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预言家吗?” “哪位诗人不是呢?请听听我第一首诗的这些句子:‘从奥林匹斯山峰,阿波罗神情不悦地往下走,弓扛肩上,箭筒紧柬;他义愤填膺,当他走动时,弓箭相互撞击。他如黑夜般悄然迈步向前,射杀人类……数不尽的柴堆燃烧着尸首。’” “在埃及,只有某些罪犯才遭受火刑,惟有犯下无法饶恕的罪过才被施以如此酷刑。” 荷马看起来不大高兴。“埃及很平静……但还能维持多久呢?我做了一场梦,拉美西斯王子。我看见无数的弓箭穿过云层射向年轻人的肉体。战争的脚步近了,那是一场你无法避免的战争。” 朵兰特和沙力决定服从谢纳,并且成为他的忠实仆人。他们不仅想报复拉美西斯,更想在谢纳的统治下谋得一官半职。与胜利者结盟,他们等着坐收渔利。 朵兰特轻易地打进了底比斯的一些上等家庭,他们很高兴能接待这样一位皇家显贵。塞提的女儿表示她在南方的居留是为了进一步了解这个美丽的省份,浏览乡村的迷人风光和祭拜卡纳克的阿蒙大神庙,她打算和她丈夫在那儿清静几天。 但在一些私人的宴会及耳语中,朵兰特慢慢地泄露了有关拉美西斯的一些私事,还有谁比她更能揭穿他的秘密呢?塞提是位伟大的国王,一位无懈可击的君主,拉美西斯则是个暴君;底比斯的善良社会再也不会在国家蓝图上扮演任何角色,阿蒙神庙的补助将减少,如亚眉尼般的草野庶民将占据贵族的地位。她渐渐地和那些反对拉美西斯的人群拉近了关系。 另一方面,沙力接受了卡纳克某书记员学校的一份中级教师职位,并且应聘加入了一个负责装饰神坛的宗教团体。他的谦卑自持受到极大的推崇,一些宗教阶层的重要人士很喜欢同他交谈,并且请他到家里做客。和妻子朵兰特一样,沙力到处宣泄他的不满。 沙力获准参观摩西工作的大工地,他要向他的学生恭贺这一工程的完成:那里的每一问圆柱大厅都和卡纳克的一模一样,它的规模与神的伟大相互辉映。 摩西变壮了。他留着胡子,因长期受太阳的暴晒,脸上多了些皱纹,他正坐在一根巨型圆柱的阴影中沉思。 “真高兴再见到你!我的另一名成就非凡的学生……” “话别说得太早,在最后一根柱子安装好以前,我是无法安心的。” “人们对你的能力褒奖不已。” “我只不过负责审核他人的工作罢了。” “你的美德胜过别人许多,摩西。我为你感到荣幸。” “你经过底比斯吗?” “不,朵兰特和我住在附近的一幢别墅里,我在卡纳克的一所学校任教。” “这一切极像被废黜。” “这全是拉美西斯造成的错误,他对他姐姐和我提出了可怕的控诉。” “没有证据?” “毫无证据。否则,他不早就把我们拖到法庭前了?” 此番话震惊了摩西。 “拉美西斯醉心于权力,”沙力继续说,“他姐姐不应该一再地提醒他要自制。事实上,他并没有改变,他那不妥协和极端的个性不适合担当即将赋予他的重任。相信我,我是第一个为此感到遗憾的人。我也曾经试着劝导他,但完全无效。” “这种流放生活不会让你们觉得委屈吗?” “流放’这个字眼太严重了!这个地区很迷人,我们可以从神庙里得到心灵的飨宴,况且我很满意可以将知识传递给年轻的孩子。对我而言,一展雄才的时光已成过眼云烟了。” “你认为你是被诬告的受害者吗?” “拉美西斯他有权力,他是摄政王。” “但滥用权力将受鞭笞。” “最好能够这样。相信我,别信任拉美西斯。” “基于什么理由?” “我确定他将一个接一个地摆脱所有当年的同窗好友,无论以什么理由,他们的存在只会干扰他。妮菲塔莉也一样无情,自从他们结婚以后,只有他们夫妻两人变得最重要,这个女人污染了他的心灵。要小心,摩西!对我来说已经太迟了,这厄运终会轮到你的。” 摩西比平日沉思了更久。他尊敬他的老师,老师的言谈并没有恶意。拉美西斯真的走错路了吗? 狮子和黄狗都接纳了妮菲塔莉,除了拉美西斯,只有她能够抚摸这两只野兽而不被抓伤或咬伤。每隔十天,这对年轻的夫妇便和他们的宠物到乡下去轻松一天,刽子手在马车边奔跑,夜警则紧跟在主人脚边。他们在田边用餐,欣赏白鹭和鹈鹕在空中翱翔,向被妮菲塔莉美貌所吸引的村民们问好。妮菲塔莉懂得辨听每个人不同的说话语气,并回应适当的词句,她还默默地帮助一些年老或卧病的村民改善生活环境。 不管面对杜雅还是仆人,妮菲塔莉永远保持原样,专心致志,平静恬淡,她拥有拉美西斯所欠缺的一切:耐心、自制和温柔。她的每个举动都有皇后的风范。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拉美西斯就确定无人能取代她。 在他们之间滋长着一份不同于摄政王对伊瑟的爱情。和伊瑟一样,妮菲塔莉懂得尽情做爱和分享她情人的热情,但是即使在他们肉体结合时,她的眠中所流露的也是另一种光芒。妮菲塔莉与伊瑟不同,懂得分享拉美西斯一些最隐秘的想法。 在父亲执政第十二年的冬季,拉美西斯向塞提请求带领妮菲塔莉到阿拜多斯去,好让她经历俄赛里斯和伊希斯的神秘典礼。于是国王夫妇、摄政王和他的妻子一起出发前往那座圣城,妮菲塔莉在此接受了入教仪式。 礼仪过后的次日,杜雅皇后送给妮菲塔莉一个金手镯,从此以后,在所有的宗教庆典中她都将戴着它,担任大皇后的助手。