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到你身边去吗?” 他没答话,她大胆地走上前去,那条狗不再夹在他们中间。 “天狼星即将从夜空中出现,”拉美西斯指出,“明天它将和太阳一起从东方升起,宣布河水泛滥的来临。” “每年不都是这样吗?” “你不知道今年将和往年不同吗?” 这严肃的口气吓着了伊瑟,让她连撒谎的力气都没有。 她温柔地靠在他的手臂上。“别这么高深莫测,我又不是你的敌人。你在三角洲遇到什么事了?” “我父亲让我面对了我自己。” “什么意思?” “我不应该回避问题,躲藏一点用也没有。” “我对你有信心,拉美西斯,不管你将来的命运如何。” 他轻轻地抚摸她的秀发。她出神地凝视着他:在北方的土地上,他所经历过的考验已经让他脱胎换骨了。 这名少年已经成长为男人了——一个令人痴迷的美男子,一个令她醉心狂爱的男人。 尼罗河测量专家并没有错估河水泛滥孟斐斯河岸的日子。 不久后,节庆即将开始,人们到处传说着伊希斯女神在长期寻觅俄赛里斯之后,终于使俄赛里斯死而复生。黎明后不久,原本关闭的连接大运河和城市的堤坝水闸将开启,汹涌的波浪将涌入城市,为了防止河水酿成灾难,人们向河里丢下数千座代表尼罗河的富饶力量,外形像个双乳下垂的男人、头上顶着纸莎草矮树丛、手上捧着装满食物托盘的小雕像。每一个家庭都收藏着一只上了彩釉的陶瓷葫芦,里面装有象征丰收的河水。 皇宫里,人头攒动,一小时之内游行即将开始,队伍将行至尼罗河畔,由法老带领,去举行供奉仪式。在众目睽睽之下,每个人都在寻思自己在按照阶级排列的队伍中的位置。 谢纳来回地踱着方步,他问侍卫:“我父亲究竟决定了我的角色没有?” “还没有。” “真奇怪!去向祭司打听打听。” “国王将在游行队伍前头亲自下令。” “这每个人都知道!” “对不起,我所知仅限于此。” 谢纳拉了拉亚麻长袍的皱褶,然后调整了一下那串三圈的玉髓珍珠项链,他愈来愈讲究豪华,但还是不敢凌驾他的父亲。就这样,传闻被证实了,在皇后的同意下,塞提有意更改了一些礼仪的程序。但是为什么他被蒙在鼓里呢?假如国王夫妇就这样将他撤在一旁,那失宠就显而易见了。除了野心勃勃的拉美西斯以外,谁还会是其中的挑衅者呢? 谢纳可能低估了他的弟弟:这条毒蛇暗地里不断地陷害他,并且深信已经击中他的要害;杜雅听信拉美西斯的谎言,而且影响了她的丈夫。 是的,这就是拉美西斯的计谋:在一个大型的公开仪式中,占取国王夫妇身后的首席位置,并且证明他排挤了他的哥哥。 谢纳求见他的母亲。 两位女祭司服侍大皇后穿好衣服,她头戴插着两枝长羽毛的皇冠,象征她来自于宇宙的大气和孕育生命能量的水源。因为她的现身,干旱将消失,生产将复苏。 谢纳向母亲行礼。“为什么对我犹豫不决?” “你在抱怨什么?” “在尼罗河祭祀大典中,我的地位不应该仅次于我父亲吗?” “这要由他决定。” “您不知道他的决定吗?” “你失去了对你父亲的信任吗?通常,你是第一个夸赞他做事有智慧的人。” 谢纳默不作声,后悔自己的举止。面对母亲,他局促不安;她不用粗暴,但是以一种可怕的准确,刺穿他的盔甲,而且一针见血。 “我继续尊重他的决定,请放心。” “那么,你还担心什么?塞提行事将以埃及利益为重,这一点不是最重要的吗?” 为免去无所事事的折磨,拉美西斯在纸莎草纸上抄写智者卜塔的格言。 一个小时以内,将有一位辅祭会来找他,通知他在游行队伍中的位子。假如他的直觉没有错误,他将占有以往保留给谢纳的那个位子。理智要求塞提一点也不能打乱既定的规则,但是为什么他要在这个即将在尼罗河岸广大群众面前举行的显贵游行里策划一项神秘行动呢?