑娘隔着墙,探身用毛巾给他擦泪,不断地安慰着他。刘子固说:“我想尽了办法,愿望也没实现,自以为今生是没有希望了,怎想到还会有今天?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姑娘说:“李氏是我表叔。”刘子固请阿绣过墙来,阿绣说:“你先回去,把仆人打发到别的地方住,我会自己到的。”刘子固听从了她的话,坐在家里等着,一会儿,阿绣悄悄来了。没有浓妆艳抹,袍裤还是以前穿过的。刘子固挽着她坐下,详细诉说自己的相思之苦。于是又问:“你已许配人家,怎么还没有过门?”阿绣说:“说我已经许配人家,是骗你的。我父亲因为你家太远,不愿跟你们结亲,所以托你舅舅用假话骗你,以打消你的念头。”说完两人上床躺下,男欢女爱,不可言喻。四更刚过,阿绣急忙起来,翻墙走了。刘子固从此不再想黄家姑娘的事,住在这里忘了回去。一个月了还不回家。一天夜里,仆人起来喂马,见刘子固房里还亮着灯,偷偷一看,见是阿绣,非常惊骇,但不敢跟主人说。第二天一早起来,仆人到集市上访查了一番,才回去追问刘子固说:“夜里跟你交往的那人是谁呀?”刘子固开始不愿告诉他。仆人说:“这座房子太冷清了,是鬼狐聚集的地方,公子应当自爱。他姚家的姑娘,怎么会到这里来?”刘子固不好意思地说:“西邻是她表叔,有什么好怀疑的?”仆人说:“我已详细访查过了。东邻只有一个孤老太太,西边那家只有一个小孩,没有什么亲戚住在家里。你所遇到的一定是鬼怪。不然,哪有穿了几年的衣服还不换的?况且她面色太白,两颊略瘦,笑起来没有酒涡,不如阿绣美。”刘子固反复想了想,才非常害怕地说:“那怎么办?”仆人出谋说等她来时拿着家伙一块打她。天黑后,姑娘来了,对刘子固说:“我知道你怀疑我。但我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想了却过去的缘分罢了。”话还没说完,仆人推门进来,姑娘大声呵叱他:“把你的家伙扔了!快摆上酒来,我与你主人告别!”仆人一听便扔了兵器,就像有人夺走一样。刘子固更加害怕,勉强摆上酒席。姑娘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举手指着刘子固说:“知道你的心事,我正打算尽我的微力为你效劳,你为何想暗中害我!我虽然不是阿绣,但也自以为不比阿绣差。你看我真不如你过去的那个人吗?”刘子固吓得毛发倒竖,话也说不出来了。姑娘听着打三更了,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站起来说:“我暂时走了。待你洞房花烛之后,我再与新媳妇比比美丑。”一转身不见了。刘子固听信了狐精的话,跑到盖县抱怨舅舅骗他,不愿住在舅舅家。搬到邻近姚家的地方住,托媒人给自己说亲,用丰厚的彩礼打动姚家。姚家妻子说:“我家小叔子为阿绣在广宁选了个女婿,阿绣的父亲为此到广宁去了,成不成还不知道。须等他回来后再跟他商量。”刘子固听了这些语,惶惶不安,没了主张,只好坚守在这儿等他们回来。过了十几天,忽然听说要打仗。开始刘子固怀疑是讹传,时间长了,才知道是真的。他急忙收拾行装走了。中途遇到战乱,主仆二人失散,刘子固被军队的前哨抓住了。士兵认为刘子固是个文弱书生,便疏忽了对他的防备,刘子固便偷了一匹马逃走了。到海州地界时,看见一个女子,蓬头垢面,步履艰难,快走不动了。刘子固骑着马从她身边走过,女子忽然大声呼喊:“马上的人不是刘郎吗?”刘子固停下马仔细看她,原来是阿绣!他心中仍然害怕她是狐狸,说:“你真是阿绣吗?”女子问:“你怎么说这种话?”刘子固把他遇到的事说了一遍。女子说:“我真是阿绣。父亲带我从广宁回来,路上被士兵抓住。他们给我一匹马骑,可我老是从马上跌下来。忽然有一个女子,握着我的手腕拉我逃跑,我们在军队中乱窜,也没有人盘问。那女子跑得像飞鹰一样快,我拼命跑也跟不上。跑百十步就掉好几次鞋。跑了很久,听到人喊马叫渐渐远了,那姑娘才放开手说:‘告别了。前面的路都很平坦,你可以慢慢走。爱你的人就要到了,你同他一块回家吧。’”刘子固明白那女子是狐狸,非常感激她。刘子固就把留在盖县的原因告诉了阿绣,阿绣说他叔叔在广宁为她提了一个姓方的女婿,还没等送聘礼,战乱就开始了。刘子固这才知道舅舅说的不是假话。他把阿绣抱到马上,两人骑着一匹马回了家。进门看到老母亲安然无恙,刘子固很高兴。他把马系好,向母亲讲述了事情的前后经过。母亲也非常高兴,急忙为阿绣梳洗打扮。妆扮好了,阿绣容光焕发,母亲拍着手说:“怪不得我那傻儿子在梦中都忘不了你。”接着铺好被褥让阿绣跟自己一起睡。他们又派人到盖县,送书信给姚家。没过几天,姚家夫妇一块来了,选定了吉日办完婚事就回去了。刘子固拿出收藏的那只箱子,里面的东西原封没动。有一盒子粉,打开一看,脂粉已变为红土。刘子固很奇怪,阿绣掩口笑着说:“几年前的骗局,你今天才发觉。那时见你任凭我给你包裹,从来都不检查真假,所以就跟你开了个玩笑。”正在嬉笑时,一个人掀开门帘进来说:“你们这样快活,应当谢谢媒人吧?”刘子固一看,又是一个阿绣,急忙喊母亲,母亲和家里人都来了,没有一个人能辨认真假的。刘子固回头一看也迷惑了;看了很久,才朝一个“阿绣”作揖感谢。“阿绣”要了镜子自己看了一下,害羞地转身跑了,再找她时已没了踪影。刘子固夫妇感激她的恩情,在屋里设了一个灵位祭祀。一天晚上,刘子固喝醉了酒回家,屋里黑黑的没有人。他刚要自己点灯,阿绣来了,刘子固拉着她问:“你去哪儿了?”阿绣笑着说:“看你醉成这样,臭气熏人,真让人讨厌。你这样盘问人,难道我跟男人幽会去了?”刘子固笑着捧起她的脸颊,阿绣说:“你看我与狐狸姐姐谁美?”刘子固说:“你比她好。但只看外表看不出来。”说罢关上门,两人亲热起来。一会儿有人叫门,阿绣起身笑着说:“你也是只看外表的人。”刘子固不明白她的意思,走去开门,却是阿绣进来。他十分惊愕,这才明白刚才那个是狐狸。黑暗里又听到笑声,刘子固夫妻望空中祈祷,祈求狐狸现身。孤狸说:“我不愿见阿绣。”刘子固问:“为什么不变成另一个相貌?”狐狸说:“我不能。”刘子固问:“为什么不能?”狐狸说;“阿绣是我妹妹,前世时不幸夭折。活着时,她和我一块随母亲到天宫去,见了西王母,我们心里都暗暗爱慕她。回家后,我们就精心模仿西王母。妹妹比我聪慧,只一个月就学得非常神似;我学了三个月才学像了,但始终赶不上妹妹。如今又隔了一世,我自以为超过她了,没料到还跟从前一样。我感激你二人的诚意,所以此后会不时来一趟的,现在我走了。”于是不再说话。从此狐狸三五天就来一次。家中一切难办的事都能解决。每当阿绣回娘家,狐狸常来住几天,家里人都害怕地避开她。每当家中丢了东西,她就打扮得整整齐齐,端立着,头上插着几寸长的玳瑁簪子,召集家人来庄重地告诉他们:“所偷的东西,今天晚上必须送回原来的地方;不然的话,就头痛大作,后悔也来不及。”天亮后,果然会在原来的地方看见被偷的东西。三年后,狐狸再没有来,偶然丢失了金银等贵重东西,阿绣模仿狐狸的妆扮做法,吓唬家人,也常常见效。【 杨 疤 眼 】有一个猎人,夜间到山中打猎。刚埋伏下,看到一个小人,身长约有二尺,孤零零地在沟底行走。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小人,大小高矮和前一个一样。他俩相遇,互相问到哪里去。前一个说:“我要去看望一下杨疤眼。前天见他脸上气色不好,恐怕有大难临头。”后一个说:“我也是要去看望他,你说的一点不错。”猎人知道他俩不是人,便大声喊叫,霎时,两个小人都不见了。这天夜里,猎人打倒一只狐狸,发现它的左眼皮上,有一块像铜钱那么大的疤眼。【 小 翠 】王太常,是江浙一带地方的人。他童年时,有一次白天卧床休息,忽然天色变得黑暗,雷电交加,一只比猫大一点的动物跳上床,躲在他身边.辗转不肯离开。一会雨过天晴,那动物便走了。这时他才发现不是猫,怕得不得了,隔着房间喊他哥哥。见长听他讲明原委,高兴地说:“兄弟将来一定会做大官,这是狐狸来躲避雷劫的。”后来,他果然少年就中了进士,从知县一直做到监察御史。王太常有个儿子名叫元丰,是个傻子,十六岁了,还分不清雌雄。就因为傻,乡里人谁也不肯把女儿嫁给他。王太常很是发愁。有一天,有个老妇人领着一个姑娘找上门来,说是愿把姑娘嫁给王家做媳妇。那姑娘满脸带笑,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王太常全家很高兴,问那老妇人姓名,她自称姓虞,女儿名叫小翠,已经十六岁了。商量聘金时,老妇人说:“这孩子跟着我,吃糠还不得一饱。一旦住在这高房大屋里,有丫头仆妇供她使唤,有山珍海味给她吃,只要她舒心如意,我就心安了。这又不是卖青菜,还要讨价吗?”王夫人大喜,热情地招待了她们。老妇人叫女儿拜见了王太常夫妇,吩咐道:“这就是你的公公婆婆,你得好生侍奉他们。我很忙,先回去三两天,以后还要来的。”王太常叫仆人备马相送。那老妇人说她家离这儿不远,不必麻烦了,说完出门径自走了。小翠倒也没显出悲伤和依恋不舍的样子,就在带来的小箱子里翻寻花样,准备做活。王夫人见她很大方,心里很是喜欢。过了几天,老妇人未如约而来。王夫人问小翠家住哪里,她只是露出一副痴憨的样子,竟不知家住在哪里,怎么个走法。王夫人便收拾了另外一个院子,让小夫妇完婚。亲戚们听说王太常找了个穷人家的女儿做媳妇,不免暗地嘲笑一番。可后来见小翠伶俐漂亮,都大吃一惊,从此就再也不议论什么了。小翠很聪明,会看公婆的脸色行事,老夫妇也特别疼爱她,唯恐她嫌元丰傻。小翠却有说有笑,好像满不在乎的样子。只是小翠太爱玩耍,常用布缝成个球,踢着玩,穿上小皮鞋,一踢就是好几十步远,骗元丰跑去拾取。元丰和丫鬟们跑来跑去,往往累得满身大汗。一天,王太常偶然经过,球从半空中飞来,拍的一声,正好打在脸上。小翠和丫鬟们连忙溜走,元丰还傻乎乎地跑过去拾。太常大怒,拣起块石子投过去,正打中儿子。元丰趴在地上又哭又闹。王太常回到房里,将事情的经过向夫人说了一遍,夫人过来斥责了小翠一顿。小翠一点不在意,低头微笑着,用手指在床沿上划来划去。夫人走后,她又照样胡闹,把胭脂粉抹在元丰的脸上,涂得五颜六色,像个花面鬼。夫人一见,气极了,叫小翠来怒骂一顿。小翠靠着桌子玩弄衣带,不害怕,也不吭声。夫人无可奈何,只得拿儿子出气,把元丰打得大哭大叫,小翠这才变了脸色,跪在地上求饶。夫人消了气,丢下棍子走了出去。小翠把公子扶到卧室里,替他掸掉衣裳上的尘土,用手绢给他擦脸上的泪痕,又拿红枣、粟子给他吃。元丰止住啼哭,又高兴起来。小翠关上房门,把元丰扮做楚霸王,自己穿上艳丽的衣服,腰束得很细,扮成虞姬,姿态轻盈地跳起舞来。有时又把公子装扮成沙漠国王,自己头上插上野鸡翎子,手抱琵琶,丁丁铮铮地弹个不停,满屋子里充满了笑声。一天到晚,总是这样。王太常因为儿子傻,也就不忍心过分责备、埋怨小翠,即使偶而听到,也只好装聋作哑。与王家同一巷子里,还住着一位王给谏,中间相隔只十几家,但王太常和王给谏向来不和。那时正逢三年一次的官吏考核,王给谏嫉妒王太常做了河南道台,想找机会暗算一下。王太常知道了,心里很着急,可是想不出对付的办法来。一天晚上,王太常睡得很早。小翠穿上太官上朝的服装,装扮成吏部尚书的模样,剪了一些白丝绒做成大胡子戴上,又叫两个丫鬟穿上青衣装成官差,偷偷地从马棚里牵出马来,说是“去拜见王先生”。到了王给谏的大门口,便用马鞭打自己的从人,说:“我是要看王侍御的,谁要看什么王给谏啊!”拨转马头就走。到了自家门口,门房以为真的是吏部尚书来了,赶紧跑到上房向王太常禀报。王太常连忙起身出外迎接,才知道是儿媳妇开了个大玩笑。王太常气得脸色发白,一甩袖子回到房里,对夫人说:“人家正找咱的岔,想整治咱家,这可倒好,媳妇反而闹出这种丑事,咱家灾难临头了!”夫人也气得不得了,跑到小翠房里,又是训斥,又是责骂。小翠只是嘿嘿地傻笑,并不分辩。打她吧,不忍下手;休掉她吧,又无家可归。夫妇二人百般悔恨,一宿都没有睡好。这时吏部尚书某公正声势显赫,他的穿着打扮和那天小翠装扮的一模一样。因此王给谏也以为真是吏部尚书,屡次派人到王太常门口打听消息。等了半夜,还没见吏部尚书出来,他怀疑吏部尚书和王太常正在商议什么机密大事。第二天早朝,王给谏见了王太常,便问道:“昨晚尚书到府上拜访了吧?”王太常以为他有意讥讽,满面羞惭,只是低声含糊地应了两个“是”字。王给谏越发怀疑了,从此不敢再暗算王太常,反而极力和他交好。王太常探得内情,暗暗高兴,但私下仍叮嘱夫人劝小翠以后不要再胡闹了。小翠也笑着答应下来。过了一年,朝中首相被免职。恰好有人写了一封私信给王太常,误送到王给谏家里。王给谏大喜,便先托一位和王太常有交情的人,以此为要挟,向他借一万两银子。王太常拒绝了。王给谏又亲自上门来谈。王太常忙寻找官服,哪知怎么也找不到了。王给谏等了好一会,以为王太常摆架子,有意怠慢,气忿地正要离开,忽见元丰身穿皇帝的龙袍冠冕,有个女子从门内把他推了出来。王给谏一见吓了一跳,假意含笑,抚慰公子,把衣冠脱下来,交给从人带走了。等到王太常赶出来,客人已经走了。王太常得知缘故,立时吓懵了,脸色如土,大哭道:“真是祸水啊!闯下这滔天大祸,眼看咱全家就要被抄杀满门了!”说着和夫人拿着棍杖去打小翠。小翠早已知道了,关紧房门,听凭他们叫骂,全不理睬。王太常见此情景,更是火上浇油,拿起斧子要劈门。这时,小翠在门里笑着劝公公说:“爹爹不要生气,有我在,各种刑罚自然由我承担,定不要您二老受牵连。爹爹要劈死我,这是想杀人灭口吗?”王太常一听有道理,这才把斧子扔下。王给谏回去,果然上奏皇帝,揭发王太常谋反,有龙袍、皇冠为证。皇帝惊讶地打开验看,原来所谓皇冠是高梁秸子编的,龙袍乃是个破旧的黄布包袱皮。皇帝生气了,责怪王给谏诬陷好人。皇帝又把元丰叫来,一看,原来是个白痴。皇上笑了:“这样的傻瓜能当皇帝吗?”就交给法司看管。王给谏又指控王太常家中有妖人。司法官吏把王家的丫鬟仆人拘去审讯,大家都说:“哪有妖人?只有个疯疯颠颠的媳妇和一个痴呆呆的儿子,整天闹着玩儿罢了。”四邻八舍也是这样讲。这件案子才审定了,判王给谏诬告,充军云南。从这以后,王太常觉得小翠很不平常,又因为她母亲一去不回,就揣度媳妇莫非是个仙女吧!就让王夫人去询问。小翠只是笑,一句话也投有。夫人再三追问,小翠捂着嘴,笑道:“我是玉皇大帝的亲生女儿,娘还不知道吗?”过了不久,王太常又升了官。这时他已经五十多岁了,经常为没有孙子而发愁。小翠过门已经三年了,每夜都和公子分床睡眠。夫人就派人把公子的床搬走,嘱咐他和小翠睡一张床。过了几天,公子就找夫人告状了:“那张床搬走了,怎么老不归还?小翠每夜都把脚搁在我肚皮上,压得我都喘不过气来!又好掐人家的大腿……”丫鬟仆妇们听了都捂着嘴吃吃地笑,夫人连喝带打地把他赶走了。一天,小翠在房里洗澡,元丰见了,要和她同浴。小翠笑着拦阻他,叫他等一下。小翠洗完澡出来,把热水倒在大瓮里,然后给公子脱去衣裳,和丫鬟扶着他下了瓮。公子觉得非常闷热,大叫着要出来,小翠不听,又用被子给他蒙上。过了一会儿,没有声响了,打开一看已经死去。小翠很坦然地笑着,一点也不惊慌,慢慢地把公子抬出来放在床上,给他擦干身子,随后盖上两床被子。夫人听到儿子洗澡给闷死了,嗷嗷哭着跑了来,骂着说:“疯丫头,怎么把我儿子给弄死了!”小翠微微一笑,说:“这样的傻儿子,还不如没有哩!”夫人一听这活,更是气得发疯,用头去撞小翠。丫鬟们连忙把夫人拉开。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丫鬟跑来报告:“公子哎哟着起来啦!”夫人收住眼泪,过去抚摸元丰,见他咻啉地喘着气,浑身冒大汗,把棉被也湿透了。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汗也完了,元丰睁开了两眼,四下张望。