妮菲塔莉感动得掉下泪来,与她以前所担心的情况相反,她和拉美西斯的结合并没有把她与神庙隔离。 “我不喜欢这个。”亚眉尼抱怨。 知道他的机要秘书的唠叨个性,拉美西斯有时假装没有听到。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他重复。 “人家给了你劣质的纸莎草纸了吗?” “请放心,这我不会接受的。难道你没注意到有什么变化?” “法老的健康情形没有恶化,我母亲和我的妻子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国家太平,荷马作诗……我还奢望什么呢?哎,有了!你还没有结婚。” “我没有时间管这些芝麻小事。你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事情吗?” “说真的,没有。” “你把自己淹没在妮菲塔莉的眼神里了。该怎么责怪你呢?幸亏还有我在一旁看着听着。” “你听到了什么?” “令人担心的流言。有人企图摧毁你的名声。” “谢纳?” “最近几个月来,你哥哥保密有方,相反,来白宫廷的批评声却不绝于耳。” “我会清除这些饶舌的人!” “他们心知肚明,”亚眉尼说,“这就是他们攻击你的原因。” “要他们离开宫廷的走廊或那些豪华住宅的会客大厅,他们才没有这种勇气呢!” “理论上,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担心的是一种有组织的反对势力。” “塞提已经选好了他的继承人,其他的都是瞎猜。” “你想,谢纳会放弃吗?” “你不是亲眼看见了他的顺从态度。” “就是这点让我不安,这样做一点也不像他!” “你太多心了,朋友。塞提会保护我们。” “只要他还活着。”亚眉尼心里想,他坚决要求拉美西斯留心那种对他日渐不利的环境。 50 拉美西斯和妮菲塔莉所生的女儿只活了两个月,妮菲塔莉遭受如此重大打击,身体孱弱,没有胃口,情况令医师们很担心。三个星期以来,拉美西斯每天陪在她身旁,给予她对抗伤痛所需的力量。 妮菲塔莉怀疑,在她对拉美西斯的爱情中还会繁衍出另一个孩子吗? 小凯十分健壮,当伊瑟在底比斯上流社会中崭露头角时,他则交由一名奶妈照顾。伊瑟细心地倾听朵兰特夫妇的抱怨,很惊讶拉美西斯犯下这样违反天理的错误。在这个南方大城市里,人们害怕摄政王登上王位,他被想像成一位暴君,毫不理睬“玛亚特”。伊瑟试着辩解,但是人们向她提出一大堆令她哑口无言的反对论据。难道她喜欢的是一位嗜权如命的专制君王,一个没有感情的魔鬼吗? 谢纳的那番话又一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塞提马不停蹄地工作,稍有一点儿空当,便把拉美西斯召唤过来。父子俩坐在御花园中,由塞提口述他的训诲;其他的君王都曾立下训词教诲其继任者如何执政,塞提则偏好这种长幼口耳相传的教育方式。 “光有这种知识还不够,”他提醒,“但是它相当于一名步兵的盾牌和利剑,你可以用它来防卫和攻击。太平盛世时,大家都认为幸福是自己应得的;灾难降临时,你就成了惟一的罪魁祸首。假如你犯下了错误,别责怪别人而应该责怪你自己,并且要立刻改正,这才是执行权力的正确方式。要随时修正自己的想法和行为。交付你任务的时刻到了,到时你将全权代表我。” 这番启示并没有让拉美西斯雀跃欢喜,他宁愿永永远远地聆听父亲的训诲。 “努比亚有一个小村落反抗该区领主的命令,但送上来的报告里语意模糊不清。你到那里去,以法老之名做一些处置。” 努比亚依然十分迷人,简直让拉美西斯忘了他的任务。他的肩上轻松无比,温和的空气、撩拨浆果棕林婆娑作响的微风、赭红的沙漠和艳红的岩石都让他的心灵备感放松。他真想将军队遣回埃及,然后独自消失在这片绮丽的风光里。 这时领主已跪倒在他面前。“您了解我向您报告的事情吗?” “塞提觉得语意模糊不清。” “然而,情势却一清二楚!该村落曾暴动过,应该扫荡它。” “你的军队可有伤亡?” “没有,多亏我的谨慎小心。我等候您的莅临。” “为何不即时阻止?” 领主支吾其词。“不知道……万一他们人数众多,万一……” “带我去那个地方。” “我准备了一些点心和……” “我们走。” “在这种炎热的气候下?我认为日落时分较合适。” 拉美西斯的马车已经上路了。 这个努比亚村落安然地坐落在尼罗河旁,由一片棕榈树丛庇荫着。在那里,男人挤奶,女人做饭,光着身子的小孩在河中戏水,几条瘦狗则在屋脚下酣睡。 附近的丘陵上布满埃及的军队,他们人数众多似乎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暴动者在哪里?”拉美西斯问领主。 “就是那些人……别相信他们平静的外表。” 这些侦察兵十分肯定:没有任何努比亚战士能躲藏在附近不被发现。 “这里的村长不听从我的指挥,”领主表示,“应该立即攻击。否则,叛乱将扩散至其他族群。让我们歼灭他们,这样的教训将教会所有的努比亚人服从。” 一个女人剐刚瞧见埃及的军人,便大声呼喊起来。于是小孩们离开水面,跑进屋里躲在母亲的身后,男人们则拿好弓箭和长枪,聚集在村落的中心。 “你看!”领主大喊一声,“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村长走向前来,他拳曲的短发上插着两根长长的鸵鸟羽毛,胸前挂着一条绶带,神情高傲。他的右手里握着一根两米左右饰有彩带的长矛。 “他会突袭人。”领主警告,“我们的弓箭手应该将他钉死在土地上!” “由我来下命令,”拉美西斯提醒,“不准任何人有丝毫暴力举动。” “你打算怎么做呢?” 拉美西斯脱下他的头盔、护胸甲和护腿铠甲,放下他的利剑和匕首,走下铺满石子的斜坡。 “陛下!”领主大叫,“请回来,他们会杀了你!” 摄政王依然慢慢地前行,眼睛注视着那位努比亚人:这个男人年约六十岁,瘦骨嶙峋。 当他上下敲动那根长矛时,拉美西斯以为自己的举动太过轻率了,.但是一位努比亚酋长难道会比一头野公牛更可怕吗? “你是谁?” “拉美西斯,塞提的儿子兼埃及的摄政王。” 这位努比亚人放下他的武器。“在这里,我是首领。” “你永远都是。你遵守‘玛亚特’多久,你就会当多久的首领。” “是领主——我们的保护者,他违反了戒律。” “这是项严重的控诉。” “我遵守承诺,领主却不信守诺言。” “澄清你的不满。” “他向我们允诺以小麦换取我们的贡品,但小麦在哪里?” “贡品在哪里?” “跟我来。” 拉美西斯跟在这位酋长身后,从村落的战士身边经过。那个领主深信他们会杀了摄政王或将他掳为人质,竞掩起脸来。但是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 酋长把那些装满受高宫贵族青睐的金粉、豹皮、扇子和鸵鸟蛋的袋子拿给摄政王看。 “假如不实现承诺的话,我们会抗争到底,即使付出性命。没有人可以活在一个不讲承诺的世界里。” “这里不会有战争,”拉美西斯肯定,“如同你们得到的承诺,你将会收到小麦。” 谢纳大肆地批评拉美西斯对努比亚暴动者的懦弱态度,但是领主却规劝他别发表这种论调。在这两人间的秘密会谈里,领主说拉美西斯受军人欢迎的程度更加深了一层,士兵景仰他的英勇、热忱和速战速决的能力。有这样一些长官,他们无惧任何权贵,给拉美西斯贴上懦弱的标签反而会引起他们的不满,损及谢纳。 谢纳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无法掌控军权,无疑是一项缺憾,但是他们毕竟要听从两地之主的命令。在埃及,光有军权不足以统治国家,还要赢得朝廷和某些大祭司的支持,缺一不可。 拉美西斯愈来愈像一位不屈不挠的令人不安的战士。只要塞提掌权,这个年轻人便萧规曹随,但是以后和敌人决战时,难保他不会加入那些让埃及全军覆没的疯狂冒险! 如谢纳所言,塞提和赫梯人订了一份停战协定,而不是攻打赫梯的领土和那座著名的卡叠什堡垒。拉美西斯是否也具有同样的智慧呢?贵族们痛恨战争,他们的生活高枕无忧,不信任那些狂热的将军。 国家不需要一位发动大规模战争和将近东卷入流血事件的英雄,根据大使们和那些负责海外特务的传信官的报告,赫梯人选择了和平的手段,放弃攻打埃及。因此,像拉美西斯这种人物就变得无用武之地了,甚至碍手碍脚。假如他依然坚持他侵略者的角色,难道不应该被除名吗? 谢纳的论调深得人心,一般人认为他沉着冷静而且讲究实际。事实不就证明他说得有道理吗? 在三角洲的一趟旅行中,他说服了两位省长在塞提驾崩后支持他,他还在他豪华的船舱里接见了亚侠。他的厨师准备了一份精致佳肴,并搭配了一种特级水果白酒。 平常,这位年轻的外交官有点高傲,他那活泼的眼神有时显得迷惘,而他圆润的嗓音和处变不惊的态度则令人安心。假如他在背叛拉美西斯后仍对自己忠诚的话,谢纳将会让他成为一位称职的外交部长。 亚侠只吃了一点点食物。 “你对菜肴不满意吗?” “抱歉,我有心事。” “个人的烦恼?” “不是。” “谁给你制造了麻烦?” “正好相反。” “是拉美西斯?他发现了我们的合作!” “请放心,我们的秘密神不知鬼不觉。” “那么你为何烦恼呢?” “赫梯人。” “那些送回宫廷的报告一律报喜不报忧,然而赫梯人好战的企图却若隐若现。” “事实上那是官方版本。” “你在抱怨什么?” “他的天真烂漫。除非我的上司想让塞提安心,不想用那些悲观的预言困扰他。” “具体的细节呢?” “赫梯人并非没知识的野蛮人,既然武力抗争对他们不利,他们便用计谋。” “他们将收买当地的几位地头蛇,然后酝酿可怕的阴谋。” “事实上这是某些专家的看法。” “不是你的?” “不是。” “你担心什么?” “但愿赫梯人不侵略我们的保护国,而我们不掉进他们的圈套。” “这不太可能。一有严重的叛逆事件,塞提马上会出兵。” “塞提并不知情。” 谢纳仔细考虑了这位年轻外交官的忠告,直到目前为止,他表现得很理性。 “危险迫在眉睫吗?” “赫梯人采取拖延和渐进的战术,四五年内,他们便可准备就绪。” “继续观察他们的举动,但是除了我以外别对他人提起。” “你对我的要求有些不太合理。” “你将得到极高的报酬。” 51 这个渔村生活悠闲恬淡,村子由一队约十人组成,负责监控来往船只通航的海防部队保护着。