法老准备来个惊人之举,而这个惊人之举就是由拉美西斯替代谢纳。 没有任何法律强制国王必须指定他的长子为王位继承人,也没有任何法律限制他不能从贵族中挑选继位者。许多法老和皇后都来自中等或与皇室毫无关系的家庭,杜雅本人以前就是个贫穷的乡下人。 拉美西斯回顾他与父亲共处的那些片段,没有一件事情是偶然的。经由断断续续的和突然的觉悟,塞提除去他的幻想,让他面对真正的自我;如同一头狮子生来就为成为一头狮子,拉美西斯自觉为统治而生。命运已经安排好道路,塞提留意不让他走错任何一步。 从皇宫到大河沿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这个庆祝新年和尼罗河泛滥重生的节日,是一个能看见法老、他的妻子、他们的孩子和一些达官贵人的难得机会。 从房间的窗子里,谢纳眺望那些好奇的群众,再过几分钟,他们即将目睹他失宠的样子。塞提甚至不给他机会辩白他的无辜和证明拉美西斯根本没有当法老王的本领。 许多朝臣并不拥戴拉美西斯,也只有谢纳有办法煽动他们提出反对意见,其影响力不容塞提忽视,许多贵族都信任谢纳。假如拉美西斯走错一步,那么他的兄长马上就会占优势;假如拉美西斯不犯错,谢纳也会设计一些令他无法逃脱的陷阱。 大祭司要国王的长子走在他的后面,游行即将开始。拉美西斯跟在辅祭的后面。 游行队伍从皇宫的大门延伸到神庙区的出口。王子被带到国王夫妇所在的队伍前头,前有撒花女开路引导。那些头发被剃光、身穿白袍的神甫看着塞提的幼子从他们的眼前经过时,都被他的仪表吸引住了。没有人还把他当成耽于游戏和打闹,一心只想过平淡和简易生活的少年。 拉美西斯继续往前走。他从几个具有影响力的大官和一些打扮华丽的贵夫人眼前经过,这是小王子第一次在公众面前出现。不,他不是在做梦,他父亲,就在新年这一天,将使他向王位更迈进一步。 但是希望戛然而止。 辅祭请他站在大祭司卜塔身后,远离国王夫妇,远离谢纳。 我指派我的儿子拉美西斯为摄政王, …… 他将学习统治国家, 关心国家的团结和百姓的福祉, 他将是人民的领袖, 人民的幸福比他自己的幸福更重要。 他将抵抗外寇内敌, 并且在保护弱者不受强者欺侮的同时, 也让玛亚特受世人的尊敬。 因为我给予拉美西斯的爱很大, 所以他也将成为光明之子。 18 两天了,拉美西斯滴水不沾并且拒绝和任何人说话。 亚眉尼因深深理解他朋友的绝望,知道躲到一边和保持缄默;像一个影子一样,他照顾着王子但不叨扰他。当然,拉美西斯不再是默默无闻,从今以后他跻身于有资格参加国家大典的皇亲国戚的行列之中,但是那个为他保留的位子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配角角色。在大家的眼中,谢纳依然是王位继承人。 夜警看出主人的忧伤,既不要求他带它去散步也不强求他跟它玩耍。多亏它的信任,王子走出了自我关闭的监牢;在给夜警喂食时,他终于接受机要秘书为他准备的菜肴。 “我无能又自大,亚眉尼。我父亲给了我一个很好的教训。” “你何苦自我虐待呢?” “这样我才觉得自己聪明点。” “权力如此重要吗?” “权力不重要,但是实践自身的价值很重要!而且我深信我的本质就是去治理国家。父亲把我驱逐出王位,我竞茫然无知。” “你愿意接受自己的命运吗?” “我还有命运可言吗?” 亚眉尼担心他会做出傻事。拉美西斯的失望如此之深,这可能会把他逼成精神错乱,且不断地自我毁灭。只有时问能减轻失望,但是忍耐却是被王子忽视的美德。 “沙力请我们去钓鱼,”亚眉尼喃喃自语,“你愿意去消遣一下吗?” “随你便。” 亚眉尼克制着欢喜的冲动:假如拉美西斯重拾日常娱乐,他会很快康复的。 