看家里的人,好像一点不认识,开口说:“回想过去的事,真像做梦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呀?”夫人听了这话,好像不是出自傻子之口,觉得很奇怪,领着他见王太常。太常多方试探,果然不傻了。一家都高兴得不得了,真是如获至宝。老两口又暗暗地叫仆人把原先抬走的床再抬回去,放在原处,铺好被褥。第二天再去看,被褥一动没动。从那以后,元丰的痴病再也没有复发,夫妻二人非常和谐,出出进进,形影不离。又过了一年多,王太常被王给谏一党的人弹劾,罢了官,还要受处分。王太常家中有个广西巡抚赠送的玉瓶,价值几千两银子,准备拿出来贿赂大官。小翠很爱这花瓶,常拿在手里玩。一次一不留神掉在地上,摔个粉碎。她十分羞愧,忙去告诉公婆。老两口正为丢官而烦恼,一听玉瓶摔碎了,气上心头,齐声责骂小翠。小翠气忿地走出房门,对元丰说:“我在你家几年,替你家保全的不止一只花瓶,怎么就这么不给我一点面子?老实对你说,我不是凡间女子,只因我母亲遭受雷劫时,受了你父亲的庇护,又因为咱们俩有五年的缘份,这才让我来到你家,一则是报恩,二则是了却这一点心愿。我在你家不知挨了多少骂,真是数也数不清了。我之所以没走,是咱俩五年缘分未满。如今我还能呆下去吗?”说罢,小翠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元丰追到门外,已经不知去向了。王太常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但后悔已来不及了。元丰走进房里,见到小翠用过的脂粉和留下的首饰,睹物思人,不禁号啕大哭起来。白天不吃饭,晚上不睡觉,一天天瘦下去。王太常很着急,想赶快为他续娶,以便解除他的悲痛,可是元丰仍不快乐,只是找来一位名画师,画了一张小翠的像,每天供奉祷告不已。这样差不多过了两年。一天,元丰偶然因事从外地归来。那时天色已晚,明月当空。村外原有他家一座花园。他骑马从墙外经过,听到墙里有笑声,便停下来,叫马夫拉住马,自己站在鞍子上,隔着墙朝里望去,看见有两个姑娘在园中戏耍,因为月亮被云彩遮着,朦胧不明,看不甚清楚。只听得一个穿绿衣裙的姑娘说:“死丫头,该把你赶出去!”穿红衣裙的姑娘说:“这是俺家的花园,你反倒赶我,到底该赶谁呀!”绿衣姑娘说:“真不害羞,不会做媳妇,被人家休了出来,还敢冒认是你家的花园哩。”红衣姑娘说:“总比你这没有主的老姑娘强得多!”元丰听话音很像小翠,便连忙喊她。绿衣姑娘一边走一边说:“我暂时不跟你争论,你的汉子来了!”红衣姑娘走过来,果然是小翠。元丰高兴极了。小翠叫他攀上墙头,接他过去,说:“两年不见,你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架子了。”元丰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把思念之情详细给她讲了。小翠说:“我都知道,只是没脸再进你家大门。今天跟大姐在这里游玩,没想碰到了你,可见姻缘是逃不掉的。”元丰请她一同回去,小翠不肯;请她留在园中,她答应了。元丰打发仆人回家回禀夫人。夫人一听,又是惊,又是喜,便坐着轿子赶来。走进花园,小翠迎接跪拜。夫人拉着小翠的胳膊,老泪纵横,真诚地检讨以前的过错,简直不能谅解自己。又说:“如果你心里不怀恨我,就请你一同回去,让我的晚年得到安慰。”小翠坚决推辞,不肯答应。夫人因为这花园太荒凉,打算多派些丫鬟仆人来侍奉。小翠说:“别的人,我都不愿见,只要原先的那两个丫头。相处的日子长了,我很相信她俩,就让她俩来吧。照应大门,派个老仆人就行。别的人一概用不着。”夫人就按小翠说的做了,对外人就说是元丰在花园里养病。每天送给他们食物和日常用品。小翠常劝元丰另外娶亲,元丰不依。过了一年多,小翠的面孔和声音渐渐和从前不一样了。把画像取出来一对,简直判若两人。元丰非常奇怪。小翠说:“你看我比以前美吗?”元丰说:“今天你美倒是美了,但是跟从前不一样了。”小翠说;“你这意思是说我老了?”元丰说:“你才二十几岁,怎么会老呢?”小翠笑了笑,把画像烧了,元丰要去拿,已经变成了灰烬。一天,小翠对元丰说:“公公说我到死也不会生孩子。现在双亲都年老了,你又孤零零一个弟兄也没有,我不会生育,怕要贻误你们的宗嗣。你还是另娶一房妻子,早晚可以侍奉公婆,你两面跑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元丰答应了,就向钟太史家求亲。迎亲的日子快到了,小翠给新妇做了新的衣服和鞋袜,然后送到钟家去。新娘进门,她的容貌、言谈和举止,竟然跟小翠没有丝毫差异。元丰十分惊奇,到花园去找小翠。小翠已不知去向,问丫鬟,丫鬟拿出一块红巾,说:“娘子回娘家去了,留下这个叫我交给公子。”元丰展开红巾,上面系着一块玉玦,这是表示她永远与元丰分别了。元丰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便带着丫鬟回去。元丰虽然时刻想念着小翠,幸而见到新娘犹如见到了小翠一样。元丰这才明白:和钟家女儿成亲的事,小翠早已料到了,因此她先化成钟家姑娘的模样,这样就可以安慰元丰后来对她的思念啊!【 金 和 尚 】金和尚,是山东诸城人。他的父亲是个无赖,以几百钱的身价把他卖给了五莲山的寺院。因为金和尚从小无知愚笨,不能育经参禅,所以只能干些放猪赶集的杂事,就像个佣人一样。后来他的师傅死了,遗留下很少的一点银子,金和尚就把银子揣在怀里离开寺院,作小商贩去了。他最善长干那些投机倒把、牟取暴利的勾当,数年间竟成了个大富户,在水坡里买了住宅和土地。他的徒弟非常多,吃饭的人数日以千计,村子四周有成百上千亩良田。他在村里盖起了几十座宅院,只住和尚不住杂人;即使有,也是些没有产业的穷人,携带着妻子儿女,来这里租赁他的房子和地当佃户。每一座宅院门内,四周房子相连,都是些佃户住在里面。和尚住的房舍在宅院中间:前边有大厅,重粱挂柱,彩绘金碧,耀人眼目;大厅里的几案、屏风,晶莹光亮,可以照出人影;再后边是寝室,里面挂着红色帘子和绣花帷幔,兰麝香味四溢喷鼻;檀木床上镶着螺壳画,上面铺着锦缎褥垫,折叠得有一尺多厚;壁上有很多名家的美人山水画,悬挂粘贴得几乎没了空隙。金和尚只要一声长呼,等在门外的几十个仆人,便如雷鸣一样齐声答应。这些人头戴红缨帽,脚穿皮靴,都像乌鸦般聚集过来伸长脖子站着。他们接受吩咐时都用手掩着嘴说话,侧着耳朵听。若有客人突然来到,十几桌宴席只要哟喝一声,很快就可以办好。蒸熏烧煮的各种美味佳肴,纷纷摆上来,满桌上热气腾腾如下起了雨雾。只是不敢公开蓄养歌妓;但却有十几个美少年,都聪明伶俐讨人喜爱,他们头缠皂纱,口唱艳曲,让人听了看了觉得也很不错。金和尚若是一出门,十几个骑马的随从便前呼后拥,腰里挎着弓、箭互相碰击发出声响。奴仆们称呼金和尚叫“爷”。就是本县的那些平民百姓,有称呼他“爷爷”的,有称呼他“伯伯、叔叔”的,而没有叫他“师父”、“上人”的,更无称呼他的法号的。他的徒弟出门,声势比金和尚略差一点,但是他们都骑着很威风的骏马,也和一般的贵公子大致相同。金和尚又广为结纳,就是远在千里之外也有人和他及时互通消息,以此掌握地方军政长官的把柄。这些官员若偶而气盛冒犯了他,就先自己战战兢兢吓得不得了。金和尚的为人,粗俗不雅,从头到脚没有一块雅骨。他一生没有奉诵一经,没学会一咒,从来不到寺院;他的住室中未曾有过诵经用的金铙和法鼓这类器物,他的徒弟从未见到过,而且也没听说过。凡是来租赁房屋居住的佃户,家中的妇女们打扮得就像京城里的人那样浮华艳丽,她们用的香脂、头油、花钿、铅粉,都是和尚们供给的,而和尚们对这类花销也毫不吝惜,因此村里顶名务农并不种地的人家有上百户。经常发生不守法的佃户砍下了和尚的脑袋埋在床下的事情,金和尚对此也不太追究,只是把这类佃户赶出村去就算完了,他们历来的习俗就是这样。金和尚后来又买了个异姓人家的孩子,让他做自己的儿子。还专门请了个教书先生,教儿子学习科举功课。他的儿子聪明有文采,就让他进了县学,随即按照惯例成了太学生,不久,参加顺天府乡试,考中了举人。由此金和尚被人们称为“太公”并叫响了。过去称金和尚为“爷”的如今再加上个“太”字,原来对他行常礼的人现在都垂手改行儿孙礼了。过了不久,太公和尚死了。金举人披麻戴孝,身卧草垫头枕土坯,面对灵床自称孤哀子;金和尚的徒弟们用的哭丧棒堆满了床榻;然而在灵帏后面嘤嘤细声哭泣的,惟有金举人的夫人一人而已。士大夫们全都盛装而来,揭起灵帏吊唁,官员们的伞盖、车马多得堵塞了道路。到了出殡那天,搭的棚阁像云彩一样连成一片,旌幡幢盖遮天蔽日。用草扎的殉葬品,都用金帛装饰。车马伞盖和仪仗几十套;马有千余匹,美女近百人,都栩栩如生。方弼和方相两个开路神,是用硬纸壳制成的巨人,头束皂帕身穿金甲;里面虽是空的但却用木架支撑着,让活人在里面扛着它走。还在里面安装上能转动的机关,使开路神须屑飞舞,目光闪烁,像要呐喊一样。观看的人都感到很惊奇,有的小孩远远地看见它就吓得哭着跑了。为金和尚制作的冥宅壮丽得犹如宫殿,楼阁房廊连接足有几十亩地,里面千门万户,人进去就能迷路出不来了。祭品上的麟、凤、龟、蛇四灵物,人们大多都叫不出名字来。会合到这里来行送葬礼的人车盖相接,上自地方官员,他们都躬着腰进来,恭恭敬敬地按朝见的仪式起拜;下至本县的贡生和小吏,他们只能手扶地面行叩首礼,不敢劳累金举人和那些师叔们。这个时候,人们倾城出动都来瞻仰,男男女女气喘挥汗,络绎不绝;有带着老婆抱着孩子的,有呼喊兄长寻找妹妹的,真是人声鼎沸。再掺杂上锣鼓吹打的喧闹声,各种杂耍戏剧的铿锵声,连人的说话声都听不见了。那些看热闹的人的身子自肩以下都被挤得看不见了,只能看到千万个人头在攒动。人群中有个孕妇肚子疼急了要分娩,几个女伴便张开裙子当作帷帐,围绕守护着她;只听到婴儿的啼哭,也来不及问是男孩女孩;裂下一块衣服包好孩子抱在怀里,有扶着她的,有拉着她的,很费劲地挤出去走了。这真是一大奇观啊!金和尚入葬以后,把他所遗留下来的资产一分为二:一份归他的儿子金举人,另一份归他的徒弟们。金举人得到了一半家产,在他住宅的东西南北四周,都是和尚们的地盘;然而金举人与和尚们都是兄弟相称,他们之间的利益仍旧休戚相关。【 龙 戏 蛛 】徐公做齐东县令时,在他的县衙中有一座楼,是用来贮藏菜肴和食品的。可里面的东西经常被偷吃,还弄得地上狼藉一片。家人为此常常受到呵斥和责备,因此,就偷偷地藏在一边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见有一只大蜘蛛,像斗那么大。家人吓得连忙去告诉徐县令。徐县令感到很奇异,每天派奴婢们送些食物给蜘蛛吃。蜘蛛更加驯服,饥饿了就出来依附于人,吃饱后就离去。这样总共过了一年多。徐县令一次偶尔批阅公文,大蜘蛛忽然爬到他的桌子上来趴着。徐县令以为它饿了,刚呼唤家人取食物,转过头来见两条蛇夹着蜘蛛卧在那里,蛇粗细如同两根筷子。蜘蛛爪子蜷起,肚子也缩着,好像非常畏惧。转瞬间,两条蛇突然暴长,像鸡蛋一样粗。徐县令大惊失色,想逃走,这时,雷霆大作,徐县令全家人都震昏了。过了一会,徐县令苏醒过来;奴婢仆人连同他的夫人共被击死了七人。徐县令病了一个多月,也死了。徐县令为人正直,廉正爱民。在发运灵柩的那一天,老百姓自愿敛钱给他送葬,哭声遍野。【 商 妇 】天津有个商人,要出远门做买卖,从一个富人那里借了几百两银子作本钱,不幸被小偷看见了。到了晚上,小偷预先藏在他屋里等他回来;但商人因那天是个好日子,拿到钱就出发了。小偷等得时间久了,只听商人妻子在床上翻来复去,像难以入睡。一会儿,墙上忽然开了个小门,屋里通亮,门里出来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手拉一条带子,走近床边递给商人妻子。商人妻用手推开,年轻女子固执地再递给她,她就接过去,起床,拴在梁上,伸进脖子,上吊了。年轻女子也就走了,墙上小门也关上了。小偷大惊,推开门逃了。天明后,家里人见主妇吊死,报了案。官府捉商人邻居去,严刑拷打,邻居忍受不了折磨,只得承认杀了人,几天后就要被处决了。小偷为邻居的冤枉不平,到官府自首,说了那夜亲眼见到的事实。官府不信,对他用刑,他也不改口供,说那是真的,邻居便免了罪。官府向其他邻人调查,都说那宅子的旧主人曾经有年轻媳妇吊死过,年龄、相貌跟小偷说的完全符合,因而知道那是年轻妇女的鬼魂。人说暴死的人必然找人作替身,真是这样吗?【 阎 罗 宴 】静海有一个姓邵的书生,家里很穷。在母亲生日那天,他在院子里准备了供品做寿,磕了头起来,桌上的供品却全没有了。邵生很害怕,就去告诉母亲;母亲怀疑他因为家里穷买不起供品,故意诓她。邵生无法为自己辩白,只好默默不语。不久,考官来到静海,邵生苦于没有路费,借了一点点钱去应试。途中遇到一人,在路边恭敬地等候他,还殷勤地请他去做客,邵生便跟他去了。看见楼台殿阁列满街路,进了门,一个大王坐在大殿上。邵生跪下磕头,大王态度和悦地叫他坐下,赐他酒食,说:“前些天从贵府经过,我的手下人又饿又渴,叨扰了你的好酒菜。”邵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王又说:“我是地狱的四殿阎君。你不记得给你母亲过生日那天吗?”吃过酒,拿出一包袱白银说:“吃了你的酒和肉,用这个略作报答吧。”邵生接过包袱来,回头一看,宫殿、人一下子全没了。只有几棵大树孤零零立在道旁。看看赠的银子,是真的,称了称,足足五两。考试完毕,仅花了一半,便将剩下的银子拿回去孝敬母亲。【 役 鬼 】山西有个姓杨的医生,擅长针灸,还能叫鬼为他做事。一出门,那些牵骡的、拿鞭的都是些鬼。曾经有天夜里杨医生从外地回家,和朋友一路同行。途中看见迎面走来两个人,又高又大,同常人大不一样。朋友很震惊,杨医生向前便问:“你们是什么人?”回答说:“长脚王、大头李前来敬迎主人。”杨医生说:“给我前边带路。”两人转身飞快向前走去,见杨先生落到后边时,就站住等等他,好像奴隶一样。【 细 柳 】细柳姑娘,是中原一个读书人的女儿。因为她的细腰柔软可爱,有人便半开玩笑地称呼她“细柳”。细柳从小很聪明,善解文字,喜欢读相观的书籍。但她平素沉默寡言,从不评论别人好坏;只是有来求婚的,她必定要亲自暗中相看。看了很多求婚的人,都没相中,而她的年龄已经十九岁了。父母生气地对她说:“若天下始终找不到中意的男人,你还想梳着丫髻当一辈子老闺女吗?”细柳说:“我本想以人力胜天;可看了这么久没见有合适的男人,这也是我命该如此。从今往后,完全听凭父母作主。”当时有个姓高的书生,是个出身于官宦世家的知名人士,听说了细柳的好名声,就和她订了亲。结婚以后,夫妇二人感情很好。高生的前妻死时留下一个儿子,小名叫长福,如今已经五岁,细柳抚养他很周到。有时她回娘家,长福总是又哭又叫地要跟着她,就是喝叱也不能阻止。过了一年多,细柳生了个儿子,给孩子取名叫长怙。高生问她取这个名字的含义,她回答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他能长在身边罢了。”细柳对于针线活很粗疏,常不在意;但是对于家里田地的位置,应纳赋税的数量,却都按着帐册查对,惟恐知道得不详细。过了很久,她对丈夫说:“家中的事务请你放下不要管了,留给我自已来办,看我能否当好这个家?”高生就按她说的做了。半年多时间家里的事情没有一件办不好的,高生也很佩服她的才能。一天,高生到邻村喝酒去了,正巧来了个催交赋税的差役,在外敲门嚷叫。细柳叫奴仆出去说好话劝慰,可差役就是不走。细柳于是赶紧派童仆去把丈夫叫了回来。催税的差役走了以后,高生笑着说:“细柳,如今你才知道再聪明的女人也不如个痴愚的男子吧?”细柳听说这活,难过地低下头哭了起来。高生很惊异地挽起她的手劝解她,细柳始终也不高兴。高生不忍心让家务累坏了她,仍然想自己管家,细柳不同意。