他们的任务并不吃力,偶尔才有一艘埃及船往北航行。海防队长六十来岁,啤酒肚,他负责每天在记事本上记下所有通行者的姓名和日期。至于那些来自国外的船只,则由另一个海口进出尼罗河。 这些海防队员亦协助渔夫们收网和修补渔船,人们以鱼果腹,遇到节庆假日时,海防队长则会拿出每半个月由政府分发的那点配给酒与大家分享。 欣赏海豚表演是小镇最受欢迎的娱乐项目,人们对海豚整齐划一的跳跃和疯狂的追逐从不厌倦。 “长官,有一艘船。” 因为是午休时间,这位队长躺在草席上一点也不想起身。 “给些指示,然后记下船长的姓名。” “它朝着我们的方向而来。” “你大概看错了吧……看清楚一点。” “我确定它冲着我们而来。” 队长站了起来,大吃一惊:今天并不是送酒来的日子,淡啤酒的后劲还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幻觉。 从岸边,可以清楚地看见一艘巨型军舰,朝村落的方向笔直前进。 “不是埃及船……” 没有一艘希腊船只可以停泊在这个地方。 “备战!”队长命令他的手下,他们早已失去使用长枪、刀剑、弓箭和盾牌的习惯了。 在那艘来意不明的船只的甲板上,布满肌肤黝黑的人群,他们蓄着拳曲的络腮胡,戴着牛角形头盔,胸前由一片金属护胸甲保护,手上握有尖锐长剑和圆形盾牌。 船首站着一位巨人。他长得那么可怕,以致埃及的海防人员纷纷向后退去。 “一个怪物!”其中一个人喃喃地说。 “只不过是个人,”队长纠正,“攻击他。” 两位弓箭手同时射击。第一枝箭落了空,第二枝几乎要插进那个巨人的胸膛,只见巨人在箭碰到他之前一挥长剑截断了它。 “那边!”一位警员大喊,“还有一艘船!” “这是侵袭,”队长连忙下令,“撤退。” 拉美西斯陶醉在幸福里。 一种永久的幸福,如南风般强劲,似北风般温柔。妮菲塔莉充实了他的每一分钟,抹去他的担忧,将他的想法引向乐观。在她身边,白昼燃着一道温情的光亮。 妮菲塔莉令他惊讶,她不满足于一份平静和优渥的生活,她拥有皇后般高贵的优雅气质。她的命运将使她成为一位统治者还是服从者呢?妮菲塔莉是个谜,一个带着动人微笑的谜,和哈托尔女神十分相像,与他在祖先拉美西斯一世的坟墓上所见到的那位一样。 伊瑟是天地之坤,妮菲塔莉是天地之乾,拉美西斯缺一不可,但是他对前者只有热情和欲望,丽对妮菲塔莉则充满爱情。 塞提眺望夕阳。当拉美西斯向他请安时,晚霞余晖已射进宫里,国王却尚未点燃任何一盏灯。 “三角洲的海防警卫队送来一份令人不安的急件,”他对他的儿子说,“我的顾问们都认为只是一桩小意外,但是我确定他们判断错误。” “发生什么事情了?” “海盗偷袭了一座位于地中海边的渔村,那些负责海防的警卫队不战而退了,却声称控制了局势。” “他们谎报军情?” “由你负责去查明实情。” “何生此疑虑?” “那批海盗都是可怕的土匪,假如他们在地上钻了一个洞,便会种下可怕的种子。” 拉美西斯感到愤慨。“海防警卫队竟然无法保障我们的安全?” “那些负责人也许低估了危险性。” “我立刻出发。” 塞提再次眺望夕阳,他真想陪儿子前去,再瞧一眼三角洲那水乡泽国的风光,以国家元首的身份指挥军队。但是经过了十五年的统治之后,病痛早已吞噬他的健康,但幸运地,那逐渐弃他而去的力气竟能流入拉美西斯的血液里。 在尼罗河分支河岸边的一个小镇上,警卫队的分布绵延约三十公里长,他们匆忙地以木材修筑了防御工事,等待救援。当摄政王率领的军队抵达时,他们纷纷走出避难所,朝救援兵的方向奔来,而那位大腹便便的长官更是一马当先。 他一下跪在拉美西斯的马车前。“我们全身而退,陛下!没有任何伤亡。” “免礼。” “我们……我们的人数不足以抵抗,那些海盗足以将我们全部歼灭。” “你知道他们的进展吗?” “他们并没有离开河岸,并且又偷袭了另一座村庄。” “这都是由于你们的懦弱!” “陛下……这场战争不公平啊!” “滚出我的视线。” 警卫队长连滚带爬地来到路边,他碰了一鼻子灰。这时,摄政王的马车朝那艘来自盂斐斯,伴有一艘重型军舰的旗舰奔去。等警卫队长走到岸边时,拉美西斯早已下达命令全速往北航行。 拉美西斯十分恼怒,既为那批海盗,更为那些无能的警卫队员。摄政王严格要求水手们要集中精神。船箭一样地飞奔,水手们张起了风帆,预备好箭及刀剑,像一群真正的埃及水军,勇敢地冲向敌人。 拉美西斯全力往前冲去。 那些海盗定居在那两座掳获来的村庄里,正犹豫着接着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或者扩大在岸边的掠夺以延续他们的胜利;或者带着战利品重新登船,准备下一波的攻击。 拉美西斯于午膳时的突击令他们大吃一惊,当时他们正在享受烤香鱼。尽管敌方人数众多,那些海盗依然以超乎想像的勇猛抵抗着,那个巨人一人便击退了二十几名步兵,但是终究寡不敌众。 半数以上的海盗被歼灭,他们的船只被放火焚烧,但是他们的首领拒绝向拉美西斯俯首称臣。 “你叫什么名字?” “赛哈马纳。” “你从哪儿来?” “撒丁岛。你击败了我,但是撒丁岛的其他伙伴将会为我报仇,他们大约有十来只船,你无法阻止他们。