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2

这时,官府正抓了三个海盗。县官与黄吏部用钱买通了海盗,让他们捏造周生是同党,然后根据假证词,革去了周生的功名,更加残酷地拷打他。成生来看他,两人抱头痛哭。他二人偷着商量还得上告。周生说:“我身在监牢,像鸟在笼子里。家里虽有一个弟弟,也只能给我送点饭来,谁能替我上告呢?”成生表示愿一人承担,说:“这是我应尽的责任,朋友有难而不能急救,还算什么朋友?”说罢就走。周生的弟弟打算送路费给他时,他已经走远了。成生到了京城,上告无门,正急得不得了的时候,听人传说皇帝要出城打猎。成生就暗藏在木市中。待了不多时,皇帝的大队人马果然从这里经过。成生趴在地上大声喊冤,皇帝问明了原因,准了他的状,叫他等着,并把他的状子批到部院,命部院复审上奏。此时,距周生入狱已十多个月了,周生已受刑不过,屈打成招,定了罪名。部院官员接到皇上御批,非常惊惧,打算亲自复审。黄家知道后也很害怕,就计划暗中谋害周生。首先买通看监的狱卒不给周生饭吃。周生的弟弟来送饭,也不让他们见面。成生又到部院喊冤,部院才提审。这时周生已饿得站不起来了。部院宫员见了大怒,喝令将狱卒打死。黄吏部更害怕,就拿几千两银子托人为他说情。部院官员才打了个马虎眼,免了黄吏部的罪。县官因为枉法,被判流放。周生被放归,越发对成生感激不尽。成生经过这场官司,也厌世了。因此,就与周生商量一起隐居。然而周生因为有年轻的妻子,不忍离去,一直以言笑推托。成生见周生态度不明,虽然没再说什么,自己决心已定,准备出走。两人分别以后,成生一连几天没有来找周生。周生就派人到成生家去打听。而成家还认为在周家呢,这才知道成生不见了。周生心里明白,急忙派人到处找,所有远近寺观、沟谷都找遍了,还是不见成生的踪影。周生只好经常送钱、送粮给成的儿子,帮助成家过日子。又过了八九年的工夫,成生忽然自己回来了。他头戴黄冠,身穿大氅,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周生见了,亲热得不得了,一把拉住成生的胳膊说:“你到哪里去了,让我们到处找?”成生笑着说:“孤云野鹤,哪有一定的地方?分别后幸亏还康健就好。”周生赶快命家人摆酒席招待,略说几句客套话以后,周生就催着成生换下道服来。成生只笑不说话。周生说:“你真傻!为什么不要老婆孩子,把他们像旧鞋一样扔掉呢?”成生笑着回答说:“不对!是别人抛弃了我,哪里是我抛弃别人呢?”周生又问成生住哪里,成生说在崂山清宫。两人当夜就抵足睡了。正睡间,周生梦见成生光着身子压在自己胸上,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惊讶地问这是为什么,成生也不回答。忽然就醒了,喊成生不答应,坐起来找成生,却不知哪里去了。定了定神,才发现自己是在成生睡的地方,他惊骇地自言自语:“昨晚没有喝醉,为什么糊涂到这个地步?”于是叫家人拿灯来照,家人只见成生坐在那里,周生不见了。周生本来胡子很多,此时他用手一捋,稀稀拉拉地没有几根了。拿镜子一照,周生大惊失色地说:“成生在这里,我哪里去了呢?”接着一想,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成生用幻术招他去隐居。他想进卧室去找妻子,他弟弟因他已变为成生了,不让他进去。他自己也无法说明白,只好不进去。别无它法,周生只好叫仆人备了马,主仆二人前去崂山找成生。走了好几天,才到了崂山。周生骑马走得快,仆人在后面一时没有跟上来,他就坐在树下休息。但见这里道士来去不断,内中一个道士看了他一眼,周生就顺势问他知不知道成生。道士笑着说:“听说过这个人,好像是在上清宫。”说罢就走了。周生目送那道士,见他走出一箭地之外,又与另一人说话,也不过说了几句,那人就走了过来。一看,原来是同学。那人见了周生以为是成生,吃惊地说:“几年不见了,听别人说你已在名山学道,为什么还游戏在人间呢?”周生知道他把自己当成成生了,于是就把自己的事说了一遍。那人惊讶地说:“我刚才还遇见他,以为是你呢!才走了不多时,或者没有走远。”周生觉得很奇怪,说:“怪呀!我为什么见了自已的面目还不认得呢?”过了一会儿,仆人追上来,他们急忙快走。可是走了半天,路上连个人影也看不见。前面的路一望无际,遥远得很,拿不定主意是走还是回去。可是转又一想,已经没有回去的可能了,只有向前走追上成生才行。但路却越发险恶难行,马也不能再骑了。周生就把马交给仆人,叫他转回去,自己沿着崎岖的山道一步步走去。走了一段路,远远看见一个小道童坐在那里,周生便走向前去问路,并说来找什么人。道童说自已是成生的弟子,并帮周生拿着行李,领他一块走。他们一路风餐露宿,往很远很远的地方走去。走了三天三夜,才到一个地方,但这里又不是世上传说的上清宫。当时是十月天气,可山路两边却山花烂漫,一点不像是初冬。道童进去禀报,成生很快就出来迎接,周生这才认出自已的面貌。两人手拉手进了大殿,接着就摆上酒席,饮酒谈心。但见珍奇的小鸟,飞来飞去,一点也不怕人,叫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好听,不时还到桌上叫几声,周生心里非常惊奇。然而他仍然思念尘世返乡心切,无意在这里呆下去。饮完了酒,见地上有两个蒲团,成生拉周生并坐在上面。约二更以后,万籁俱寂,周生忽然打了一个盹,觉得自己与成生换了个位置,心里很奇怪。自己随便用手摸了一下下颔,胡子已和从前一样了。天亮了,周生回家心切,要求走,成生坚持留他多住几天。又住了三天后,成生对周生说:“请你稍闭一下眼,我送你回家。”周生刚一合眼,就听见成生叫着说:“行装都已齐备。”于是周生起来跟着就走。一路走的并不是原道,但走了不多时,就看到家乡了。成生坐在路旁等着,叫周生自己回家。周生强邀成生一块回家,成生执意不肯。周生就一个人回到了家门。他见大门关着,就叫了几声,里面没有答声。刚想跳墙,就觉自己的身子像树叶一样,轻飘飘进了院子。又跳了几道墙才到了卧房。见卧室内灯光昏暗,妻子还没有睡觉,听到屋里咕咕哝哝好像有人说话。他悄悄舔开窗纸往里一看,见妻子正与一个仆人用一个杯子喝酒,样子非常亲密。周生大怒,想立即进屋捉住他们。可又怕自己一人难以对付他们两人,就悄悄出门回去请成生来帮忙。成生慷慨答应,立即跟周生一直到了卧室。周生拿石头砸门,屋内二人吓慌了神,砸得越急门关得越紧。成生用剑拨门,一下两扇门都开了。周生跑进去捉人,那个仆人冲出门向外跑。成生在门外一剑砍去,砍下了仆人一条臂膀。周生进屋捉住妻子拷问,才知道刚娶她进门时她就与仆人私通了。周生拿过成生的剑,割下妻子的头,挑出她的肠子挂在院里的树上,才跟着成生原路返回。周生忽然一觉醒来,原来身子还在床上,惊异地说:“怪梦七长八短,真使人怕死了!”成生一旁笑着说:“是梦,兄却以为是真;而真,兄却以为是梦。”周生不明白是什么道理,就问成生。成生拿出剑来给他看,剑上的血迹仍在。周生吓得要死,暗暗疑惑成生已会幻术了。成生也知道周生的心思,就催他整理行装,送他回家去。二人辗转走到了家门,成生对周生说:“那天夜里我倚着剑等你,不是在这里吗?我厌恶看见污浊,还在这里等你。如果过了申时不回来,我就自已回去了。”周生到了家门,门庭冷冷清清,好像没有人住一样。又到了弟弟家里,弟弟见了他,双泪交流,对他说:“哥哥你走后,贼夜里来杀了嫂嫂,还把肠子挂在树上,真是可怕。至今官府还没有破案。”周生才大梦方醒,把一切事情告诉了弟弟,并嘱咐他不要再追究了。他弟弟吓呆了很长时间。周生问起孩子,弟弟叫奶妈抱来。周生看了说:“这孩子是咱家的后代,请你好好照看,兄要告辞人世了。”说罢起身就走。弟弟哭着追出挽留,周生笑着走了,连头也没回。到了郊外,见了成生,二人一起上了路,远远地回过头来说:“能忍就是最大的乐事。”他弟弟追着想再说几句话,成生一举袖子,就无影无踪了。弟弟呆立多时,哭着回了家。周生的弟弟忠厚老实,但没有能力,不会治理家务。过了几年,家里越发穷了。周生的孩子渐渐长大,没有钱请老师教学,他就亲自教侄子读书。一天,清早到书房里,见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封口粘得很结实,信封上写着“二弟启”。细看是他哥哥的笔迹。拆开信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爪甲,有二指来长,心里觉得很奇怪。他把爪甲放在砚台上,出来问家人这信是哪里送来的,家人们都不知道。回到屋里一看,砚台闪闪发光,已变成了黄金。他更加惊奇,又放在铜铁上试试,都变成了黄金。从此,他家大富起来。他拿出千金给成生的孩子。后来相传两家都有点石成金的法术。【 新 郎 】江南有个孝廉,名叫梅耦长,他说他同乡有个孙翁,在德州当官的时候,审问了一桩奇案。事情是这样的:当初,有个村民为儿子娶媳妇。新媳妇过了门,庄里乡亲都来贺喜。喜酒喝到一更多天,新郎出房,看到新娘子穿着耀眼的衣服走向屋后。新郎好生怀疑,就跟在后面看是怎么回事。宅子后面有一条长长的小河,上面有一小桥可以通过。他看见新娘子过了桥一直走去,越发怀疑,就在后面喊她。新娘也不答应,只是远远招手。新郎急忙赶过去,相距也就有尺多远,但手却一直捉不到她。走了几里路,进了一个村子。新娘站住了,对女婿说:“你家寂寞,我住不惯,请郎君暂住我家几天,咱们再一起回家看望二老。”说罢,抽出簪子敲门,门吱呀一下就开了。有个女僮出来迎接。新娘先进去,新郎不得已也跟着进去。一进门,岳父岳母部在堂上坐着,对女婿说:“我女儿从小娇惯,没有一时离开过我。一旦离开家,心里总是不痛快。今日与你一起回来,我们很放心,住几天就送你们回去。”于是就叫丫鬟扫屋子、铺被褥,两人就住下了。新郎家中的客人,见新郎出去多时不回来,就到处找。新房里只有新娘子在等待,新郎却不知到哪里去了。大家就四处查询,一点消息也没有。公公、婆婆都哭得很伤心,说是必死无疑。过了半年,媳妇娘家怕女儿守寡,就与新郎家父母商量,打算给女儿另找婆家。新郎父母越发悲伤,说:“尸骨衣物,都还没有找到,怎么知道我儿一定死了呢?就算死了,过一年再另嫁也不晚,为什么这么急呢?”新娘父亲更加怨恨,于是告了官府。孙公受理了这个案子,他觉得十分奇怪,但又没有头绪,暂判女家等待三年再说。案卷存档,人们先各自回家。再说新郎住在另一个新娘家,全家人都对他很好。他时常与媳妇商量回家,媳妇也满口答应,就是迟迟不动身。住了半年多,新郎心里就犯了嘀咕,整天焦虑不安。想自己单独回家,媳妇又坚决不让。一天,她们全家惶惶不安,似乎有大难临头。新娘父母急匆匆地对女婿说:“本来打算三两日内叫你们夫妇一起回家,没想到行李用具还没有准备齐全,忽然碰到点麻烦事。不得已,就先送你一人回去吧。”说罢就把新郎送出门来,转身急忙回去了,虽周旋了几句话,也很匆忙草率。新郎出了大门,刚想找路行走,回头一看房子、院子都没有了,只有—个高大的坟墓,心里非常害怕,急急忙忙找路回家。到了家里,从头到尾说了他的经过,并到官府与孙公说明情况。孙公传新娘的父亲到案,令他送女儿回婆家,于是才正式合婚。【 灵 官 】朝天观有一个道士,喜欢吐纳法术。有一个老翁借住在他的观中,正巧与他爱好相同,于是他俩便成了道友。住了几年,每逢香火大会祭祀神灵的时候,老翁头十天就走开;祭祀完了,他才回来。道士怀疑地问他,老翁说:“我们两人已是莫逆之交,不妨与你实说。我是个狐,祭祀的时候,诸位神仙下界清理污秽,我没处去,只好到别处去藏身。”又一年,到了祭祀的时候,老翁又走了,这次很久没有回来,道士很怀疑。一天他忽然回来了,道士问他是什么原因,老翁说:“我差点见不到你了。上次祭祀时,本应照样远避,但又懒得走,见阴沟很隐蔽,就暂时藏在卷瓮底下。想不到灵官清除到了这里,一下看见了我,气得就要用鞭打我。我很害怕,急忙逃跑,灵官追我很急。到了黄河沿岸,眼看就追到水边,我没办法,就一头扎进一个大厕坑里,灵官嫌脏,才返身走了。我爬了出来,沾了一身臭气,不能再游历人世间,就到水里洗了一下,隐藏在洞里。过了几百天,一身脏东西才干净了。今天我来告别,并且告诉你,你也应到别处去躲躲,大劫的日子就要到了,这里不是福地。”说完,就告辞而去。道士依照老头的话也搬到别处去了。没过多长时间,便发生甲申之变。【 王 兰 】利津县有个叫王兰的人,生急病死了。阎王复查生死簿,王兰不该死,是鬼卒错把他抓了来的,就责令鬼卒送他还生。但王兰的尸体已经腐烂,鬼卒怕他不能还生阎王治罪,就与王兰商量说:“人成了鬼受苦,鬼成了仙就享乐。只要有乐享,何必再还生为人呢?”王兰认为很对,就同意了。小鬼对王兰说:“这地方有个狐,成天炼丹,现在已经炼成。我领你去偷那丹来吃,你的魂就不会散,可以长存于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没有办不到的事。你愿意不愿意?”王兰听了表示同意。那鬼卒就领王兰走进一个高大的院落。见院内楼阁整齐,清静幽雅,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只狐,在月光下仰头朝天,从口中呼出一粒丹丸,径直飞入月中;一吸气,那丹丸又落入狐口中。这样一呼一吸接连不断。鬼卒悄悄等在狐的身旁。等狐又呼出时,急忙用手抢来,交给王兰叫他赶快咽下去。狐大吃一惊!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看是两个鬼,怕斗不过他们,就气愤地走了。王兰与鬼卒告别,回到自己家中。他的妻子见了他就跑,王兰叫住她,告诉妻子前后经过,他妻子才渐渐不害怕了。从此他夫妻住在一起,和往常一样生活。王兰有个朋友,姓张,听说王兰回来了,就来看他。见面后互相问好,王兰便对张说:“我与你家素来都很穷,现在有办法可以发财了。你能跟我出去游历一番吗?”姓张的没有表态。王兰又说:“我能不用药就治病,不用卜算就知道人的吉凶。我想现原形,又恐认识我的人害怕。所以,我只有附在你身上,咱两人在一起,才能办事。你说行不行?”姓张的这才答应了。于是两人当天就打点行装出发了。他俩到了山西地界,听说当地一个财主的女儿生了急病,眼看要死了,前后不知请过多少医生术士都没治好。姓张的带了王兰的魂访到财主家,自称有办法治病,保证起死回生。这个财主只有一个女儿,爱如掌上明珠,治病心切,愿出千金报答。张要求看看小姐的病,随财主到小姐房里,见女子躺在那里,双眼紧闭。掀开被子,用手摸摸身子,也没有知觉,和死了一样,只剩一口气。王兰附在张身上说:“这女子的魂已出舍了,应快找回来。”于是姓张的就告诉财主:“你女儿十分危险,但能治好。”财主问他:“需要什么药?”张说:“什么药也不要,是小姐的魂跑了,我已派神仙去找了。”过了一个时辰,王兰回来,附在张的耳朵上说,女子魂已找回来了。姓张的请财主再进屋看看,他又摸了一下女子,一会儿,女子伸了伸腰,一下就睁开眼了。财主大喜,马上安慰女儿,并问她情况。女子说:“前几天我去园子里玩,见一个少年用弹弓打麻雀;几个人牵着高头大马跟在他后面。我急着想躲起来,被他们挡住了。少年拿弓给我,教我打弹弓,我觉得害羞,说了他几句,他就捉我上了马,笑着对我说:‘我乐意与你玩,你不要害羞。’走了几里路,进了山。我在马上一面喊一面骂,少年生气,把我从马上推下来。我想回家,又找不到路。正没办法时,一个人来捉住我的胳膊一路小跑,转眼就到了家,只觉恍恍忽忽像做了个恶梦。”财主一听,认为太神奇了,果然拿出千金作为报酬。王兰与姓张的当夜商量,把得到的千金报酬留下二百两作为他俩的路费,余下的全部由王兰送回家去,交给王兰的儿子,再命儿子给姓张的妻子三百两。王兰办完了当夜又返回来。第二天与财主告别时,财主不见姓张的带着那千金,觉得他更加神奇,又送了些重礼给他。过了几天,姓张的在郊外遇到同乡贺才。这个贺才整日喝酒赌博,不务正业,穷得和要饭的一样。贺才听说姓张的有发财的法术,得了许多金钱,就到处找他。王兰暗中劝姓张的稍稍给贺才几个钱打发他走。可是贺才改不了老毛病,十天就把钱用光了,还要来找张。王兰已经知道了,就再次对张说:“贺才放荡疯狂,不能长与他相处。只宜给些钱叫他走,恐惹祸还少。”过了几天,贺才果然又来找张,强要和张合作。张就对贺才说:“我就知道你还会来找我!你天天酗酒、赌博,千金也满足不了你的无底洞。你要真心改过自新,我就给你一百两银子,你自谋生路。”贺才高兴得满口答应。张就倒了倒口袋的钱,都给了贺才。贺才有百两银子,反而赌得更厉害,又添了嫖妓的毛病,挥金如土。县里的衙役见他花钱那么容易,怀疑他的钱来路不明,就逮捕了他。贺才到大堂被拷打审问,受刑不过就说了实话,供出钱的来历。县官派人带着贺才去捉姓张的。几天后贺才棒伤溃烂,死在路上。但贺才的魂还没有忘记姓张的,又去找到他附在他身上,与王兰在一起。一天,张、贺、王三人聚在烟墩喝酒,贺才醉了大喊大叫,王兰制止他,他不听。正遇上巡方御史从这里经过,听到有人大叫就命人搜查,抓住了姓张的。张害怕,就说了实话。御史听了大怒,打了张一顿板子,并写了牒文报告神灵。御史当夜做了个梦,见金甲神人告诉他:“经查王兰是无辜而死,今为鬼仙,从医也是仁术,不能按妖魅治罪。今奉上帝旨意,授为清道史。贺才邪荡,已罚他到铁围山。张某无罪,应即释放。”御史醒来,觉得好生奇怪,就按梦中神人所说,放了姓张的。张某治理行装回到家里,口袋还存着几百两银子,把一半恭送到王兰家。王兰家的儿孙们从此就富了起来。【 鹰 虎 神 】郡城东岳庙,在南郊。庙的大门两边有神像,身高一丈多,面目狰狞可怕。人们称他鹰虎神。这个庙里住着一个道士,姓任。他每天鸡叫时就起来烧香念经。这天,有一个小偷一早就藏在走廊里,等道士起来去烧香后,他就进入道士的寝室,到处搜找财物。怎奈这道士很穷,屋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可偷。