她早起晚睡,更加辛勤地料理家务。每次都是提前一年,就先储备下来年要交的赋税,因此整年也见不到催税的差役再登家门。她又用这种方法来计划吃穿,从此家里的开支更加宽裕了。于是高生这才大为高兴,一次曾和她开了个玩笑,说道:“细柳何细哉:眉细、腰细、凌波细,且喜心思更细。”细柳听完也给他对上了个下联,说:“高郎庄高矣:品高、志高、文字高,但愿寿数尤高。”村里有个来卖好棺材的,细柳不惜重价买下来,钱数凑不起来,又多方向亲戚邻居求借。高生认为这东西不是急用之物,便一再劝她别买,细柳不听。棺材在家里存放了一年多,有家富户家里死了人,想用加倍的价钱登门来买。高生因为有利可图而和细柳商议卖掉棺材,细柳不让:问她为什么不愿卖,却又不说;再问她,眼里晶莹的泪花就要掉下来。高生心里很奇怪,但是又不忍心再违背她的意愿,也就算了。又过了一年,高生已经二十五岁,细柳坚决不让他再出远门。有时他回家稍晚了点儿,僮仆们便一个接一个地跑去又叫又请。于是同仁们都以此拿他开心。有一天,高生到朋友家里去喝酒,忽然觉得身体不舒服,就赶快往回走,到了半路掉下马来,竟然死了。当时正是炎热的暑天,幸好死者用的衣服被子都是细柳以前早预备好了的。村里的人这才都佩服细柳娘子能料事如神。长福到了十岁那年,才开始学习作文。父亲死了以后,他娇惯懒惰得不肯读书,经常逃学出去跟着放牧的孩子玩耍。细柳先是责骂,见他不改,又用板条子打,但长福仍然愚顽如故。细柳对他无可奈何,就喊他过来告诉他说:“既然你不愿意读书,何必再勉强你呢?只是穷人家没有闲饭养活闲人,可换下你的衣裳来,去和僮仆们一块干活。不然的话,就用鞭子抽你,不要后悔!”于是给他穿上破衣服,叫他去放猪。回家就让他自已拿个碗,和那些仆人们一起去吃饭。过了几天,长福吃不了这个苦,哭着跪到堂下,表示愿意再去读书。细柳回过脸去朝着墙,置之不理。长福不得已,只好拿着鞭子哭着出了门。残秋将要过去,长福还光着个膀子没有衣服,打着赤脚没有鞋穿。冷雨淋湿了,他缩着头顶活像个要饭的花子。村里人见了都可怜他,那些续娶后妻的人,都以细柳娘子为戒,很多人都对她的做法不满,议论纷纷。细柳对此也渐渐听说了,但却漠然置之,不往心里去。长福实在受不了这个罪,便丢下猪逃走了。细柳也不去追问。过了几个月,长福没处讨饭了,才面容憔悴地回了家;但又不敢急着进门,只好哀求邻居老太婆去和母亲说。细柳说:“他若能受得了一百棍子打,可以来见我;不然的话,他还是早一点离去。”长福听了这话,骤然进门,痛哭流涕地愿受棍打。细柳问道:“你今天知道悔改了?”长福说:“我悔改了。”细柳说:“既然知道悔改,就不必打了,可以老老实实地去放猪,要再犯了决不饶你!”长福大哭着说:“我愿意挨一百棍子打,请母亲再叫我去读书吧。”细柳不听,邻居老太婆在一边劝解,最后才答应了长福读书的请求。给他洗了头换上衣服,让他和弟弟长怙同师学习。长福自此发奋勤学,与以前大不相同,三年就考中了秀才。巡抚大人杨公,见了长福的文章很器重他,让官府每月都供给他粮食,资助他读书。长怙非常迟钝,读了好几年书竟然写不了自己的姓名。母亲只好叫他弃学务农。长怙游手好闲惯了,怕干活劳累。母亲愤怒地说:“士、农、工、商四行各有自己的本业,你既不能读书,又不能种地,岂不要饿死填了沟壑吗?”说着立时用棍子打了他一顿。从此长怙带领奴仆们种地,若是一早晨晚起,母亲就责骂他。衣服饭食,母亲总是把好的给哥哥长福。长怙对此虽然不敢说,但是心中却暗自不平。农活干完了,母亲出钱让他去学习经商。长怙好淫嗜赌,到手的钱全弄光了,却谎称遇上了盗贼运气不好,以此欺骗母亲。母亲发觉后用棍子几乎把他打死。长福久久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愿代替弟弟挨打,母亲的怒气才消了。从此只要长怙一出门,母亲就暗中探察他。因此长怙的劣行略微收敛了一下,但他并不是真心愿意这样的。有一天,长怙去请求母亲,打算跟着几个商人去趟洛阳,实际上他是想借出远门的机会,痛痛快快地为所欲为。然而他却提心吊胆,惟恐母亲不答应。母亲听他说完了,毫无疑虑,立即拿出三十两碎银并为他准备好行装,最后又拿出枚银锭交给他,说:“这是你祖父做官时钱袋里的遗物,不能花掉,只可用它压装,以备急用。况且你是初次出远门学着经商,也不指望你赚大钱,只要这三十两银子亏不了本钱就心满意足了。”临走时母亲又一再叮嘱他。长怙满口答应着出了门,很庆幸自己的的计谋实现了。到了洛阳,长怙便不再和商人们在一起,而是独自住在了有名的娼妓李姬的家里。才住十几宿的功夫,三十两碎银子就眼看花光了。他自以为有那锭大银子在钱袋里压底,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自己身上会缺了钱;但等到拿出那银锭一砍,才知道竟是假的。他简直吓坏了,脸都变了色。李老太婆看见他这番模样,便冷言冷语地对他不客气了。长怙心里很不安宁,然而钱袋空了又无处投奔,仍寄希望于李姬能看在这些天的情意上,不会立即就赶他走。不一会儿,有两个人手拿绳索进来,突然套住了他的脖子。长怙惊恐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悲哀地询问是怎么回事,原来李姬早已偷了那锭假银去告到了公堂上。长怙被带去见官,自己又不能辩解,受到了严刑拷打,几乎丧了命。他被押在监狱里,身无分文,又受狱吏的虐待,没办法只得向同牢的囚犯们讨点吃的,暂且苟延残喘。起初,长怙刚一上路,母亲就对长福说:“你记住等二十天以后,要让你去一趟洛阳。我的事情多,恐怕忘了这事。”长福便问去干什么,母亲难过得要掉下泪来。他也不敢再问,就退了出来。过了二十天,长福又去问母亲。她叹了口气说道:“你弟弟现在轻浮放荡,就跟你以前逃学一样。当初我若不冒着个后娘虐待你的坏名声的话,你哪里会有今天?人们都说我心狠,可是我泪水淌满枕席的时候,人们就不知道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流泪。长福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听着,不敢再问。母亲掉完了泪,这才说:“因为你弟弟放荡之心不死,为此我故意给了他那锭假银子使他受点挫折,我估计他现在已经被逮进狱中了。巡抚杨大人待你很厚,你前去求他,这样既可以解脱长怙的死罪,也能使长怙感到惭愧而真正悔改。”长福立刻就上了路。等到他进了洛阳,弟弟已经被逮起来三天了。他接着赶到监狱中去探望弟弟,见长怙面孔变得像鬼一样。长怙一见到哥哥就哭得抬不起头来。长福也和他一同大哭起来。当时长福在巡抚杨大人面前很受宠,因此远近的人都知道他的大名。县令知道了他是长怙的哥哥后,就急忙把长怙释放了。长怙回到家,还怕母亲在生自己的气,便用膝盖跪行到她的面前。母亲看着他说:“这回可遂了你的心愿了?”长怙流着眼泪不敢再作声,长福也一同跪下了,母亲这才呵叱长怙起来。从此长怙下决心痛改前非,家里的各种事务,他都很勤快地去办理;即使偶然懒散点,母亲也不责问他。过了几个月,母亲也不再提让他去经商的事,他想自己去请求又不敢,只好把意思告诉了哥哥。母亲听说后很高兴,尽力借贷了一大笔钱给了长怙。仅半年时间他就赚回了一倍的利息。这一年秋天,长福考中了举人,又过了三年考中了进士;弟弟长怙经商也聚积了上万两银子。淄川县有个客居洛阳的人,说他曾偷着见过这位太夫人细柳。虽然已年过四十,却仍像三十多岁的人,而且她的穿戴也很朴素,和平常人家没有两样。【 画 马 】山东临清的崔生,家中简陋贫穷,院墙破败不堪。崔生每天早晨起来,总看见一匹马躺在草地上,黑皮毛,白花纹,只是尾巴上的毛长短不齐,像被火燎断的一样。把它赶走,夜里又再回来,不知是哪里来的。崔生有一位好友在山西做官。崔生想去投奔他,苦于没有马匹,就把这匹马捉来拴上缰绳骑着去,临行前嘱咐家人说:“如果有找马的,就说我骑着去山西了。”崔生上路后,马一路急驰,瞬间就跑了一百多里路。到了夜里马不大吃草料,崔生以为它病了,第二天就拉紧马嚼子,不让它快跑,但马却乱踢着嘶叫不已,口喷着沫,同昨天一样雄健。崔生便任它奔驰,中午便到达山西。此后,崔生时常骑着马到集市上,看到的人无不称赞。晋王听到消息,用高价买这匹马。崔生怕丢马的人来找,不敢卖。住了半年,也没人找马,崔生就以八百两银子卖给了晋王府,自己又从集市上买了一匹健壮的骡子骑着回家。后来晋王因为有急事,派遣校尉骑着这匹马到临清。刚到临清,马跑了,校尉追到崔生东邻家,进了门,却不见马,便向主人索要。主人姓曾,说确实没有见过马。等进到主人的房里,看见墙壁上挂着陈子昂的一幅画马,其中一匹毛色很像那匹马,尾巴上的毛被香头烧了一点,这才知道,那匹马原来是画上的马成妖了。晋王的校尉因为难复王命,就告了姓曾的。这时崔生有了卖马的钱,家中居积盈万,自愿找姓曾的赔偿马钱,交付校尉回去复命。姓曾的很感激崔生的恩德,却不知道崔生就是当年卖马的人。【 局 诈 】有个御史的家人,一次偶然站在街市上,一个穿戴华丽的人,过来和他攀谈。那人逐渐问起这个家人主人的姓名、官阶门第,家人都告诉了他。那人自我介绍说:“我姓王,是公主家里的内使。”两人越谈越投机。姓王的说:“如今仕途险恶,那些做大官的都依附贵戚作靠山,你家主人依靠的是什么人?”家人说:“没有。”姓王的说:“这叫舍不得小财,却忘了大祸!”家人说:“那么投靠谁好呢?”那人说:“我家公主以礼待人,能庇护他人。某侍郎就是通过我引荐给公土的。如果肯出一千两银子作见面礼,见公主是很容易的。”家人很高兴,就问他住在什么地方。姓王的指着他的大门说:“天天同住在一条巷子里,你不知道吗?”家人回家把这事告诉了御史,御史也很高兴。准备了丰盛的筵席,叫家人去请那姓王的,姓王的高兴地来了。在宴席上,王某把公主的性情及生活中的琐事详细地讲了一遍,并且说:“若不是看在同住一条巷子的情谊,就是赏赐我一百两银子,我也不会效劳。”御史更加敬佩感激他。临别时,两人约定晋见公主的日子,姓王的说:“你准备好礼物吧。我瞅机会和公主说说,早晚一定会告诉你的。”过了好多天,姓王的才来,骑着一匹很美的骏马,对御史说:“你快准备打扮,带上礼物跟我走。公主事太多,拜见她的人接连不断。从早到晚,没一点空闲。现在恰好有一点空,心须赶紧去,如果耽误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呢。”御史忙拿出金银厚礼,跟着他去了。弯弯曲曲走了十几里路,才来到公主府第的门前。御史下马恭候。姓王的先拿着礼物进去了。等了很久,姓王的才出来宣告说:“公主宣召某御史!”接着就好几个人一声接一声地传呼。御史弓着腰进了府门,见高堂上坐着一位美丽的女子,容貌姿色像天仙一样,服饰华丽耀眼。侍女都穿着锦绣衣服,站立两边。御史跪下参拜,公主传命在檐下赐坐,用金碗献茶。公主同他说了几句客套话,御史就恭恭敬敬地退了下来。接着从宫里传出赏赐的东西:一双缎靴和一顶貂帽。回到家里,御史很感激那位姓王的,就拿名帖去登门拜谢。到了王某家,只见大门紧闭,里面没人。御史怀疑姓王的侍候公主还没回来。三天去了三次,始终也没见到。派人到公主那里打听,那里的大门也锁得紧紧的。询问附近的居民,都说:“这里从来没什么公主。前几天有几个人租过这几间房子,现在已经走了三天了。”使者回去告诉御史,主仆只有垂头丧气而已。某副将军,带着很多钱晋京,想升官进爵,苦于没有门路。一天,一个穿皮袍骑骏马的人来拜访,自我介绍说:“我的内兄是皇帝的近侍。”喝完茶,他请副将军与他私下谈谈,说:“眼下有个地方正缺一位将军,你如果舍得多花些钱,我去嘱咐内兄在皇帝面前多宣扬你的能力,可以得到这个位子,有权势的人也夺不去的。”副将军怀疑他在胡言乱语,那人说:“这事你用不着犹豫,我不过想从内兄那儿抽一点小份子,将军这儿,我一文钱也不企望。咱们说定数目,立下文书,等待皇帝召见后,你再如数交钱。如若没有结果,你的钱还在你手里,谁还能从你怀里抢走呢?”副将军高兴地答应了。第二天,那人来领副将军去见他内兄。他内兄自称:“姓田。”家里很富有,像王侯之家。副将军参拜时,姓田的非常傲慢,待答不理的。引见人拿着写好的文书对副将军说:“刚才同内兄商量,这事没有一万两银子是办不到的。请你在这后面画押。”副将军照办了。姓田的说:“人心难测,我怕他事后反悔。”那个引见人笑着说:“兄长过虑了,你既然能给他官做,还不能把他的官免掉吗?况且满朝将相,还有那么多愿意交接咱们还高攀不上的呢!将军前程远大,应该不会丧尽良心的。”副将军急忙表白,发誓,走时那人送他说:“三天之内一定给你准信。”过了两天,太阳刚落山,有几个人大声吆喝着跑进来说:“皇帝正等着你晋见呢!”副将军惊喜万分,急忙赶到皇宫。只见皇帝坐在金銮殿上,武士们威严地站在两旁。副将军忙跪行大礼,三呼万岁。皇帝赐他坐下,慰问了几句话,看了看两旁的大臣说:“听说副将军武艺高强,英勇善战,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将军的材料!”又对副将军说:“那地方很险要,现在委派你去当将军,不要辜负了朕的一番心意,委任的公文很快就下了。”副将军谢恩退了出来。接着前几天那个穿皮袍骑骏马的人跟到他家里,按照字据上的数目把钱拿走了。于是副将军便放心地等着委任的公文,整天向亲朋好友吹嘘他的荣耀。过了几天,探听到消息,那个将军的空缺已被别人补上了。副将军惊怒交加,跑到兵部大堂忿怒地争辩说:“我是皇上亲自封到那地方的将军,你们怎么另派别人去了?”兵部长官很奇怪,听他讲述皇帝召见时的情景,一多半倒像在梦境里。兵部长官火了,把他抓起来押到狱中。这时副将军才供出引见他的那个人的名字,可是朝中并没有这么个人。副将军又花了一万两银子,才被革职释放了。奇怪呀!这个武官虽然呆傻,难道朝廷也是假的吗?这当中一定使用了幻术吧!所谓真正的大盗并不拿刀枪,就是指这些人了。嘉祥县有个姓李的书生,琴弹得很好。一次他偶尔去东郊游玩,看见二人从土里挖出一架古琴,就用很少的钱买了下来。回到家中把琴擦干净,琴身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安上弦弹奏,音调非常清烈,李生高兴极了,如同得到了一块宝玉,用锦囊装起来,藏进密室里,就是至亲好友也不拿出来给看看。有个新上任的县丞姓程,拿着名帖去拜访李生。李生性格孤癖,很少交朋友,因为县丞是先来拜访他,他只好去回拜了。过了几天,县丞又来请他喝酒,李生推托不掉,就去了。县丞风流文雅,谈笑潇洒不俗,李生心里很喜欢他。过了一天,李生拿了请帖回请县丞。两人欢声笑语,谈得十分融洽。从此,花前月下,两人常在一块饮酒谈笑。过了一年多,李生在县丞的住处,偶然看见桌子上有一架用锦囊裹着的琴。李生便拿出来弹了几下,县丞问:“你也懂琴吗?”李生说:“这是我平生最爱好的。”县丞惊讶地说:“咱们交往不是一天了,你的绝技我怎么从来没听到过?”于是拨开香炉,烧起沉香,请李生弹奏。李生弹了一曲,县丞说:“果然是高手!我也愿献小技,请不要见笑!”接着弹了一首“御风曲”,声音清脆悦耳,给人一种飘然欲仙、超脱尘世之感。李生非常佩服,愿拜他为师。从此两人又成了琴友,友情更加深厚。又过了一年多,县丞将自己的琴技全都教给了李生。然而,县丞每次到李生家,李生还是拿一般的琴给他弹奏,从没有泄露珍藏的古琴。一天晚上,两人喝得略有醉意,县丞说:“我新演习了一首曲子,你愿意听吗?”说完,弹了一曲“湘妃”,如泣如诉,声调幽怨,李生连声称赞。县丞说:“遗憾的是没有一架好琴!如果有一架好琴,音调会更加动听。”李生高兴地说:“我藏着一架古琴,这琴非同一般。如今遇到知音,怎敢藏着不拿出来呢?”于是到密室,打开柜子拿出古琴。县丞用衣襟掸掸琴上的尘土,放在桌上,弹了一曲,音调果然强弱分明,弹出的曲子精妙入神,李生听得不停地打着拍子。县丞说:“我这点拙笨的琴技,辜负了这架好琴。