我们想得到埃及的财富,而且我们已经拥有了。” “你为什么对你的国家不满?” “攻城略地是我们生存的理由,你那些孱弱可怜的士兵根本无法与我们长久抗战。” 一名步兵拿起斧头准备劈开他的脑袋。 “退后!”拉美西斯命令说,他转身走向他的士兵,“你们当中谁愿意单独与这个野人搏斗?” 没有人答话。 赛哈马纳冷笑一声。“你们都不配当战士!” “你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震慑了巨人。“财富,当然!然后是女人、醇酒、有大片土地的别墅、一些……” “假如我全数给你,你愿意当我的私人侍卫长吗?” 巨人瞪大双暇,仿佛要将对方吞下。“杀了我吧,但别想调侃我!” “一名真正的战士懂得要当机行事:你选择服从还是死亡?” “愿您还我自由!” 两名步兵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手铐。 拉美西斯身材高大,但是赛哈马纳更高出他一头。赛哈马纳向摄政王的方向迈前两步,那些埃及弓箭手将箭头瞄准前者。假如他冲向拉美西斯,与之短兵相接,企图以他那双大手掌掴死拉美西斯,他们能有机会发箭而又不伤及塞提之子吗? 拉美西斯从这名撒丁人的眼中看出了杀人的欲望,但是他依然双手交叉站在原地,仿佛一点也不害怕。他的对手在摄政王的身上嗅不出一丝一毫的畏惧。 赛哈马纳屈膝跪地,低下头。“请下命令,我服从您。” 52 孟斐斯平静的社会里怨声载道:他们为埃及贡献出的英勇的子弟兵还少吗?而他们竞都无法保卫摄政王的安全?眼见一位野人成为他的私人侍卫长真是对贵族的一大侮辱。再者一般人也无法接受赛哈马纳那一身撒丁式的奇装异服,而且其他犯下抢劫罪的海盗,都被送去矿场服刑,反而他们的首领此刻却享有令人羡慕的职位!假如他暗地里攻击拉美西斯,没有人会同情后者的。 谢纳为拉美西斯这一新的错误感到庆幸,这个令人反感的决定说明了惟有暴力能取悦他的弟弟。摄政王不是厌恶那些晚宴和招待会,而喜好沙漠里无止境的乘骑追逐、密集的射箭和比武训练,还有和他那头狮子做一些危险竞技游戏吗? 赛哈马纳成为拉美西斯的新宠,他们互相传授空手或持械搏斗的技巧,然后以刚柔互会的结局结束比武。那些听命于巨人的埃及人毫无怨言,他们同样地接受了能够使他们成为精干军人的密集训练,且其吃住条件非常优越。 拉美西斯实现了他的诺言:赛哈马纳成为一幢有八间房,附带一口水井和一个花木扶疏的花园的别墅的主人。赛哈马纳的地窖里藏满装着老酒的双耳尖底瓮,他在床上款待一些不怕生人,喜爱外国人高大身材的利比亚和努比亚女人。 尽管他完整地保留了他的头盔、护胸甲、长剑和圆盾牌,但是这位撒丁人早忘了他的撒丁岛了。在那里,他穷困且受轻视;在埃及,他富裕并备受尊崇!他对拉美西斯感激不尽,因为拉美西斯不仅救了他的性命,而且还给了他他所梦想的一切。谁敢威胁摄政王,他就找谁算账。 塞提执政第十四年的河水泛滥情形十分不稳定,而水位的控制非常重要,一旦泛滥程度不够,过低的水位恐会酿成一场饥荒。当国王接到阿斯旺水利探测专家们的肯定答复并查阅过那些水资源资料后,他召见了拉美西斯。虽然已疲惫不堪,法老依然带他的儿子前往西利西亚山,到那个陡峭河岸汇聚的地方——哈皮。依据古老传统,河水泛滥之源,将从哈皮的两个洞穴中窜出,引出一条洁净丰沛的清流。 为了重建和谐,塞提向河神献上了五十四瓮牛奶,三百块面包,七十块蛋糕,二十八罐蜂蜜,二十八篮葡萄,二十四篮无花果,二十八篮椰枣、石榴、枣类,及一些胡瓜、青豆、上釉的陶瓷雕像,还有四十八盒乳香、金子、银子、青铜、大理石和一些做成牛、鹅、鳄鱼和河马形状的糕点。 三天后,水位上升了,但还是不够,现在只剩下一丁点希望。 艾利欧的生命殿堂是埃及最古老的神庙,那里藏着有关天地神秘,宗教仪式,天堂地图,皇家年鉴,预言,传奇,医药和手术参考,数学和几何公式,梦之解析,象形文字字典,建筑、雕刻和绘画教材,神庙所应具备的宗教物品清单,节庆假日月历,魔术集,先人的智慧格言和可以到另一世界旅行的“传递光明”的文字记录。 “对一位法老而言,”塞提说,“这里是一个重要的地方。当恐惧威胁你时,就来这里查阅古籍文件。生命殿堂是埃及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接受它的教诲后你就会悟彻:如同我亲眼看到的一样。” 塞提要求生命殿堂的主持——一位与世隔绝的年迈祭司,将“尼罗河之书”拿来。这些资料由一位辅祭呈上来,拉美西斯认出他是谁。 “你不是皇家马厩的管理员巴肯吗?” “曾经是,我也同时负责神庙的工作。从二十一岁开始,我就放弃了世俗的职务。” 他身体强健,有着一张不讨人喜欢的四方脸,那曾经令他看起来冷酷严厉的短髯已被刮掉。他手臂粗壮,嗓音低沉沙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位精研前人智慧集的博学之士。 他将那卷纸莎草纸摊开在石桌上便告退了。 “别小看了这个人,他将前往底比斯,到卡纳克阿蒙神庙工作。他的未来将再度与你的交会。” 