小偷找了一遍,只在草垫子底下找到三百钱,就掖在腰里,拨开门闩逃出来,准备爬上千佛山。向南跑了多时,才到了千佛山下。正走间,遇到一个巨人正从山上走下来,右胳膊上站着个苍鹰,正好与小偷走了个对面。小偷走近前一看,这巨人面如青铜色,模模糊糊好像庙门里常见过的神像一样。小偷大为害怕,蹲在地上直打颤。大神责备他说:“你偷了钱要往哪里去?”小偷更加害怕,不住地叩头。大神伸手揪住他叫他回庙,让他倒出所偷的钱,并叫他跪在那里守着。道士念完经,回头一看,大吃一惊!小偷自己清清楚楚说了是怎么回事。道士收起钱来,打发小偷走了。【 王 成 】王成,原是平原县一个旧官僚家的子弟。他生性懒惰,生活越来越没着落。后来只剩下几间破屋,与妻子睡在破草席上,经常互相怨骂,难以度日。当时正是炎热的夏季,村子外边原来有个周家的花园,已经墙倒屋塌,只剩下一个亭子。村里有许多人来这里住宿乘凉,王成也在其中。有一天,天亮后,睡在这里的人都走了。太阳升起三杆高了,王成才起来,摇摇晃晃地想要回家。忽然看见草丛中有一股金钗,他拾起来一看,上面刻着“仪宾府造”一行小字。王成的祖父原来是衡恭王府的仪宾,家里的旧物,很多都是这种款式,因此王成拿着金钗踌躇了半天。这时有个老婆婆来寻金钗,王成虽然很穷,但秉性耿直,急忙拿出来交给了她。老婆婆很高兴,极力称赞王成的品德,说:“金钗不值几个钱,可这是已故丈夫的遗物。”王成问:“您夫君是谁呀?”老婆婆回答说:“是已故仪宾王柬之。”王成吃惊地说:“那是我祖父!你们怎么认识的?”老婆婆也惊讶地说:“你就是王柬之的孙子吗?我是狐仙。一百年前,我同你祖父相好。你祖父死后,我就隐居起来了。今天经过这里时遗失了金钗,恰好被你拾到,这不是上天的安排吗!”王成也曾听说过祖父有个狐妻,便相信了老婆婆的话,邀请她到家中坐。老婆婆跟他去了。王成叫妻子出来相见,只见她穿着破烂衣服,面黄肌瘦。老婆婆叹息说:“咳!王柬之的孙子,竟然穷到这种地步!”又见破锅旧灶没有一丝烟火,老婆婆说:“家境如此,你们靠什么生活呢?”王妻就把贫苦的状况细细地述说给老婆婆听,忍不住呜呜咽咽哭泣起来。老婆婆把金钗交给王妻,让她到市上当了钱买些米来暂且度日,三天以后再来相见。王成挽留她,老婆婆说:“一个妻子你还养活不了,我在这里,你只能仰望屋顶,无可奈何,有什么用呢?”说完径自去了。王成对妻子讲了老婆婆的来历,妻子很害怕。王成称颂她的仁义,让妻子像待婆母那样侍奉她,妻子答应了。三天后,老婆婆果然来了。拿出一些银子,让王成买米、面各一石。夜里她就同王成的妻子一块睡在短床上。妻子开始很害怕,但后来看到她心意诚恳,就不再疑心了。第二天,老婆婆对王成说:“孙子不要再懒惰了,应该做点小买卖。坐吃山空怎么能长久呢?”王成告诉她没有本钱。老婆婆说:“你祖父在时,金银绸缎任凭我取。我因自己是世外之人,不需要这些东西,所以没有多拿过。只积攒下买花粉的四十两银子,至今还存着。长久放在我那儿也没用处,你可以拿去全买成葛布,立即赶到京城卖掉,可赚点利钱。”王成听从了她的话,买了五十多匹葛布回来。老婆婆让他马上收拾行装,估计六七天就可以到京城。并嘱咐王成,“要勤不要懒;要快不能慢。如果晚到一天,后悔就晚了。”王成恭敬地答应了,带着货物上了路。王成中途遇雨,衣服鞋子全湿透了。他平生从未经历过风霜之苦,疲倦不堪,就决定暂时在旅店歇息。不想大雨下了一整夜,房檐雨流如绳。过了一夜,道路更加泥泞难走。王成见来往的行人,积水没过脚脖,心中怕苦。等到中午,雨才不下了。但一会儿,阴云密布,又下起大雨,王成只好又住了一宿才走。快到京城时,听说葛布价格飞涨,王成心中暗暗高兴。进京后,来到客店解下行装,店主非常惋惜他来晚了。原来,南方的道路刚开通,葛布运至京城的极少;贝勒府又急着购买,价格顿时上涨,比平时贵三倍,前一天才刚购满数额。后来的人都很失望。店主人把缘故告诉王成,王成闷闷不乐。过了一天,葛布运到京城的越来越多,价格更下跌了。王成因为没有利润不肯出售,迟延了十余天,算计食宿花费很多,更加烦闷忧愁。店主人劝他把葛布贱卖掉,改作别的买卖,王成只好听从了,亏了十几两银子,把布全部脱了手。早晨起来,王成准备回去,打开行囊一看,银子全没了。王成惊慌地告诉店主人,主人也没有办法。有人让王成报告官府,要店主偿还。王成叹息说:“这是我命该如此,和店主有什么关系?”店主听说后很感激他,赠送他五两银子,劝慰他让他回去。王成自己考虑着没脸回去见祖母,里里外外地犹豫徘徊,进退两难。一天,王成恰好看见有斗鹌鹑的,一赌就是几千文钱。每买一只鹌鹑,常常花费不止一百文。他忽然心中一动,算了算行囊中的钱,仅够贩卖鹌鹑的,就回去同店主人商议。店主人极力怂恿他,并且约好让他借住店中,管饭吃,不收他钱。王成很高兴,就上路了。他买了满满一担鹌鹑,又回到京城。店主人很高兴,祝他早点卖光。到了夜里,大雨一直下到天明。天亮后,街上水流如河,雨还是没停。王成只好住在店里等待晴天。可是雨一连下了好几天不停。看看笼中,鹌鹑慢慢死了一些。王成害怕极了,不知怎么办才好。又过了一天,死的更多,仅剩下几只,合并到一个笼子内养着。过了一夜又去看,只有一只还活着。王成告诉了店主人,忍不住泪流满面。店主人也为他振臂叹息。王成觉得银两亏尽,有家难回,只想寻死。店主人劝慰他,同他一块去看那只活下来的鹌鹑。店主人仔细审视一番后说:“这只鹌鹑好像不同寻常。那些死了的鹌鹑,未必不是被它斗杀的。你现在也闲着没事,就训练训练它,如果是个良种,用它来赌博也可以谋生。”王成遵照店主人的意思去做了。驯好以后,店主人让他拿着到街头,赌些酒饭吃。这只鹌鹑十分健壮,几次都赢了。店主人很欢喜,交给王成些银子,让他去与富家子弟赌,又是屡赌屡胜。过了半年多,王成积攒了二十两银子,心里渐感宽慰,把这只鹌鹑看作性命一般。起先,有个大亲王好斗鹌鹑。每逢元宵节,就放民间养鹌鹑的进王府与他的鹌鹑角斗。店主人告诉王成说:“现在发财可以说很容易,所不知道的就是你的运气如何了。”于是就把大亲王府斗鹌鹑的事告诉他,带他一起前去,嘱咐说:“如果败了,就自认丧气出来;倘若万一斗胜了,大亲王肯定要买下来,你不要答应。如果他强买,你看我的脸色行事,等我点头后再答应他。”王成说:“行。”来到王府,来斗鹌鹑的人已经拥挤在殿阶下。不一会儿,亲王走出御殿,左右随从宣告说:“有愿斗的上来。”立即有一个人手把鹌鹑,快步上去。亲王命令放出王府的鹌鹑,客人也放出自己的,两只鹌鹑刚一搏斗,客方已经败了,亲王大笑。不一会儿,登台败下来的已有好几个人。店主人说:“可以了。”和王成登上台。亲王端详了一下王成的鹌鹑,说:“眼睛里有怒脉,这是只凶猛善斗的鸟,不可轻敌!”命取一只叫铁嘴的鹌鹑来对阵。经过一番跃腾搏斗,王府的鹌鹑败下阵来。又选出更好的,但换一只败一只。亲王急忙命取来宫中的玉鹑。片刻功夫,有人把着这只鹌鹑出来。只见它全身雪白,像鹭鸟一样,神骏不凡。王成胆怯了,跪下请求罢体,说:“大王的鹌鹑是神物;我怕伤了我的鸟,砸了我的饭碗。”亲王笑着说:“放出来吧!如果你的斗死了,我会重重地赔偿你的。”王成这才放出鹌鹑,亲王的玉鹑直扑过来。这时王成的那只正像怒鸡一样伏在那里严阵以待。玉鹑猛地一啄,王成的鹌鹑突然飞起,像仙鹤似地攻击它。两只鹌鹑上下飞腾,相持了很久,玉鹑渐渐不支了。而王成的却更加气盛勇猛,越斗越急,不一会儿玉鹑雪白的羽毛纷纷被啄落,垂翅而逃。周围观看的上千人无不赞叹羡慕王成的鹌鹑。亲王于是把这鹌鹑要过来放在手上亲自把着它,从嘴到爪,审视一遍,问王成说:“你的鹌鹑卖吗?”王成回答说:“小人没什么产业,与它相依为命,不愿卖它。”亲王说:“赐你好价钱,中等人家的财产马上可以到手,你愿意吗?”王成低头思索了许久说:“本来不愿意卖,大王既然这么喜欢它,如大王真能让我得到一份衣食不愁的产业,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呢?”亲王便问价钱,王成回答说一千两银子。亲王笑着说:“痴男子!这是什么珍宝,能值一千两银子?”王成说:“大王不认为它是宝,臣民我却认为价值连城的宝玉也没它值钱。”亲王说:“为什么?”王成说:“小人拿着它到市上去赌斗,每次能得几两银子,换成米,一家十几口人指望它吃饭,没有挨饿受冻之忧,什么宝物能比得上它?”亲王说:“我不亏待你,给你二百两银子”。王成摇头。亲王又加百两。王成看了店主人一眼,见店主人没动声色,便说:“承蒙大王愿买,我愿减一百两,九百两银子卖了。”亲王说:“算了吧,谁肯用九百两银子换一只鹌鹑!”王成装起鹌鹑就要走,亲王忙喊:“养鹌鹑的人回来!养鹌鹑的人回来!我实实在在给你六百两银子,肯就卖,否则就算了!”王成又看店主人,店主人仍没什么表情。王成心中已非常满足,惟恐失掉这次机会,说:“以这个数卖给你,心中实在不情愿。但讨还了半天价买卖若不成,得罪了王爷我担当不起。没别的办法,只好按王爷的意思办!”王爷很高兴,立刻秤出银子交给他。王成装好银子,拜谢赏赐出来。店主人埋怨说:“我怎么说的?你这样急着自己作主卖了。再还一下价,八百两银子到手了。”王成回去后,把银子扔在桌上,请店主人自己拿,店主人不要。王成再三相让,店主人才把他的饭钱算清收下。王成整治好行装回到家,详细述说了自己的经历,拿出银子让大家共享快乐。老婆婆让他买了三百亩良田,盖房子置家具,居然又恢复了祖上的世家景象。老婆婆每天很早就起床,让王成督促佣工耕种;王成的妻子督促家人纺织。稍有懒惰,老婆婆就斥责他俩。夫妇两人安守本分,不敢有怨言。过了三年,家里更富了,老婆婆辞别要走。夫妻二人共同挽留她,直到难过地流泪,老婆婆才留了下来。可第二天早晨,夫妻二人去问安时,老婆婆已经杳无踪影了。【 青 凤 】山西太原耿家,原来是官宦世家,宅院宽阔,气势弘大。后来家势衰落,接连成片的楼房瓦舍,大多都空废着,于是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情。屋门总是自开自关,家人常常半夜里惊醒呼喊。耿家房主对此很担忧,便搬到别墅里去住,只留下一个老翁看着门。从此宅院更加荒凉败落,有时还能听到里面说笑唱歌吹奏乐器的声音。耿家房主的侄子叫耿去病,性格狂放不羁。他嘱咐看门的老翁只要听见或看到了什么,就跑去告诉他。到了夜里,老翁见楼上灯光闪烁,就去告诉了他。耿生要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在作怪,老翁劝阻他,不听。耿生本来就很熟悉院内的房屋门户,便手拔蓬蒿,顺着曲折的路径进了院子。他登上楼房,没看见有什么奇怪的情景。穿过这座楼再往后走,听见有轻微的说话声。偷偷看去,见两只巨大的蜡烛燃烧着,照得四周通明如同白昼。一位头戴儒冠的老头朝南坐着,一位老妇人坐在他的对面,二人都在四十以上的年纪。朝东坐着一位年轻人,约有二十多岁;右边坐着一位女郎,才刚十五六岁的样子。酒菜摆了满满一桌。四人正围坐着说笑。耿生突然走进房内,笑着喊道:“有一个不速之客来到!”里面的人大为惊慌,奔逃躲避。只有老头出来喝叱道:“是谁闯进人家的内室来了?”耿生说:“这是我家的内室,却被您占了。美酒自己饮,也不邀请主人,岂不有点太吝啬?”老头仔细看了看他说:“你不是这里的主人。”耿生说:“我是狂生耿去病,主人的侄子。”老头致敬说:“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作揖请耿生入坐,喊家人撤换酒肴。耿生不让他换,老头就为耿生斟上酒。耿生说:“咱们是老世交了,刚才酒席上的人没必要回避,还请他们来一起喝酒吧。”老头喊道:“孝儿!”不一会儿,年轻人从外面进来了。老头对耿生说:“这是我的儿子。”孝儿行了个拱手礼坐下。耿生大致问了一下他们的家族姓氏,老头说道:“我叫义君,姓胡。”耿生一向豪爽,谈笑风生。孝儿也很超脱,不同凡俗。两人倾怀畅谈,意气相投,非常喜悦。耿生二十一岁,比孝儿大两岁,就称他为弟。胡叟说道:“听说您的祖父曾经编纂过一部《涂山外传》,您知道吗?”耿生回答说:“知道。”胡叟说:“我是涂山氏的后裔。自唐朝以后的家谱世系我仍然记得,五代以上的就失传了。希望公子能够指教。”耿生大致叙述了涂山女嫁给大禹并帮助他治水的功劳,言谈中丽词妙语,犹如泉涌。胡叟听了大喜,对孝儿说道:“今天有幸听到了以前从未听到过的事情。公子也不是外人,可请你母亲和青凤一起来听听,也好让她们知道我们祖宗的功德。”孝儿便走进了帐幔里面。一会儿,老妇人带着女郎出来了。耿生仔细看去,女郎柔弱的身姿现出万般娇态,美丽的眼睛流露出聪慧的神色,人间再也找不出比她更漂亮的女子了。胡叟指着妇人说:“这是我的老妻,”又指着女郎说:“这是青凤,是我的侄女,很聪明,所见所闻总是牢记不忘,因此叫来让她听听这些事。”耿生叙述完了又喝酒,两眼紧紧盯着青凤,连眼珠子都不转了。青凤察觉了,就低下了头。耿生暗中去踩青凤的脚,青凤急忙把脚往后缩,脸上也没有怒色。耿生神摇意动,控制不住自已,拍案大声说道:“若得到像青凤这样的妻子,南面为王都不换!”妇人见耿生渐醉越狂,便急忙和青凤一同起身,撩开帏幔走了。耿生很失望,便辞别了胡叟出来。但心里老挂念着青凤,时刻都忘不了。到了夜里,耿生又登上楼去,里面兰麝芳香仍存。凝神等待了一整夜,始终寂静无声。他回家和妻子商议,想把家搬到楼上去住,盼望能再遇见青凤。妻子不同意,耿生于是自己前去,住在楼下读书。夜里,耿生刚刚靠在桌子上,只见一个鬼披头散发地进了门,脸黑如漆,瞪着两眼看着耿生。耿生笑了笑,用手指蘸着墨汁涂黑自己的脸,目光灼灼地和鬼对视,那鬼很羞惭地走了。第二天晚上,夜已经很深了,耿生吹灭了蜡烛正想睡觉,忽然听见楼后面的门插销发出呯的一声响。耿生急忙起来过去探看,原来门扇半开了。不一会儿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有人拿着点燃的蜡烛从房子里出来。一看,竟是青凤。青凤猛然看见耿生,吓得往后便退,急忙回去把两扇门关上。耿生直挺挺地跪下,对门内的青凤说:“小生冒着险恶而来,确实是为了您的缘故。幸好这里没有别人,您能让我握一下手,我死了也不遗憾了。”青凤远远地隔着门说:“您对我情深意挚,我岂能不知道!只是叔父管束得很严,我不敢答应您的要求。”耿生苦苦哀求说:“我现在也不敢再有和您握手的奢望了,只想见您一面就满足了。”青凤好似同意了,开门出来,抓着耿生的胳膊拉他起来。耿生喜出望外,两个携手到了楼下。耿生把青凤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青凤说道:“幸好有缘分,过了今夜,就是相思也没有用了。”耿生问:“为什么?”青凤回答说:“阿叔畏惧您太狂,所以变成厉鬼来吓唬您,您却纹丝不动。现在他已另找好了别的住处,全家人都搬东西到新居去了。我留下看守,明天就走了。”说完就想离去,说:“恐怕叔叔回来。”耿生硬不让她走,想和她亲热。正在相持不下的时候,胡叟不声不响地进来了。青凤又羞又怕,无地自容,低着头倚在床上,手拈衣带不说话。胡叟愤怒地说:“贱丫头辱没了我的门户,再不快走,就用鞭子抽你了!”青凤低着头急忙走了,胡叟也跟了出去。耿生尾随在后面,听见胡叟不住地怒骂,又听见青凤嘤嘤的小声抽泣。耿生心如刀割,大声说:“罪在小生身上,于青凤有什么关系?倘若饶了青凤,任你刀砍斧剁,小生甘愿自身承受!”过了很长时间,一点动静也没有了,耿生这才回去睡觉。从此以后,宅院里再也没出现过怪异的声息。耿生的叔叔听说后认为耿生不同寻常,愿意把房子卖给他住,也不计较价钱多少。耿生很乐意,便把家口搬了过来。住了一年多,耿生觉得非常舒适,但一刻也没忘记青凤。正巧清明节上坟回来,耿生见到两只小狐狸被大狗追逼。一只钻进荒草丛中逃窜了;另一只惊慌失措,沿路奔跑,看见耿生,便依依不舍地哀啼着,很温顺地伏首垂耳,好似求他援救。耿生很可怜它,便解开衣襟,把它提起来抱回了家。关上门,把它放在床上,一看竟是青凤。耿生大喜,赶忙慰问她。青凤说:“刚才和丫鬟在外面游玩,遭此大难。如果不是郎君相救,我必定葬身狗腹无疑。希望您不要因为我不是人类而厌恶我。”耿生说:“我天天都思念你,真是魂绕梦想。现在见到你,如获至宝,怎会厌恶呢!”青凤说:“这也是天数,不是因为遭此大难,怎么能够跟随您呢?而且这真是太幸运了!丫鬟一定以为我已经死了,这样正好可以和您终生在一起了。”耿生很高兴,便整理好另一间屋让青凤住下。过了二年多,一天夜里耿生正在读书,孝儿忽然进来了。耿生放下书卷,惊讶地问他来干什么。孝儿跪在地上,悲伤地说:“家父将遭横难,非您不能拯救。他本想亲自来求您,又恐怕您不愿见他,所以只好让我来了。”耿生问:“什么事?”孝儿说:“您认识莫三郎吗?”耿生说:“他是我同窗学友的儿子。”孝儿说:“明日他将经过您的门前。倘若他携带着猎来的狐狸,希望您能把它要过来留下。”耿生说:“那一年楼下的羞辱,我至今耿耿于怀,他的事我不想过问。若非要我效微劳的话,非让青凤来求不可!”孝儿落泪说:“凤妹已死于荒野三年了!”耿生气愤地用袖子一拂衣服,说:“既然如此,那怨恨就更深了!”说完拿起书卷高声朗读起来,再也不去理他。孝儿从地上爬起来,失声痛哭,用衣袖遮掩着脸走了。耿生到了青凤那里,把事情告诉了她。青凤大惊失色说:“你究竟救不救他?”耿生说道:“救是肯定救他;刚才之所以没答应,是想报复一下他以前的蛮横罢了。”青凤这才高兴地说:“我小时候就失去了父母,依靠叔叔才长起来。过去虽然受到他的责罚,按照家规也是应该那样的。”耿生说:“的确是这样,只是使人不能不耿耿于怀罢了。假若你那次真死了,我决不会救他。”青凤笑着说:“你的心可真狠啊!”第二天,莫三郎果然来到,他骑着胸带饰金的骏马,佩带着绣有猛虎的弓套,侍从众多,很有声势。耿生出门迎接他,见他猎获的禽兽非常多。其中有一只黑狐狸,伤口流出的血把皮毛都染红了;用手摸了摸它,身上还温和。耿生便假说自己的皮衣破了,请求要这只狐狸的皮来补缀。