如果能叫我妻子弹奏,可能还有一两声中听的。”李生惊奇地说:“你妻子也精通琴技吗?”县丞说:“刚才的曲子就是从我妻子那儿学来的”。李生说:“可惜在闺房之中,小生听不到她弹奏。”县丞说:“我们俩关系密切,不必受俗礼约束。明天,请你带琴到我家去,我叫她隔着帘子为你弹奏。”李生高兴地答应了。第二天,李生拿着琴去了。县丞准备了酒菜,两人相对痛饮。过了一会儿,县丞将琴拿进去,转身又出来坐下。这时见帘内隐隐约约出现一个美人,浓郁的香气透过帘外。又过了一会儿,琴弦声幽幽飘来,李生也听不懂弹的什么曲子,只觉得心猿意马,神魂颠倒。曲弹完了,便有人掀开帘子一角往外偷看。李生一瞅,原来是一位二十来岁的绝代佳人。县丞用大杯劝酒,帘内又弹起了“闲情之赋”。李生意动神摇,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酪酊大醉,离席告辞,索要古琴。县丞说:“你喝多了,怕路上跌倒摔了古琴。明天你再来,我让妻子把她的绝技献出来。”第二天,李生去拜访县丞,只见县丞的住处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老仆看门。李生问老仆,老仆说:“五更天就带着家眷走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说是三天以后回来。”三天后,李生又去程家,等到天黑,也没有踪影,县里的官吏和衙役们都起了疑心,报告了县令。打开县丞的房门一看,屋里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桌椅和空床。就将此事报到省府,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李生丢了古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只好不远千里到县丞的老家湖南去找。三年前,县丞拿钱在嘉祥买了官做——李生按他的姓名,到他的家乡打听,湖南并没有这么个人。有人说:“有个姓程的道士,会弹琴,传说还有点金的法术。三年前,忽然走了,没有再回来。”李生怀疑就是这个道士,又详细询问了年龄、相貌,完全一样。这才知道程道士所以花钱买官做,全是为了骗那架古琴。两人交往一年多,从不谈音乐方面的事,渐渐拿出琴来,渐渐卖弄琴技,又渐渐用美人来迷惑他,下了三年功夫,终于把古琴骗走了。程道士对琴的嗜好,更甚于李生。天下的骗子,诡计多端,像程道士这样,可算是骗子中最风雅的了。【 放 蝶 】长山县进士王(山斗)生,作县令的时候,每次审理案件,总是按照违法的轻重程度,罚犯人交纳蝴蝶来为自已赎罪。大堂上常常同时放出千百只蝴蝶,好像风吹着无数碎锦在飘舞。每逢此时,王(山斗)生就拍案大笑。一天夜间,王(山斗)生梦见一位女子,穿着华丽的衣服,从容地走了进来,对他说道:”因为遭受你的虐政摧残,我的姊妹们有许多都夭亡了。应当让你因自命风流先受到一次小小的惩罚。”说完,化为一只蝴蝶。迥旋飞翔而去。第二天,王(山斗)生正独自在县衙中喝酒,忽然下人来报告说直指使来到了。王(山斗)生慌忙出来迎接,他妻子跟他开玩笑,用簪子插在他头上的一朵白花也忘记摘了下来。直指使看见了,认为他态度不恭,将他狠狠地责骂了一顿。从此,罚犯人交纳蝴蝶自赎的命令就停止了。青城县的于重寅,性格狂放荒诞。他当司理的时候,有一年的元宵节晚上,他把烟花爆竹捆缚在一头驴身上,从头到尾都捆满了。他牵着驴来到太守门前,敲着梆子请太守出来,说:“我献上一头火驴,希望太守出来看一看。”当时太守因爱子正患天花,心情很不好,就推辞不出来。于重寅坚持请求,太守不得已,就叫守门的仆人打开锁。门刚刚打开,于重寅就用火点燃了引芯,把驴推进门内。爆竹爆炸驴子受到惊吓,又跑又窜,狂奔乱跑,身上的烟花喷火射人,没人敢靠近它。火驴穿过大厅进入室内,盆盆罐罐被撞被踏毁,很多东西都烧成了灰尘,窗纱也都烧成了灰烬。家人们大声惊呼。生天花的儿子受到惊吓,当天夜里就死了。太守对于重寅非常痛恨,准备向上级弹劾他。于重寅请托各司、道长官出面说情,并亲自登门负荆请罪,才免于遭受弹劾。【 男 生 子 】福建总兵杨辅家有个美少年,肚子里蠕动。满了十个月,梦见神人把他的两肋骨割去,醒来发现左右有两个男婴在啼哭。起身看看自己的肋下,割的痕迹还在。两个儿子一个起名天舍,一个起名地舍。【 钟 生 】钟庆余,是辽东名士。因参加乡试,来到济南府。听说藩王府邸有一位道士,能预知人的吉凶祸福,心中很想去看看。二场考完后,他来到趵突泉,正巧在这里遇到道士。道士看上去六十多岁,长长的胡须飘在胸部以下,是一位银须白发的道长。聚拢在道士四周询问凶吉的人,像堵墙一样围得水泄不通。道士只用几句简单的话回答他们。道士在众多的人中看见钟庆余,很高兴地与他握手,并且说:“你的心术品行,令人敬佩。”说完,挽着钟的手登上阁楼,避开别人,问他说:“莫不是想知道你的将来如何?”钟庆余说:“是的!”道士说:“你的福命太薄,但这一科中举,是有希望的。但是,你荣归以后,恐怕就不可能见到你的母亲了。”钟庆余是一位孝子,听到道士的话,流下泪来。便不想再继续考下去,想回家乡。道士说:“你若错过这个中举的考试,以后恐怕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钟生说:“母亲临死不得相见,将来让我再怎么作人,即使贵为公卿将相,又有什么意思?”道士说:“我前世与你有缘,眼下,我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说完就取出一丸药送给钟生说:“你可以先打发一个人连夜赶回去,将这丸药给你母亲服了,可延命七天。待考毕再赶回去,你母子还来得及见面。”钟生将丸药藏好,就匆匆地离开道士,精神颓丧。心中想,母亲寿终为期不多,早归一天,就可对母亲多奉养一天,就带着仆人赁了头驴子,马上东归。赶着驴子走了一里多路,驴子忽转头向后跑。仆人在后头赶,它不驯服;牵着笼头,它就尥蹶子。钟生无计可施,急得挥汗如雨。仆人劝说先停下,钟生不听。又另赁一头驴,结果也是一样。看着日已落山,不知到底该怎么办。仆人又劝说:“明天就要考完了,何必去争这一早一晚?请让我先回去,这个办法也可以”。钟生迫不得已,就听从了仆人的话。第二天,钟生潦潦草草地考完,即刻动身,顾不上吃饭睡觉,披星戴月而归。回到家,听说母亲病势垂危,吃下道士送的丹药,渐渐地痊愈了。钟生走进母亲的房间,见到母亲,在床边就流下泪来。母亲摇摇头,不让钟生哭,拉着他的手欢喜地说:“刚才作梦,我到了阴间,见到阎王,神色很和气,说:‘查看你的一生,没犯过大罪恶;现今念你的儿子很孝顺,再赐你阳寿十二年。’”钟生听了很高兴。过了几天,母亲的病果然平复了。又过了不几天,钟生听到自已考中的消息,便辞别了母亲,来到济南府。到藩王府邸,送了点礼品给内监,让内监致意道土。道士很高兴地从里面出来,钟生便跪下给他磕头。道士说:“你既考中举人,太夫人又增了寿数,这些都是你自已盛德的报应,贫道哪有这回天之力啊!”钟生从话中,又惊讶其先知,于是就向道士拜问自已终身的祸福。道士说:“你没有多大的富贵,只要能活到八十九岁也就满足了。你的前身与我同是和尚,因用石头打狗,误将一只青蛙致死,这只青蛙已投生为驴。按前生的定数,你应当意外地早死。今因你的孝德,感动了神灵,已有解星进入你的命运之中,所以,应当没有别的危险了。但是你的妻子,前生不贞节,命里注定该年轻守寡。现今,你因为德行而延长了寿数。她就不再配作你的妻子了,恐怕一年之后,你妻子就要死的。”钟生悲伤很久,又问续娶的妻子在什么地方。道士说:“在河南,今已十四了。”道士临分手时嘱咐说:“倘若以后遇到危难,应逃向东南。”一年后,钟生妻子果然死了。钟生的舅父在西江一个县作县令,母亲让钟生去探望舅父,顺便路过河南,验合当娶继室的预言。偶然到一个村庄,正遇上在河边演戏,男男女女处在一起。钟生刚想驱骡快点赶过去,有一匹失去缰绳的公驴,跟随着他而行,惹得钟生的骡子老尥蹶子。钟生回头,用鞭子击打驴耳,驴受惊狂奔。这时,正巧有一位王子,才六七岁,奶妈正抱着坐在河堤上,驴冲过来,侍从人员没来得及提防,把小王子挤到了河里。众人大喊大叫,想把钟生抓起来。钟生放开骡子,拼命地跑;又想起道士的话,极力向东南奔去。大约跑了三十多里,到了一个山村,有一位老汉站在门旁,钟生下骡行礼。老汉把他请到屋里,自己介绍说:“姓方。”就问钟生从何处来。钟生叩头在地,将所遭遇到的如实说了。老汉说:”这不妨。请暂且住在这里,我会派人去打听消息的。”到晚上,得到消息,才知被惊的是小王子。老汉惊骇地说;“别的事,我尚能帮忙,这件事,我真是爱莫能助。”钟生哀求不已。老汉出计谋说:“没有别的办法。请你在这里住一晚,听听缓急,我们再作打算。”钟生忧愁恐怖,一夜没有入睡。第二天,老汉派人出去探听消息,听说官府已行文追查逃犯。谁若藏匿逃犯,杀头示众。老汉很为难,默默地进到屋里。钟生又疑虑又恐惧,惶惶不安。半夜,老汉走进来,问:“家中夫人多大了?”钟生告诉说自己鳏居。老汉高兴地说:“我有办法了。”钟生问他,老汉回答说:“我的姐夫仰慕佛道,在南山出家,姐又死去。遗有小女,跟着我过活,这孩子也颇聪慧,将她嫁给你为妻怎样?”钟生高兴正符道士的预言,而且有了亲戚关系,可以得到救助,便说:“小生实在荣幸。但是,我这远方的罪人,恐怕连累岳丈。”老汉说:“这是为你着想。我姐夫道术颇深,但他很久不与人世来往。结婚后,你自己与我外甥女筹划一下,去求他必定有好办法。”钟生很高兴,就作了老汉的外甥女婿。女郎才十六岁,容貌艳丽,是世上无双的美人。钟生常对之欷觑慨叹。女郎说:“我虽然长得不漂亮,也不至于这么快就被你嫌恶呀?”钟生道歉说:“娘子长得如同仙人,我能与你相配,实是万幸。但我有祸患,非常担心好事反成坏事。”就将实情告诉了女郎。女郎埋怨说:“舅舅行事,不通人情!这等弥天大祸,是没法子的,事前也不与我说明白,这不等于把我推到陷阱里么。”钟生长跪说:“是我死命地哀求舅舅,舅舅虽然慈悲,但他自己也没办法,知道你能起死回生。我诚然不足称得上是一位好丈夫,然而我家的门第,倒也不辱没您。倘若我有再生之日,诚心诚意地供养你,是指日可待的。”女郎叹气说:“事情已到这地步,我有什么可推辞的?可是,父亲自从削发出家,儿女之情已经断绝。没有别的法子,与你一同去哀求他,恐怕要受些挫折和凌辱。”于是,两人一夜未睡,用毡绵作了厚厚的护膝,藏在衣服里面;然后,叫来轿子,进了南山十多里。山路曲折险峻,再也无法乘轿了。下轿后,女郎走路很艰难。钟生用手臂搀扶着她,摔了无数跤才攀上去。不远,就见到寺院的山门,他二人坐下,稍微休息一会。女郎气喘吁吁,汗水淋漓,脸上的粉一道道流下来。钟生见了,心中很是不忍,说:“为了我的事,使你受这样的苦。”女郎面色惨然地说:“恐怕这还算不得是苦。”疲乏稍解,二人就相互搀扶着进了寺庙,给佛施过礼,就向里走。转弯抹角地进了禅房,见一位老僧盘腿坐在那里,双目似闭,一位童子在一边持拂侍候他。方丈室中,打扫得光洁清静;在老僧的座位前,布满了沙砾,密如繁星。女郎不敢选择地方,进来就跪在上面;钟生也跟着跪在后头。老僧开眼一看,又闭上了。女郎参拜说:“好久未来探望父亲了,今女儿已经嫁人,特地携同女婿来拜见您。”老僧待了好久,才睁开眼说:“你这妮子,太带累人了。”就不再说话了。夫妻二人跪了好久,筋疲力尽,沙子与石块快要压到骨头里了,痛得再也支持不下去。又过了一会,老僧说:“把骡子牵来了没有?”女郎说;“没有。”老僧说:“你夫妻马上回去,可快快地把骡子送来。”夫妻二人叩拜而起,狼狈地走出寺庙。回到家里,遵照父亲的话,将骡子送进寺庙,但不解其意,只是躲在家里,探听外面的风声。过了几天,听传闻说:罪犯捉到了,已经绑到刑场上,砍了脑袋。夫妻得知,相互庆幸。没多久,山中派一童来,把一条砍断的拐杖交给钟生,说:“代替你被砍的,就是这位君子。”便嘱咐钟生,将拐杖埋葬掉,还要礼拜祭奠,以解竹木代死之冤。钟生细看,那被砍断的地方,还有血痕。钟生祈祷后,将拐杖埋葬。夫妻二人不敢在此久居,连夜离开中州回了辽阳。【 鬼 妻 】泰安人聂鹏云和妻子感情很好。妻子得病死后,他整天悲哀,掉了魂似的。一天晚上,他正在屋里闷坐着,妻子忽然推门进来了。他吃惊地问:“你怎么来了?”妻子笑着说:“我已成了鬼,被你深切的哀悼感动,哀求阴问主管允许,来跟你暂时相会。”聂欢喜非常,拉着妻子上床睡觉,觉得与她生前并无两样。从此日夜往来,转眼一年多,聂也不提再娶妻子。族中弟兄怕他断了后,私下劝他再娶。聂听从了,聘了一个良家女子。但他怕鬼妻不高兴,保着密。不久,到了迎亲的日子,鬼妻知道了这事,责备他说:“我因为郎君讲夫妻情义,才冒着在阴间受责罚的风险来与你相会;谁知你不坚守诺言,情义深厚原来就是这样的吗?”聂说这是族人的意思。鬼妻总是不高兴,没跟他亲热就走了。聂觉得他可怜,可是实现了再娶的打算,也觉宽慰。新婚之夜,夫妇都睡下后,鬼妻突然来了,从床上用巴掌扇新媳妇并大骂:“你怎么敢占我的床!”新媳妇起身和她撕打。聂吓得光着身子蹲在床上,一个也不敢保护。一会儿,鸡叫天亮,鬼才去了。新媳妇怀疑聂的妻子并没有死,责备丈夫骗了自己,想上吊自尽。聂对她讲了缘由,新媳妇才信是鬼。天黑鬼就来,新媳妇吓得躲开;鬼也不再与聂同床,只用指甲掐他的肉,再就是对着蜡烛气呼呼地用眼瞪他,也不说什么。聂愁得不行。邻村有人会驱鬼术,削桃木橛子楔在她坟的四角上,才不闹鬼了。【 黄 将 军 】黄靖南,字得功。年轻时候与两个孝廉进京,路上遇上了响马贼。孝廉害怕,跪下拿出钱来买命。黄气坏了,手里又没有武器,就两手抓住骡子,奋力举起来投过去。贼没想到这一招,猝不及防,连人带马一起被砸倒。黄又一顿拳头把贼的胳膊打断,从贼袋子里拿出钱来还给孝廉。孝廉赞赏他的勇力,资助他当了军人。后来他多次立大功,直到被封为将军。【 三 朝 元 老 】本朝有位中堂,做过明朝的宰相。因为曾投降过流寇,名声很不好。他告老还乡后,盖了一座供奉祖宗的祠堂。祠堂竣工那天,有几个人在里面过夜。天亮后,看见堂上悬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三朝元老”,还有一副对联:“一二三四五六七、孝悌忠信礼义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挂上的。大家都觉得奇怪,弄不懂是什么意思。有人推测出来说:“上句隐指亡(王)八,下旬隐指无耻。”洪经略奉命南征,凯旋回到南京后,祭悼阵亡的将士。有个过去的门客进见他,参拜完了,要向他呈献一篇文章。洪经略很久以来厌恶文章,便托词老眼昏花,不接受。那人说:“请你只坐着听就行了,容我读给你听。”接着就从袖筒里掏出一篇文章,高声朗读。原来是明朝崇祯皇帝亲笔写的祭祀洪经略战死辽阳,为国殉难的祭文。读完后,大声哭着走了。【 医 术 】沂水有一个贫民,姓张。一天,他在路上碰见一个善相面的道士,道士看了看他,说:“你定当以术业致富。”姓张的问道士:“我应从何业?”道士又看了看他,说:“医术就行。”姓张的说:“我斗大的字不识两个,怎能从医?”道士笑着说:“你这人太愚,名医何必多识字?只要去干就行。”姓张的回到家里,贫困无业,便搜集一些偏方,到市上摆了个地摊,摆上鱼牙、蜂房等东西,给人治病,赚一点粮、钱糊口。而人们也没把他当成什么良医来对待。一次,正碰上青州太守得了咳嗽病,下文到各县为他找医生诊治。这沂水一带本来就是山村僻壤,很少会医术的。县官害怕找不到医生没法向上司交差,就叫乡里负责人自报医生。于是就共同推举姓张的。县官听了,立即召见他。这时,姓张的也正在患痰喘病。自己还治不了自己。接到命令后非常恐惧,便一再推辞,可县官不听,还是命人把他送往青州。