国王开始研读那份一千三百年前,由一位第三王朝的国王所撰述的古老资料。通过与尼罗河之神的接触,他想出了那些在河水泛滥不足时,能令人满意的必要措施。 塞提找到了解决之道:西利西亚山的奉献仪式应该在阿斯旺、底比斯和孟斐斯各重复一次。 塞提长途旅行回来后心力交瘁,当传信官告诉他水位已达正常状态时,他又命令所有省长要特别谨慎地留心水坝和蓄水池的承重强度。即便大灾难已经解除了,也不应该随意流失一滴水。 每日清晨,面容消瘦的国王都要接见拉美西斯,对他谈起那位常化身一位外表柔弱的女子或一根羽毛的正义女神玛亚特。国王告诉儿子:惟有她能统治世界,让人与人之间保持和谐;借由对神意的尊敬,太阳允诺照耀大地,麦穗继续生长,强者保护弱者,相亲相爱和团结一致将是埃及的日行法则;法老应该转述和身体力行玛亚特的法则,执行公法,这比千千万万个丰功伟业更重要。 父亲的话语滋润了拉美西斯的心灵,而他却不敢问及父亲的健康状况,他知道法老日渐摆脱公事而沉思于另一个世界,同时将精力传递给自己。拉美西斯深知自己要珍惜父亲每一分钟的训勉,因此他疏离了妮菲塔莉、亚眉尼和一些亲朋好友,以便能专心地听从法老的教诲。 拉美西斯的妻子不但鼓励他这么做,在亚眉尼的协助下,她还帮他从百忙之中脱身,以便能够服侍塞提,继承法老的权力。 塞提训示拉美西斯:接受这个古老的帝国和其面临的难题,接受法老王。塞提已经接受自己一步步地离开人世的事实。他所受的折磨令人心疼。 谢纳忍着哀痛,眼边挂着两行泪,向朝廷宣布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并且让人通知阿蒙神庙的大祭司和各省省长。虽然嚣师们依旧抱着能够延长君主寿命的希望,但是仍担心会发生不幸的后果。在谢纳看来,这出悲剧将导致双重灾难,那就是拉美西斯的继位问题。 谢纳试着说服弟弟,让他明白他无能承担这至高无上的职务,但是这理智的呼喊会被接受吗?当国家需要保卫时,或许该想一个补救的方法,哪个人能够阻止这个好战者摧毁未来的埃及呢? 谢纳这番谦卑和反映现实的演讲博得了许多人的喝彩,每个人都希望塞提的政权能继续维持下去,但是人们也为最不幸的后果做准备。 墨涅拉俄斯手下那些已转业从商的希腊军人,重新磨亮了他们的武器,他们在国王的指挥之下,将那些早已融入当地社会的安分守己的外国军人组织起来,蓄势待发。暴动前夕,拉赛德孟国王早已按捺不住,他不断模拟自己手拿着剑,刺穿敌人的腹部和胸膛,切断他们的四肢,以在特洛伊战场上的狂热击碎他们的脑袋。暴动成功后,他将带着海伦返回家乡,要她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和背叛付出代价。 谢纳持乐观态度,他那些各式各样的盟友和他们的优势似乎值得鼓舞。但是,有一个人令他感到芒刺在背:那个撒丁人赛哈马纳。拉美西斯聘赛哈马纳为私人侍卫长,无意中抵制了谢纳的一项阴谋,那就是在摄政王的安全警卫系统里安插一名希腊军官。更不幸的是,缺少巨人的同意,那名希腊军官就无法接近拉美西斯。墨涅拉俄斯必须将赛哈马纳暗中除掉,而且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谢纳的全盘计划已臻完备,现在只须等待塞提谢世,就可发出行动暗号了。 “你父亲今天早上不能接见你。”杜雅哀叹。 “他的健康情形恶化了吗?”拉美西斯问。 “他的外科大夫放弃动手术。为了减轻他的疼痛,医生给他打了一针曼德拉草特效安眠药。” 杜雅仍旧保持着令人刮目相看的高贵气质,但是话语中却透露出伤感及心痛。 “告诉我真相,是否还有希望?” “我想没有,他的身体太虚弱了。你父亲原本应该多休息,但是如何说服一位法老不要为人民的福祉着想呢?” 拉美西斯瞧见母亲眼中的泪水,于是上前抱紧她。 “塞提并不害怕死亡,他那永恒的住所已竣工,他早已准备好到俄赛里斯和冥界的法官前报到。当他把他的所作所为摊在神的面前时,面对那个吞噬背叛玛亚特者的怪兽,他将无所畏惧。” “怎么做才能帮助您?” “自我准备,儿子。准备好让你父亲之名永世长存,遵循前人的脚印,面对命运不明的未来。” 赛大武和莲花在夜深时分出门。水位退出低地,乡村重拾平日的风貌。虽然轻微,这次河水泛滥依然使大地焕然一新,它扫荡了大量的啮齿动物和蛇类,将它们淹死在洞穴里,那些存活下来的都是抵抗力最强和最机灵的,而且夏末的毒蛇液品质最佳。 这名蛇类杀手选中了西沙漠一带他极熟悉的地区,那些带着毒牙的上等的眼镜蛇,在那里出没。赛大武不动声色,走向最大的一个巢穴。莲花赤脚走在他身后,尽管他经验老到又冷静,他仍不愿她冒任何风险。这位美丽的努比亚女子手持一根分叉的拐杖、一个布袋和一个药罐,将蛇攒在地上,让它吐出一部分毒液这种工作是她的家常便饭。 满月照亮沙漠,令蛇群不安于室,刺激它们往最远的地方探险。赛大武低声歌唱着,加重那些诱引眼镜蛇的低音音符。在他看中的那片处在两块扁平石头之间的地方,沙土的波动证明有一条巨型眼镜蛇穿梭其间。 赛大武坐了下来,继续低声歌唱着,但那条眼镜蛇迟迟不肯出现。 莲花以跳水者冲下泳池的姿势扑向地面,赛大武吓了一跳。