莫三郎很慷慨地解下它相赠。耿生把狐狸交给了青凤,这才去与客人欢饮。客人走了以后,青凤把狐狸抱在怀里,过了三天它才苏醒,一转身又变成了胡叟。胡叟一抬眼看见了青凤,怀疑这不是在人间。青凤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说给他听。胡叟于是向耿生下拜,面色羞惭,对以前的过失表示歉意,又很高兴地看着青凤说:“我本来就说你不曾死,今天果真证实了。”青凤对耿生说:“您若爱怜我的话,还求您把楼房借给我家住,好让我能够对老人尽点孝心。”耿生答应了她的要求。胡叟面带愧色道谢告别而去。到了夜里,胡叟全家果然搬来了。从此两家亲如家人父子,不再互相猜忌。耿生在书房居住,孝儿经常来与他交谈。耿生的正妻生的儿子渐渐长大了,就让孝儿作他的老师;孝儿循循善诱,很有老师的风范。【 画 皮 】太原的王生,清晨早起赶路,遇到一个女子,怀里抱着个包袱,独自在路上奔跑,露出很吃力的样子。王生急忙赶上一看,是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女子。王生心中很爱慕她,问道:“你怎么天不亮就独自一人赶路?”女子说:“你一个走路的人,又不能解除别人的愁闷,问我干什么?”王生说:“你有什么忧愁?如果我能效力,决不推辞!”女子很悲伤地说:“父母贪财,把我卖给一家有钱人家做小老婆。那家的大老婆非常妒恨我。每天早上骂,晚上打,折磨得我实在受不了了,想逃到远处去。”王生问:“你要到哪里去?”女子说:“逃亡的人,哪有一定的去处?”王生说:“我家离这里不远,就委屈你到我家去吧。”女子听了很高兴,答应了。王生替她背着包袱,领着她一块回家。女子进了门,看到屋里没人,问:“先生怎么没有家口?”王生回答说:“这是我的书房。”女子说:“这地方很好。你如果可怜我,想救我,就要保守秘密,别让别人知道。”王生答应了,于是二人便睡在了一处。女子藏在书房里,过了许多天也没人知道。王生把这事稍微向妻子陈氏露了点风,妻子怀疑这女子是大户人家的陪嫁女,劝王生打发她走,王生不听。有一天,王生偶然到集市上,遇见一位道士。道士看见王生,露出很惊愕的样子,问道:“你遇到什么了?”王生回答说;“没遇到什么。”道士说:“你周身邪气围绕,怎么说没有?”王生又竭力辩白,道士只好走了,说:“真蠢啊!世上竟有死到临头还不醒悟的人。”王生听了道士的话很诧异,不禁怀疑起那个女子。转念一想,明明是个美妙女郎,怎么会是妖怪?肯定是道士要假借镇邪祛灾骗饭吃。不一会儿,来到书房门口,发现门从里面关着,进不去,王生心中疑虑,便从墙缺处跳进院子;见房门也紧紧关着,他就悄悄地靠近窗口往屋里瞧,只见一个狰狞的恶鬼,面色青绿,吡着锯齿般的尖牙,拿着彩笔,正在往一张铺在床上的人皮上绘画。画完后,恶鬼扔掉彩笔,举起人皮,像抖衣服那样抖了抖,披在了身上,就立即变成了个女子。王生见此情景,恐惧万分,像狗一样悄悄地爬了出来,急忙去追赶道士,可道士已经不知哪里去了。王生到处寻找,最后在野外碰见道士。王生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求道士搭救。道士说:“让我替你赶走它吧。这东西也费了不少苦心,才找到个替身,我也不忍心伤害它的性命。”说完,把一柄拂尘交给王生,叫王生挂在卧室门上。临别时,道士约他第二天在青帝庙会面。王生回到家,不敢进书房,就睡到妻子屋里,把拂尘挂到门上。到一更时,王生听到门外有动静,自己不敢去看,叫妻子从门缝里瞧瞧。只见一个女子走过来,女子看见房门上的拂尘,不敢进来,站在门外气得咬牙切齿,过了很久才离去。不一会儿,女子又回来了,骂着说:“道士吓唬我!总不能把吃到嘴里的东西再吐出来吧!”说着,摘下拂尘,弄得粉碎,打破房门来到屋里,径直登上王生的床,撕裂开王生的肚腹,抓出心来捧着走了。王生的妻子大声哭叫,女仆听到声音进来,用灯一照,王生已经死了,到处溅满了污血。陈氏吓得不敢哭出声,只淌眼泪。第二天,陈氏让弟弟二郎跑去告诉道士,道士发怒地说:“我本来可怜它,鬼东西竟敢这样!”就跟着二郎来到家,那女子已不知到哪里去了。道士抬头四下里看了看,说:“幸亏没逃远,”问:“南院是谁家?”二郎说:“是我的住处。”道士说:“那鬼现在你家。”二郎吃了一惊,认为不在他家。道士问他说:“你家可曾有一个不认识的人来?”二郎回答说:“我一早就到青帝庙去了,实在不知道。等我回家问问。”去了不多时又返回来,说:“果然有这事。早晨有一个老妇人来过,她想给我们家当仆人,操持家务,我妻子留下了她,现在还在家中。”道士说:“就是这个东西。”于是同二郎一块去了南院。进了院子,道士手握一把木剑,站在院当中,大喝道:“孽障!赔我的拂尘来!”那老妇人在屋里,吓得惊慌失措,面无血色,窜出门想逃。道士追赶上一剑砍去,老妇人倒在地上,身上的人皮哗的一声脱落下来,变成了一个恶鬼,躺在那里像猪一样嗥叫着。道士用木剑砍下恶鬼的头,鬼的身子化成一股浓烟,在地上旋成一堆。道士取出一个葫芦,拔下塞子,放在烟中,只听嗖嗖地像吸气一样,眨眼间浓烟便都被吸进葫芦里去了。道士把葫芦口塞严,装进口袋里。大家看那张人皮,眉眼手脚,一样不缺。道士卷起人皮,发出像卷画轴一样的声音,也装在口袋里,便告辞要走。陈氏迎门跪拜着,哭求道士救活王生。道士推辞无能为力,陈氏更悲伤了,趴在地上不起来。道士沉思了一会,说:“我法术浅薄,确实不能起死回生。我指给你一人,他或许能救活你丈夫,你去求他,肯定会有办法。”陈氏问:“是什么人?”道士说:“集市上有个疯子,时常躺在粪堆里。你去求他试试,他若侮辱你,你也不要生气。”二郎也听说过这个疯子,于是告别了道士,同陈氏一块去了。到了集市上,见一个疯乞丐在路上颠颠倒倒地唱着歌,拖着三尺长的鼻涕,脏得让人不敢靠近。陈氏跪着爬到他跟前,疯子笑着说:“美人喜欢我吗?”陈氏讲了缘故,疯子又大笑着说:“人人都可以作丈夫,何必非得救活他?”陈氏苦苦哀求,疯子叫道:“怪哉!人死了,求我救活他,我是阎王爷吗?”生气地用木棒打陈氏。陈氏忍痛挨打,集市上的人渐渐围拢过来,像堵墙一样围着他们。疯子咳了口痰,吐了满满一把,举到陈氏嘴前说:“吃了它!”陈氏脸涨得通红,面有难色。继而又想到道士的嘱咐,只得硬着头皮吃了。咽到喉中,觉得像团棉絮,叽哩咕噜咽下去,最后堵在了胸口间。疯子大声笑着说:“美人喜欢我哟!”接着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陈氏在后面跟着,见他走进庙里。陈氏进去一看,不知到哪里去了;前前后后仔细搜寻,竟没一点踪影。陈氏又惭恨又羞愧地回去了。回家后,陈氏既痛心丈夫死得惨,又悔恨吞痰的羞辱,哭得前仰后台,只求一死。她想给丈夫擦洗血污,收尸入棺,家里人都远远地站着看,没有敢靠近的。陈氏抱着丈夫的尸体收拾肠子,一边收拾一边哭,哭得声嘶力竭。忽然想呕吐,觉得胸中那块堵着的东西,猛劲冲出来,来不及回头,已经掉进丈夫的腹腔中。陈氏吃惊地一看,原来是颗人心,在腹腔中突突地跳动,热气蒸腾像冒烟一样。陈氏大为惊异,急忙用两手合起丈夫的腹腔,用尽力气挤抱着;稍一松劲,就有热气从缝中冒出来。于是她便撕了幅绸子捆扎起来,用手抚摸着尸体,觉得渐渐温暖起来。又盖上被子,半夜里打开被子一看,鼻中有了气息。天亮后,王生竟然活了,自己说:“恍恍惚惚地像做了场梦,只觉得肚子隐隐约约有点痛。”看看原来的伤口,结了个铜钱大的痂,不久就全好了。【 贾 儿 】湖北有个老翁,在外地经商,只剩妻子一人在家。一次,他妻子梦见与别人睡觉,醒了后一摸,是一个又矮又小的男人,看样子不像是人,她心知是狐狸。不一会儿,狐狸下床,门没开,就消失不见了。到了第二天晚上,妇人叫来给自己做饭的仆妇做伴。妇人有个儿子才十岁,平时在别的床上睡觉,这时也把他叫了来。夜深后,仆妇和孩子都睡着了,狐狸又来了。妇人梦中喃喃地说起梦话来,仆妇惊醒,大声喊叫,狐狸才走了。从此后,妇人神智恍惚,整天像丢了东西一样。到了夜晚,她不敢熄灯睡觉,告诉儿子不要睡得太死。夜深后,孩子和仆妇都靠着墙壁打盹。一觉醒来,不见了妇人,还以为她去厕所了。等了很久也没回来,才开始怀疑起来。仆妇害怕,不敢出去寻找,孩子独自一人端着灯到院子里到处照了一遍。来到另一间屋子,只见母亲赤裸着身体躺在里面。孩子上前扶起她来,妇人也不知害羞退缩。从此后妇人便疯了,整天又哭又唱,连喊带骂。一到夜晚,就讨厌和别人住在一起,让儿子去别的床上睡,仆妇也被她赶走了。孩子每晚听到母亲笑语,就起来端着灯察看,母亲反愤怒地痛骂他,孩子也不介意。大家因此都夸孩子胆大。此后,孩子忽然变得无节制地戏耍,天天模仿泥瓦匠,用砖头石块堵窗户,劝阻他也不听。有人如从窗上拿下一块石头,他就在地上打滚,撒娇地啼哭,人们没有敢惹他的。几天后,两个窗子都被他堵死了,没一点光亮。然后又和泥堵墙壁上的洞。整天忙忙碌碌,也不嫌累。墙洞堵完了,没事可干,他又把菜刀拿来霍霍地磨个不停。看见的人都厌恶他太顽皮,没人愿意理他。一天半夜,孩子把菜刀揣在怀里,用个瓢扣着灯。等到母亲又说起梦话来,他急忙把瓢拿开,用灯照着明,把身子堵住门口,大声叫喊起来。过了很久,没有动静。便离开门口,扬言要搜,还做出要搜的样子。忽然,有个像野猫般的东西倏地窜向门口,孩子急忙挥刀砍去,只砍掉了它的尾巴。约二寸来长,还滴着鲜血。起初,孩子一端灯起来,他母亲便骂个不停,孩子充耳不闻。既而没砍死狐狸,孩子非常懊恨,只得去睡下了。自己想虽然没宰了那东西,但庆幸它从此后不会再来了。天明后,孩子见狐狸滴下的血迹越墙而去,便一路追踪,见血迹一直通向何家园子。到了夜晚,狐狸果然没来,孩子暗暗喜欢。只是母亲依旧痴痴地躺着,像死了一般。不久,老翁回来。到床前询问妻子的病情。妇人对他谩骂不止,像是对待仇人一般。儿子把经过一说,老翁大惊,请来医生用药治疗。妇人把药泼了,还是大骂。老翁便把药掺和在汤水里让她喝下,几天后,渐渐安定下来。父子二人都很高兴。一夜,父子睡醒后,不见了妇人,二人重又在另一间屋子里找到了她。从此妇人又发疯了,不愿跟丈夫住在一起,一到天黑,就自己跑到别的屋子。想拉住她,她骂得更厉害。老翁无计可施,便把别的屋子的门全部锁死。但妇人一跑了去,门就自己打开了。老翁很忧虑。请来法师作法驱赶狐狸,一点效验也没有。一天,孩子在天快黑的时候,偷偷地进入何家园子里,藏在乱树丛中,要探查狐狸的踪迹。月亮刚升上来,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孩子拨开树枝往外一瞧,见两个人正坐在地上喝酒,有个长胡子的奴仆捧着酒壶在一边伺候。他们穿着深棕色的衣服,谈话声很低很细,隐隐约约,听不太清楚。一会儿,听见一人说:“明天可去取瓶白酒来!”接着,二人都走了。只剩下长胡子奴仆,脱下衣服,睡在庭院石头上。孩子仔细端详了一下,见那奴仆四肢都跟人一样,只是有条尾巴垂在后面。孩子想回去,又恐怕仆人发觉,便在乱树丛里蹲了一夜。天还没明,又听见前次那二人相继走来,叽叽咕咕地说着话,进入竹丛中走了。孩子于是回了家,老翁问他晚上去哪了,他回答说:“睡在阿伯家。”一次,孩子跟着父亲到街市上去。见帽店里挂着狐狸尾巴出售,便恳求父亲买一条。老翁不同意,孩子拉着父亲的衣服撒娇,吵闹着非要买。老翁不忍过于违了孩子,便买了一条。父亲在市场上做着买卖,孩子在一边玩耍,乘父亲没看见,偷了钱跑了。他先去买了瓶白酒,寄存在酒店的廊下。他有个舅舅在城里住,以打猎为生。孩子跑到舅舅家,正好舅舅不在。舅母询问他母亲的病情,孩子回答说:“这几天稍好一些。但又因为老鼠啃破了衣服,惹得她恼怒地啼哭不止,所以让我来讨猎药。”舅母便打开箱子,取了一钱猎药,包起来交给了他。孩子觉得太少。舅母要包水饺给他吃,孩子乘她出去,屋里没人,自己打开药包,偷了满满一捧藏在怀里。然后急忙跑去告诉舅母,让她不要做饭了,说:“父亲正在街市上等着我,来不及吃了。”说完便走了。去到酒店,把偷的猎药全都暗暗地掺在买来的酒里。又在街上东游西逛了一阵子,直到天晚了才回家。父亲问他去哪里,他假说是在舅舅家。孩子从此后天天在街上店铺里转来转去。一天,他见那个长胡子仆人也杂在人群里。孩子认准了是他,悄悄地跟着,渐渐和他搭上了话。孩子便询问他住在哪里,仆人回答说:“北村,”又询问孩子,孩子假称:“住山洞。”仆人奇怪他住在洞里,孩子笑着说:“我祖祖辈辈都住在洞里,您难道不是吗?”那人越发吃惊,又询问孩子的姓名。孩子说:“我是胡家的儿子。好像曾在哪里见过你跟着两个年轻人,你忘了吗?”仆人仔细看了看孩子,半信半疑。孩子微微拉开下衣,稍露出一截假尾巴,说:“我们混迹在人群中,只是这东西去不掉,真是可恨啊!”仆人便问:“你在市上干什么?”孩子回答说:“父亲让我来买酒。”仆人告诉他自己也是出来买酒。孩子问:“买到了吗?”仆人回答:“我们大都很贫穷,所以偷的时候多。”孩子同情地说:“这差使也太苦了,耽惊受怕的。”仆人也说:“受主人支使,不得不干。”孩子乘机问他主人是谁,仆人回答说:“就是过去你曾见过的那两个年轻兄弟。一个迷上了北城王家的媳妇,另一个睡在东村某老翁家。老翁家的孩子太可恶,我的那个主人被他砍掉了尾巴,十天后伤才好。现在主人又去他家了。”说完,便要告辞,说:“不要耽误了我的事!”孩子说:“偷酒难,不如买酒容易。我已先买了一瓶,寄存在酒店的廊下,就把这瓶酒送给你吧。我口袋里还有点钱,不愁再买一瓶。”仆人惭愧没东西报答,孩子说:“我们本是同类,吝惜这么点东西干吗?空闲时,我还要请你痛饮一场呢!”仆人跟着孩子去到酒店,孩子取出那瓶酒来交给他,自己便回来了。到了夜晚,孩子的母亲竟睡得很安稳,不再往外跑。孩子心知定有缘故,告诉父亲,一同去何家园子里察看,只见有两只狐狸死在亭子里,另一只死在草丛中,嘴里还在嘀嘀嗒嗒地淌着血。酒瓶子还在一边,拿起来摇了摇,里面还有剩酒。父亲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孩子说:“狐狸最有灵性,一旦泄露,它就知道了。”老翁高兴地说:“我儿真是讨伐狐狸的陈平啊!”于是父子二人扛着狐狸回了家,见其中一只尾巴是秃的,刀痕还很明显。从此以后,老翁家终于太平下来。妇人病得非常瘠瘦,心里渐渐明白。但接着又咳嗽,痰一吐就是几升,不久就死了。北城王家媳妇,过去一直被狐狸迷住,现在又去问了问,狐狸绝迹了,她的病也渐渐好了。老翁由此很珍奇儿子,教他骑马射箭。后来,孩子长大做官,一直做到总兵。【 蛇 癖 】我的同乡王蒲令的仆人吕奉宁,有吃蛇的嗜好。他每次得到小蛇,总是整个吞下,就像吃葱一样。遇见大蛇,就用刀切成一寸一寸的,然后用手捧着吃,嚼得清脆有声,血水沾满两腮。他的嗅觉非常敏锐,曾有一次,他隔墙闻到蛇的香味,急忙奔到墙外,果然抓了条一尺多长的蛇。当时恰好没带刀,他就先吃蛇头,蛇的尾巴还在口边蜿蜒扭动。【 金 世 成 】金世成,是长山县人。平时行为不检点,忽然出家做了个行脚和尚,样子疯疯颠颠的,专爱吃脏东西,吃起来像吃美味佳肴一样。有狗、羊在前面屙了屎,他就跑过去趴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吃掉。还自称是“佛”,那些愚蠢的百姓妇人,惊异他的行为与众不同,自愿拜他为师的人成千上万。金世成呵斥她们让她们吃屎,没有一个敢违抗的。他给自己盖了座宫殿,花了数不清的钱,都是人们自愿捐献的。县令南公憎恶金世成行为怪诞,将他逮到县衙,打了顿板子,让他出钱去修文庙。金世成的徒弟们奔走相告,说:“佛遭难了!”都争着募钱搭救他。结果文庙没出一个月就修好了。费用的筹集,远比酷吏追逼还快。【 董 生 】董生,字遐思,青州西郊人。一个冬天的傍晚,董生铺好被褥,点上炉火,刚要掌灯时,有朋友来请他喝酒,董就关好门去了。到了朋友家里,在座的有个医生,擅长以诊脉来辨人贵贱吉凶。他给大家挨个诊评了一遍,最后对董生和一个名叫王九思的书生说:“我诊看的人不计其数,但脉象的奇特没人和你俩相同:要说富贵脉吧,又伴有低贱的征兆;要说长寿脉吧,又杂有短命的征状,这都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但董君的这种脉象确实很明显。”众人听罢很吃惊,一齐问为什么。医生回答说:“我诊评到这程度也没有办法了,别的不敢随便下结论。愿二位各自慎重行事。”起初,两人听后很害怕,继而一想,又觉得医生的话模棱含糊,也就没放在心上。半夜时,董生回到家,见房门虚掩着,大为疑惑。醉意朦胧中想了想,一定是走时慌忙急促忘了上锁。进屋后,没顾上点灯,便先伸手摸被窝暖和没有。一下触摸到一个赤身的人躺在里面,董生大吃一惊。抽回手来急忙点灯一看,竟是个红颜少女,美如天仙。董生狂喜万分,上前戏摸她的下身,却意外地摸到条毛茸茸的长尾巴。董生害怕起来,转身想跑。女子已醒过来,一把抓住董生的胳膊,问:“你往哪里跑?”董生越发害怕,战战兢兢地哀求仙人可怜饶恕。女子笑着说:“你见到什么把我当仙人?”董生说:“我不畏首而畏尾!”女子又笑着说:“你搞错了,哪里有尾?”说完就拉过董生的手,硬要他再摸。董生只觉她大腿滑嫩、尾部光秃。女子仍然笑着说:“怎么样?你醉意朦胧,不知看见了什么,这样胡说八道诬赖人!”董生本来就喜欢女子的美貌,这时越发被她迷住了,反自责刚才不该错怪她;然而还是怀疑女子来路不明。女子说:“你不记得东邻的黄毛丫头了吗?算来我家搬走十年了。那时我未成人,你也是个孩子。”董生一下想起来了,说:“你是周家的小阿锁吗?”女子说:“是啊。”董生说:“经你提醒,我这才想起来了。十年不见,你竟出落得这样苗条漂亮。可是你为什么突然来这里呢?”女子说:“我出嫁才四五年,公婆就相继去世,又不幸成了寡妇,孤苦伶仃,没有依靠。想起小时认识的人中只有你了,因此才来投奔你。进门时天已黑了,碰巧有人来请你去喝酒,我就躲在一边等你回来,时间一长,浑身寒冷,就钻到你的被窝里取暖。希望你不要见怪。”