这一路上都是大山,姓张的渴得要死,但是山中的水比玉液还贵,挨门要水喝,都没有给的。走到一个地方,碰见一个农妇在漉野菜汁子。漉了半天,野菜虽多,但水却没有多少,盆里的菜汁浓浊得像口涎那样。姓张的实在渴极了,就乞求妇人把剩下的一点菜汁给自己喝。他喝下去以后,顿时觉得不渴了,咳嗽也止住了。他心里暗想,这大概就是治咳嗽病的好方子。到了青州,各县来的医生都已经给太守诊治了一遍,都没有见好。姓张的来了后,要求单独给自己安排一间房子,装着考虑开药方子。然后派人到民闻索要藜蕹。野菜要来后,他就按那个农妇的方法漉出汁儿来,请太守服下。太守喝下,不长时间,果然药到病除。太守很高兴,赐给姓张的许多钱、物,并赠了一幅金匾挂在了姓张的门上。从此,姓张的名声大震,来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所治的病,没有不见效的。一次,有个患伤寒病的人来找姓张的,进门说了病症后,要求给他处方。这时,姓张的正喝醉了酒,马马虎虎地错把治虐痰的药给了病人。待一会酒醒过来才想起出了错,但又不敢再对别人说。可谁知三天后,忽然有人带着礼物来拜谢他。他不知是什么事,一问,才知道那个伤寒病人吃了药后大吐大泻,病就全好了。像这类事情很多。姓张的从此发了大财,家中成了富户。身价也因此抬高了。凡来请他治病的,不出大价钱,不用车马接送,他就不去。益都县有个姓韩的老头,是个有名的医生。他还没有出名以前,到四乡卖药。一次他晚上没处住宿,就投奔了一家人家。正好这家人的孩子患伤寒病快要死了,知道他是卖药的,就请他给孩子治病。韩老头十分为难,自己想:不给孩子治病今晚无处住,治吧又没有办法治,就在屋里走来走去,两手搓着身子,搓来搓去,身上的污垢搓下来一大片,顺手又把泥垢捻成了一个个丸子。老头灵机一动,心想:给病人吃了这个丸子先应付一下,反正治不好病也没有多大害处;就算治不好,也已赚得个白住白吃。想罢,就给病人吃下这个泥垢丸子。到了半夜,忽然主人来敲门,而且叫得很急。韩老头想:糟了,一定是那孩子死了!他怕主人不饶他,就起来爬墙逃跑。主人见他跑,就在后面追。一直追了几里路,韩老头看看逃不掉了才住了脚。这时主人才告诉他,孩子吃了丸子,出了一身大汗,病全好了。把韩老头又请了回去,好好招待了一番。临走,又赠给他许多钱物。【 藏 虱 】乡里有一个人,偶然坐在一棵老树下面休息。忽从身上摸到一个虱子,便用一片纸把它包了起来,塞到树身上一个洞里就走了。过了二三年,他又经过那个地方。猛然想起树洞里的虱子,便走到树下,见纸包还完好地放在里边。拿出纸包打开一看,虱子已经干瘪得像麸皮一样了。他又把它放在手中,仔细地观看起来。一会儿,手心感到特别痒,虱子的肚腹却渐渐地鼓了起来。他赶紧把虱子扔掉,就回家去。到家后,手心肿起一个像核桃一样大的疙瘩。肿疼了好几天,那人就死了。【 梦 狼 】白翁是河北人。大儿子白甲,在江南做官,一去三年没有消息。正巧有位姓丁的瓜葛亲戚,来他家拜访。白翁设宴招待他。这位姓丁的平日常到阴间地府中当差。谈话间,白翁问他阴间事,丁对答了些虚幻不着边际的话;自翁听了,也不以为真,只是微微一笑罢了。别后几天,白翁刚躺下,见到了丁姓亲戚又来了,邀请白翁一块去游历。白翁跟他去了。进了一座城门,又走了一会,丁指着一个大门说:“这里是您外甥的官署。”当时,白翁姐姐的儿子,是山西的县令。白翁惊讶地说:“怎么在这里?”丁说:“如果你不信,就进去看个明白。”白翁进了大门,果然见外甥坐在大堂上,头戴饰有蝉纹的帽子,身穿绣有獬豸图案的官服,门戟与旌旗列于两旁,但没有人给他通报。丁拉他出来,说:“你家公子的衙署,离这里不远,也愿去看看吗?”白翁答应了。走了不多一会儿,来到一座官府门首,丁说:“进去吧。”白翁探头向里一看,有一巨狼挡在路上,他很畏惧,不敢进去。丁说:“进去。”白翁又进了一道门,见大堂之上、大堂之下,坐着的、躺着的,都是狼。再看堂屋前的高台上,白骨堆积如山,更加畏惧。丁以自己的身体掩护着白翁走进去。这时,白翁的公子白甲,正好从里面出来,见父亲与丁某到来,很高兴。把他们请到屋里坐了一会儿,便让侍从准备饭菜。忽然,一只狼叼着一个死人跑进来,白翁吓得浑身哆嗦,说:“这是干什么?”儿子白甲说:“暂且充当疱厨做几个菜。”白翁急忙制止他。白翁心里惶恐不安,想告辞回去,一群狼挡住去路。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忽然见群狼乱纷纷地嗥叫着四散逃避,有的窜到床底,有的趴伏在桌上,白翁很惊异,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一会儿,有两个身着黄金铠甲的猛士闯进来,拿出黑色的绳索把白甲捆起来。白甲扑倒在地上,变成一只牙齿锋利的老虎。一个猛士拔出利剑,想砍下老虎的脑袋;另一个猛士说:“别砍,别砍,这是明年四月间的事,不如暂敲掉它的牙齿。”于是,就拿出大铁锤敲打老虎的牙齿,牙齿就零零碎碎地掉在地上。老虎痛得吼叫,声音震动了山岳。白翁大为恐惧,忽然被吓醒,才知道这是一个梦。白翁心里总觉得这个梦很奇异,马上派人去把丁某请来,丁推辞不来。白翁把自己梦的经过记下来,让次子送到白甲做官的官府,信中劝诫白甲的言语很沉痛悲切。次子到白甲处,见白甲门牙都掉了;惊骇地问他,说是因为喝醉酒,从马上掉下来磕掉了。细细考察一下时间,正是白翁做梦的日子,更加惊骇。他把父亲写给他的信拿出来,读完信,脸色变得苍白。略沉思了一会说:“这是虚幻的梦,是偶然的巧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那时,白甲正在贿赂当权的长官,得到优先推荐的机会,所以并不以这个稀奇的梦为意。弟弟在白甲的官府中住了几天,见蠹役满堂,行贿通关节的人,到深夜还是不断。弟弟流着泪劝谏白甲不要再这样干了,白甲说:“弟弟你自小居住在乡间土墙茅屋中,所以不了解官场的诀窍啊。官吏的提升与降职的大权,是在上司的手里,而不是在老百姓手里。上司喜欢你,你就是好官;你爱护百姓,有什么法子能使上司喜欢呢?”弟弟知道白甲是无法可劝了,就回到家里,把白甲的行为告诉了父亲。白翁听到后,悲痛大哭。没有别的法子可行,只有将其家中的财产捐拿出来周济贫苦的人,天天向神灵祈祷,求老天对逆子的报应,不要牵累到他的妻子儿女。第二年,有人传说白甲以首荐,推举到吏部做官,前来祝贺的人挤满了门庭;白翁只有长嘘短叹,躺在床上推说有病,不愿接见客人。不久,又传闻白甲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强盗,与仆从都已丧生。白翁就起来,对人说:“鬼神的暴怒,只殃及到他自己,保佑我全家的恩德不能说不厚。”就烧香纸感谢神灵。来安慰白翁的人,都说这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但白翁却据信不疑,限定日期为白甲营造坟墓。可是白甲并没有死。原来四月间,白甲离任调往京都,才离开县境,就遇到强盗。白甲把携带的行装,全部献出来,众强盗说:“我们到这里来,是为全县百姓申冤泄愤的,那里是专为这些东西而来的!”接着就砍下了白甲的头;又问白甲的家人:“有个叫司大成的是哪一个?”司大成是白甲的心腹,专帮他干坏事。家人都指着那个叫司大成的人,强盗们也把他处死。还有四个贪婪的衙役,是为白甲搜刮百姓钱财的爪牙,白甲准备带他们到京城。强盗们也把他们从仆从中找出来杀了,才把白甲的不义之财分了带到身上,骑马急驰而去。白甲的魂魄伏在道旁,见一位官员从这里经过,问道说:“被杀的这个人是谁?”走在前边开路的人说:“是某县的白知县。”官员说:“这是白翁的儿子,不应该叫他这大年纪见到这样凶惨的景象,应当把死者的头再接上。”立即有一个随从把白甲的头安上,并且说:“这种邪恶之人,头不应使它正当,让他用肩托着下巴就行了。”安上头就都走了。过了一些时候,白甲苏醒过来。妻子去收拾他的尸体,见他还有一点气息,就把他用车子载走,慢慢地给他灌点汤水,他也能咽下去。可是住在旅店中,穷得连路费都没有。半年多,白翁才得知儿子的确实消息,就派二儿子去把他接回来。白甲虽说是活了,但两只眼睛只能顾看自己的脊背,人们都不拿他当人看待。白翁姐姐的孩子从政声望很好,这一年被考核进京做御史。这些都和他梦中所见完全相符。邹平县李匡九进士,做官为政廉洁。当时,常有富裕家的人,被官府中差役罗织罪状关进监狱。一次,一个差役讹诈被抓来的富人说:“县太爷要你交二百两银子,快送来,不然,就要出事。”富人很害怕,答应给一半。差役说:“不行。”富人向他哀求,差役说:“这事不是我不给你出力,怕的是县太爷不同意。到听审时,我当堂给你讲讲情。你可亲眼见到是允许,还是不允许。这样你可了解我的一片苦心了。”过了一会,李匡九开始审理案件。差役心知李匡九最近戒烟,故意走到近前,低声地问他要不要吸烟。李匡九摇摇头表示不吸。差役便走到富人跟前说:“我才禀报说你出白银一百两,他摇头不答应,这是你亲眼见到的!”富人相信了他的鬼话,答应给二百两银子。差役知道李匡九爱喝茶,就靠近问道:“冲点茶吧?”李匡九点点头。差役又到富人跟前说:“成了。老爷点头同意了,你亲眼看见了吧!”后来案子结了,富人果然无罪释放。这位差役不但收到二百两银子,还得到额外的谢金。唉,做官者自以为为政清廉,而骂他们贪官的大有人在。这就是自己放纵差役去作恶,如同豺狼,而自己还在稀里糊涂不自觉啊。世上这种糊涂官很多,这件事,可为一心为政廉洁的当官者,作一面镜子啊。【 夜 明 】有个客商,乘船在南海里行驶。夜里三更时,船舱里突然亮了,像天明了一样。客商起来一看,见海里有个庞然大物,半个身子露出水面,如同一座大山;眼睛像两个初升的太阳,光芒四射,把整个大海都照得通明。客商很震惊,询问船上的人,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大家一齐趴在船舱中观察它。过了一会儿,那个怪物渐渐沉入水中消失了。于是,天又黑了下来。后来,客商到了福建,那里的人都说有天夜里突然亮了一阵又黑了,当作怪事相传。客商计算人们传说的日期,正是在船上见到怪物的那个夜晚。【 夏 雪 】丁亥年七月初六,苏州下了大雪。百姓吓得了不得,一齐到大王庙去祈祷。大王忽然附在一人身上说话了:“现如今叫谁老爷,前面都加了‘大’字;难道因为我这个神小,担不得一个‘大’字吗?”众人惊得赶忙喊:“大老爷!”雪立刻住了。由此看来,神也喜欢有人奉承。怪不得当官的门前车马多呢。【 化 男 】苏州木渎镇,有个乡下人的女儿,一天夜晚坐在院子里乘凉,忽然从天上落下一块陨石,正好打中她的头,倒在地上死过去了。父母年纪很大,又没有儿子,只有这个女儿,悲伤地哭喊着急救。过了不多时,女儿才渐渐苏醒过来,笑着对父母说:“我现在变成男孩了!”察看她,果然不错。他们家里不认为是妖孽,反而窃喜家中突然得了儿子。真是奇怪呀!这是顺治丁亥年间发生的一件事。【 禽 侠 】天津的一座寺院里,鹳鸟将巢筑在了屋脊之端的鸱尾上。在大殿的顶棚上面,藏着一条盆一样粗的大蛇。每当幼鹳的羽毛翅膀快要长全的时候.大蛇就爬出来,将小鹳一个个地吞吃干净。老鹳悲鸣哀号了好几天才飞走了。这样过了三年,每次人们都料想老鹳必定不会再来了,可到了第三年,老鹳仍然把巢筑在了原来的地方。到了第四年,幼鹳又快要长成时,老鹳忽然飞走了,三天后才飞回来,进巢呀呀地鸣叫着,跟以前一样哺育着雏鹳。那大蛇又蜿蜒着从天棚上爬了下来,刚接近鹳巢,两只老鹳惊慌地飞起,急切地哀叫着,迅速飞上蓝天。瞬时,只听刮起大风,天昏地暗。大家惊骇异常,只见一只大鸟振动着翅膀,遮天盖日,从天空疾飞而下,如急风骤雨,用爪猛抓大蛇,蛇头立刻掉了下来,连大殿的一角都毁坏了好几尺。大鸟振动着翅膀飞去了。大鹳马上跟在大鸟的后面,好像送别恩人一样。鹳巢也已经翻了下来,两只幼鹳,一只死了,一只还活着。寺院的老僧把活着的小鹳安置到钟楼上。一会儿,老鹳返回,仍然到钟楼上哺育小鹳。等到小鹳的羽毛丰满翅膀长成,老鹳就带着它飞走了。【 鸿 】天津有个专门打鸟的人,一次打到一只鸿雁。他带着雁回家去,那只雄雁也跟着飞到他家,围绕着他房子飞来飞去。悲哀地鸣叫,直到天黑下来时,它才飞去。第二天,打鸟的人很早就出去,见到那只雄雁早已飞来,飞叫着跟在他后边;接着就飞落在他的脚下。打鸟的人准备把雄雁一块捉住。但见它伸长脖子前俯后仰,吐出半锭黄金。打鸟的人才恍然明白它的用意,说:“你要用金子来赎你的妻子啊?”于是,就放了那只母雁。两只大雁在地上走来走去,好像是悲喜交集,接着就结伴飞走了。打鸟人称称金子,有二两六钱多点。噫!禽鸟有什么理智,竟能这样钟情呢!人生悲莫悲于生离别,动物也是这样吗?【 象 】广东有个猎人,带着弓箭进山打猎。他偶尔躺在地上休息,不觉睡过去了,被一头大象用鼻子卷了去。自己想,这次肯定遭象残害。不一会儿,大象把他放在一棵树下,点了点头。又叫了一声,一群象便纷纷来到,四面围绕着他,似乎对他有什么企求。刚才卷他的那只大象趴在树下,仰头看看树,又看看猎人,好像让他上树。猎人领会了它的意思,就踏着象背爬到了大树上。虽然爬到了大树顶,却不知大象要他干什么。不一会儿,一只狮子来了,大象都趴伏在地上。狮子在群象中挑了一只肥的,看样想把它撕着吃掉。群象害怕地颤抖着,没有一只敢逃跑的,只是都抬起头来仰望着树上,好似哀求猎人可怜搭救。猎人会意,就朝着狮子射了一箭,狮子中箭立刻断了气。群象仰头看着天空,意思是向猎人拜舞。猎人爬下树,象又趴在地上,用鼻子牵动猎人的衣服,好像让他骑在自己背上。猎人跨到大象背上,大象驮着他走了。到了一个地方,大象用蹄子挖地,挖出无数象牙。猎人从大象背上下来,把象牙捆绑起来,放在象背上。大象驮着他送出大山,才返了回去。【 负 尸 】有个樵夫到市场上卖完柴,扛着扁担回来,忽觉扁担后面如有重物。回头一看,见一个没有头的人悬挂在上面。樵夫大吃一惊,抽出扁担乱打,死尸便看不见了。樵夫吓得抱头飞奔,跑到一个村庄边,已是黄昏了,见有几个人打着火把照着地上,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樵夫上前一打听,原来他们几个人刚才正围坐在一起,忽然从空中掉下一个人头,须发蓬乱,一转眼就又没有了。樵夫也讲了自己所看见的,合起来正好是一个人,但谁也推究不出他是从哪里来的。后来,有人挎着篮子走,别人忽然看见他篮子里有个人头,惊讶地询问他,他这才大惊失色,把人头倒在地上,然而一转眼又不见了。【 紫 花 和 尚 】诸城县的丁秀才,是丁野鹤先生的孙子。他是少年名士,患病多年而死。但过了一夜,他竟然又活了,说:“我悟道了。”当时,诸城县有一位僧人对于佛理奥妙很有研究。丁秀才叫家人把这位僧人请来,让他在床前讲解《楞严经》。但每听僧人讲解一节,他都说不是这样。于是说:“假若我的病能痊愈,验证佛理有何难?但是只有附近的某生,能治愈我的病,应该诚心诚意地去把他请来。”原来,丁秀才讲的这位书生,精于医术,却从不以行医为业,请了他三次,他才来。书生根据医理出方下药,丁秀才吃了几副,病就痊愈了。这位书生给丁秀才看过病回到家里,一位女子从外边进来,对他说:“我是董尚书家中的丫鬟,紫花和尚与我有冤仇,现在他得到应有的报应,你又想把他治活?假若你再去给他治病,大祸将临到你的头上。”话说完,女子就隐没不见了。书生很恐惧,丁秀才家人再来请他,他坚决推辞。丁秀才的病复发后,丁家人执意要请他去看病,书生就把不去的原因讲了。丁秀才慨叹说;“罪业是前生所造,今天死,也是我所应得的。”说完就死了。后来,寻问诸城人,果真有一位紫花和尚,是一位很有道业的僧人。青州董尚书的夫人,曾经把他供养在家中,也没有人知道其冤仇所结的缘由。【 周 克 昌 】淮上有一位贡生,叫周天仪,年已五旬,膝下只有一子,名叫克昌,周天仪对他非常溺爱。克昌长到十三四岁,出落得潇洒俊雅,但他天性不喜读书,总是逃学,跟孩子们一块戏闹玩耍,经常整天不回家。