看着她和那条他准备将其引诱人网的跟镜蛇搏斗。争斗历时很短,这位努比亚女子将它一把塞进袋子里。 “它从背后攻击你。”她解释。 “这完全出乎常理,”赛大武下结论道,“假如连蛇类都失去灵性,那么灾难就不远了。” 53 “因为我们将不眠不休,”荷马朗诵道,“连片刻的喘息时间都没有,直到夜晚来临,将我们分开并安抚我们的狂躁。在那面保护全身的盾牌之下,胸膛将沁满汗水,而手将紧握那剑柄。” “这首《伊利亚特》里的诗句是否透露出一股战争将卷土重来的意味?”拉美西斯问。 “我只谈到过去。” “不预兆未来吗?” “我开始爱上了埃及,我不希望见到它沉沦在混乱里。” “为何如此担心呢?” “我和我的同胞们仍有消息往来,他们最近的鼓噪令我不安。听说他们热血沸腾,一如面对特洛伊城墙。” “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只不过是个诗人,而且我的视力已每况愈下。” 海伦感谢杜雅皇后愿意接纳她,让她度过了一段如此温馨的时光。大皇后的脸庞在经过仔细地妆饰后,竞看不出丝毫悲伤的痕迹。 “我不知道该如何……” “多说无益,海伦。” “我真的感到悲痛,我祈求上苍保佑国王康复。” “谢谢你的好意,我也是。我向神明恳求。” “我很担心,非常担心……” “你在害怕什么?” “墨涅拉俄斯很兴奋,太兴奋了,他平日闷闷不乐,现在似乎很快乐。因为他深信即将带我返回希腊了!” “即使塞提驾崩了,你仍会受到保护。” “我想恐怕不会,陛下。” “墨涅拉俄斯是我的座上宾,他没有权利做决定。” “我要留在这里,在宫廷里,在您身边!” “请放心,海伦。你不会有危险的。” 尽管有皇后的安抚保证,海伦依然害怕墨涅拉俄斯的恶毒行径,他的态度说明他正在策划一项阴谋,以便带着妻子逃出埃及。塞提的死亡不正是一个令人梦寐以求的难得机会吗?海伦决定调查一下她丈夫的行动,杜雅的性命也许危在旦夕。一旦墨涅拉俄斯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会变得很粗暴,已经有一段非常长的时间,这样的粗暴没有出现过。 亚眉尼正读着朵兰特写给拉美西斯的那封信。 亲爱的弟弟: 我丈夫和我很关心你,还有我们至尊的父亲塞提法老的健康情形,谣传他已病入膏育。赦免的时刻不是已经来临了吗?期待你慈悲为怀,我相信你已忘了我丈夫的过错,而且允许他,向塞提和杜雅致上他的问安。在这段艰难的时光里,我们将为彼此提供所需要的慰藉。重要的难道不是重组一个坚强的家庭,并不为过去所牵绊吗? 宽厚如你,沙力和我将耐心期待你的佳音。 “慢慢地重读一遍。”摄政王要求。亚眉尼诚惶诚恐地照办。 “拿出一张新的纸莎草纸。” “我们要让步吗?” “朵兰特是我的姐姐,亚眉尼。” “我的消失不会引起她的悲泣哀悼,因为我不是皇家的人。” “你真尖酸刻薄!” “宽恕不一定就好,你姐姐和她丈夫只想背叛你。” “开始写,亚眉尼。” “我的手腕很痛。你不想亲自向她表达你的宽恕之情吗?” “写,我求你。” 亚眉尼咬牙切齿地握紧他的芦苇笔杆。 内容很简短:请勿奢望返回孟斐斯,违者将上诉首相审理论处,并请远离法老。 亚眉尼的芦苇笔杆轻快地在那张纸莎草纸上飞舞。 朵兰特看过拉美西斯回给她的侮辱性信函之后,在伊瑟身边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摄政王那不妥协的个性、他的粗暴无礼和他的铁石心肠不正向他的妃子伊瑟和儿子预示了一个黑暗的王朝和未来吗? 伊瑟实在必须承认谢纳有理由指责他弟弟的不是,因为拉美西斯在自己的四周只会撒下毁灭和不幸的种子。尽管伊瑟对他情深意浓,但她别无选择,只能无情地反对拉美西斯;朵兰特,他的亲姐姐也是不得不如此。 埃及的未来属于谢纳。伊瑟应该忘了拉美西斯,改嫁国家的新主人,建立一个真正的家庭。 沙力强调,阿蒙神庙大祭司和许多高官都同意谢纳的看法,等塞提驾崩之后,只要谢纳表明他有登基的权利,他们都将支持他。等新国王正式宣布之后,伊瑟便可掌握自己的未来了。 摩西于天刚露白后不久便跨进工地,这里竟然没有一位石匠在工作。这是个平常的工作日,而且那些优秀工人的敬业精神无懈可击,在他们的行规里,任何缺席都应附证明。 但是那座一旦竣工,将可能是埃及最雄伟的卡纳克圆柱大厅里竞空无一人,第一次,摩西尝到一份不被木槌和凿子敲打声所干扰的静谧。他凝视那些雕刻在圆柱上的神祗图像,暗暗赞赏将法老和神明结合在一起的奉献仪式;在这里,神圣以一股奇异的力量超越人类的心灵。 摩西独自一人在此驻足良久,仿佛他占有这个神奇的地方。不久,这里就将充满解救埃及缺一不可的创造力量。但是这份创造力量是神明的最佳诠释吗?终于,他看见一位工头回来寻找遗忘在某根圆柱下的工具。 “为什么不上工呢?” “你不知道吗?” “我刚从西利西亚山回来,不清楚。” “今天早上建筑师向我们宣布工地停工。” “什么原因?” “本来应该由法老亲自向我们解说设计的蓝图,但是他还在孟斐斯,等他来底比斯之后,我们就可以继续工作了。” 摩西对这样的答复并不满意。