董生很高兴,就解衣共枕,尽情欢乐,且十分庆幸自得。一个月后,董生渐渐形容枯瘦,家人觉得奇怪,就问他原因,他总推说不知道。时间长了,他面目瘦得吓人,才感到害怕,忙又去找原来那位医生,恳请治疗。医生说:“这是妖脉,上次你脉象上的死兆现在已经出现。这病不能治了。”董生大哭,不肯走。医生不得已,只好给他针手灸脐,并送他一包药,嘱咐说:“若再碰到女人,必须坚决拒绝她。”董生也知道自己危险了。回到家里,女子嬉笑着又来勾引他。董生满脸不高兴地说:“不要再来纠缠我,我快要死了!”说完拂袖而去。女子恼羞成怒,生气地说:“你还想活?”晚上,董生服药后独自躺在床上,刚要合眼,就梦见与女子交欢,醒后就遗精了。董生越发惊慌害怕,便搬到内室去睡,让妻子亮着灯守着他,但是仍旧梦遗,看那女子已不知去向了。过了几天,董生就吐了一大盆血死了。另一个书生王九思一天在书房里读书,忽见一个女子进来。王恋其美貌就和她私通。问她从哪里来,女子说:“我是董遐思的邻居,过去他与我很要好,不料被狐精迷住丧了命。这些狐类的妖气很可怕,读书人应该小心提防。”王听后越发钦佩她,于是两相欢好。日子不长,王便觉得精神恍惚,如染重病。忽然梦见董生对他说:“和你相好的那个女子是个狐精,她害死了我,又要来害你!我已向阴曹地府告了她,以报仇雪恨。七天之内,你必须每天晚上点好香插在室外,千万不要忘了!”王九思醒后觉得这事很奇怪,便对女子说:“我病得很重,恐怕要弃尸于山沟荒涧中。有人劝我不要再行房事了。”女子说:“命里注定你长寿,行房事也活着;没有寿限,就是不行房事也得死。”说着便勾引挑逗。王九思心旌摇动,不能克制,又与她苟合。事后又很悔恨,但总不能摆脱她。到了晚上,王把香插在门上,女子来到后就把香拔下扔了,夜间,王九思又梦见董生来,指责他不该不听话。第二天晚上,王九思暗中嘱咐家人,等他睡后,偷着将香点着插在门上。女子在床上,忽然吃惊地说:“又插上香了!”王推说:“不知道。”女子急忙起身,找到香把它掐灭了,回来说:“谁教你这么干的?”王九思说:“可能是内人担心我的病,听信巫婆的话,给我祛病消灾吧。”女子彷徨不定,闷闷不乐。家人在暗处见香熄灭,又点上插好。那女子叹了口气说:“你福大命好。我不该误害了董遐思又再来害你,的确是我的错。我将和他到阴曹地府对质。你若不忘咱俩过去的感情,就别弄坏我的皮毛。”说完,挣扎下床,扑倒地上死了。王九思点灯一看原来是只狐狸。怕它再复活害人,便招呼家人,剥下它的皮悬挂起来。王九思病得很重,见狐来说“我已向地府提出申诉,地府判决董生见色动心,罪当该死;但又追究我不该诱惑人,没收了我的金丹,命我还生。我的皮毛在哪里”?王九思说:“家人不知有用,已把它剥下扔了。”狐神色凄惨地说:“我害死的人太多了,现在死已经很晚了。然而你也太狠心了!”说完,怀恨而去。王九思这场病几乎送命,半年后才康复。【 龁 石 】新城王钦文老先生家有个姓王的马夫,幼年时入崂山学道。日子一长,就不再食人间烟火,只拣松子和白石头充饥,浑身长满了毛。过了几年,这个马夫因挂念母亲年老,就返回故里。渐渐又恢复了吃熟食的习惯,但仍然爱吃白石头。他只要把石头对着太阳看看,就能知道石头的酸甜苦辣,吃起石头来就像吃芋头那样津津有味。母亲去世后,他又回到崂山,至今大约又过了十七八年了。【 庙 鬼 】新城秀才王启后,是布政使王象坤的曾孙。有一天,王秀才看见一个又胖又黑,其貌不扬的妇人走进屋里,嬉笑着靠近他坐到床上,样子很放荡。王秀才忙往外赶她走,妇人却赖着不走。从此,王秀才不论坐着躺着,总看见那妇人在跟前。他拿定主意,决不动心。那妇人恼羞成怒,抬手将王秀才的脸打得劈叭作响,王也没觉得怎么痛。妇人又将带子系在粱上,揪住王秀才的头发,逼他与自己一起上吊。王秀才身不由己地跟到梁下,将头伸进吊扣,做出上吊的姿势。有人目睹王秀才脚不沾地,直挺挺地立在半空,却吊不死。从此,王秀才就患了疯颠病。一天,他忽然说:“她要和我跳河了!”说完就朝河边猛窜,幸亏有人发现才把他拖回来。天天如此,百般折腾,一天发作数次。家中人请巫抓药,都不见效。一天,忽见有个武士拿着铁锁链,怒气冲冲地进来,对那个妇人呵斥道:“你怎敢欺扰这样朴实忠厚的人!”随后就用铁链套住妇人的脖子,硬把她从窗棂中拉了出去。才拖到院子里,妇人就变成一个目如闪电、血盆大口的怪物。有人忽然想起城隍庙里的四个泥鬼中,有一个很像这个怪物。从此王秀才的病便好了。【 陆 判 】陵阳人朱尔旦,字小明,性情豪放。但他生性迟钝,读书虽然很勤苦,却一直没有成名。一天,朱尔旦跟几个文友一块喝酒。有人跟他开玩笑说:“你以豪放闻名,如能在深夜去十王殿,把左廊下那个判官背了来,我们大家就做东请你喝酒。”原来,陵阳有座十王殿,殿里供奉着的鬼神像都是木头雕成的,妆饰得栩栩如生。在大殿东廊里有个站着的判官,绿色脸膛,红色胡须,相貌尤其狰狞凶恶。有人曾听见夜间两廊里传出审讯拷打声。凡进过殿的人,无不毛骨悚然。所以大家提出这个要求来为难朱尔旦。朱听了,一笑而起,径自离席而去。过了不久,只听门外大叫:“我把大胡子宗师请来了!”大家刚站起来,朱尔旦背着判官走了进来。他把判官放在桌子上,端起酒杯来连敬了三杯。众人看见判官的模样,一个个在座上惊恐不安,忙请朱尔旦再背回去。朱又举起酒杯,把酒祭奠在地上,祷告说:“学生粗鲁无礼,谅大宗师不会见怪!我的家距此不远,请您什么时候有兴致了去喝两杯,千万不要拘于人神有别而见外!”说完,仍将判官背了回去。第二天,大家果然请朱尔旦喝酒。一直喝到天黑,朱尔旦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中。酒瘾没过,他又掌上灯,一个人自斟自饮。忽然,有个人一掀门帘走了进来。朱尔旦抬头一看,竟是那个判官!他忙站起身说:“咦!看来我要死了!昨晚冒犯了您,今晚是来要我命的吧?”判官大胡子一动一动的,微笑着说:“不是的。昨晚承蒙你慷慨相邀,今晚正好有空,所以特来赴你这位通达之人的约会。”朱尔旦大喜,拉着判官的衣服请他快坐下,自己起来刷洗酒具,又烧上火要温酒。判官说:“天气暖和,我们凉喝吧。”朱尔旦听从了,把酒瓶放在桌子上,跑了去告诉家人置办菜肴、水果。他妻子知道后,大吃一惊,劝阻他躲在屋里别出去了。朱尔旦不听,立等她准备好菜肴,然后端了过去,又换了酒杯,两个人便对饮起来。朱尔旦询问判官的姓名。判官说:“我姓陆,没有名字。”朱尔旦跟他谈论起古典学问,判官对答如流。朱尔旦又问他:“懂得现时的八股文吗?”判官说:“好坏还能分得出来。阴间里读书作文跟人世差不多。”陆判官酒量极大,一连喝了十大杯。朱尔旦因为已喝了一整天,不觉大醉,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等到一觉醒来,只见残烛昏黄,鬼客已经走了。从此后,陆判官两三天就来一次,两人更加融洽,经常同床而眠。朱尔旦把自己的文章习作呈给陆判官看,陆判官拿起红笔批改一番,都说不好。一夜,两人喝过酒后。朱尔旦醉了,自己先去睡下了,陆判官还在自饮。朱尔旦睡梦中,忽觉脏腑有点疼痛,醒了一看,只见陆判官端坐床前,已经给他剖开肚子,掏出肠子来,正在一根一根地理着。朱尔旦惊愕地说:“我们并无仇怨,为什么要杀我呢?”陆判官笑着说:“你别害怕,我要为你换颗聪明的心。”说完,不紧不慢地把肠子理好,放进朱尔旦的肚子里,把刀口合上,最后用裹脚布把腰缠起来。一切完毕,见床上一点血迹也没有,朱尔旦只觉得肚子上稍微有些发麻。又见陆判官把一团肉块放到桌子上,朱尔旦问是什么东西,陆判官说:“这就是你原来的那颗心。你文思不敏捷,我知道是因为你心窍被堵塞的缘故。刚才我在阴间里,从千万颗心中选了最好的一颗,替你换上了,留下这个补足缺数吧。”说完,便起身掩上房门走了。天明后,朱尔旦解开带子一看,伤口已好了,只在肚子上留下了一条红线。从此后,他文思大进,文章过目不忘。过了几天,他再拿自己的文章给陆判官看,陆判官说:“可以了。不过你福气薄,不能做大官,顶多中个举人而已。”朱尔旦问:“什么时候考中?”“今年必考第一!”陆判官回答。不久,朱尔旦以头名考中秀才,秋天科考时又中了头名举人。他的同窗好友一向瞧不起他,等见了他的考试文章,不禁面面相觑,大为惊讶。仔细询问朱尔旦,才知道是陆判官给他换了慧心的结果。众人便请朱尔旦把陆判官给大家介绍介绍,都想结交他。陆判官痛快地答应了。众人便大摆酒席。等着招待陆判官。到了一更时分,陆判宫来了。只见他红色的大胡子飘动着,炯炯的目光像闪电一样,直透人心。众人脸上茫然失色,牙齿不禁格格作响。过了不久便一个跟着一个地离席逃走了。朱尔旦便请陆判官到自己家去喝。二人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朱尔旦说:“你替我洗肠换心,我受你的恩惠也不少了!我还有件事想麻烦你,不知可以吗?”陆判官请他说。朱尔旦说:“心肠既能换,想来面目也可以换了。我的结发妻子身子倒还不坏,只是眉眼不太漂亮,还想麻烦你动动刀斧,怎么样?”陆判官笑着说:“好吧,让我慢慢想办法。”过了几天,陆判官半夜来敲门。朱尔旦急忙起床请他进来。点上蜡烛一照,见陆判官用衣襟包着个东西,朱尔旦问是什么。陆判官说:“你上次嘱咐我的事,一直不好物色。刚才恰巧得到一个美人头,特来履行诺言来了!”朱尔旦拨开他的衣襟一看,见那脑袋脖子上的血还是湿的。陆判官催促快去卧室,不要惊动鸡犬。朱尔旦担心妻子卧室的门晚上闩上了。陆判官一到,伸出一只手一推,门就开了。进了卧室,见朱尔旦的妻子侧身熟睡在床上。陆判官把那颗脑袋交给朱尔旦抱着,自己从靴子中摸出把匕首,一手按住朱妻的脖子,另一只手像切豆腐一样用力一割,朱妻的脑袋就滚落在枕头一边了。陆判官急忙从朱尔旦怀中取过那颗美人头,安在朱妻脖子上,又仔细看了看是否周正,用力按了按,然后移过枕头,塞到朱妻脑袋下面。一切完毕,命朱尔旦把割下的脑袋埋到一处无人的地方,自己才离去了。朱妻第二天醒来,觉得脖子上微微发麻,脸上干巴巴的。用手一搓,有些血片,大吃一惊,忙喊丫鬟取水洗脸。丫鬟端水进来,见她一脸血污,惊骇万分。朱妻洗了脸,一盆水全变成了红色。她一抬头,丫鬟猛然见她面目全非,更加吃惊。朱妻自己取过镜子来照了照,惊愕万分,百思不得其解。朱尔旦进来后,告诉了妻子陆判官给换头的经过,又反复打量妻子,见她秀眉弯弯,腮两边一对酒窝,真像是画上的美人。解开衣领一看,脖子上只留下了一圈红线,红线上下的皮肤颜色截然不同。在此以前,吴侍御有个女儿,非常漂亮。先后两次订亲,但都没过门丈夫就死了,所以十九岁了还没嫁人。上元节时,吴女去逛十王殿,当时游人又多又杂,内中有个无赖窥视到她容貌艳丽,便暗暗访查到她的家,夜晚用梯子翻墙进院,从她卧室的门上打个洞钻进去,先把一个丫鬟杀死在床下,然后威逼要奸淫吴女。吴女奋力抗拒,大声呼救,无赖发怒,一刀把她脑袋砍了下来。吴夫人隐约听见女儿卧室里有动静,喊丫鬟去察看,丫鬟一见房间里的尸体,差点吓死过去。全家人都起来了,把尸体停放在堂屋里,把吴女的头放在她的脖子一侧。一家人号啕大哭,乱了一整夜。第二天黎明,吴夫人掀开女儿尸体上的被子一看,身子在,头却不见了。气得她将看守尸体的侍女挨个痛打了一顿,还以为是她们看守不严,被狗叼去吃了。吴侍御立即把女儿被杀的事告诉了郡府。郡守严令限期缉捕凶手,可三个月过去了,凶手仍没抓到。不久,朱尔旦的妻子换了脑袋的奇异消息,渐渐传入吴侍御的耳朵里。他起了疑团,派了一个老妈子借故去朱家探看。老妈子一见朱夫人的模样,立刻惊骇地跑回来告诉了吴公。吴公见女儿尸体还在,心中惊疑不定,猜测可能是朱尔旦用邪术杀了女儿,便亲自去盘问朱尔旦。朱说:“我妻子在睡梦中被换了脑袋,实在不知是怎么回事!说我杀了你女儿,真是冤枉!”吴公不信,告了郡府。郡守又把朱尔旦的家人抓了去审讯,结果和朱说的一样,郡守也判断不清。朱尔旦回家后,向陆判官求计。陆判官说:“这不难,我让他女儿自己说清楚。”到了夜晚,吴侍御梦见女儿跟自己说:“女儿是被苏溪的杨大年杀害的,与朱举人没有关系。朱举人嫌妻子长得丑,所以陆判官把女儿的头给朱妻换上了。现在女儿虽然死了,但脑袋还活着,愿我们家不要跟朱举人为仇。”吴侍御醒后,忙把梦告诉了夫人,夫人也做了个同样的梦。于是又告诉了郡府,郡守一问,果然有个杨大年。立即抓了来一拷问,杨大年供认了罪行。吴侍御便去拜访朱尔旦,请求见一见朱夫人。又认了朱夫人为女儿,和朱尔旦结成了翁婿。于是把朱夫人的脑袋安在吴女尸体上埋葬了。后来,朱尔旦又三次进京考进士,都因为违犯了考场规矩而被黜名。他由此灰心丧气,不再想做官。过了三十年,有一晚,陆判官告诉朱尔旦说:“你的寿命快到头了。”朱尔旦询问死的日期,陆判官回答说五天后。“能挽救吗?”陆判官说:“生死全由天定,人怎能改变呢?况且在通达人看来,生和死是一样的,何必活着就认为是快乐,而死了就觉得悲哀呢?”朱尔旦听了,觉得很对,便置办起寿衣棺材。五天后,他穿着盛装去世了。第二天,朱夫人正在扶着灵柩痛哭,朱尔旦忽然飘飘忽忽地从外面走来了。朱夫人害怕,朱尔旦说:“我确实是鬼,但和活着时没什么两样。我挂念着你们孤儿寡母,实在是恋恋不舍啊!”夫人听了,号啕大哭,泪水一直流到胸前。朱尔旦爱抚地劝慰着妻子,夫人说:“古时有还魂的说法,你既然有灵,为什么不再托生呢?”朱尔旦说:“天数怎能违背呢?”妻子又问:“你在阴间干些什么?”朱尔旦回答说:“陆判官推荐我掌管文书,还封了官爵,也没什么苦处。”妻子还想再问,朱尔旦说:“陆公跟我一块来了,快点准备酒菜吧。”说完便出去了。朱夫人立即按丈夫吩咐的去准备。一会儿,便听见陆判官和朱尔旦二人在室内饮酒欢笑,高腔大嗓,宛如生前。到了半夜,再往屋里一看,二人已都不见了。从此后,朱尔旦几天就来一次,有时就在家里和妻子同宿,顺便料理料理家务事。当时,他的儿子朱玮才五岁。朱尔旦来了后,就抱着他。朱玮长到七八岁,朱尔旦又在灯下教他读书。儿子很聪明,九岁能写文章,十五岁考进了县学,还依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早已去世多年。但此后,朱尔旦来的次数渐渐少了,有时个把月才来一次。又一天晚上,朱尔旦来了,跟妻子说:“现在要和你永别了!”妻子问:“你要去哪里?”朱回答说:“承蒙上帝任命我为太华卿,马上就要去远方赴任。公务繁忙,路途又遥远,所以不能再来了。”妻子和儿子听了,抱着他痛哭。朱尔旦安慰说:“不要这样!儿子已长大成人,家境也还过得去,世上哪有百年不散的夫妻?”又看着儿子嘱咐说:“好好做人,不要荒废了父亲教给的学业。十年后还能见面。”说完,径直出门走了。从此再没来过。后来,朱玮二十五岁时考中了进士,做了行人官,奉皇帝令去祭祀西岳华山。路过华阴的时候,忽然有支打着仪仗的人马,急速冲来,也不回避朱玮的队伍。朱玮十分惊异,细看对方车中坐着的人,竟是父亲!朱玮忙跳下马来,跪在路边痛哭。父亲停下车子,说:“你做官的声誉很好,我可以闭目了。”朱玮哭着跪在地上不起来。朱尔旦不顾,催促车辆飞速驰去。刚走了不几步,又回头望了望,解下身上的佩刀,派个人回来送给朱玮,远远地喊道:“佩上这把刀,可以富贵!”朱玮要追着跟去,只见父亲的车马从人,飘飘忽忽地像风一样,瞬间便消失不见了。朱玮怅痛了很久,无可奈何。抽出父亲送给的刀看了看,制作极其精细,刀上刻着一行字:“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后来,朱玮做官一直做到司马。生了五个儿子,依次是:朱沉、朱潜、朱沕、朱浑、朱深。有一晚,朱玮梦见父亲告诉自己说:“佩刀应赠给朱浑。”朱玮听从了。后来朱浑官至总宪,很有政声。【 婴 宁 】莒县罗店的王子服,很早就死了父亲。他非常聪明,十四岁时考中了秀才。母亲十分疼爱他,平时不让他到野外去玩。王子服先是聘了萧家的女儿为妻,但萧女还没过门就死了,所以他一直还没娶亲。一次,正赶上上元节,王子服一个舅舅家的儿子吴生,来邀请他出去游玩。二人刚走到村外,舅家来了一个仆人,把吴生叫走了。王子服见四处游玩的女子很多,便乘兴独自游逛。只见一个女郎带着个丫鬟,手里拈着一枝梅花走过来。那女郎生得艳丽无比,脸上笑容可掬。王子服呆呆地注视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竟忘了顾忌。女郎走过去几步后,回头看着丫鬟说:“这小伙子目光灼灼,像贼一样!”便把花扔到地上,说笑着迳自走了。王子服捡起花来,惆怅了很久,像丢了魂一样,怏怏不乐地走回来。回到家中,他把花藏到枕头底下,垂着头,一声不响地睡下了,饭也不吃。他母亲十分忧虑,以为他着魔了,请来和尚道士驱邪,王子服却病得更厉害,不久就消瘦下来。母亲又请来医生,开方吃药,还是不管用,整天迷迷糊糊。母亲抚摸着问他得病的缘由,他默默不语。正好吴生来了,王母便嘱咐他暗中询问儿子。吴生来到床前,王子服见了他,流下泪来。吴生近前,说了些安慰的话,渐渐盘问起他的病由。王子服全部实说了,并请他替自己想想办法。吴生笑着说:“你也太痴了!这有什么难办的,我替你查访查访那女子。她既然徒步在野外走,必定不是大家闺秀。如果她还没订亲,事情当然好办;就是订了亲,咱们豁出去多花点彩礼,也会办成。只要你病好了,这事包在我身上!”王子服听了,脸上露出了笑容。吴生出来告诉王母经过,便开始四处探访那女郎的下落。但虽多方查找,仍没一点头绪。王母大为忧虑,一筹莫展。王子服自吴生走后,心情舒畅,也肯稍稍吃点饭了。过了几天,吴生又来了,王子服便问他事情怎样了。吴生哄他说:“已打听明白了!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我姑姑家的女儿,还是你的姨表妹呢!还没订亲,虽说是内亲不宜通婚,但实话告诉他们,没有不成的!”王子服喜笑颜开,问:“她家住在哪里?”吴生骗他说:“住在西南山中,离这里有三十多里路。”王子服又再三嘱咐,吴生大包大揽地应承着走了。