周天仪也听之任之。一天,天黑了克昌还没回家,全家人才开始寻找,竟不见踪影。周天仪夫妻号啕大哭,几乎痛不欲生。过了一年多,克昌忽然自己回来了,说:“我被道士迷了去,幸没被害。正巧他外出,我才逃了回来。”周天仪喜出望外,也不加追问。此后再让克昌读书,只觉他比原来聪明了好几倍。过了一年,克昌文思大进,既而又参加了府学考试,于是成了名士。世族大家都争着向他许亲,克昌都不乐意。赵进士有个女儿,很有姿色,周天仪硬强为儿子娶了过来。媳妇进门,夫妻二人调笑甚欢,但克昌总是独宿,似乎从未沾染过妻子。第二年,克昌考中举人,周天仪越加感到欣慰。但自己渐渐衰老,天天盼望抱孙子,所以曾暗示克昌这件大事。克昌却漠然置之,似乎不懂。母亲再不能容忍,一天到晚絮絮叨叨,克昌变了脸色,出门而去。说:“我早就想走了,之所以没立即走,是因为难忘父母养育之恩。实在不能探讨闺房中的事情,以安慰父母的心愿。请让我仍旧离去,那个会顺从父母意愿的人马上要来了!”家中的佣妇追上去拉他,克昌已跌倒在地,衣冠像蝉蜕皮一样堆在地上,人却不见了。全家人都非常惊骇,怀疑克昌已死,所见到的是他的鬼魂。但也只有悲叹而已。第二天,克昌忽然骑着马带着仆人回来了,全家人惊慌失措。走近他略微问了几句,也是说被恶人劫了去卖给一个富商家。这个富商没有儿子,拿他当亲儿子一般看待,买了他后,富商忽生一子。他想家,富商便把他送了回来。问他以前学过的东西,则跟过去一样愚钝。于是才知道这个是真克昌,而那个考中举人的是假的,是鬼变的。但周家暗喜这件事没有泄露出去,便让克昌承袭了举人的名份。行房事时,妻子倒是非常亲热熟练,但克昌很羞惭。面有愧色,好像新婚一样。刚过一年,克昌便生了儿子。【 嫦 娥 】山西太原人宗子美,随父亲游学四方,后来到扬州,就住了下来。子美的父亲,与红桥下的林婆子平素就有交往。一天,宗子美与父亲路过红桥,正巧遇到林婆子。林婆子再三请他们父子到家中作客,喝茶叙谈。到家见有位女子站在一旁,生得很漂亮,宗翁极力赞美。林婆子说:“你家郎君温柔和顺,真像个大姑娘,是有福之相。假若你们不嫌弃,便把我的女儿许配给郎君,怎么样?”宗翁笑着,督促儿子快向林婆施礼,说道:“你这一句话,可是值千金啊!”原先,林婆子独居,这女子忽然间自己来到她家中,述说了孤苦之情。林婆子问她名字,说叫嫦娥。林婆子很爱怜她,就把她留下,其实,她是把嫦娥当奇货。当时宗子美刚十四岁,一见嫦娥,心中暗喜,自念父亲必定找媒人订婚;可是回来后,他父亲好像把这事忘了。宗子美心里火烧火燎一般,喑暗地把这事告诉了母亲。父亲得知后说:“那是与贫婆开玩笑的。她不知要将这女儿卖多少黄金呢,这事怎能说得那么容易。”过丁一年,宗子美的父母都去世。但宗子美仍不能忘情嫦娥,服孝快要满期,就托人向林婆子求婚。林婆子起初不应允,宗子美气忿地说:“我生平从来不轻易向别人折腰,为什么你这老婆子把我的真心诚意看得一钱不值!假若你背弃以前的婚约,得将我折腰的诚意还我。”林婆子就说:“以前那是与你父亲开玩笑许下的事,也许是有的。但当时没有正式说定,过后也都忘却了。今天你既然这详说,我还想留着女儿嫁给王子不成?我天天把她梳装打扮得这样美妙,实指望能换得千金;今天我只要你半价,可行吧?”宗子美自己忖度难以办成,也就把这事放到了一边。当时,正巧有一位寡妇赁居在西邻。她有个女儿刚到待嫁的年龄,小名叫颠当。宗子美偶尔遇见过她,典雅的丽质,不在嫦娥之下。子美很思慕她,每每以赠送礼物为由接近她。时间长了,他们间也较熟悉了,见面时往往以目送情。二人想说话,也没有机会。一天晚上,颠当越过垣墙来借火。宗子美欢喜地拉住她,于是二人就完成燕好之事;并约定迎娶颠当,她推辞说哥哥在外经商还未回来。自此以后,他们一有机会就相互往来,但不露行迹。一天,宗子美偶然经过红桥,见嫦娥正巧站在门里,宗子美很快地走过去。嫦娥望见,向他招手,宗子美站住脚;嫦娥又招呼他,他就进了嫦娥的家门。嫦娥以背约责难宗子美,子美向她述说了其中的缘故。嫦娥进屋,取来黄金一铤交给宗子美。宗子美不接受,推辞说:“我自己还以为永远不会再与你有缘分了,就与别人订了婚约。现在我若接受你的黄金,娶你为妻,就辜负了别人;若接受你的黄金,却不娶你,就辜负了你的好心。所以,这黄金我是不敢接受的。”嫦娥待了好久说:“你的婚约之事,我也知道,这件事是必定不能成的。即使成了,我也不怨君负心。你赶快离开这里,妈妈要回来了。”宗子美仓促间,也不知该怎么办好,接了黄金就回到家里。过了一夜,把这事告诉了颠当。颠当认为嫦娥说的话对,但劝宗子美专心钟爱嫦娥。宗子美沉思不语;颠当说她愿意在嫦娥之下,宗子美这才高兴起来。马上派媒人,携带着黄金交给林婆,婆子无话可说,就把嫦娥交给了宗子美。嫦娥进门后,宗向嫦娥叙述了颠当的话。嫦娥微笑,怂恿纳颠当为妾。宗子美很欢喜,急于一见颠当,而颠当却很久不来了,嫦娥也知道颠当是为了自己,因此就暂且回家,特意给他们个机会。嘱咐宗子美,与颠当相见时,把她佩的香囊窃来。不久,颠当果然来了,宗子美与她商量迎娶的事,颠当说不着急。颠当解开衣襟和他调笑时,胁下露出一个紫色的荷包,宗子美趁空摘取,颠当突然变了脸色说:“你与别人一心,与我是二心,是负心!请从此以后,断绝来往。”宗子美百般解释、挽留,颠当不听,走了。一天,宗子美从她家门前过,那房子已被另一位吴姓的赁去;说颠当母女已搬走很久时间了,连点影迹都见不到,没有办法去打听。宗子美自娶了嫦娥,家中骤然富裕起来,楼阁长廊,连接街巷。嫦娥喜于嬉戏玩耍。一次,他们见到一幅美人的画卷,宗子美对嫦娥说:“我常说,美丽如同你的人,天下真是无双。只恨不曾见过传说中的杨贵妃、赵飞燕啊。”嫦娥笑着对宗子美说:“你想见识杨贵妃、赵飞燕,这也不难。”于是,拿起画卷仔细看了一遍,便急忙走进屋里,自己对着镜子修饰打扮一番,学着赵飞燕翩翩起舞的轻盈风姿;又学杨贵妃慵懒娇媚的醉态。长短肥瘦,随着舞姿的变化而变化。表现出的那种娇柔风情,与画卷上的样子一模一样。嫦娥刚扮妆起舞时,有一个婢女从外边走进来,见了嫦娥几乎都认不出来了。惊讶地问她的同伴姐妹;再仔细端详,才恍然大悟而笑。宗子美说:“我得到你这位美丽的娇妻,历史上的美人,也就都在我的屋子里了。”一天夜里,刚刚睡下,忽然数人把门撬开进来,火光将墙壁照得通亮。嫦娥急忙起来,惊呼:“盗贼进来了!”宗子美刚刚醒来,正想大呼,一个人用刀按在他的脖子上,吓得他连大气都不敢喘。另一个人将嫦娥背到身上就跑了,这群强盗哄然而散。这时,宗子美才大声叫喊,家中的仆役都集拢来,看看房子中的珍贵的珠宝细软,没丢失一点儿。宗子美很悲痛,惊吓得连个主意也没有了。他们告到官府,官府下通牒追捕,但没有半点消息。渐渐地,三四年的时间过去了,宗心情郁闷无聊,借着到省城赴试的机会,顺便到京都里散散心。居住了半年,算卦问卜,各种方法都施尽了,也没有打听到嫦娥的下落。一次,偶然路过姚家巷,遇到一位女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慌惧如同讨饭的乞丐。宗子美停下脚步,细细看她,原来是颠当!惊讶地说:“颠当,你怎么憔悴成这样子?”颠当回答说:“自与你分别后,就南迁了,老母亲也去世了。我被恶人抢去卖到旗下,遭到挞辱与冻馁,无法忍受。”宗子美听了,凄然流下眼泪,问道:“在旗下,能赎出来吗?”颠当说:“很难。要花费好多钱,是没有办法作到的。”宗子美说:“实话告诉你吧,几年来,我家中颇富,可惜我客居于此,囊中钱不多。如果把行李与马卖了,能够赎你的话,我也不敢推辞。假若所需的钱数过大,那我就回家去操办。”颠当与他相约,明天在西城的丛柳下相会;并嘱咐一定要他一个人去,不要让别人跟从。宗子美答应说:“就这样。”第二天,宗子美按照约定,早早就去了。到了西城,颠当早就等在那里了,身着鲜艳明丽的旗袍,与昨天所见,大不一样。宗子美惊奇地问她,颠当笑着说:“昨天我是试一试你的心,幸亏故人之情未变。请到我的寒舍叙叙,我一定好好地报答你。”宗子美跟着颠当向北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她的家。颠当拿出菜肴、美酒款待他,二人欢笑异常。宗子美约她一块回家去。颠当说:“我这里俗事累赘太多,不能跟你走。可是,嫦娥的消息,我颇知道点。”宗子美迫不及待地问嫦娥在哪里。颠当说:“她的行踪飘忽不定,具体地方,我也说不准。西山有位老尼,瞎了一只眼,去问她,自会告诉你。”当晚宗子美就宿在颠当的家里。天明,颠当给他指明路。宗子美到了那里,见有一座古寺,周围的墙垣都倒塌了。在一丛竹子里有间茅草屋,老尼正在补缝衣服。见到来人,待答不理的。宗子美给她行礼,老尼这才抬起头来问他要作什么。宗子美将自己的姓名报上,接着告诉了自己所要求的事。老尼说:“我是个八十岁的瞎子,与世隔绝,那里能知道美人的消息?”宗子美苦苦地哀求她,老尼才说:“我实在不知道。有二三家亲戚,明天晚上来访,或者小女子们能知道这事,也说不定。你明天晚上来吧!”宗子美就出来了。第二天再到那里,老尼不在家,破门紧紧地锁着。在这里等了很久,夜已经深了,明月高高地挂在东方的天空,宗子美走来走去,没有办法。远远地望见二三位女郎从外边走进来,其中的一个就是嫦娥。宗子美太高兴了,猛然间起来,急忙拉住嫦娥的衣袖。嫦娥说:“莽撞的郎君,吓死我了!可恨那多嘴的颠当,又让你用儿女情来缠磨我。”宗子美拉着嫦娥坐下,握着她的手,叙说别离后的艰辛,不觉悲伤地流下泪来。嫦娥说:“实话告诉你:我是天上嫦娥被贬谪下界,浮沉于人世间。现期限已满,便假托寇劫回到天上。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断绝君的希望。那位老尼,是给王母娘看门的。我最初被谴时,承蒙她的关照收留下来,所以,有时间常来看望她。如果你能放我走,我就想法将颠当给你娶过来。”宗子美不放她,低着头流泪。嫦娥回头张望说:“姊妹们来了。”宗子美四处张望,嫦娥不见了。宗子美失声大哭,不想再活在人世间,就解带自己上吊。恍恍惚惚地觉得自己的魂已经离开躯体,迷迷糊糊地不知飘荡到哪里。忽然,见到嫦娥,捉住自己双脚,离地而起,又进入寺中,在树上取下尸体推挤着,呼唤着:“痴郎!痴郎!嫦娥在这里!”宗子美忽若梦醒。稍定,嫦娥气忿地说:“颠当贱婢!害了我又杀了郎君,我不能轻饶她。”二人下山就赁了一辆车子,回到寓所。宗子美就命家人准备行装,自己返身到西城去答谢颠当。但到了那里,原先的房舍完全变样了,宗子美惊愕慨叹而归。暗想,幸亏嫦娥未发现。进门,嫦娥迎笑说:“你见到颠当了吗?”宗子美惊愕得说不上话来。嫦娥说:“你想背着我嫦娥,怎么能见到颠当呢?请老实地坐在那里,她一会儿就会自来的。”不多会儿,颠当果然来了,仓惶地跪在床下。嫦娥用指头弹着她的头说:“小鬼头,害人不浅!”颇当连连扣头,但求免死。嫦娥说:“把别人推到火坑里,而自己想逍遥天外?广寒宫中十一姑,不几天就要下嫁,需要绣枕头百幅,鞋百双,可以跟我去,共同完成。”颠当恭恭敬敬地说:“只要分给我,定按时送来。”嫦娥不许,对宗子美说:“你若同意的话,就放她走。”颠当瞪眼看着宗子美,但他只笑不说话。颠当生气地看着他。颠当乞求回家告诉一声,嫦娥答应了,颠当于是就回家去了。宗子美向嫦娥问起颠当的生平、身世,才知她是西山的一只狐狸。宗子美买好车子,等待着。第二天,颠当果然回来了,他们就一块返回家乡。嫦娥这次回来,举止很持重,平日从不轻率地与家人说笑。宗子美强迫嫦娥扮装游戏,她从不肯,只是偷偷怂恿颠当去做。颠当很聪慧,善于谄媚男子。嫦娥喜欢单独过夜,宗子美每想与她过夜,她常以身体不舒适推辞。一天夜里,已是三更天了,还听到颠当房中,吃吃笑声不断。嫦娥让婢子偷偷去看个究竟。婢子回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请夫人自己去看看。嫦娥伏在窗上,向里看,只见颠当凝妆扮作自己的形状,宗子美抱着她,呼叫嫦娥。嫦娥轻蔑地一笑,回到屋里。不大会儿,颠当心头暴痛,急忙披上衣服,拉着宗子美到嫦娥房中,进门便跪下。嫦娥说:“我又不是医生与巫婆,哪里能治病?你自己想效仿西施捧心学娇。”颠当只是在地下叩头,声言知罪。嫦娥说了声“好了”。颠当便从地下起来,失笑而去。颠当暗中对宗子美说:“我能使娘子学观世音菩萨。”宗子美不相信,于是就与颠当开玩笑打赌。嫦娥每次盘腿打坐,总是双目若闭。颠当悄悄地用玉瓶插上柳枝。放到茶几上,自己就垂发合掌,侍立于侧,樱桃般的嘴唇半开,瓠子般的牙齿微露,双目一眨也不眨。宗子美在一旁笑她。嫦娥睁开眼问她,颠当说:“我学的是龙女伺候观世音。”嫦娥笑着骂她,罚她学着童子样,给自己施礼。颠当将发束起来,就四面向上参拜,伏在地上,变化各种形态,左右转辗,那舞动的姿式,脚都可以磨着耳朵。嫦娥笑了,用脚去踢她。颠当抬起头,用口咬着嫦娥的脚尖,轻轻地用牙齿衔着。嫦娥正开心嬉笑,忽觉得一丝媚欲之情,从脚趾而上,直到心头,春情已动难以忍受,自已也控制不住。嫦娥急忙收神镇静下来,呵斥说;“狐奴才!你想死,迷惑人也不选择一下。”颠当害怕,急忙松开口,伏在地上。嫦娥又严厉责备她,但众人不解其故。嫦娥对宗子美说:“颠当这婢子,狐性不改,刚才差点儿被她愚弄。若不是我道业根深,很容易堕落进她的圈套。”自这以后,每见颠当,则自提防之。颠当羞惭畏惧,告诉宗子美说:“我对于娘子的一手一足,无不亲爱;但正因爱之深,不觉媚惑她就过分。如果说我有别的心,不但不敢有,我心里也不忍。”宗子美把这实情告诉嫦娥,嫦娥改变了对她的态度,如同当初一样。然而,因为嬉闹没有个节制,屡次劝戒宗子美,宗子美听不进去;因而,大小婢妇,都效仿他们,争相狎戏。一天,两个婢女扶着一个婢女,扮作杨贵妃醉酒。两个婢女使了个眼色,趁这位婢女醉态朦胧之时,两人把手一放,婢女突然跌到台阶下,被摔的声音如同推倒一堵墙。众人大声惊呼,近前一摸,装扮贵妃的婢女,像贵妃一样,薨于马嵬坡,一命归西了。众人惧怕,赶快把这事告诉了主人。嫦娥惊骇地说:“闯祸了,我说的话怎么样!”去验看,已不可救了。派人去告诉婢女的父亲。婢女的父亲某甲,平素为人就无德行,哭闹着跑来,把女儿的尸体背到厅房里,又喊又骂。宗子美吓得关上门,不知怎么办才好。嫦娥自己出面责备他,说:“主人即使虐待婢子致死,法律上也没有偿命这一条。况且你孩子是偶然暴死,怎么知道她就不会再活了。”某甲叫嚷着说:“四肢都冰凉了,哪有再生之理!”嫦娥说:“不要乱吵,纵然是活不了,还有官府在。”于是,进了大厅,用手抚摸尸体,婢女马上苏醒过来。再用手抚之,随手而起。嫦娥返转来,愤怒地说:“婢子幸亏没死,贼奴才怎么这样无理!可用绳子绑送官府。”甲无话可说,长跪哀求饶恕。嫦娥说:“你既然知罪,暂且免于追究、处分。但无赖小人,反复无常,把你女儿留在这里,终是惹祸之根,应该把她领回去。所购之原价若干,要赶快措办,如数送来。”派人押送回去,让他请二三个村里的老人,在证券后划押作保。完了之后,才把婢女叫来,让甲自己问,说:“没有伤着吧?”婢女回答说:“没有。”就把婢女交给甲,让他领走。事情处理完后,嫦娥把婢女们喊来,数落她们的罪责,一个个被扑打。又把颠当唤来,严禁她再干这类的事。对宗子美说:“方今知道,主子一笑一颦,也不敢轻率。戏谑自我开始,竟使弊端屡禁不止。世间凡是哀伤的事属阴,欢乐者属阳;乐过了头就要走向反面,这是万物循环的规律。婢子的祸殃,是鬼神给我们的预告。再执迷不悟,就要闯大祸了。”宗子美听从了嫦娥的话。颠当哭泣着要求嫦娥解脱她。嫦娥用手指着颠当的耳朵,过了一会儿松开手。颠当在迷茫中恍惚了一会儿,忽然间,如大梦初醒,伏地便拜,高兴得手舞足蹈。自这后,闺阁中清净严肃,没人敢再随便喧哗。那个婢子,回到家中,没有病,自己就死了。甲因为赎婢子的钱赔偿不了,就请村中老者代为哀求怜悯,嫦娥答应了。又因婢女扶持主人的感情,施舍了一口棺木。宗子美常以无子为忧。