拉美西斯的前家庭教师夫妇邀集了年轻一辈里的学识精英,向他们推荐一项优雅的娱乐项目——在一个养满了鱼的蓄水池里垂钓。每一位参加者享有一把三脚椅和一枝洋槐木的钓竿,技术最好的人将是比赛的得胜者,并且将获得一卷描述冒险家席努爷一生的精美纸莎草纸,这是本极受历代学者推崇的古典小说。 拉美西斯把他的位子让给对这种新颖的娱乐评价颇高的亚眉尼。他怎样才能明白友情与伊瑟的爱情都无法浇灭那吞噬他灵魂的欲望之火呢?时间只会使这簇难以满足的火焰愈烧愈旺,并为它火上添油。不管他的命运如何,他不接受平凡的生活。他只关心两个人:他的法老王父亲和他的皇后母亲。他想分享的是他们的看法,而不是其他人的。 沙力亲切地把手搭在学生的肩膀上。 “这种游戏让你觉得无聊?” “你的组织很成功。” “你如果参赛保证得胜。” “你怎么变得爱挖苦人了?” “这不是我的意思,现在你的地位已经稳定了。游行时,许多大官都觉得你很了不起。” 沙力的坦率看起来是真诚的,他把拉美西斯带到一个可以喝鲜啤酒的凉亭里。 “皇家书记官的职位最值得羡慕了,”他兴奋地说,“你可以获得国王的青睐,你可以进入财库和谷仓,你可以分得一大部分祭祀后的供品,你穿着讲究,你拥有一些马匹和一艘小船,你住在美丽的别墅里,你目睹田地的收成,而且有忠心的仆人照料你的生活起居。你的双臂不必劳动,你的双手将温柔而洁白,你的脊背挺直,你不必背负粗重的东西,你既不必操作锄头也不必使用十字镐,更不用服劳役,而你的吩咐都将被彻底地执行。你的写字板、芦苇笔和纸莎草纸卷可确保你飞黄腾达,而且能使你成为一个富有且受人尊敬的人。你会对我说,那荣耀呢?它将属于你!那些与聪明的书记官同代的人都被遗忘了,但他们的后代子孙却继续歌咏作家。” “身为书记官,”拉美西斯以平淡的声音背诵,“因为书比石碑或金字塔更耐人寻味,它把你的名字保留得比任何建筑物都完整。为了传承,书记官拥有他们自己的智慧集,那些主持他们丧礼的祭司,使用的便是他们所写的文章。他们的儿孙就是他们写作的石板,载满象形文字的石头就是他们的妻子。最坚固的建筑物终将风化消失,而书记官的作品传递世代。” “太高明了!”沙力大叫,“你一点都没有忘记我的教诲。” “是我们祖先的教诲。” “当然,当然……但是,的确是我把它教给你的。” “我向你致上我的谢意。” “我愈来愈以你为荣!做一名称职的书记官,别胡思乱想。” 男主人去招呼其他的宾客了。有人谈天,有人喝酒,有人钓鱼,有人胡侃瞎扯,而拉美西斯觉得很无聊,他对乐于平庸和享用特权的这群人物深感不解。 他的姐姐温柔地挽着他的手臂。 “你开心吗?”朵兰特问。 “看不出来吗?” “我的样子好看吗?” 他放开她,然后看着她。她的长袍带着异国风味,色彩过于鲜艳,假发太复杂,但是她看起来比平常精神好一点。 “你是个美极了的女主人。” “一句出自你口中的赞美,真难得!” “所以,更珍贵。” “在尼罗河祭奠中,你的举止备受赞赏。” “我一动也没动,甚至一句话也没说。” “正是如此……一个太完美的惊奇!皇室本来预测你会有另一种反应。” “哪一种?” 朵兰特尖锐的眼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友善的神情。“一种抗议,甚至一种暴力。当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你会表现得比平常尖锐多了,狮子有可能变成羔羊吗?” 拉美西斯握紧双拳,免得出手赏她几个耳光。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朵兰特?” “你哥哥拥有的,而你一辈子无法得到的。” “你搞错了,我并不嫉妒他。