从此后,王子服饭量日增,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摸摸枕头底下的那枝梅花,虽然枯萎了,但并没有凋落。王子服凝神摆弄着花枝,如同那女郎就在面前。又过了很久,王子服奇怪吴生再不来了,便写了封请柬,让人去请。吴生借故推托,不肯来。王子服十分生气,郁郁不欢。母亲担心他又要犯病,急急忙忙地给他提亲。但每次和他商量,他都摇头不愿,只是天天盼着吴生来。吴生一直没有音讯,王子服更加怨恨。转而一想,那女子的家离这里只三十里路,何必仰仗他人呢?于是把那枝梅花掖到袖子里,也不告诉家人,自己一人负气去了。王子服孤孤单单地走着,也无处问路,只是望着南山走去。大约走了三十多里,已进入山中。只见乱山重叠,满目葱绿,令人神清气爽。山中静悄悄的,没有一个行人,只有弯弯曲曲的山路无声地伸向山深处。远远望见谷底,在丛花乱树中,隐隐约约有个小村庄。王子服便走下山,进入村中。村里房屋不多,都是茅屋,但非常干净整洁。朝北的一家,大门掩映在丝丝垂柳中,墙内的桃花杏花开得繁杂茂盛,中间夹杂着几棵修竹,野鸟在花丛中欢快地鸣唱着。王子服以为是谁家的花园,不敢冒然进去。回头见对门有块巨石,非常光滑洁净,他便走过去坐在上面歇息。一会儿,听见墙内有个女子拉长着声音叫“小荣——”,声音娇媚清细。王子服正在凝神谛听,只见一个女子手拿一枝杏花,自东往西走来,边走边低着头,正在往头上插花。一抬头看见王子服,便不再插,含着笑走进院里去了。王子服仔细一看,正是上元节遇到的那个女郎!他心中大喜,想进去又没个理由,想称呼姨母,担心从没来往,怕弄错了。门口也没个人可以问问,急得他坐立不安,徘徊犹豫,从早晨一直挨到太阳西斜,真是望眼欲穿,连饥渴都忘记了。不时见一个女子从院内露出半张脸来窥探,似乎惊讶他还不走。忽然,一个老太太扶着拐杖走了出来,看着王子服说:“哪里来的小伙子,听说从早晨就在这里,一直呆到现在,要干什么?莫不是饿了吗?”王子服急忙起身作揖,回答说:“我是来探亲的。”老太太耳朵聋,没听清,王子服又大声说了一遍,老太太才问:“你的亲戚姓什么?”王子服答不上来。老太太笑着说:“真稀奇啊!姓名都不知道,还探什么亲?我看你这小伙子,也是个书呆子。不如跟我回家,吃点粗茶淡饭,家中有床,住上一晚,等明早回家问清姓氏,再来探亲也不迟。”王子服正好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而且进去又能接近那美人,所以十分高兴,于是跟着老太太走进院子。只见院内白石砌路,路两边都是红花,花片乱纷纷地布满了路面、石阶。顺白石路曲曲折折地往西走,又开了一个门,院子里满是豆棚瓜架。老太太将客人请进室内,只见粉白的墙壁,光明如镜;窗外有棵茂盛的海棠花,花枝从窗子里伸进屋里。室内桌椅床褥,都非常洁净。刚坐下,便隐约见有个人在窗外窥视。老太太喊道:“小荣,快去做饭!”外面有个丫鬟高声答应。坐下后,王子服详细讲了自己的家世。老太太问:“你的外祖父莫非姓吴吗?”王子服回答说:“是的。”老太太惊讶地说:“你原来是我的外甥!你母亲是我妹妹。这些年来,因为我们家很穷,又没个男子撑家,所以和你家很少来往,渐渐就断了音讯。外甥长这么大了,我还不认识。”王子服说:“我这次来就是探望姨母,急匆匆地忘了姓氏。”老太太说:“我家姓秦。我一辈子没有生育,只有个女儿,也是侍妾生的。她母亲改嫁走了,把她留给我抚养。她人倒不笨,只是缺少教训,整天嘻嘻哈哈的,也不知愁。过会儿,我让她来见见你,你们认识认识。”过了不久,丫鬟端上饭来,还有只熟鸡。老太太一个劲让王子服多吃。吃完,丫鬟收拾起餐具,老太太吩咐说:“去叫宁姑来!”丫鬟答应着去了。过了很久,听见门外隐隐约约有笑声。老太太喊道:“婴宁,你姨表兄在这里!”门外仍是嗤嗤地笑。丫鬟将她推进屋来,她还捂着嘴,笑个不停。老太太嗔怪地说:“有客人在,你嘻嘻哈哈的,像什么样子!”婴宁强忍住笑站着,王子服朝她作了一揖。老太太说:“这位王郎,是你姨家的孩子。一家人还不认识,也太可笑了。”王子服问道:“妹子多大了?”老太太没听明白他的问话。王子服又问了一遍,婴宁忍不住又笑得前仰后合。老太太对王子服说:“我说她少教训,你也看见了。十六岁了,又傻又痴,还像个小孩。”王子服说:“妹子小我一岁。”老太太说:“外甥已十七岁了?莫不是庚午年生属马的吗?”王子服点头答应。老太太又问:“外甥媳妇是哪家的?”回答说:“还没有。”老太太说:“像外甥这样的才貌,怎么十七岁了还没娶亲?婴宁也没婆家,你们俩倒挺般配,可惜是内亲。”王子服默默不语,只管盯着婴宁看。丫鬟小声跟婴宁说:“目光灼灼,贼腔没改!”婴宁听了又大笑起来,回头看着丫鬟说:“去看看碧桃开了没有?”便急忙起身,用袖子捂着嘴,迈着碎步匆匆地出去了。刚到门外,就纵声大笑。老太太也站起身,唤丫鬟抱了被褥来,替王子服整理床铺。又对他说:“外甥来一趟不容易,就住三五天吧,慢慢再送你回去。如嫌幽闷,屋后有个小花园,可以去消遣消遣,还有书读。”第二天,王子服来到屋后,果然有个半亩大的小花园。地上细草如毡,鲜艳的杨花点缀在草地里。有三间草房,四周全是花草树木。王子服穿过花丛,信步走着,忽听树上传来簌簌的声音,仰头一看,原来是婴宁在树上。她看见王子服,哈哈大笑起来,像要从树上掉下来。王子服急忙喊道:“别这样,当心掉下来!”婴宁边笑边往下爬,快到地的时候,一失手摔了下来,才住了笑声。王子服扶起她来,暗暗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腕,婴宁笑声又作,倚在树上笑得不能走路了,过了很久才住了声。王子服等她笑够了,从袖子里拿出那枝梅花给她看,婴宁接过去说:“都枯干了,还留着干吗?”王子服说:“这是上元节时妹子扔下的,所以保存着。”婴宁问:“保存它有什么意思?”王子服说:“以表示相爱不忘之意。自从上元节遇见你,我天天思念,得了重病,自以为活不成了。没想到今天竟见到了你,求你可怜可怜我!”婴宁说:“这算什么大事。我们是至亲,吝惜什么?等你回去时,我让老仆把园里的花折一大捆,给你背去。”王子服说:“妹子傻吗?”“怎么是傻呢?”“我不是爱花,是爱拿花的人!”“我们这样疏远的亲戚,谈什么爱?”王子服说:“我所谓的爱,不是亲戚之间的爱,是夫妻之间的爱。”婴宁不解地问:“有什么不同吗?”王子服说:“夜里同床共枕啊。”婴宁低头想了半天,说:“我不习惯和生人睡一起。”还没说完,丫鬟悄悄地走了过来,王子服惶急地逃走了。过了会儿,王子服和婴宁同到老太太处。老太太问:“你们去哪儿了?”婴宁回答说在园里一起说话来着。老太太说:“饭熟了这么久了,有什么说不完的话,说了这么长时间!”婴宁说:“大哥想和我一块睡觉。”话没完,王子服大窘,急忙拿眼瞪她。婴宁微微一笑,不说了。幸亏老太太耳朵聋,没听见,还在絮絮叨叨地追问,王子服忙用别的话掩饰。过了会儿,王子服小声责备婴宁。婴宁说:“刚才的话不该说吗?”王子服说:“这是背人的话。”婴宁说:“背别人,怎能背老母呢?况且睡觉也是常事,有什么可忌讳的?”王子服恨她不开窍,又没办法让她醒悟。刚吃完饭,家里有人牵了两头驴来找他。原来,王子服的母亲见他出去后,过了很久没回来,才开始怀疑。村里搜了好几遍,竟没有踪影,因此去问吴生。吴生想起自己过去说过的话,便让王母派人去西南山村中寻找。一连找了好几个村子,才找到这里。王子服走出大门,正巧碰上。王子服便回去告诉老太太,而且请求带着婴宁一块回家。老太太喜欢地说:“我早就有去看妹的心愿,但我老了,走不得远路。你能带你表妹去,认识认识阿姨,这很好。”于是呼唤婴宁,婴宁笑着来了。老太太说:“有什么喜事,总是笑不够?如果不笑,就是完美的人了!”说着生气地瞪了她一眼。又说:“你大哥要带你去姨家,快去收拾收拾。”招待王家的来人吃过酒饭,老太太才送他们出门,嘱咐婴宁说:“你姨家田产很多,能养活闲人。去后不忙回来,学点诗文礼节,将来也好伺候公婆。就便麻烦你姨,替你找个好女婿。”王子服和婴宁一块上了路;直到山坳,回头一望,还依稀看见老太太倚着门朝这边眺望。回到家中,王子服的母亲见儿子领来个美丽的姑娘,惊讶地问是谁。王子服回答说是姨家的女儿。母亲说:“过去吴生告诉你的话,都是骗你的。我并没有妹妹,哪来的外甥女儿?”又询问婴宁。婴宁说:“我不是现在的母亲生的。我父亲姓秦,他死时,我还在怀抱中,不记事。”母亲说:“我有个姐姐嫁给了姓秦的,倒是真的。但她已死了很久了,哪能还在人世上呢?”又问婴宁她现在母亲的模样、身上的标记,都一一符合。母亲怀疑说:“是我姐姐的模样。但她已死了多年了,怎么可能还活着?”正疑虑间,吴生来了,婴宁忙避入内室。吴生问知缘故,茫然不解。过了很久,他忽然问:“这个女子是不是叫婴宁?”王子服说是。吴生连称怪事。问他怎么了,吴生说:“我嫁给秦家的那个姑姑去世后,姑丈单身被狐狸迷住,得病死去。狐狸生了个女儿,名字就叫婴宁,当时睡在床上,家里人都见过。姑丈去世后,狐狸还经常来。后来求天师在墙壁上贴上符,狐狸才带着女儿走了。这女子莫非就是那个狐狸生的女孩吗?”三人都在猜疑。只听屋里一片嘻嘻哈哈,全是婴宁的笑声。母亲说:“这姑娘也太憨了!”吴生要求看看她。母亲走进屋,婴宁还在大笑不顾。母亲催促她出去见客,她才极力憋住笑声,又面对着墙忍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屋子。刚一施礼,返身就跑进屋内,放声大笑,一屋子的人都被逗得笑了起来。吴生便自报奋勇,到西南山中看个究竟,就便作媒提亲。寻到那个小村庄所在的地方,只见房屋全没有了,只有山花零落而已。吴生想起秦家姑姑下葬的地方,好像就在这一带,但坟墓湮没,辨认不出来,只得又惊奇、又叹息地返了回来。王母怀疑婴宁也是鬼,便进去将吴生的寻访结果告诉婴宁,婴宁一点也不害怕;王母又怜惜她没有家,婴宁却一点也不悲伤,整天只是憨笑,众人都猜不透她。王母叫她和自己的小女儿一块住。婴宁每天早晨都来请安,做的针线活,精巧无比。只是好笑,谁也禁不住。她的笑,虽然狂放,但不损美,众人都爱看她笑。邻居的姑娘媳妇,争着结交她。王母选了个好日子,要为儿子和婴宁成亲,但终究还是怕婴宁是鬼。一次,王母偷偷地在太阳底下观察婴宁,见她的影子和正常人的一样。到了吉日,王母便让婴宁穿上华丽的服装,行新妇礼。婴宁笑得弯着腰直不起来,只得作罢。王子服因为她憨痴,生恐她泄露了房中隐事,但婴宁却十分保密,不肯对外人多说一句话。每当王母生气或忧愁时,婴宁来到,一笑就化解了。有时奴婢们犯了过错,恐怕遭到鞭打,也总是求婴宁先到母亲房里说话,然后奴婢再去见王母,总是免了处罚。婴宁爱花成癖,寻遍了亲戚家,到处物色佳种,还偷偷地典当金钗首饰买花。不几个月院里院外到处是鲜花。院后有棵木香树,紧挨着西邻家。婴宁常常爬到树上,摘花插到头上玩。婆母每次碰见,总要斥责她一番,婴宁还是不改。一天,婴宁又爬树时,被西邻家的儿子看见。西邻子见到她的美貌,不禁神魂颠倒。婴宁也不回避,还笑了笑。西邻子以为她看上了自己,样子更加狂荡。婴宁指了指墙根,笑着走了。西邻子以为是指给他约会的地方,大喜过望。到了傍晚,西邻子到婴宁指给的地方,果然见婴宁在那儿,便扑上去抱在怀里。忽觉下身像被锥子刺了一下,痛彻心肺,他大声号叫着跌倒在地。仔细一看,哪里是婴宁,原来是一根枯木桩子躺倒在墙边,刚才他交接的地方是桩子上一个被水淋烂的孔洞。他父亲听到叫声,急忙跑过来询问。儿子只是呻吟着,也不言语。妻子来了,才讲了实情。点上灯往孔洞里照了照,见里面有个巨大的蝎子,像小螃蟹一样。老头劈碎了木桩,捉住蝎子杀了,把儿子背回家中,半夜就死了。老头向官府告了王子服,揭发婴宁是妖异。县令素来仰慕王子服的才华,深知他是个老实厚道的书生,认为老头是诬告,要打他棍子。多亏王子服求情,县令才免了责打,将老头赶出了大堂。婆母对婴宁说:“你平时那样痴狂,我早知会乐极生悲的,幸亏县令神明,没有牵累我们。如果碰上那种糊涂官,一定会逮了媳妇去公堂对质,那时,我儿还有什么脸面见亲戚邻居啊!”婴宁听了严肃地发誓:今后决不再笑了!母亲说:“人哪有不笑的,只是要看时候。”但婴宁从此后竟不再笑,有时故意逗她,她也不笑,但脸上也没忧愁的样子。一晚,婴宁忽然对着王子服哭泣起来。王子服很诧异,婴宁哽咽着说:“过去我因为跟你的日子还少,说了怕让你惊骇奇怪;现在婆母和你对待我都十分爱怜,没有二心,我就实说了,谅不会有碍吧?我本是狐狸生的,母亲临走时,把我托付给鬼母,相依十多年,才有今天。我又没有兄弟,能依靠的只有你。我的鬼母孤寂地住在山中地下,没人怜惜她,让她和我父亲合葬,她在九泉之下也是遗恨的。你若不嫌麻烦和破费,让地下的人消除了悲痛,那么天下养女孩儿的人,也许不再忍心将女孩溺死或丢弃了!”王子服答应下来,但担心坟墓迷失在荒草里,不好寻找。婴宁说不必担心。到了商定的那天,王子服和婴宁用车载着棺材去了。婴宁在一片乱草丛里,指了指坟墓的地方,发掘后,果然找到了那老太太的尸体,还没腐烂。婴宁抚着尸体,悲哀地痛哭起来。王子服把尸体拉回来,寻到秦某的坟墓,把他们合葬了。这天夜晚,王子服梦见老太太来向他致谢,醒后,跟婴宁讲了这事。婴宁说:“我昨夜见到她了,嘱咐她不要惊吓了你。”王子服后悔没有挽留住她。婴宁说:“她是鬼,这里活人多,阳气盛,她怎能久住呢?”王子服又问起小荣,婴宁说:“她也是狐,最聪明,是我狐母留下她照顾我的,常摄来食物喂养我,所以我总是在想念着她。昨晚问我鬼母,说是她已嫁人了。”从此后,每年的寒食,王子服夫妻二人都要到秦家墓地祭扫,从不间断。婴宁过了一年,生了个儿子,还在怀抱中时,就不怕生人,见人就笑,真像他的母亲啊。【 聂 小 倩 】宁采臣,是浙江人,性情慷慨豪爽,品行端正。常对人说:“我终生不找第二个女人。”有一次,他去金华,来到北郊的一个庙中,解下行装休息。寺中殿塔壮丽,但是蓬蒿长得比人还高,好像很长时间没有人来过。东西两边的僧舍,门都虚掩着,只有南面一个小房子,门锁像是新的。再看看殿堂的东面角落,长着丛丛满把粗的竹子,台阶下一个大水池,池中开满了野荷花。宁生很喜欢这里清幽寂静。当时正赶上学使举行考试,城里房价昂贵,宁生想住在这里,于是就散步等僧人回来。太阳落山的时候,来了一个书生,开了南边房子的门。宁采臣上前行礼,并告诉他自己想借住这里的意思。那书生说:“这些屋子没有房主,我也是暂住这里的。你如愿意住在这荒凉的地方,我也可早晚请教,太好了。”宁采臣很高兴,弄来草秸铺在地上当床,支上木板当桌子,打算长期住在这里。这天夜里,月明高洁,清光似水。宁生和那书生在殿廊下促膝交谈,各自通报姓名。书生说:“我姓燕,字赤霞。”宁生以为他也是赶考的书生,但听他的声音不像浙江人,就问他是哪里人,书生说:“陕西人。”语气诚恳朴实。过了一会儿,两人无话可谈了,就拱手告别,回房睡觉。宁生因为住到一个新地方,很久不能入睡。忽听屋子北面有低声说话的声音,好像有家口。宁生起来伏在北墙的石头窗下,偷偷察看。见短墙外面有个小院落,有位四十多岁的妇人,还有一个老妈妈,穿着暗红色衣服,头上插着银质梳形首饰,驼背弯腰,老态龙钟,两人正在月光下对话。只听妇人说:“小倩怎么这么久不来了?”老妈妈说:“差不多快来了!”妇人说:“是不是对姥姥有怨言?”老妈妈说:“没听说。但看样有点不舒畅。”妇人说:“那丫头不是好相处的!”话没说完,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好像很漂亮。老妈妈笑着说:“背地不说人。我们两个正说着,小妖精就不声不响悄悄地来了,幸亏没说你的短处。”又说:“小娘子真是漂亮得像画上的人,老身若是男子,也被你把魂勾去了。”女子说:“姥姥不夸奖我,还有谁说我好呢?”妇人同女子不知又说些什么。宁生以为她们是邻人的家眷,就躺下睡觉不再听了。又过了一会儿,院外才寂静无声了。宁生刚要睡着,觉得有人进了屋子,急忙起身查看,原来是北院的那个女子。宁生惊奇地问她干什么,女子说:“月夜睡不着,愿与你共享夫妇之乐。”宁生严肃地说:“你应提防别人议论,我也怕人说闲话。只要稍一失足,就会丧失道德,丢尽脸面。”女子说:“夜里没有人知道。”宁生又斥责她。女子犹豫着像还有话说,宁生大声呵斥:“快走!不然,我就喊南屋的书生!”女子害怕,才走了。走出门又返回来,把一锭黄金放在褥子上。宁生拿起来扔到庭外的台阶上,说:“不义之财,脏了我的口袋!”女子羞惭地退了出去,拾起金子,自言自语说:“这个汉子真是铁石心肠!”第二天早晨,有一个兰溪的书生带着仆人来准备考试,住在庙中东厢房里,夜里突然死了。脚心有一小孔,像锥子刺的,血细细地流出来。众人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第二天夜里,仆人也死了,症状同那书生一样。到了晚上,燕生回来,宁生问他这事,燕生认为是鬼干的。宁生平素刚直不阿,没有放在心上。到了半夜,那女子又来了,对宁生说:“我见的人多了,没见过像你这样刚直心肠的。你实在是圣贤,我不敢欺负你。我叫小倩,姓聂,十八岁就死了,葬在寺庙旁边,常被妖物胁迫干些下贱的事,厚着脸皮伺候人家,实在不是我乐意干的。如今寺中没有可杀的人,恐怕夜叉要来害你了!”宁生害怕,求她给想个办法。女子说:“你与燕生住在一起,就可以免祸。”宁生问:“你为什么不迷惑燕生呢?”小倩说:“他是一个奇人,我不敢靠近。”宁生问:“你用什么办法迷惑人?”小倩说:“和我亲热的人,我就偷偷用锥子刺他的脚。等他昏迷过去不知人事,我就摄取他的血,供妖物饮用;或者用黄金引诱,但那不是金子,是罗刹鬼骨,人如留下它,就被截取出心肝。这两种办法,都是投人们之所好。”宁生感谢她,问她戒备的日期。小倩回答说明天晚上。临别时她流着泪说:“我陷进苦海,找不着岸边。郎君义气冲天,一定能救苦救难。你如肯把我的朽骨装殓起来,回去葬在安静的墓地,你的大恩大德就如同再给我一次生命一样!”宁生毅然答应,问她葬在什么地方。小倩说:“只要记住,白杨树上有乌鸦巢的地方就是。”