嫦娥肚子中,忽然听到儿啼的声音,于是就用刀割破左胁,取出婴儿,是个男孩;没有多久,嫦娥又怀孕了,又开刀破右胁取出婴儿,是个女的。男孩很像他父亲;女孩很像她母亲。长大成人后,都与大户人家成了婚。【 鞠 药 如 】鞠药如,是青州人。妻子死了之后,便离家出走了。几年以后,他身穿道服,背着蒲团来到家乡。在家住了一宿想走,亲戚族人硬留下了他的衣杖。鞠药如推托随便走走,到了村外,屋里的衣杖服具,都冉冉地飞了出来,随他一块而去。【 褚 生 】顺天府的陈孝廉,十六七岁的时候,曾经跟随一位私塾先生在僧寺中读书。同学很多,其中有一个姓褚的同学,自称是山东人,刻苦攻读钻研,一刻也不休息。而且这个同学寄宿在学校里,从未见他回过一次家。陈生与他最要好,因而就询问他为什么不回家。褚生回答说:“我家里很穷,筹措学费不容易。我即使做不到珍惜每一寸光阴,如果每天加上半个夜晚,那么我的两天就可以抵得上别人的三天。”陈生听了他的话很受感动,就想搬来床铺和他一起住。褚生劝阻他说:“暂且不要这样做!我看先生的学识已经不能做我们的老师了。阜城门有一位吕先生,年纪虽然很老了,却可以做我们的老师,请你和我一同到他那里去求学吧。”原来京城中教私塾的大多按月计算收取学费。月底学费用完了,学生们可以按自己的意愿继续留下或者离开。于是陈、褚二人就一同去拜见吕老先生。吕老先生是浙江有名的读书人,因落魄穷困而不能回乡,只好靠教儿童启蒙糊口,这实在不是他的志向。所以,他得到陈、褚两个学生后非常高兴。而褚生又很聪明,读书一过目就懂了,吕先生特别器重他。陈、褚两人感情十分亲密,白天同桌读书,晚上共睡一床。到了月底,褚生忽然请假回去了,十几天没再回来,大家都感到很奇怪。一天,陈生因为有事到了天宁寺,在廊下遇见了褚生,他正在把苘麻劈城小条,蘸上硫黄,制成引火的用具。褚生见到陈生后,现出羞惭不安的神情。陈生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停止读书了?”褚生握住陈生的手,把他请到一边,很难过地说:“因为家穷没有钱给先生作学费,所以必须做半个月的买卖,才能读一个月的书。”陈生感慨了很长时间,说:“你尽管回去读书,我自当尽力帮助你。”就叫仆人收拾起褚生的工具,两人一同回到学校。褚生嘱咐陈生不要泄漏这件事情,只假托个理由去告诉先生。陈生的父亲本是个开店铺的商人,靠做买卖致富,陈生常偷父亲的钱,替褚生交纳学费。陈父因为丢失了钱而责问陈生,陈生就把实情告诉了父亲。陈父认为陈生是个书呆子,就叫他停学了。褚生感到十分惭愧,拜别老师准备离去。吕老先生知道了其中的缘故,就责备他说:“你既然这样贫困,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于是把钱全部退还给陈父,留下褚生像往常一样读书,跟他一起吃饭,对待他就像自已的儿子一样。陈生虽然不入馆读书了,却常常邀请褚生到酒店共饮。褚生本来为了避嫌不肯去,可陈生邀请他也越发坚决,常常流下泪来。褚生不忍心拒绝他,于是与陈生就来往不断了。过了两年,陈生的父亲死了,陈生又要求跟吕老先生读书,吕老先生被他的诚意感动了。就收下了他。但陈生由于停学已经很久,和褚生相比差距很大了。过了半年,吕老先生的长子从浙江一路讨着饭到京城来寻找父亲。学生们凑集了一些钱给吕老先生作回乡的路费,可是褚生只有流着眼泪依恋不舍而已。吕老先生临别时,嘱咐陈生要把褚生当作自己的老师对待。陈生答应了,请褚生住到自己家里当自已的老师。过了不久,陈生考中了秀才,又以“遗才”科的身份参加乡试。陈生担心自己不能把文章写完,褚生主动请求代替他去参加考试。到了乡试的日期,褚生带了一个人来,说是自己的表兄刘天若,嘱咐陈生暂时跟着他去。陈生刚刚出门,褚生忽然从后边拉他,陈生身体几乎跌倒,刘天若急忙挽住他一同走了。他们游览眺望了一阵子以后,就一同在刘天若家中住下了。刘家没有妇女,他就让客人住在了内院。住了几天,不知不觉到了中秋节了。刘天若说:“今天李皇亲的花园中游人很多,我们也应当去舒散一下心头的烦闷,顺便送你回家。”于是,刘天若就叫马僮挑着茶炊、酒具前去。只见水中楼台,梅花形的亭阁里,人声喧哗嘈杂,不能进入。走过了一道水闸,便见在老柳树下横着一条画舫,他们就互相扶着登上船去。两人酒过数巡,很感寂寞。刘天若伸头对书僮说:“梅花馆最近有新来的妓女,不知在家不在?”书僮去了一会儿,就和一位女子一同回来了。原来是妓院的李遏云,她是京城的名妓,诗写得很好,又善于唱歌。陈生曾经和朋友一起在她家喝过酒,所以认识她。两人相见,略为问候了几句。李姬脸上带着悲哀忧愁的神色。刘天若叫她唱歌,她就唱了一支《蒿里曲》。陈生很不高兴地说:“我们主、客两人即使不能使你满意,也不致于对着活人唱挽歌!”李姬站起来表示了歉意,勉强露出了笑脸,就唱了一支词曲浓艳的歌曲。陈生高兴了,握住李姬的手腕说:“你过去写的《浣溪纱》词我读了好几遍,现在都忘了。”李姬就吟道:“泪眼盈盈对镜台,开帘忽见小姑来,低头转侧看弓鞋。强解绿蛾开笑面,频将红袖拭香腮,小心犹恐被人猜。”陈生反复吟咏了好几遍。不一会儿,船靠岸停下。他们上岸后走过长廊时,陈生见长廊壁上题诗很多,就拿起笔来把那首《浣溪纱》词写在壁上。这时天色已近傍晚了,刘天若说:“考场中的人快出来了。”就送陈生回家。陈生进了家门,刘天若就告别回去了。陈生见室内昏暗无人,稍一迟疑,褚生已经走进门来,他细看了看,却不是褚生。正感到疑惑的时候,那人忽然走近自己身边跌倒了。这时家里仆人们说:“公子疲劳极了!”一齐来拽他扶他;陈生又觉得跌倒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他站起来后,看见褚生站在旁边,恍恍惚惚好像是在梦境中。陈生屏退了仆人追问这件事,褚生说:“告诉你不要吃惊:我其实是个鬼,很早就应该投生转世了。所以在这里一拖再拖,是因为不能忘记你对我的深厚情谊,因此附在你身上,以便代替你去参加乡试。现在三场考试已经结束,我的愿望也了结了。”陈生又请求他代替自己参加会试。褚生说:“你的父辈福薄,悭吝之人的骨格,承受不了诰赠的荣耀。”陈生问:“你将要到哪里去?”褚生说:“吕老先生与我有父子的情分,我经常挂在心上而不能忘。我的表兄在阴间衙门里掌管簿籍,我求他向地府主管者说情,或者能有希望作他的子嗣。”于是告别而去。陈生觉得这件事很奇异,天明后就去拜访李姬,想问问泛舟游湖的事,但是李姬已经死了好几天了。他又到李皇亲花园中去,见廊壁上自己题的那首《浣溪纱》词仍在,只是墨色淡而模糊,好像就要磨灭了一样。这才明白题写诗的是自己的魂,而作词的李姬是个鬼。到了晚上,褚生满面喜色地来了,说:“所求之事幸而成功了,现在要向你告别了。”于是伸出两只手来,叫陈生在手心里各写上“褚”字作为标志。陈生要设酒宴为他饯行,褚生摇头说:“不必了。你如果不忘我们往日的交情,乡试发榜以后,不要怕路途遥远艰险,到浙江来看望我。”陈生流着泪送他,看见有一个人在门外等候着,褚生还在依依不舍,这个人用手按着褚生的头顶,褚生就随着他的手变扁了。这个人用手把褚生捧起来放入一个口袋中,背着走了。过了几天,陈生果然考中了举人。于是治备了行装前往浙江。吕老先生的妻子几十年不生育,五十多岁了,忽然生了一个男孩,两只手紧紧握住不能伸开。陈生到了吕家,要求见见小孩,并说手掌中一定有个“褚”字。吕老先生不信。小孩见了陈生,十指自动伸开了,一看他的手掌心,果然各写着一个“褚”字。大家很惊奇地问起原因,陈生就把这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们。大家又喜欢又惊奇。陈生丰厚地赠送给吕老先生一笔钱,才告辞回家。后来,吕老先生以岁贡的资格,到京城参加廷试,住在陈生家里。这时吕老先生的小儿子才十三岁,已经考中秀才了。【 盗 户 】清朝顺治年间,山东滕县、峄县一带,十个百姓中就有七个是盗寇,官府也不敢抓捕他们。后来,这些盗寇受了招抚,归顺了朝廷,县官把他们另立户册,称之为“盗户”。凡“盗户”与一般老百姓发生争执,官府总千方百计地袒护他们,为的是怕他们重新造反。后来打官司的人便往往冒称是“盗户”,而另一方却极力揭发对方是假的。每每打官司时,诉讼双方先不去争论是非曲直,而是苦苦争辩谁是真盗假盗,还得烦劳官府去查阅户籍。正巧,官署里经常有狐狸作祟。县官的女儿被狐狸迷住了,请了法师,用符咒捉住了狐狸,放进了一个瓶子里,准备用火烧死它。这时,狐狸在瓶子里大声喊叫:“我是盗户!”听到的人无不暗笑。【 某 乙 】城西的某乙,过去是个小偷,他的妻子为此感到很恐惧,多次规劝他,某乙于是幡然悔悟。过了两年,某乙贫困得不能忍受,就想再去当一次小偷而后就不干了。于是假托去做买卖,到一个算卦人那里去算算到什么地方去吉利。算卦人算了算,说道:“东南方向吉利,利于小人,不利君子。”卦家隐隐约约与他心中的想法相吻合,他暗暗高兴。于是他就向南走,到了苏州、松江一带,每天在村庄、城镇中游逛,这样过了好几个月。一天,他偶然进入一座寺院中,见墙角上堆着两三块石子,心里知道这里边有些古怪,他也拣了一块石子放上去,然后就一直走到佛龛后边躺下了。天黑了以后,寺中有些人聚在一起说话,好像有十几个人。忽然其中一人数了数石子,很惊讶地发现多了一块,因而一起到佛龛后边搜寻,发现了某乙,就问他:“放石子的是你吗?”某乙承认了。又盘问他的住址、姓名,某乙用假话回答他们。于是他们给了某乙一件武器,领着他一同出去。到了一座高大的宅院外,有人拿出了软梯,大家争着越墙而入。因为某乙是从远处来的,对路径不熟悉,就叫他潜伏在墙外,负责传递财物和看守口袋。过了一会儿,墙上扔下一个包裹;又过了一会儿,用绳子缒下一只箱子。某乙举手接住箱子知道装着东西,就把箱子打破,用手摸索着拿,凡是沉重的东西,全部放进一个袋子里,背起袋子急忙逃走了,终于寻路回到了家中。从此某乙建楼阁,买良田,并且用银子为儿子捐了个功名。县令给他家大门上挂了匾,称他为“善士”。后来这件大案被破获了,群盗都被抓获,只有某乙没有姓名、籍贯,没有办法追查,才免于被捕。事情过去了很久之后,某乙喝醉了酒自己说出了这件事。曹州府有个大强盗,抢到一大笔财物回到家后,毫无顾忌地安然睡去。有两三名小盗,越过院墙进入他家中,把他捉住了,向他要钱。大盗不给,他们就鞭打、烧烙。把大盗的所有财物都逼索到手,才离去。大盗向人说:“我不知道炮烙的痛苦如此厉害!”于是对盗贼深感痛恨,就投到衙门里充当了马捕,把本地的盗贼差不多都捕捉尽了。有一次捕到了以前抢他财物的几个盗贼,就用他们对自己施用过的刑罚惩治了他们。【 霍 女 】朱大兴,河南彰德府人。家中很富裕,但为人吝啬,如果不是儿女婚嫁之事,家中从没有宾客,厨房中也从无肉类。然而,他却喜欢女色,只要是他看上的女人,花钱多少,从来不吝惜。每天晚上,爬墙串村,去找淫荡女人睡觉。一天夜里,朱大兴遇到一少妇独自行路,心知是逃亡的妇女,便强逼着她来到家中。点灯一看,漂亮极了。妇女自己说:“姓霍。”再细致地问,妇女很不高兴,说:“既然把我带到家中,又何必盘根寻声地问呢?如果怕受连累,不如早让我走好了。”朱不敢再问,便留下她一块睡了。但是霍女不安于粗茶淡饭,又讨厌吃肉汤之类的东西,最喜欢吃的是燕窝、鸡心、鱼肚白作的羹汤,只有这样才能吃饱肚子。朱大兴没有办法,只有尽力供奉。霍女又爱生病,每天须一碗参汤补养身体。起初,朱大兴很不愿意。但霍女痛哭呻吟,眼见就要快死的样子,无可奈何,给她煮了一碗人参汤,病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自此以后,习以为常。霍女穿的衣服必须是绵绣之类,穿了几天就厌烦了,要换新的。就这样,一个多月,计算起来花钱无数。朱大兴渐渐地供不起。霍女哭泣着不吃饭,要求离开这里,到别处去。朱怕她走,只好委曲顺应她的要求。霍女经常感到苦闷无趣,每每让朱大兴每隔十数日便招戏班为她唱戏。唱戏时,必须让朱大兴在帘外设一凳,让她抱着儿子观看;即使这样,她也无笑容,经常对朱大兴责骂,朱大兴也不去与她辩解。过了两年,朱家渐渐衰落。朱大兴向霍女婉转地说,每日消费是否可以稍减一成。霍女同意了,每日用度减了一半。时间长了,朱家仍然不能供给,霍女每天喝点肉汤也能过得去。又渐渐地,没有珍馐海味也能用得下。朱大兴暗暗自喜。忽然一夜,霍女开门逃跑了。朱大兴怅然若失,到处打听,才知道在邻村何姓家中。姓何的是邻村大户人家,是宦官之后,他性格豪放无拘束,好结交客人,家中常是灯央亮到天明。忽然有一美丽的女子,半夜来到他的寝门。他细盘问,知是从朱家出逃的小妾。朱大兴的为人,姓何的一向藐视他;又喜欢这女子貌美,竟然把她留下了。二人在一起私混了几天,何某越发被这女人迷惑,生活穷奢极欲,对她的一切供给,如同朱大兴一样。朱大兴得知消息,就到他家要人,姓何的根本不当会事。朱告到官府。官府因为这女子的姓名来历不明,放到一边,也不追问。朱大兴变卖家产,向官府行贿,才准拘捕审问。霍女对姓何的说:“我在朱家,原本也不是通过媒人,纳彩礼而定的,怕他作什么?”姓何的很高兴,准备到公堂上与朱打官司。在座的客人劝谏说:“收纳别人逃跑的妻妾,已经是违法的行为。况且这个女人进门之后,挥霍无度,就是千金之家,怎能支撑得了?”姓何的恍然大悟,就把女人送给了朱大兴。过了一二天,霍女又外逃了。有个姓黄的书生,家中很贫寒,未曾娶妻。一天夜里,忽然间来了一位女人敲他的门。女人进门后,自己向黄生说是来给他作妻的。黄见到这样一位美貌的女子,而且是自投到他家,惊慌恐惧,不知该怎么做才好。黄生平素守本分,坚决拒绝。女人也不离去。与黄生应对之时,黄生发现这个女人柔美可爱,不禁心中有点动情,就把她留下了。但又担心她不能安心这贫寒的家庭。但是,女人每天起得很早,操持家务,勤劳超过过门多年的妻子。黄为人蕴藉,举止潇洒,很会取得妻子的欢心。两人相见恨晚,只恐将风声走漏出去,二人的欢快日子不能长久。而朱大兴自从倾产起诉后,家中更加贫穷;又考虑到这个女人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也就把追寻她的事,放到了一边。霍女跟黄生一起过了数年,二人恩爱诚笃。一天,霍女忽然说要回家探亲,要求用车马送她。黄生说:“以前你说无家,为什么前后说法不一样?”霍女说;“以前我是随便说说,我是镇江人。往日,我跟着荡子,流落江湖,就落到这步田地。我家中颇富裕,你把所有的钱财都带去,我必定亏待不了你。”黄生听从她的话,赁了一辆车,与她同去。到了,扬州地界,把船停泊在江边。霍女正凭窗向外看,有一位巨商的儿子从旁边过去,惊叹她的美丽,又反转船跟在后头。黄生不知道这情况。霍女对黄生说:“你家很贫穷,现在有一个解救穷困的办法,不知你能不能听从我的?”黄问她,霍女说:“我跟你多年,未能为你生一男半女,也是件未做好的事。我虽说不漂亮,幸亏现在还未老,若有人肯出千金的话,你就把我卖给他。有了这份钱,妻室、田庐就都有了。这个办法怎样?”黄生脸面失色,不知这是什么原因。霍女笑着说:“郎君不要着急,天下本来多佳人,谁肯花一千金来买我呢?那是一句玩笑话给旁人听的,看看外面有没有买主。卖与不卖我,本来就在郎君你自己。”黄生不肯这样办。霍女自己把这件事告诉船夫的妻子,船夫妻子用眼看黄生,黄生随便应了一下。船夫妻去后不大会儿,回来说:“邻船有一位商人的儿子,愿意出八百金。”黄生故意摇头,说这事难成。船夫妻又出去了,过了一会,回来说:“同意如数交千金,请马上过船去,一边交钱,一边交人。”黄生微微一笑。霍女说:“叫他暂且等等,我嘱咐黄郎几句话,马上就去。”霍女对黄生说:“我每日以千金之躯侍奉郎君,你今天才知道吧!”黄生问霍女:“你以什么话来推辞掉人家呢?”霍女说:“请你马上过船去签署卖身契约;去与不去,本来就在我自己。”黄生认为不可。霍女逼着催促他去,黄生不得已,去了。立刻兑付清楚。