除非病重,还有什么理由能阻止塞提到底比斯来察看如此重大的工程呢? 塞提驾崩了?谁敢想像呢?拉美西斯一定很难过。 摩西登上即将开往孟斐斯的首班帆船。 “靠过来一点,拉美西斯。” 塞提躺在一张靠窗的镶金木板床上,夕阳的余晖从窗口照进屋内也照亮他的脸,那平静的面容让他儿子惊奇地目瞪口呆。 重燃希望!塞提又有精力接见拉美西斯了,病痛消失了。他是不是已经战胜了死亡? “法老是创世主的形象,他自我创造。”塞提说,“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公正地执行‘玛亚特’。为神明执行这些良善的行为,拉美西斯,成为人民的牧人,赋予人类生命,日夜提高警觉,寻找所有适当的行动机会。” “这是您的角色,爸爸,而且您还将长久地继续做下去。” “我看见了自己的死亡,它的脚步近了,它的脸庞如西方女神般,年少且带着微笑。这不是一项终结,拉美西斯,而是一趟旅行。” “请留下来,我求您。” “你生存的目的是领导他人,而非求助他人,至于我,体会死亡和接受转世为神鬼的考验时刻已经来临了。假如我在世的生活正直不阿,苍穹将接纳我的存在。” “埃及需要您。” “自古以来,埃及是光明的独生女,而埃及的子孙就坐在光明的宝座上。你将继承我的事业并且发扬光大,拉美西斯,你的名字就叫‘光明之子’。” “我还有许多问题要请教您,许多训示待指导……” “从第一次和那头野公牛对峙,我就开始训练你了,因为没有人知道就在那一刻命运已做了决定,然而你应该已经察觉到它的秘密,因为你将指挥一个民族。” “我尚未准备好。” “从没有人已经准备好了。当你的祖先拉美西斯一世离开尘土飞向朝阳时,我也曾和你今天一样惶恐和失望。惟有上帝的手能控制一个人使他成为牺牲者。身为法老,你将是人民的第一个仆役,一个无权像一般人那样享有休息和娱乐的仆役。你将会孤独一人,但不要像迷途羔羊般的绝望孤独,而是做一位必须选对方向,看清四周神秘力量的船长。爱埃及胜于你自己,那么光明前程自会为你而敞开。” 晚霞的金色余晖抚摩着塞提祥和的脸庞,法老的身上散发出一道奇异的光芒,仿若他本人就是光明之源。 “你的道路将布满荆棘,”他预言,“你必须对抗那些可怕的敌人,因为人类偏爱悲剧不幸胜于团圆幸福,然而取胜的力量存在你心,假如你懂得将它发扬光大。妮菲塔莉的魔力将会保护你,因为她的心和所有的大皇后一样。像隼一样高高翱翔在空中,儿子,以犀利的眼光睥睨世界和人群。” 塞提的声音消失了,他的眼神仰望斜阳,望向另一个惟有他才看得见的世界。 杜雅在宫中亲自宣布塞提驾崩的消息。在执政的第十五年,法老转身回归冥界,回归他天上母亲的怀抱,他的神明弟兄们在天堂迎接他,在那里,一切病痛将化为乌有,他将依据“玛亚特”生活。 守丧随即展开。 神庙大门紧闭,除了日以继夜的诵唱灵歌外,所有的宗教仪式都已中断。这七十天中,男人不准刮胡子,女人则披散头发,人们不吃肉不喝酒,书记员的办公室亦关了门,各行政部门停止作业。 法老谢世,王位空缺,埃及进入群龙无首的状态。每个人都担心这段时期会发生意外,虽然还有皇后和摄政王,但王位的确空悬着。被这种情况所吸引,那些凶恶的势力可能以各种形式出现,掠夺埃及的生命,将它掳为囊中之物。 在边防方面,军队进入警备状态——塞提驾崩的消息将会很快传遍海外,引起他国的蠢动。赫梯人和其他种族的战士是否将攻击尼罗河三角洲地带,或者准备一场海盗和贝都因人都梦想的大规模侵袭活动呢?凭着个人的气魄,塞提足以消灭他们,他走后,埃及还能独力抗战吗? 塞提去世当天,他的尸体便被运往位于尼罗河西岸的取洁胆礼大厅。提审谢世国王的审判会由杜雅主持。皇后本人、她的儿子、首相、国策顾问团成员、一级长官和所有的家庭侍从在宣誓决不说谎后,一致声称塞提是位正直的君王,他们对他毫无批评怨言。 杜雅递上他们的审判书。这样,塞提的灵魂便可以遇见那位帮人渡船的艄公,穿过河流到另一个世界,然后驶向星辰海岸。之后,他的尸体将转世为俄赛里斯,并且依据皇家礼仪进行防腐处理。 防腐装殓人员取出国王的内脏,用泡化碱将尸体进行脱水处理,并且暴晒在太阳底下,随后祭司们便将国王的尸体用布带包扎起来,塞提将被送往早已建好他永久居所的国王谷。 亚眉尼、赛大武和摩西都很担心拉美西斯,因为他一直缄默不语。在辞谢过朋友们的志哀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只有妮菲塔莉能够和他说说话,但这仍无法消减他的悲伤。 狮子和狗紧随在拉美西斯的身边,仿佛希望减轻他的痛苦。 有塞提在,未来是灿烂光明的,拉美西斯只需聆听父亲的教诲,服从他,以他为榜样。在父亲的领导下,统治国家是如此简单和愉快!拉美西斯从没想过他终将独自一人。 十五年的统治太短暂了!如此多的神庙永远地赞美这位能与古帝国法老媲美的建造者的光荣。但是塞提走了。而二十三年的经历对拉美西斯来说似乎脆弱得不足以扛起埃及的每座神殿,说不定,神殿反而会压垮了他。 他真的配得上这个响亮的“光明之子”的称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