说完走出门去,一下子消失了。第二天,宁生怕燕生外出,早早把他请来。辰时后就备下酒菜,留意观察燕生的举止,并约他在一个屋里睡觉。燕生推辞说自己性情孤癖,爱清静。宁生不听,硬把他的行李搬过来。燕生没办法,只得把床搬过来,并嘱咐说:“我知道你是个大丈夫,很仰慕你。有些隐衷,很难一下子说清楚。希望你不要翻看我的箱子包袱,否则,对我们两人都不利!”宁生恭敬地答应。说完两人都躺下,燕生把箱子放在窗台上,往枕头上一躺,不多时鼾声如雷。宁生睡不着,将近一更时,窗子外边隐隐约约有人影。一会儿,那影子靠近窗子向里偷看,目光闪闪。宁生害怕,正想呼喊燕生,忽然有个东西冲破箱子,直飞出去,像一匹耀眼的白练,撞断了窗上的石棂,倏然一射又马上返回箱中,像闪电似地熄灭了。燕生警觉地起来,宁生装睡偷偷地看着。燕生搬过箱子查看了一遍,拿出一件东西,对着月光闻闻看看。宁生见那东西白光晶莹,有二寸来长,宽如一韭菜叶。燕生看完了,又结结实实地包了好几层,仍然放进箱子里,自言自语说:“什么老妖魔,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弄坏箱子!”接着又躺下了。宁生大为惊奇,起来问燕生,并把刚才见到的情景告诉他。燕生说:“既然我们交情已深,不能再隐瞒,我是个剑客。刚才要不是窗户上的石棂,那妖魔当时就死了。虽然没死,也受伤了。”宁生问:“你藏的是什么东西?”燕生说:“是剑。刚才闻了闻它,有妖魔的气味。”宁生想看一看,燕生慷慨地拿出来给他看,原来是把莹莹闪光的小剑。宁生于是更加敬重燕生。天亮后,发现窗户外边有血迹。宁生出寺往北,见一座座荒坟中,果然有棵白杨树,树上有个乌鸦巢。等迁坟的事情安排妥当,宁生收拾行装准备回去。燕生为他饯行送别,情谊深厚。又把一个破皮囊赠送给宁生,说:“这是剑袋,好好珍藏,可以避邪驱鬼。”宁生想跟他学剑术,燕生说:“像你这样有信义、又刚直的人,可以作剑客;但你是富贵中人,不是这条道上的人。”宁生托词有个妹妹葬在这里,挖掘出那女子的尸骨,收敛起来,用衣、被包好,租船回家了。宁生的书房靠着荒野,他就在那儿营造坟墓,把小倩葬在了书房外面。祭奠的时候,他祈祷说:“怜你是个孤魂,把你葬在书房边,相互听得见歌声和哭声,不再受雄鬼的欺凌。请你饮一杯浆水,算不得清洁甘美,愿你不要嫌弃。”祷告完了就要回去。这时后边有人喊他:“请你慢点,等我一起走!”宁生回头一看,原来是小倩。小倩欢喜地谢他说:“你这样讲信义,我就是死十次,也不能报答你!请让我跟你回去,拜见公婆,给你做婢妾都不后悔。”宁生细细地看她,白里透红的肌肤,如同细笋的一双脚,白天一看,更加艳丽娇嫩。于是,宁生就同她一块来到书房,嘱咐她坐着稍等一会儿,自己先进去禀告母亲。母亲听了很惊愕。这时宁生的妻子已病了很久,母亲告诫他不要走漏风声,怕吓坏了他的妻子。倒说完,小倩已经轻盈地走进来,跪拜在地上。宁生说:“这就是小倩。”母亲惊恐地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小倩对母亲说,“女儿飘然一身,远离父母兄弟,承蒙公子照顾,恩泽深厚。愿意作婢妾,来报答公子的恩情。”母亲见她温柔秀美,十分可爱,才敢同她讲话,说:“小娘子看得起我儿,老身十分喜欢。但我这一生就这一个儿子,还指望他传宗接代,不敢让他娶个鬼媳妇。”小倩说:“女儿确实没有二心,我是九泉下的人,既然不能得到母亲的信任,请让我把公子当兄长侍奉。跟着老母亲,早晚伺候您,怎么样?”母亲怜惜她的诚意,答应了。小倩便想拜见嫂子,母亲托词她有病,小倩便没有去;又立即进了厨房,代替母亲料理饮食,出来进去,像早就住熟了似的。天黑了,母亲害怕她,让她回去睡觉,不给她安排床褥。小倩知道母亲的用意,就马上走了。路过宁生的书房,想进去,又退了回来,在门外徘徊,好像害怕什么。宁生叫她,小倩说:“屋里剑气吓人,以前在路上没有见你,就是这个缘故。”宁生明白是那个皮囊,就取来挂到别的房里,小倩才进去。她靠近烛光坐下,坐了一会儿,没说一句话。过了好长时间,小倩才问:“你夜里读书吗?我小时候读过《楞严经》,如今大半都忘了。求你给我一卷,夜里没事,请兄长指正。”宁生答应了。小倩又坐了一会儿,还是不说话;二更快过去了,也不说走。宁生催促她,小倩凄惨地说:“我一个外地来的孤魂,特别害怕荒墓。”宁生说:“书房中没有别的床可睡,况且我们是兄妹,也应避嫌。”小倩起身,愁眉苦脸的像要哭出来,脚步迟疑,慢慢走出房门,踏过台阶不见了。宁生暗暗可怜她,想留她在别的床上住下,又怕母亲责备。小倩清晨就来给母亲问安,捧着脸盆侍奉洗漱。操劳家务,没有不合母亲心意的。到了黄昏就告退辞去,常到书房,就着烛光读经书。发觉宁生想睡了,才惨然离去。先前,宁生的妻子病了,不能做家务,母亲累得疲惫不堪。自从小倩来了,母亲非常安逸,心中十分感激。待她一天比一天亲热,就像自己的女儿,竟忘记她是鬼了,不忍心晚上再赶她走,就留她同睡同起。小倩刚来时,从不吃东西、喝水,半年后渐渐喝点稀饭汤。宁生和母亲都很溺爱她,避讳说她是鬼,别人也就不知道。没多久,宁生的妻子死了。母亲私下有娶小倩作媳妇的意思,又怕对儿子不利。小倩多少知道母亲的心思,就乘机告诉母亲说:“在这里住了一年多,母亲应当知道儿的心肠了。我为了不祸害行人,才跟郎君来到这里。我没有别的意思,只因公子光明磊落,为天下人所敬重,实在是想依靠他帮助三几年,借以博得皇帝封诰,在九泉之下也觉光彩。”母亲也知道她没有恶意,只是怕她不能生儿育女。小倩说:“子女是天给的。郎君命中注定有福,会有三个光宗耀祖的儿子,不会因为是鬼妻就没子孙。”母亲相信了她,便同儿子商议。宁生很高兴,就摆下酒宴,告诉了亲戚朋友。有人要求见见新媳妇,小情穿着漂亮衣服,坦然地出来拜客。满屋的人都惊诧地看着她,不仅不疑心她是鬼,反而怀疑她是仙女。于是宁生五服之内的亲属,都带着礼物向小倩祝贺,争着与她交往。小倩善于画兰花和梅花,总是以画酬答。凡得到她画的人都把画珍藏着,感到很荣耀。一天,小倩低头俯在窗前,心情惆怅,像掉了魂。她忽然问:“皮囊在什么地方?”宁生说:“因为你害怕它,所以放到别的房里了。”小倩说:“我接受活人的气息已很长时间了,不再害怕了。应该拿来挂在床头!”宁生问她怎么了,小倩说:“三天来,我心中恐惧不安。想是金华的妖物,恨我远远地藏起来,怕早晚会找到这里。”宁生就把皮囊拿来,小倩反复看着,说:“这是剑仙装人头用的。破旧到这种程度,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我今天见了它,身上还起鸡皮疙瘩。”说完便把剑袋挂在床头。第二天,小倩又让移挂在门上。夜晚对着蜡烛坐着,叫宁生也不要睡。忽然,有一个东西像飞鸟一样落下来,小倩惊慌地藏进帷幕中。宁生一看,这东西形状像夜叉,电目血舌,两只爪子抓挠着伸过来。到了门口又停住,徘徊了很久,渐渐靠近皮囊,用爪子摘取,好像要把它抓裂。皮囊内忽然格的一响,变得有两个竹筐那么大,恍惚有一个鬼怪,突出半个身子,把夜叉一把揪进去,接着就寂静无声了,皮囊也顿时缩回原来的大小。宁生既害怕又惊诧。小倩出来,非常高兴地说:“没事了!”他们一块往皮囊里看看,见只有几斗清水而已。几年以后,宁生果然考取了进士,小情生了个男孩。宁生又纳了个妾,她们又各自生了一个男孩。三个孩子后来都做了官,而且官声很好。【 义 鼠 】杨天一说:曾看见两只老鼠出洞,一只被蛇吞下,另一只瞪着眼睛如同花椒粒,非常怒恨,但它只是远远地盯着不敢向前。蛇吃饱了肚子,就蜿蜒地向洞内爬去;刚爬进一半,那只老鼠猛地扑来,狠狠地死咬住蛇的尾部。蛇怒,急忙退出洞来。老鼠本来就非常机灵敏捷,便飞快地跑了。蛇追不上,又入洞。老鼠又跑回来和上次一样咬住不放。就这样蛇入鼠咬,蛇出鼠跑,反复了好多次。最后,蛇爬出洞来把吞下的死鼠吐在地上,那只老鼠才作罢。它用鼻子嗅着自己的同伴,吱吱叫着悲鸣痛悼。继而,用嘴衔着死鼠去了。我的朋友张历友为此写了一篇《义鼠行》。【 地 震 】康熙七年六月十七日戍刻,发生了大地震。当时,我在稷下做客,正和表兄李笃之在灯下喝酒。忽然听见有种像打雷一样的声音,从东南方向过来,向西北方向滚去。大家都很惊骇诧异,不知是什么缘故。不一会儿,只见桌子摇晃起来,酒杯翻倒;屋梁房柱,发出一片咔咔的断裂声。众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过了好久,才醒悟过来是地震,急忙冲出屋子。只见外面的楼阁房屋,一会儿斜倒在地上,一会儿又直立起来;墙倒屋塌的声音,混合着孩子号哭的声音,一片鼎沸,震耳欲聋。人头晕得站不住,只能坐在地上,随着地面颠簸。河水翻腾出岸边一丈多远;鸡叫狗吠,全城大乱。过了一个时辰,才稍微安定下来。再看大街上,男男女女,都光着身子聚在一起,争相讲着刚才的事情,都忘了没穿衣服。后来,听说这次地震时,某处有口水井井筒倾斜了,不能再打水;某家楼台南北掉了个方向;栖霞山裂了道缝;沂水陷下了一个有几亩大的地穴。这真是少有的奇异灾变啊!【 海 公 子 】东海的古迹岛上,生长着一种五色的耐冬花,一年四季鲜花盛开。岛上自古以来无人居住,是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登州人张生,好探奇寻幽,喜爱游猎。听说这里风景优美,就准备好酒饭,独驾扁舟前往。到时正繁花似锦,香飘数里。最粗大的树干,需十多人才围得过来。宜人的景色,令张生留连忘返,十分惬意。于是便开瓶自饮,后悔没带个伴来。忽然,从花丛中走出个身着红色衣裙、光彩照人的漂亮女子,见张生一个人喝酒,就嘻笑着说:“我自以为兴致不凡,没想还有比我兴致更高且捷足先登的人呢!”张生吃惊地问她是什么人,女子回答说:“我是胶东的娼妓,刚跟海公子来。他到别处游玩揽胜去了,我走不动,所以留在这里等他。”张生正苦于寂寞,来了个美人作伴,非常高兴,连忙招呼她坐下一起喝酒。那女子言谈温婉,荡人心神。张生很喜欢她,怕海公子来后,不能尽情欢乐,就抱住她亲热起来,女子欣然俯就。两人正在亲热,忽听狂风大作,草木折断发出响声。女子急忙推开张生站起来说:“海公子来了!”张生慌忙扎好腰带,吃惊地回头看时,女子已不知去向。接着,见一条比水桶还粗的大蛇,自树丛中窜出。张生惧怕,急忙躲到大树后面,希望蛇没看见他。那蛇窜近前来,用身子连人带树结结实实地缠了数匝。张生的两条胳膊被缠在两胯中间,一点也不能弯曲。这时,那蛇昂起头,用舌头刺破张生的鼻子,鼻血不断往下滴着,淌到地上形成个小洼,那蛇就俯首饮血。张生自料必死。忽然想起腰间系着的荷包袋中,装着毒狐的药。就用两个指头把药夹出,弄破堆在掌心;又转过头来眼看着手掌,让血滴到药上,转眼间滴满了一把血。那蛇果然就掌中饮血,还没喝完,突然伸直了身子,尾巴猛烈摆动起来,发出霹雳一般的响声,碰着的树都被拦腰扫断。不一会儿,便像一架屋梁那样倒在地上死了。张生被吓得魂飞魄散,倒在地上站不起来,过了一阵才醒过来,便将蛇用船载回去。到家后,他生了一场大病,一个月后才康复。他怀疑那女子也是个蛇精。【 丁 前 溪 】丁前溪,诸城人。家中富有钱粮,好仗义疏财,抱打不平,最钦佩古侠客郭解的为人。御史行台听说后,要拜访他,丁前溪逃跑了。到安丘,遇上下雨,他就到一家旅舍暂避。一直到中午,雨仍下个不停。这时,有个少年过来,用丰盛的饭菜招待他。转眼天黑了,雨仍下得很大,丁前溪只好去少年家过夜。那少年既照顾他的食宿,又照料他的马,处处细心周到。问那少年的姓名,回答说:“我家主人姓杨,我是他的内侄。主人喜好交往,刚才有事出去了,现只有她的妻子在家。家中贫穷,拿不出更好的东西款待你,请多多包涵。”丁前溪又问主人的职业,得知杨某并无资产,唯有靠开设赌场养家糊口。第二天,仍旧阴雨连绵,但主人供给丁前溪的饭食照样热情周到,无丝毫怠慢。傍晚铡草喂马时,丁前溪见饲料长短不齐,且一把干一把湿,觉得奇怪,就问少年。少年说:“实不相瞒,我家穷得无草喂马,这还是娘子让我从屋顶上撤下来的茅草呢!”丁前溪越发奇怪,以为这是主人借此向他要钱。天亮后,见雨已停,他便收拾好行李,拿出银子给少年,少年不要。丁前溪硬塞给他,少年无可奈何,拿着银子进屋请示女主人。一会儿出来把银子还给丁前溪,并说:“娘子说:我们不是靠这个来赚钱吃饭的。主人在外,常常好几天不捎回一文钱来;你是客人,怎么能向你索要报酬呢?”丁前溪听了很受感动,连声赞扬,叹服女主人的为人。临走再三嘱咐说:“我是诸城的丁前溪。主人回来后,请你转告他,让他闲暇时到我家一聚。”丁前溪走后数年没有音信。这年碰上闹饥荒,杨家穷困到极点。没有办法,杨妻就劝丈夫去找丁前溪请求接济,杨某答应了。到了诸城,找到丁前溪的家,让看门人通报了姓名,可丁前溪怎么也想不起这个人来。杨某就将当年的事对仆人说了一遍,丁前溪听后,慌得趿拉着鞋就跑出来迎客。见杨某衣着破烂,鞋子露着脚后跟,他就请杨某到暖和屋里,设宴盛情款待,礼仪隆重,非同寻常。次日,丁又为杨某赶制衣帽鞋袜,杨被打扮得表里一新,心里热乎乎的,很激动,觉得丁前溪很讲义气够朋友。但一想到家中断炊的情形,便增添了忧愁,只盼望主人能快点接济点钱粮赶回家去。又住了几天,见主人还没有送别的意思,杨某急得忍不住对丁前溪说:“我考虑再三,不能再瞒你了。我来时,家中米不满升。如今我受到你的盛情款待,当然很高兴,可家里的妻子怎么过呢?”丁前溪笑着说:“这些事你不用惦念,我已全部替你办妥了。请放心再住几天,让我给你凑点路费。”丁前溪就派人去召集众赌徒来聚赌,让杨某向赢方抽头渔利,一夜间就得到百两银子。丁前溪这才送杨某回家。杨某进家门一看,合家衣着焕然一新,妻子身边还有个丫鬟伺候。杨某吃惊地问妻子,妻子说:“你走后,第二天就有人赶着马车送来了布匹粮食,堆了满满一屋,说是丁客人让送的;还带来个丫鬟,供我使唤。”杨某激动不已。从此,杨家过上了小康生活,再也用不着设赌场赚钱度日了。【 海 大 鱼 】东海的海边上,本来没有什么山。一天忽见海中峻岭重叠,连绵数里,大家都很惊讶奇怪。又一天,群山突然迁徙到别的地方去了,海边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山全不见了。人们传说海中有大鱼,到清明时节,它们就携家带口,去祖坟祭墓,因此,在寒食时节经常见到。【 张 老 相 公 】有个张老相公,是山西人。因女儿将要出嫁,就携带家眷到江南去,亲自为女儿置办嫁妆。船到金山时,张老相公欲先过江,嘱咐家人在船上切莫煎炒有腥膻气味的鱼肉。因为江中有只大鼋作怪,它闻到香味就要出来毁船吞人,在这里已经为害很久了。张老相公走了以后,家人忘记了他的嘱咐,在船上烤肉。忽然,江中巨浪滔天把船打翻,张老相公的妻女等人全落水沉没。张老相公乘小船回到大船停靠的地方,不见妻子女儿,痛不欲生,恨不得立刻报仇。他登上金山,拜见了金山寺的和尚,打听鼋怪为害的情况,想除鼋报仇。僧人听了非常害怕,惊讶地说:“我们整年整月住在它的近处,怕遭到祸害,只好将它当神仙供奉,祈祷它不要发怒。经常屠猪宰羊,半只半只地投入江中,鼋即跃出吞食而去。谁敢与它作对啊!”张老相公听后,立刻想出一个报仇的计谋。他找来几个铁匠,在金山的半腰处安起炉灶,炼成一块百余斤重的大铁块。问清了大鼋常出没的地方,叫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用大铁钳举起铁块投向江中。鼋跃出,疾吞而下。一会儿,江上波涌如山,顷刻又浪息波平,那大鼋的尸体已浮上水面。过往的商客和金山寺的僧人都为之欢快,修建了张老相公祠,在祠内悬挂了张老相公的像,并把他当做水神供奉。人们向他祈祷,都很灵验。【 水 莽 草 】水莽是毒草,像葛类一样蔓生,花是紫色的,像扁豆。人如误吃了这种毒草,就会立即死去,变成“水莽鬼”。民间传说,这种鬼不能轮回,一定得再有被毒死的代替,才能去投生。因此,楚中桃花江一带,这种水莽鬼特别多。楚中人称呼同岁的人为“同年”。往来拜访时,互称庚兄庚弟,子侄辈们则称他们为庚伯,这是本地的习俗。有个姓祝的书生,一次去拜访他的一个同年。途中非常干渴,很想喝水。忽然看见路旁有个凉棚,一个老婆婆在里面施舍茶水,祝生就跑了过去。老婆婆将他迎入棚内,端上茶来,十分殷勤。祝生一闻,有股怪味,不像是茶水,便放下不喝,起身要走。老婆婆忙拦住他,回头向棚里喊道:“三娘,端杯好茶来!”一会儿,便有个少女捧着杯茶从棚后出来,大约十四五岁年纪,容貌艳丽绝伦。指上的戒指、腕上的镯子,光亮得能照见人影。祝生见了少女,立即被吸引住。接过茶水一闻,只觉芳香无比,一饮而尽,还想再喝一杯。乘老婆婆出去,祝生一下抓住少女的纤纤手腕,从她手指上脱下一枚戒指。少女红着脸微微一笑,祝生更加着迷,便询问她的家世。少女说:“你晚上再来吧,我还在这里。”祝生要了她一撮茶叶,连同那枚戒指,一块藏在身上走了。祝生赶到同年家,忽觉心头不适,怀疑是喝了那杯茶水的缘故,便将经过告诉了同年。那同年惊骇地说:“坏了!这是水莽鬼,我父亲就是被这样害死的。无药可救,这可怎么办呢?”祝生恐惧万分,忙拿出藏在身上的茶叶一看,果然是水莽草。又拿出那枚戒指,向同年描述了那少女的模样。同年冥想了一会,说:“那人必定是寇三娘!”祝生听他说的名字相符,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同年回答说:“南村富户寇家的女儿,叫三娘,以艳丽闻名。几年前误吃了水莽草死去,肯定是她在作怪害人!”有人说,碰到水莽鬼的人,如知道鬼的姓名,只要求到他生前穿过的裤子,煎水服用,就可以痊愈。祝生的同年急忙赶到寇家,讲明了实情,长跪在地,苦苦哀求帮忙。寇家却因为有人做女儿的替身,女儿从此可以超生,坚决不给。同年无可奈何,忿忿回去,告诉了祝生。祝生咬牙切齿地说:“我死后,绝不让他家女儿投生!”这时,祝生已走不动了。同年将他背回家,刚到家门就死了。祝生的母亲号啕大哭,只得把他埋葬了。祝生死后,留下一子,刚刚周岁。