黄生让人把千金封存起来,并加上印记对商人子说:“我虽然贫寒,竟然真的把妻子卖了,马上分离,真是难以割舍!假若妻子必不肯听从,仍然将这金原封不动地归还你。”刚把千金搬运到船上,霍女已同船夫的妻子从船后头登上商人之子的船了,远远地与黄招手作别,无一点依恋的样子。黄生惊骇得魂不附体,咽喉气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会儿商船解缆,如同离弦之箭远远而去。黄生大声呼唤,想追上去与之并行。船夫不听他的,开船南行。很快到镇江,把银子搬到岸上,船夫急急解船而去。黄生在岸边守着行装苦闷地坐着,举目无亲,到什么地方,自已也不知道。望着滔滔的江水,东流而去,真像万箭穿心。黄生正在掩面哭泣时,忽听到娇滴滴的声音,在唤“黄郎”。黄生愕然回头一看,原来是霍女,已在前边的路上等着。黄生高兴极了,背起行李就跟从她出了,并问:“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霍女笑着说:“若再迟回来数刻时问,恐怕你对我就产生疑心了。”黄生仍然认为她的举止不一般,又细细追问。霍女笑说:“我一生办事,对于那些吝啬的人,就破费他的钱财;对于那行为不端邪恶的人,就诳骗他们。假若我如实地把我要作的事告诉你,你必定不肯与我合作,这样,我们到哪里去弄这千金呢?袋里有了充足的钱,我又安然无恙地回到你的身边,你应该感到幸福和满足。你这样穷问到底作什么?”于是,就雇了一个脚力,背负着行李,一块走了。进了镇江城水门内,有一座门朝南的宅子。他们直接进去。不大会儿,老头老婆男人女人,纷纷出来迎接,都说:“黄郎来了。”黄生就进屋去拜见岳父岳母。有两位年轻人,向黄生作揖施礼,坐下来与黄生说话。他们是霍女的兄弟大郎和三郎。宴席上菜肴不多,四个玉盘就把一张桌子摆满了。鸡、蟹、鹅、鱼。都用刀切成大块。年轻的人用大碗喝酒,谈吐豪放无拘束。宴会结束后,有仆人将他们夫妇领到另一个院子中,让他俩住在一块。床上的铺盖与枕头,滑腻细软,而床,是用熟制的皮革代棕藤制成。每天有婢女及老太太送来三餐。霍女有时整整一天也不出门。黄生在这里单独居住感到苦闷,屡次说要回家,但霍女坚决不让。一天,霍女对黄生说:“今天我为你打算:请你买一位女人,是为了你的子孙后代着想。但是,若买婢女小妾,价格一定很高;你假装当我的兄长,由我父亲出面与别家论婚,这样找一位良家女子是不难的。”黄生认为不可。霍女不听。有一位张贡士,他的女儿新近死了丈夫。跟他协商的结果,要一百吊钱,霍女强为黄生取来。新妇小名叫阿美,性格和顺,生得也很漂亮。霍女喊她作嫂子,黄生局促不安,霍女反而坦然无事。有一天,霍女对黄生说:“我将和大姐到南海,去看望大姨,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返回,请你们夫妻俩安生地过日子。”说完就走了。夫妻二人独居一院中,霍女家仍然按时给他们送饮食,对他们也很敬重。然而,自从进了这个门后,就不曾有一个人再到他们这房里来。每天早晨,阿美按时去给老太太请安,说一两句话就退出来。妯娌们站在一旁,也只是相视一笑而已。即便留恋不舍多坐一会,他们也不殷勤应酬。黄生去拜见岳父,也是这样。偶尔遇到诸兄弟在一起聚谈,黄生来了,大家都不作声了。黄生心中苦闷,又无处诉说。阿美发觉了这种情形,问黄生说:“你与他们既然是兄弟,为什么一月来都像生疏的客人?”黄仓促间回答不上来,结结巴巴地说:“我在外十年,现今足刚归来。”阿美又细细审问老头与老太太家的门第,以及妯娌们的住处。黄生窘迫,再也不能隐瞒了,就把实底全告诉了她。阿美哭泣着说:“俺家虽贫穷,也不至于卑贱到作你家的小老婆,无怪妯娌们都看不起我。”黄生听了惶惑害怕,不知有什么办法应付,只有跪在地下任凭阿美处置。阿美收住哭泣,用手把黄生拉起来,反而请黄生想办法。黄生说:“我哪里还敢想别的法子,只想让你回娘家去。”阿美说:“既然嫁你了,我再回娘家,于心不忍。那霍女虽说是先跟了你,但那是私奔,不是明媒正娶;我虽说是后嫁的,却是明媒正娶。不如暂且等她归来,问一下她,她既然出了这佯的计谋,将准备如何处置我?”住了几个月,竟然没见霍女回来。一天晚上,听到客房里有吵闹的饮酒声。黄生偷偷去看,只见二位客人身着戎装坐在上座:一个头裹着豹皮的头巾,威严得像是天神;东首的那个人,戴着虎头的皮革做的头盔,虎口衔着他的额头,虎鼻虎耳俱全。黄生惊骇地回来,把这事告诉阿美,二人猜测一通,也弄不清霍氏父子是什么人。夫妻二人感到疑虑难解,很畏惧,二人谋划着迁到别处居住,又恐引起霍氏父子的猜疑。黄生说:“实话告诉你,那去南海的人,即使回来,当面对证已定,我也不能再住在这里。现在,我想带着你离开这里,又恐怕你的父亲说别的。不如我们二人暂且分手,二年当中我必定再来。你能等待就等待;假若想另嫁他人,也听你便。”阿美要回家告诉父母,跟黄生一块走。黄生不答应。阿美哭泣流涕,要他发誓,他才离别阿美,动身回家。黄生去给老头老太太告辞。正巧其他诸史弟都出去了,老头挽留他,等女儿从南海回来再走,黄生没听,就告辞走了。黄生上船,心中很凄惨,像失魂落魄一样。船行至瓜州,忽然回头见有片帆飞驶而来;渐近了,看到船头,按剑而坐的是大郎。大郎老远就招呼说:“你想急着回去,为什么不再商量商量。撇下夫人自己独身走了,二三年的时间,谁能等待呢?”说话间,船已靠近。阿美从船中走出来。大郎挽扶着她登上黄生所乘的船,自己跳回船上,径直而去。这以前,阿美回到家中后,刚向父母哭诉,忽然大郎驾车登门来,按着剑威胁他们,逼着他女儿快走。全家人被吓得大气不敢喘,没有敢阻挡的。阿美向黄生述说了刚才的经过,黄生也猜不透他们是什么意思。但自己得到阿美,心中很高兴,就解船出发。到家后,黄生出钱经营,很富有。阿美时常挂念她父母,想让黄生与她一块回镇江探望双亲;又恐怕把霍女引来,嫡庶问大小尊卑有争执。居住了不久,阿美的父亲打听着来了,见到他们家中房宅整齐,心中颇安慰。对女儿说:“你出门后,我接着到霍家去探访,见他家大门已关,房主也说不清楚,时过半年,竟无消息。你母亲日夜哭泣,说是让奸人把你骗去,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今天才知道你没出事。”黄生把实情告诉他老岳父,他们猜测着霍家一门为神人。后来,阿美生了个儿子,就取名叫仙赐。到十多岁,母亲让他去镇江、扬州,仙赐在旅社中住下后,随从的人都出去了。有一位女子进来,拉着他的手到她的房间里,放下帘子,将他搁在膝上,笑着问叫什么,仙赐便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又问他:“叫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孩子答:“不知道。”女子说:“回去问你的父亲便知道。”就为他在头上挽了个髻子,摘下自己头上的花给他簪上;又拿出一副金钏戴到他的手腕上;又将黄金放到他袖子里,说:“拿去买书读。”仙赐问她是谁,她说:“你不知道你还有一个母亲?回去告诉你父亲:朱大兴死了,但没有棺材埋葬,应当帮助他,不要忘了。”老仆人回到旅店后,不见了仙赐;寻找到另一室中,听到仙赐正与人说话,从外向里一看,是老主母。在帘外轻微咳嗽,好像要有话给她说。女人把仙赐放到床上,恍惚间,已经看不到。仆人问旅店的主人,并没有人知道。数天后,从镇江返回,把这事告诉了黄生,并把所馈赠的东西拿出来。黄生听罢,慨叹不已。等到去询问朱大兴的消息,他已经死去三天了,尸骸暴露在外,未能埋葬,黄生给了他家很多钱,便厚葬了他。【 司 文 郎 】山西平阳府,有位叫王平子的秀才,大比之年,到北京参加顺天府乡试,在报国寺里赁了一间房子住了下来。报国寺中,在他之前就来了一位浙江余杭县的秀才,和他作邻居。王平子递上自己的名片,要求与他相见。但余杭生不答理他。早晨或傍晚与他相遇,余杭生也表现得很傲慢。王平子很恼火他这种狂妄的样子,就打消了与他交往的念头。一天,有一位少年到报国寺游览,穿着白色的衣裳,头戴一顶白色的帽子,望去很有点不凡的气魄。王平子来到少年跟前与他交谈,少年言谈诙谐,妙趣横生。王平子从心里对这位少年感到敬佩,问起他的乡里门第,他说:“家住登州府,姓宋。”于是,王平子叫老仆人拿座位来,两人相对谈论起来。恰巧余杭生从这里经过,他们两人就都起来给余杭生让座。余杭生居然坐了上座,一点不谦让,又问宋生说:“你也是到顺天府来参加乡试的吗?”宋生回答说:“不是。我是一个才能低下的人,没有腾达的志向。”又问:“你是哪一省的?”宋生就告诉他家住山东省。余杭生说:“竟然没有进取功名之心,足见你是很高明的。山东和山西,没有一个通晓文字的人。”宋生回答说:“北方通晓文字的人确实很少,但是不通晓的人,未必是我;南方通晓文字的人确实很多,然而通晓者未必是你。”说完就鼓掌,王平子与他一唱一和,因而哄堂大笑。余杭生惭愧得很,气呼呼地竖起眉毛,捋起袖子,大叫大囔说:“你们敢当面出八股题,比试一下吗?”宋生不在意地看着别的地方,微笑着说:“这有什么不敢的呢?”余杭生便急忙回到寓所,拿出一本《论语》交给王平子,让他出题。王平子随手把书一翻,指着说:“‘阙党童子将命’。”余杭生站起来,寻找笔墨和纸。宋生拉住他说:“不用写了,随便用口说就可以了。我的破题已经作出来:‘于宾客往来之地,而见一无所知之人焉。’”王乎子捧腹哈哈大笑。余抗生愤怒地说:“你是完全不会作文章的,只会骂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王平子尽力为他两人调解,请另找一道好题。又翻出一个题目说:“‘殷有三仁焉’”宋生立刻答道:“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夫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余杭生一听,便不作了,站起来说:“你这个人也算稍有点才气。”接着就走了。王平子因为这事就更加尊敬宋生。一天,特邀宋生到自已的寓所中,两人谈了好长时间。王平子拿出自已所写的全部文章,向宋生请教。宋生看得很快,一会儿就看完了上百篇。然后说:“你写文章的功底很深,然而在你下笔为文时,没有一个必定追求的信念,而只是存有一种侥幸取得成功的心理,这样,你的文章就落到下等里去了。”接着取出已看过的文章,一一给王平子解释。王平子很高兴,以老师之礼来对待他。让厨房里的人,用蔗糖作水饺。宋生吃了水饺,很香甜,说:“我平生还未吃过这样甜美的水饺,请你改日再作一次给我吃。”这以后,两人的感情更加投合。宋生三五天必来一次,而王平子必作水饺给他吃。余杭生偶而遇到,虽然谈的不多,但傲慢的气概大大减少了。一天,余杭生把自己写的文章拿来给宋生看。宋生见上面圈圈点点极多,还有不少赞美之词儿。看了一遍,就放在桌子上了,一句话也不说。余杭生怀疑宋生未看,再次向他请教。宋生说已经看完了。余杭生又怀疑宋生看不懂。宋生说:“这有什么难懂的?只是不好罢了!”余杭生又说:“你只看了圈圈点点和赞语,怎知不好呢?”宋生便背诵他的文章,好像早已读熟了似的。一面背诵,一面指出文章的毛病。余杭生局促不安,汗流浃背,没有说话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宋生离去,余杭生进了屋子,坚决要看王平子的文章。王平子不给看。他硬是搜出王平子的文章,看到上面圈圈点点密密麻麻,嘲笑道:“这真像水饺子!”王平子本来性格朴实,不善于说话,这一来,只能是含羞地听着他说而已。第二天,宋生又来了,王平子诉说了昨天的事。宋生非常气愤地说:“我以为‘南人不复反矣’,这卑鄙的小子竟敢这样欺人!有机会,我一定要报复他!”王平子极力劝他,说对人不要过分刻薄。宋生听了深受感动。考试结束后,王平子把试卷拿出来,请宋生看,宋生十分欣赏。一天,他俩偶然走进大殿游玩,看到一个瞎和尚正坐在走廊里,摆着药摊,行医卖药。宋生惊讶地说:“这是一位奇人!他最懂得文章,不可不向他请教。”就让王平子回到寓所去把文章取来。王平子回到寓所正遇到余杭生,就与他一同前来。王平子走到和尚跟前,称他老师。那和尚以为他是来求医的,便问他患的是什么病。王平子说是来请教写文章的道理的。瞎和尚笑道:“是谁多嘴多舌啊?我没有眼睛,怎能评论文章呢?”王平子请他用耳朵代替眼睛,自已来念给他听。瞎和尚说:“三场的文章有二千多言,谁能耐着性花那么多时间听下去?不如把文章烧了,让我用鼻子闻一闻就可以了。”王平子遵从他的意见。每烧一篇文章,那和尚就闻一闻,点点头说:“你是初次仿效几位大名家的手笔,学得虽然不十分像,也做到近似了,我刚才是用脾领受的。”王平子问他:“这样的文章能考中么?”和尚答道:“也能考中。”余杭生听了,不十分相信,先把古代名家的文章烧了一篇试试。瞎和尚用鼻子闻一闻说:“妙啊!这篇文章我是用心受的。不是归友光、胡友信等的手笔,怎么能写这么好呢!”余杭生大为惊讶,便开始烧自己的文章。那瞎和尚说:“刚才领教了一篇,尚未体会到全部妙处,为什么忽然另换一个人的文章呢?”余杭生假意说:“朋友的文章,只是那一篇,这篇才是我写的。”和尚闻了闻余下的纸灰,咳嗽了好几声,说道:“不要再烧了,实在咽不下去,现在勉强咽到胸膈;再烧,我就要呕吐了。”余杭生非常惭愧地退出去了。过了几天,乡试发榜了,余杭生竟考中举人;王平子反名落孙山。宋生和王平子跑到瞎和尚那儿告诉他,瞎和尚便叹了口气说:“我虽然瞎了眼睛,但并没有瞎了鼻子,那些考试官简直连鼻子也瞎了!”一会儿,余杭生来了,得意洋洋地说:“瞎和尚,你也吃了人家的水饺么?现在究竟怎样?”瞎和尚笑道:“我只是谈论文章罢了,并不与你论命运。你不妨把考官们的文章,各取一篇用火烧掉,我就知道谁是你的老师。”余杭生和王平子一同搜索,只找到了八九个人的文章。余杭生说:“如闻错,拿什么惩罚?”那和尚气愤地说:“把我的瞎眼睛剜掉!”余杭生烧了起来。每烧一篇,瞎和尚都说不是;烧到第六篇,和尚忽然对着墙壁大呕大吐起来,而且放屁如雷,人们都笑起来。瞎和尚擦了擦眼睛,对余杭生说:“这才是你真正的老师呢!起初我不知道,骤然一闻,鼻子和肚皮都受了刺激,膀胱里也容纳不下,直接从肛门里放出来了!余杭生大怒,要走,并说道:“明天我还来看你,你别后悔、别后悔!”过了两三天,他却未来,到他寓所一看,已经搬走了。这才知道他正是那位考官的门徒。宋生安慰王平子说:“凡是我们读书的人,不应该怨别人,应当严格约束自己。不埋怨别人,道德可以更高;严格约束自己,学问就会越来越深。当前的不得意,固然是运气不好;但平心而论,文章不是已经写得很好了么!今后只要加倍努力,天下总有不瞎的人。”王平子听了,肃然起敬。又听说第二年还要举行一次乡试,就不回家了,留在北京,以便向他求教。宋生对王平子说:“京城柴米太贵了,但你不要有后顾之忧,屋后有个地窖子,埋着许多银子,可以掘出来用。”并告诉他埋在什么地方。王平子谢道:“宋朝的窦仪和范仲淹虽然很穷,却非常廉洁。现在我尚能自给,哪敢玷污自己的名声呢?”一天,王平子醉后睡了,他的仆人和厨师便偷偷地去挖掘金窖。王平子忽然醒来,发觉屋后有声,偷偷出去一看,银子都堆在地上了。他们见事情败露,都吓得跪在地上。正要呵斥他们,发现一些金酒杯上刻着字,仔细一看,都是祖父的名字。原来王平子的祖父曾在南方做官,入京后住在这里,后来得急病死了,这些银钱正是老粗所留下来的。王平子大喜,一称,共八百余两。第二天,告诉宋生,并拿出金杯给他看,想与他平分,宋生坚决推辞了。王平子又拿了一百两银子送给瞎和尚,瞎和尚已走了。此后几个月,他越发刻苦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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