妻子不能守节,过了半年就改嫁走了。母亲一人抚养着小孙子,劳累不堪,天天哭泣。一天,祝生母亲正抱着孙子在屋里啼哭,祝生忽然无声无息地进来了。祝母大惊,抹着眼泪问他情况。祝生回答说:“儿在地下听到母亲哭泣,心里很感悲伤,所以来早晚伺候您。儿虽然死了,但已成家,媳妇也马上同来替母亲操劳,母亲不要难过了!”母亲惊疑地问:“儿媳妇是谁?”祝生回答说:“寇家坐视儿死不救,儿非常恨他们!死后,一心要去找寇三娘,但不知她住在什么地方。最近遇到一个庚伯,承蒙他告诉我寇三娘的去向。儿去了后,三娘已投生到任侍郎家。儿急忙又赶到任家,将她强捉了回来。现在她已成为儿的媳妇,跟儿相处得很融洽,没什么苦恼。”过了会儿,一个女子从门外进来,打扮得非常漂亮,见了祝母,跪到地上拜见。祝生告诉母亲:“她就是寇三娘。”虽然儿媳不是活人,但祝母也觉安慰。祝生便吩咐三娘干活,三娘对家务事很不习惯,但性情柔顺,让人爱怜。二人就这样住下,不走了。三娘请婆母告诉自己娘家一声,祝生不同意。但母亲顺从了三娘的心愿,还是告诉了寇家。寇老夫妇听了大惊,急忙备车赶来,看那女子果然是女儿三娘,不禁失声痛哭。三娘忙劝住了。寇老太太见祝生家非常贫困,心里很是忧伤。三娘安慰她说:“女儿已成了鬼,还嫌什么贫穷呢?祝郎母子待我情义深厚,女儿已决意在这里安居了。”寇老太太又问:“当初和你一块施茶的那老婆婆是谁?”三娘回答说:“她姓倪。因她年老,自惭不能迷惑路人,所以求女儿帮助她。现在她已投生到郡城一个卖酒的人家。”三娘说完,又看着祝生说:“既然已成了我家的女婿,却不拜见岳父母,让我心里怎好过啊?”祝生忙向寇老夫妇拜下去。三娘便进了厨房,代婆母做饭款待自己的父母。寇老太太见了,不禁伤心。回去后,派了两个奴婢来供女儿使唤,又送了一百斤银子,几十匹布。此后还不时送些酒肉等物,祝母的生活因此稍稍富裕些了。寇家也时常让三娘回去省亲,住不几天,三娘就说:“家里没人,应早送女儿回去。”有时故意留住她不让走,三娘则总是飘然自回。寇老翁便替祝生盖了座大房子,很华丽宽敞。但祝生始终没到寇家去过。一天,村里有个中了水莽毒的人,忽然死而复生了。大家争相传说,都认为是怪事。祝生说:“是我让他又活过来的。他被水莽鬼李九所害,我替他将李九赶走了,才救了他。”母亲说:“你怎么不找个人替自己呢?”祝生说:“儿最恨这些找人替死的水莽鬼,正想将他们全部赶走,自己又怎肯做这种害人的勾当!况且,儿侍奉母亲最快乐,不想再投生。”从此后,凡中了水莽毒的人,都备下丰盛的宴席,到祝家祈祷,无不灵验。又过了十几年,祝母死了。祝生夫妇非常悲痛,但不接待来吊丧的客人,只命儿子穿着丧服,代为尽礼。埋葬母亲后,又过了两年,祝生为儿子娶了媳妇。新媳妇就是任侍郎的孙女。起初,任侍郎的爱妾生了个女孩,仅几个月就死了。后来任侍郎听说了三娘投生自己家被祝生捉回这件奇异的事,便驱车赶到祝家,认祝生为女婿。到现在,任侍郎又将孙女嫁给了祝生的儿子,两家更加来往不断。一天,祝生对儿子说:“上帝因为我有功于人世,任命我做‘四渎牧龙君’,现在就要走了。”一会儿,便见院子里有四匹马,驾着一辆黄帷车,马的四肢上布满了麟甲。祝生夫妻盛装而出,一同上了车。儿子和儿媳都哭着拜倒在地。瞬间,车马便无影无踪了。同一天,寇家也见女儿来到,拜别父母,说的也和祝生说的一样。母亲哭着挽留她,三娘说:“祝郎已先走了!”出门后一下子就不见了。祝生的儿子名叫祝鹗,字离尘。他请求寇家同意后,将三娘的骸骨与祝生合葬了。【 造 畜 】装神弄鬼欺骗人的巫术,可以说五花八门,不止一种。有的巫术,是以美味作诱饵,引诱你吃下去,便会神志不清,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走,这俗称“打絮巴”,江南一带叫“扯絮”。小孩无知,常常受骗上当,深受其害。还有一种巫术能把人变成牲畜,称为“造畜”。这种巫术江北一带很少见,黄河以南常有。一天,扬州某旅店中,进来一个人,牵着五头驴,顺手拴在马厩下,嘱咐店伙计说:“我一会儿就回来,”并嘱咐:“不要给它们水喝。”说完就出去了。那些驴被太阳晒得暴躁不安,又踢又叫。店主人就把它们牵到阴凉处。驴一见水,挣扎着奔过去,店主就让驴饮足。转眼工夫,见驴在地上打滚,尘土飞扬中,立即变成了妇人。店主非常惊异,问那妇人是怎么回事,妇人舌根发硬,说不出话来。店主忙将妇人藏到屋里。一会儿,驴的主人回来了,把牵来的五只羊又拴到院子里。发现驴不见了,便惊慌地询问店主。店主忙上前拉他坐下,又命人端上饭菜,宽慰说:“你先吃饭,驴马上就来了。”店主出去,让羊饮足水后,一打滚,又全都变成了小孩。于是将此事偷偷地告到郡里。官府立即派人捉拿住那巫士,一顿乱棒便将他打死了。【 凤 阳 士 人 】凤阳县有个读书人,要出远门求学,临行前对妻子说:“我半年后就回来。”没想到他一去十多个月,竟音讯全无。妻子天天思念着他。一夜,妻子上床躺下后,见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纱,照射进屋内,不禁勾起了她对丈夫的思念之情。正在辗转床头,难以入睡时,忽然有个头插珠花、身穿绛色裙子的美丽女郎,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笑着问她道:“姐姐,你莫不是想见见你丈夫吗?”妻子急忙答应着起床,女郎便请她跟自己走。妻子怕路远难走,女郎请她不要担忧。出门后,女郎挽着妻子的手,踏着月色,一起往前走去。约走了几十步,妻子见女郎走得非常快,自己又走不动,便喊她等等,要回去换双鞋子。女郎扶她坐在路边,从自己脚上脱下鞋子,借给她穿上。妻子大喜,穿在脚上竟很合适。于是,又起身跟着女郎,大步如飞地继续赶路。不一会儿,就见丈夫骑着一头白骡子迎面走来。他看见妻子,大吃一惊,急忙下骡问道:“你要去哪里?”妻子说:“正要去找你呢。”丈夫又问那女郎是谁,妻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女郎已捂着嘴笑着说:“先不要问了吧。娘子奔波了一夜,很不容易;郎君又星夜赶路,想必人和牲口都很累了。我家距这里不远,请你们前去住宿,明天一早再走不迟。”夫妻四下一看,见几步外就有一个村庄,三人便同行,进入村内一个院子里。女郎喊起已经睡下的奴婢,做饭招待客人。又说:“今晚月色明亮,我们不必点灯了,就坐在花台上的石凳上吧。”丈夫将骡子拴在房檐前的一根大柱子上,就坐下了。女郎对妻子说:“我的鞋子大,可能不大合脚,路上穿着很不舒服吧?你回去时有骡子骑了,请把鞋还给我吧。”妻子连声道谢,把鞋还给了她。一会儿,酒菜便摆了上来。女郎斟上酒说:“你们夫妻久别重逢,今晚团聚,我借这杯薄酒,表示庆贺!”丈夫也端起酒来回敬。主客欢声笑语,杯盏交错,十分投机。渐渐地,丈夫一双眼老盯着女郎,频频用话挑逗她;对久别重逢的妻子,却一句亲热的话也没有。女郎也秋波送情,娇笑着说些情意脉脉隐诲的话。妻子只好默默地坐着,装出听不懂的样子。又过了很久,丈夫和女郎酒意更浓,说的话越发轻薄起来。女郎又拿起个大杯劝客,丈夫推辞说喝醉了,女郎更加苦劝。丈夫便笑着说:“你如肯为我唱支曲子,我就喝了!”女郎答应,随即以象牙板拨弄琵琶,唱道:“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何处与人闲磕牙?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红绣鞋儿占鬼卦。”唱完,笑着说:“这是市井里巷中的俗调,不配让你听。因现今流行这种调子,所以姑且模仿模仿。”话声娇滴滴的,神态更加风骚。丈夫神魂颠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会儿,女郎假装醉了,离席走开;丈夫也站起身,尾随着她去了。过了很久,二人还没回来。伺候三人的奴婢又累又困,都趴在廊下睡着了。只剩下妻子一人坐着,孤孤单单的,心里又羞又气,愤懑不堪。想要逃走,但夜色茫茫,又不记得来时的路。心中踌躇着,不知如何办好,便站起身,偷偷去看二人在干什么。刚走近窗子,便从屋里隐约传来男女狂荡的声音。又细听了听,只听见丈夫平时和自己在床上时说的亲热话,这时正向那女郎尽情倾吐,不禁气得手直哆嗦,心里发颤。可又没办法阻止他们,自己真恨不得跑出门去,跳到沟里死了算了!妻子气愤地刚走出门外,忽然看见弟弟三郎骑着马走来。三郎看见姐姐,急忙跳下马来询问怎么了。妻子向弟弟诉说了事情的经过。三郎大怒,立即跟姐姐回去,径直冲进那女郎家里。只见屋门紧闭,里面仍在传出咕咕哝哝的情话。三郎举起块斗大的石头,往窗子上猛力砸去,窗格子被砸碎,石头直飞了进去。只听屋里大声喊道:“郎君脑袋破了,怎么办!”妻子听了,惊愕万分,大哭起来,埋怨弟弟说:“我没有要你杀死我丈夫。现在可怎么办?”三郎瞪着眼说:“你呜呜哭着求我来,刚替你出了心中这口恶气,你就又护着丈夫,怨怪弟弟!我不愿供你支使!”说完返身就想走。妻子急忙拉住他的衣服,说:“你不带我一起走,要到哪里去?”三郎一挥手,把姐姐推倒在地上,自己脱身而去。妻子一下惊醒,才知道是做了个梦。第二天,丈夫果然回来了,骑着匹白骡子。妻子见了非常惊疑,心里嘀咕着嘴上没说。过后谈起来时,丈夫那一夜也做了个梦,梦中的所见所遇,和妻子做的梦完全一样,二人大感惊骇。不久,三郎听说姐夫从远方回来,也来探问。说话间,三郎对姐夫说:“昨夜我梦见你回来,今天果然就回来了,太奇怪了!”姐夫笑着说:“幸亏没被石头砸死!”三郎惊愕地询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姐夫便将自己和妻子做的梦告诉了他。三郎大吃一惊,原来这晚三郎也梦见姐姐向他哭诉,自已往窗子上抛石头。三个梦完全相符,只是不知那女郎是什么人。【 耿 十 八 】新城人耿十八,病势垂危,自知将不久于人世。弥留之际对妻子说:“早晚之间就要永别了,我死后,改嫁、守寡由你选择,请说明你的打算。”妻子听了默不作声。耿十八坚持要她表态,说:“守寡当然好,再嫁也是人之常情。趁我还活着把事情挑明,有什么妨碍!马上与你诀别,你守寡,我感到安慰;你决意嫁人,我也就不再牵肠挂肚,了结了这份心事!”妻子神色凄然地说:“咱家穷得叮当响,你活着都吃不上饭,死后,我指望什么守寡啊?”耿十八听了,猛地抓住妻子的胳膊,恨恨地说:“你的心真狠啊!”随后便咽了气,可那死死抓住妻子胳膊的手却不松开,吓得她大喊大叫。家里人闻声赶来,连忙让两个有力气的人使劲将耿十八的手掰开,才将他妻子的胳膊抽出来。耿十八不知自己已经死了,信步走出家门。见门前有十几辆小车,每辆车上坐着十个人,每个人的名字都写在方纸上,贴在车上。一个押车的人看到耿十八,督促他快上车。耿十八上车后,见已经坐着九个人,加上自己正好十人。又见名单上自己的名字写在最后。听到车子吱吱咯咯地很响,声音刺耳。自己也不知要去什么地方。转眼来到一个场所,听见有人说:“这里是思乡地。”听到这名字,耿十八疑惑不解。又听见押车人互相窃窃私语说:“今天铡了三个人。”耿十八越发骇怕。再仔细听听他们说的,都是些关于阴曹地府的事情,他这才恍然大悟,自言自语地说:“我这不是变成鬼了吗?”立刻想到家中倒没有值得挂念的事,唯独老母年事已高,妻子嫁人后,撇下她无人侍奉。想到这里,不由难过得泪水涟涟。走着走着,忽看见前面有座数丈高台,游人很多。他们蓬头垢面,身带枷锁,哭着叫着,上去又下来,听人说这就是“望乡台”。众人来到这里,纷纷从车上跳下来,你争我抢地往台子上爬。押车人用鞭子抽打他们,禁止他们往台子上爬,唯独轮到耿十八时,催他上去看看。耿十八一气登了几十级台阶,才到台子的最顶端。抬头一看,自家的庭院、房屋如在眼前。但室内却看不清楚,好像是烟笼雾绕似的。耿十八触景生情,心里顿感凄恻难受,不能自制。回头看时,一个短衣打扮的人站在身边,询问耿的姓名。耿如实相告。那人自称是东海的匠人。他见耿十八伤心的样子,就问:“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吗?”耿十八就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他。匠人与耿十八商量,想跳台逃跑。耿十八胆小,怕小鬼来追拿他。匠人再三说没事。耿又怕跳台时跌着,匠人就让他学自己的样子,便率先纵身跳下去。耿十八果然也随着跳下,竟安然无恙地着了地,更庆幸无人察觉。看见来时乘坐的车仍停在台下,两人急忙拼命奔逃。刚跑出几步,耿十八忽然想起自己的名字还贴在车上,怕被人发现按名捉回,连忙返回车旁,用手指沾上唾液把自己的名字擦去,这才放心地猛跑。两人跑得张口气喘,也不敢歇一歇。时间不长,就跑到了家。匠人把耿十八送到屋里,耿十八猛然看到自己的尸体,一下就苏醒过来,顿时感到精疲力竭,口干舌燥,急呼要喝水。家人大吃一惊,连忙给他端水来。耿十八一气喝了足足一大桶;随后就猛地站了起来,先是叩首作拜状,接着又到门外拱手作揖,回屋后就直挺挺地躺到床上不再动弹。家人被他怪异的行为弄懵了,怀疑他不是真活。然而再仔细观察一下,并没发现什么异样的地方。再靠到他身边询问,他才清清楚楚地说出事情的始末。问他:“你出门干什么?”回答说:“去和匠人告别。”又问他:“你怎么喝那么多水?”他回答说:“先是我喝,后是匠人喝。”家人喂他汤饭,不几天他就恢复了健康。经过这事,耿十八很讨厌、鄙视他的妻子,再也不与她同床共枕了。【 珠 儿 】江苏常州有一富翁,名叫李化,田产很多,但五十多岁还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名叫小惠,长得如花似玉,老两口十分疼爱她。不料小惠才十四岁就得急病死了,家中更显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李化便纳婢为妾,一年多后生了一子,李化待如掌上明珠,给他起名叫珠儿。珠儿渐渐长大,出落得结实英俊,一表人材。然而生性痴呆,五六岁了还五谷不分,说话也结结巴巴不清楚。即便如此,李化也不介意,反而越加疼爱。有一年,城里来了个化缘的瞎和尚,他能测知人家闺阁中的隐私,于是人们都惊讶地以为他是神仙。和尚还扬言能给人以生死祸福。他化缘时点名向人要成百上千的钱,没有一个敢违抗的。一天,和尚向李化索要一百串钱。李化很为难,给他十串,和尚嫌少不要;李化渐渐加到三十串,和尚声色俱厉地说:“必须给我一百串钱,少一文也不行!”李化也很生气,收起钱来就走了。和尚忿恨地说:“不要后悔,不要后悔!”不一会,珠儿突然心口剧疼,在床上滚来滚去,手抓脚蹬,面如灰土。李化害怕,忙带上八十串钱去拜求和尚,恳请救珠儿一命。和尚冷笑着说:“你拿出这么多钱,太不容易了!我一个瞎和尚能有什么法子呢?”李化无奈,回到家里一看,珠儿已经死了。李化很悲痛,写了状子告到县官那里。县里派人将和尚拘捕审讯。和尚极力抵赖狡辩,县官就命衙役像擂鼓似地揍了他一顿。又命人搜身,从他身上搜出了两个木人,一口小棺材,五面小旗子。县官大怒,出示和尚的罪证。和尚这才害怕,连连磕头求饶。县官不听,命令手下人一顿乱棒将他打死了。李化叩首拜谢了县官,回了家。李化到家,时已黄昏,正与妻子坐在床上说话。忽然一个小孩急急忙忙地走进屋里,对他说:“阿翁,你为什么走得那么快?我拼命追也追不上。”细看他的长相,大约有七八岁。李化一惊,刚要问他,就见那小孩若隐若现、如烟似雾,转眼间已爬到床上。李化连忙将他推下床去,落地时一点声音也没有。小孩说:“阿翁,你这是干什么?”转眼间又爬到了床上。李化很害怕,拉着妻子就往外跑。小孩紧跟在他俩的后面,“阿翁”“阿婆”不停地叫喊。李化跑到他小妾的屋里,急忙关好门。回头看时,小孩已站在跟前。李化战战兢兢地问小孩要干什么,小孩回答说:“我是苏州人,姓詹。六岁那年父母双亡,哥嫂不容我,撵我到外婆家去住。一次在门外玩耍,被和尚施妖术迷住,把我带到桑树下杀害了。后来就强迫我供他驱使。从此,我冤沉九泉,不能超生。幸亏阿翁为我昭雪,我心甘情愿给您做儿子。”李化说:“人与鬼不是一路人,怎么能共同生活呢?”小孩说:“只要给我一间小屋,放上床及被褥,每天浇上一碗冷粥,其它就没事了。”李化答应了他的请求。小孩很高兴,独自在屋里住下来。早晨起床后,出入各屋,如同李化的亲生儿子一样。一天,小孩听到李化的妾哭孩子的声音,就问:“珠儿死了几天了?”回答说七天。小孩说:“天气寒冷,尸体应该不会腐烂。派人去扒开坟看看,如果没损坏,我就可以借尸还魂,再活过来。”李化听后很高兴,拉着小孩到了珠儿的坟地。掘开坟,开棺一看,尸体完好。李化正在悲伤时,回头一看,那小孩不见了。李化心中很奇怪,就让人抬回珠儿的尸体。到家后,刚把珠儿的尸体放到床上,就见珠儿的眼珠能转动了;不一会便叫着要水喝;喝完水后出了一身汗,汗尽后竟站了起来,全家人都为珠儿的复活高兴。又加上他变得非常聪明,与以前大不一样。只是到了夜间,珠儿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毫无气息。翻转他的身子时,也闭着眼睛和死人一样。众人大吃一惊,以为他又死了。天将明,珠儿才做梦似地清醒过来。大家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回答:“以前我跟着妖和尚时,有我们两个人,那一个叫哥子。昨天追阿父没追上,是因我在后边与哥子告别呢!他现在阴间,给姜员外作义子,也很自在快活。昨夜来邀我玩耍,刚用白鼻子黄马把我送回来。”李母问:“在阴间见到珠儿了吗?”回答说:“珠儿已转生了。他与阿翁没父子缘分,不过是替金陵的严子方来讨回百十吊钱的债罢了。”当初,李化曾到金陵跑买卖,欠了严子方一笔债未还,严就死了,这事无人知道。李化听后心中很震惊。李母问:“孩子,见到你惠姐没有?”回答说:“不知道。再去时,一定打听打听。”过了两三天,小孩对李母说:“惠姐在阴间很好,嫁给了楚江王的小公子,打扮得珠翠满头,一出门就有百十人前呼后拥地开路。”李母说:“为什么不回娘家来看看呢?”回答说:“人一死,就与生前的父母没有关系了。若是有人细细地讲述生前的事,才能使她猛地想起来。昨天我托了姜员外,经他介绍见到了惠姐。姐姐叫我坐到她的珊瑚床上。我就把父母想念的话说给她,可她像睡着了一样。我又说:‘姐活着时,喜欢绣并蒂花。剪刀刺破了手,血滴在绫子上,姐姐就把它绣成红色的云霞。至今母亲仍将它挂在床头的墙上,看见那绫子,就想念你。姐姐您难道忘了吗?’说到这里,姐姐才想起生前的事,凄惨地说:‘见了丈夫我一定告诉他,我要回家探望母亲。’”李母问什么时候来,回答说不知道。一天,小孩对李母说:“姐姐就要到了!随从很多,要多准备些酒饭。”一会儿,他又跑回屋里说:“姐姐来了!”将坐椅搬到堂屋,并说:“姐姐先坐下休息一会,不要太伤心。”可是别人却什么都看不见。小孩领着家人在门外焚纸祭酒,回来说:“随从车马先暂时回去了。姐姐说:‘以前我盖的绿绵被,曾被烛花烧了个豆粒大小的洞,还在吗?’”李母回答:“在。”便开开箱子找了出来。小孩说:“姐姐让我把它放在以前她住的闺房中。她现在累了,要休息一会。明天再与母亲说话。”东邻赵家的女儿,是先前与小惠在一起绣花的好朋友。这一夜,忽然梦见小惠戴着头巾,身着紫色披肩来看她,音容笑貌与生前一样。对赵女说:“我现在已不在人间了,与父母见面不亚于河山相逢。我想借你的形体去与家人聚谈,你别害怕。”天刚亮,赵女正和母亲说话,忽然扑到地上,昏了过去。过了一会才慢慢醒过来。对赵母说:“小惠与婶婶才分别几年,你竟满头白发了!”赵母惊骇道:“你得了疯病吗?”女儿拜别赵母走了出去。赵母猜知有别的缘故,就尾随着她。一直走进李家,赵女进屋就抱住李母大哭。李母惊慌失措,不知缘由。赵女说:“我昨天回来,很疲劳,没顾上与母亲说句话。女儿不孝,半路上离弃二老,让你们相念,我怎么才能赎罪呢?”李母马上明白了,于是痛哭,随即问道:“听说孩儿如今享受荣华富贵,我心里很高兴。但你是王爷家中的人,怎么能来呢?”赵女说:“郎君与我感情很好,公婆也很疼爱,都不嫌我长得丑陋。”小惠生前习惯用手托下颌,赵女边说边做这种姿势,神情动作酷似小惠生前的样子。过了不长时间,珠儿跑进来说:“接姐姐的人到了!”赵女起身拜别李母,哭着说:“孩儿走了。”说完就扑倒在地上昏了过去。过了一会赵女才苏醒过来。又过了几个月,李化生了病,病情日益加重,求医吃药都不见效。小孩说:“这看来是早晚的事了,恐怕没有救了。两个鬼坐在床头,一个手执铁杖,一个拿着条四五尺长的麻绳。我白天黑夜地哀求他们,他们也不走。”李母哭着给李化准备寿衣。黄昏时,小孩跑进来说:“家中的闲杂人和妇女都暂回避一下。姐夫来看望阿翁了!”待了一会,小孩拍掌大笑。李母问他笑什么,他说:“我笑那两个小鬼。听说姐夫来了,吓得躲到床下像个缩头乌龟似的。”又过了不多时,见小孩对着空中寒暄了一番,并向姐姐问好。接着拍手笑道:“我苦苦哀求两个鬼离开,他们不走,现在真大快人心!”说完走出门去,又折身回来说:“姐夫走了,两个鬼被锁在马脖子的皮带上带走了。阿父的病马上就会好。姐夫说:他回去就求大王,为父母乞求百年寿限!”全家人欢天喜地。夜间,李化的病果然有了好转,几天后就康复了。李化病好以后,请了个教师教小孩读书。他很聪明,十八岁就考进县学,还能说些阴间的事情。见到乡亲中有生病的人,都能指出鬼在什么地方为害。用火烤,往往病人就好了。后来他突然得了场急病,肌肤青紫。自已说:因为鬼神怪他泄露了秘密,以示惩罚。从此,他再也不说阴间的事了。【 小 官 人 】某太史,忘了他的姓名。一天,他白天躺在书房里,忽然,一个小仪仗队,从屋子一角走出。马大如青蛙,人细如手指。小小的仪仗队由数十人组成。一个官,头戴乌纱帽,身穿绣花袍,坐在二人抬的轿上,纷纷出门而去。太史心中觉得奇怪,怀疑自己睡眼朦胧看花了眼。可接着又见一小人,返回屋来,手里携着个拳头大小的包,一直走到床下,自己介绍说:“我家主人备有薄礼,敬献太史。”说完,对着太史站着,却不去打开包拿出东西。稍待了一会,又自己笑着说:“小小礼物,想太史也没什么用,不如送给小人。”太史点了点头,小人高兴地携着包走了。以后再没见过他。可惜太史当时心里有点害怕,也不曾问小人是从哪里来的【 胡 四 姐 】尚生,是泰山人,平日他独自一人在书房里读书。一个秋高气爽的夜晚,天上繁星闪烁,明月当空高照。他一个人徘徊在月影花阴之下,一时之间,心头遐想万千。忽然一个女子跳墙进来,对尚生说:“秀才,何以这样沉思呀?”尚生抬头一看,见这女子容貌美丽,犹如仙女。他十分惊喜,急忙拥抱着就进了屋。二人亲密温存之至,女子自我介绍说:“姓胡,叫胡三姐。”尚生问她的住处,女子笑而不答。尚生也就不再追问,只希望永远欢好罢了。自此以后,胡三姐夜夜来会,从不间断。一夜,尚生与胡三姐对坐灯前。尚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越看越觉三姐美。三姐笑着说:“你眈眈地看着我做什么?”尚生回答说:“我看你长得像红叶碧桃,就是看一夜也看不够。”三姐说:“我长得这样丑你都看不够,若见到我四妹,还不知神魂颠倒到什么样子?”尚生听了更加动心。恨不能马上见到四姐。接着就下跪请求三姐介绍四姐来相见。第二天晚上,三姐果然领着四姐来了。四姐年纪十五六岁,长得既像露水下的荷花,又像雾润下的杏花,嫣然含笑,妩媚动人。尚生一见,欣喜若狂,急忙请她坐下。这时三姐与尚生一起说话,四姐只是低头含羞,用手摆弄身上的绣带,一语不发。一会儿,三姐起身告辞,四姐也要一同走。尚生一手拉住四姐不放,眼睛看着三姐说:“请帮着说句话吧!”三姐说:“狂郎性急了,就请妹妹稍待一会儿吧!”四姐没说话,三姐便一人走了。尚生与四姐极为欢好,接着就互相倾吐自己的生平,越说越知己。四姐自己说是狐女,尚生贪恋她美貌,也不觉怪异。四姐说:“三姐也是狐女,但很狠毒,她已经杀了三个人了,只要被她引诱上了钩,没有不死的。承蒙你这样爱我,不忍心看着你死去,劝你早日与三姐断绝。”尚生听了很害怕,请求四姐想个办法。四姐说:“我虽是狐,但得到了仙人的正法。我写一张符贴在你寝室的门上,就可以使她退去。”随即写了一张符交给尚生贴在门上。天色将明时,三姐又来了,见了门上的符,恨恨地说:“小妮子真是负心人!倾爱新郎,就不想着引线搭桥的人了。你二人本来就有缘分,我又不嫉恨你们,何必这样对待我呢?”说罢就走了。过了几天,四姐因为有事要到别处去,与尚生约好隔夜再来。这天尚生无事,就到野外闲逛。山下原来就有一个桷树林子,朦胧中忽然从林子里走出一个少妇。这少妇长得也很有风韵,走近尚生说:“你为什么每天恋着胡家姊妹?她们又不能给你一文钱。”说着拿出一贯钱交给尚生,说:“你先拿回去,买点好酒,我回去拿点菜肴来,今晚和你好好快乐快乐。”尚生拿回钱来,按妇人的吩咐买了酒。稍呆一会儿,少妇果然来了,把烧鸡、火腿放在桌子上,抽出自带的小刀割成小块,就与尚生饮酒说笑,欢乐非常。酒后二人就息灯上床,这妇人非常淫荡。直到天明起床,她正穿鞋时,忽听有人声,侧耳一听,人已走入帐幕内,一看,是胡家姊妹。妇人一见仓惶逃窜,慌忙中掉了一只鞋在床上。胡家二女追着骂道:“骚狐!怎敢与人睡觉!”说着追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才回来。四姐抱怨尚生说:“你真没出息,竟与骚狐匹配!我不能再亲近你了!”怒气冲冲地就要走。尚生既羞愧又惶恐,连连认错,态度恳切。三姐又从中和解,四姐才渐渐消了气,又和以前一样相好了。一天,一个陕西人骑着头驴来拜访尚家。尚生的父亲开门后,那人就说:“我是来寻找妖精的,已经找了很长时间了,近来才知道在你这里。”尚父因听这人说话奇怪,就问详情。那人回答说:“小人天天在外,周游四方,一年中八九个月不在家。我弟弟在家被妖精蛊惑而死。我回来听说非常气愤,决心找到妖精除掉它!我已奔走了几千里路了,一直没找到踪影。现在发现在你家,不除掉它,你家也将有人继我弟弟之后被害死!”这一段时间里,尚生与狐女来往密切的事,尚父也略有耳闻。听陕人这一说,心里很害怕,就请陕人进屋,要求快作法除妖。陕人拿出两个瓶子,摆在地上,念了很长时间的咒语,就见有四团黑烟分别钻入两个瓶子里。陕人说:“全家都到齐了!”接着拿出猪膀胱蒙住瓶口,捆封得严严实实。尚父很高兴,执意留陕人吃饭。尚生知道这一切,心里很觉可怜。他走近瓶子偷看,就听四姐在瓶中说:“坐视不救,真是负心人!”尚生更加动心,急忙去开瓶封,但结子很牢固,解不开。四姐又说:“不用费劲了,只要放倒坛上的大旗,用旗上的钺头刺破猪膀胱,我就能出去了。”尚生照办了,就见一丝白气从瓶中冒出,升往天空中去了。陕人饭后出来,见坛上大旗放倒在地,大惊说:“逃走了!这一定是公子干的。”他拿起瓶子摇了摇,又贴近耳朵听了听说:“幸好只跑了一个!那一个活该不死,可以赦免她!”说罢,带上瓶就告辞了。后来,尚生在地里看着佣人割麦子,远远看见四姐坐在树下,尚生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安慰她。四姐说:“别后十多年了,今大丹已炼成,但还是没有忘记郎君,因此再来看看你。”尚生要求她一起回家,四姐说:“我已今非昔比了,不能再染红尘,以后再见吧!”说完,就不见了。又过了二十多年,尚生正独自一人在家,见四姐从外面来了,便高兴地迎接她。四姐对尚生说:“我现在已列入仙人籍了,本来不应再下凡尘,但感念你的恩情,特来告诉你的去世之期。你可早作准备,也不要悲伤,我一定想法度你为鬼仙,也不会受苦。”说罢即辞别而去。到了四姐说尚生将死的那一天,尚生果然去世了。尚生是我朋友李文玉的亲戚,这事李文玉亲自见过。【 祝 翁 】济阳祝家村,有位姓祝的老翁,五十多岁这年得病去世,家里人进屋准备丧服时,忽然听到祝翁急切的呼喊声。众人都跑到停棺的地方,见他已经复活,便都高兴地向他问长问短。但他只对老妻说:“我刚去的时候,决心不再回来。走了几里路,又一想,撇下你这把老骨头在孩子们手里,冷热吃穿都要依靠他们,也没什么活下去的乐趣,不如跟我一起走。因此才又回来,想叫着你一起走。”外人都以为他刚苏醒过来在说胡话,都不相信。老翁又把这话重复了一遍,他妻子说:“这样办倒也很好。但我正活着,怎么就能死了呢?”祝翁一挥手说:“这不难,家中的日常俗务,可赶快去办理完。”他妻子只笑不走。祝翁又催她,她才走出门去。拖延了几刻钟,回来哄他说:“一切都料理好了。”祝翁又命她快去打扮一下。老妻不肯去,他催促越急。她不忍心违背了他的意愿,便穿上裙子打扮好出来。闺女媳妇们见她这副打扮,都偷偷地笑。祝翁把头往枕边移了移,用手拍着枕头另一端,示意老妻躺下。老妻说:“孩子们都在这里,咱俩直挺挺地躺着,是什么样子?”老翁用手捶打着床说:“一块死有什么可笑的!”儿女们见祝翁急得不行,就劝老妪暂照他的意愿办。于是老妪就与祝翁一个枕头躺下了,家人又都笑了起来。接着一看,见老妪忽然收敛了笑容,又渐渐合上了双眼,好久没有动静,像熟睡的样子。众人这才走近察看,见她肌肤已经冰凉,鼻子也没有气息。再试祝翁也是一样。大家这才震惊悲痛起来。康熙二十一年,祝翁的弟媳在毕刺史的家里当佣人,这事她说得很清楚。【 猪 婆 龙 】猪婆龙产于江西,形状像龙,但比龙身子短,能横着飞,常飞出水面沿江岸捕捉鹅鸭吃。有时有人捉住一头,就把它杀掉,把肉卖给陈、柯两家。这两姓人家都是陈友谅的后裔,从祖辈传下来就吃猪婆龙肉,别姓人家不敢吃。一天,一个客人从江的西边来,捉到一头猪婆龙,把它绑在船上。这艘船停在钱塘江边,因为没把猪婆龙绑结实,被它跑掉,一头扎进江里。一转眼的工夫,江里波浪涛天,船立刻翻了。【 某 公 】陕西某公,是辛丑年间的进士,能记住前辈子的事。常对人说,他前生是个读书人,中年就死了。死后见阎王审判案子,大殿前有沸开的油锅,和世上传说的一样。大殿东边,扎着好几个架子,架子上搭着猪、羊、狗、马等牲畜的毛皮。掌管生死簿的官吏念着人名,念到某人罚作马,或者是罚作猪,小鬼就给他脱光了身子,从架上拿下这种皮来给他披上。当簿吏念到某公时,阎王爷说:“应罚他为羊。”于是小鬼拿一个白羊皮来给他披在身上。簿吏这时说:“这人曾救过一个人的命。”阎王听了,再复查一下记录,说:“免了吧!他作恶虽多,但救人一事可以赎罪。”小鬼又给他脱去羊皮,可羊皮这时已经粘在身上了,脱不下来。于是两个鬼拉着他的两臂,按住他的胸膛,硬是向下脱,使他疼痛难忍。那羊皮一块一块地扯下来,到底也没有脱干净,肩膀处仍留下一小片羊皮,有巴掌大小。某公出生后,肩膀处仍长出一丛羊毛,剪了,也还长。【 快 刀 】明代末年,济南府属下各地有很多强盗,每个县都设置军队,捕到强盗就杀掉。章丘县的强盗尤其多。这个县的官军中有一个士兵,佩带的刀特别锋利,杀人不用费劲。一天,官军捕获了十几个强盗,全部押赴法场斩首。其中一个强盗认得这个士兵,便犹豫地凑上前去说:“听说您的刀最快,砍头不用砍第二次。求您杀我吧!”士兵说:“好吧。你跟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强盗跟着士兵来到刑场,士兵一刀砍去,强盗的脑袋骨碌一声掉下来,滚到数步之外,一边在地上打着转,嘴里还大声称赞道:“好快的刀!”【 侠 女 】南京有一个姓顾的书生,博学多才,能写会画,他家里却非常贫穷。因为母亲年老,顾生不忍离开老母膝下,只好天天给人家画画,得点钱维持生计。顾生已经二十五岁了,还没娶妻。他家对门是一所空房子,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少女借住在里边。因为她们家里没有男人,所以也从没问过她们是什么人。一天,顾生偶然从外头回家,见对门的女子从他母亲房里出来,约有十八九岁,长得秀丽风雅、世间无比。女子迎头碰见顾生,也不太回避,但神情冷峻威严。这女子走后,顾生走到母亲房里询问母亲,母亲说:“刚才来的是对门的女郎,来向我借剪刀尺子。她说她家也只有一个母亲,别无他人。我看这个女孩子不像穷家人,问她为什么不嫁人,她说母亲年老无人侍奉。明天我过去看看她母亲,顺便暗示一下。如果她们要求条件不高,我们结亲,你可以代养她的母亲。”第二天,顾母去女郎家里拜访,见她母亲是一个聋老太太,看她家里穷得没有隔夜粮。问她们靠什么维持生活,回答说靠女儿做针线活。顾母慢慢试探着说了一起过日子的想法,老太太似乎同意,但女儿默默不语,意思不太愿意。顾母没再说什么,就回家了。回到家里仔细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对顾生说:“莫不是女子嫌我们家穷?这孩子为人严肃,不说也不笑,长得虽艳如桃李,性情却冷如冰霜,真是个怪人!”母子俩猜疑了一会儿,也就罢了。一天,顾生坐在房子一端作画,有个少年来求他画幅画。这少年长得很漂亮,但样子很轻薄。顾生问他从那里来,他说是“邻村”的。自此以后,每三两天就来一次。稍稍熟了点,就渐渐与顾生说笑。顾生拥抱他,他也不太拒绝,随即关系暖昧起来。从此,两人来往更加亲热。一次,那少年见女郎走过,用眼盯着她走远,问顾生是谁。顾生说是“对门的女子”,少年说:“这女子长得这么漂亮,神情却非常可怕!”一会儿,顾生到母亲屋里。他母亲说:“刚才女子来借米,说是断炊已经一天了。这个女孩子很孝顺,家里穷得可怜,应该多少周济她一些。”顾生听了母亲的话,就背一斗米去她家,并转告了母亲的话。女子留下来,也不说感谢的话。自此,女子也常到顾生家,见到顾母做衣服或鞋子,她就拿过来替顾母做,出出进进,帮着操持家务,就像顾家的儿媳妇一样。顾生看到这样,越发感激女子。后来顾家每次得到别人送来的礼物,总是分一半给女子的母亲。而女子也仍不说感谢一类的客气话。一次,顾母的阴处生病,疼得日夜喊叫,女子天天来看望她,给她擦洗换药,一天来三四次。顾母很是不安,但女子却从不嫌脏。顾母说:“唉!我们家到哪里娶到个像你这样的媳妇,早晚伺侯老身到死!”说罢就哭起来。女子安慰她说:“你儿子很孝顺,胜过我们孤女寡母几百倍呢!”顾母又说:“在我床头来来去去的,这岂是孝子能办得到的?况且老身已是暮年之人,早晚难保不入土,我所不放心的就是没有后代根苗。”她俩正说着,顾生进屋来。顾母哭着对儿子说:“我们欠姑娘的太多了,你不要忘记,要报答她的大恩大德呀!”顾生听了,向女子施礼感谢。女子说:“你照顾我母亲,我都没有谢你,你何必谢我呢?”于是顾生更加敬爱她。然而女子的举止一直很严肃,顾生一点也不敢轻易接近她。一天,女子出门回来,顾生注视着她。她忽然一回头,向顾生嫣然一笑。顾生喜出望外,就跟在女子后面进了她家的门。顾生想亲近她,女子也不拒绝,欣然同意。事后,女子告诫顾生说:“这事只可一而不可再!”顾生没表示同意,就回了家。到了次日,顾生又约女子相会,女子非常严肃地连理也不理他就走了。此后,女子仍天天来顾家,天天相见,并不给顾生好话听、好脸色看。有时顾生说句笑话逗她,她就冷语拒绝。有一次,女子忽然在没有人的地方问顾生:“前几天常来的那个少年是谁?”顾生告诉了她。女子接着说:“那人举止行动,几次对我无礼!因为是你的朋友,没有理他。请转告他:要再对我无礼,他是不想活了!”到了当天晚上,顾生把女子的话告诉了那少年,并且告诫他说:“你要小心,她可不是好惹的!”少年说:“既然她不可侵犯,你怎么侵犯了她呢?”顾生表白并无其事。少年又说:“若是没有事,怎么男女之间不好说的话她都说给你呢?”顾生一时回答不上来。少年又说:“请你也转告她:不要装模作样!不然的话,我就到处给你们宣扬!”顾生听了很生气,怒形于色,那少年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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