我在寻找自己的本质,没有其他的目的。” “假期近了,盂斐斯会变得拥挤不堪,我们要去尼罗河三角溯的房子度假。跟我们一起去吧,你教我们划船,我们去游泳,去钓大鱼。” “我的职位……” “来吧,拉美西斯。现在,既然一切已明朗化,来关心你的亲朋好友,并且享受他们的温情吧。” 钓鱼比赛的冠军得主开怀地大叫,女主人不得不前去恭贺,而她的先生则将叙述席努爷冒险记的纸莎草纸颁赠给他。 拉美西斯向亚眉尼使了个眼色。 “我的钓线断了。”亚眉尼承认。 “我们走吧。” “要回去啦?” “比赛结束了,亚眉尼。” 谢纳衣冠楚楚地走向拉美西斯。 “对不起,我来晚了,无法欣赏你的绝活儿。” “亚眉尼代我出征。” “觉得很累啦?” “随便你说。” “很好,拉美西斯,你会一天比一天更清楚你的能力有限。为了这,你该感谢我。” “基于什么理由?” “你被获准参加那个令人注目的游行,那是因为我的影响力;塞提一直想将你驱逐出境,他很担心,想来也真的有道理,你的举止经常不宜。幸亏,你的表现可说恰到好处。继续如此做,保持我们的良好关系。” 谢纳和他身后跟随着的一批拥戴者,走开了。沙力和他的太太向这位不速之客鞠躬,很高兴他意外的光临。 拉美西斯抚摸着夜警的头顶,它心醉神迷地闭上了眼睛。王子仰望星辰。 伊瑟一丝不挂地靠着他。 “暂且忘了这条狗……我会嫉妒死的。你跟我做爱,把你交给我!” “你快睡着了,我还没有睡意。” “如果你亲我,我就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我讨厌敲诈的行为。” “我成功地达到让你姐姐邀请我的目的,如此一来和你亲爱的家人在一起时,你将不会那么寂寞,而且我们也可以进一步证实我们即将结婚的传言。” 她变得如此温柔和娇媚,使得王子无法不在意她的轻抚,他抱起她,穿过阳台,将她放在床上,和她亲热。 亚眉尼很高兴拉美西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好胃口。 “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出发了,”他骄傲地宣布,“我亲自检查过行李。度个假也许对我们有益。” “你应该有个假期,你打算休息一下吗?” “我一开始工作,就无法停下来。” “在我姐姐家,你会无所事事。” “我不这样认为,你现在的工作需要阅览许多的资料,而且……” “亚眉尼,你懂得放松一下吗?”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人。” 拉美西斯抓住他的肩膀。 “你不是我的仆人,而是我的朋友。听我的忠告,休息几天。” “我会试试看,但是……” “有烦恼?” “那些走私的墨块,那家可疑的工厂……我想查出真相。” “我们办得到吗?” “埃及还有连我们都看不下去的黑幕。” “你具有政治家的品格吗?” “你和我想的一样,我确定。” “我请求过我母亲协助我们。” “这……这太好了!” “截至目前,毫无所获。” “事情终会水落石出的。” “我不在乎那些墨块和那家工厂,但是我要亲眼看到那个想置你于死地的和那个指使他的人。” 拉美西斯的坚决态度震撼了他的机要秘书。 “我的记忆忠实可靠,亚眉尼。” 沙力租了一艘三十座造型优美的帆船。他对能在河水泛滥后形成的一片汪洋中航行和在山顶上棕榈树林里的舒适小屋中度假的想法高兴不已。那边的气候可让人稍微喘口气,那边的日子过起来慵懒宜人。 船长急着要开航,海警刚通知他可以出航了。假如轮到他的船走而不及时走的话,则必须再耐心等候两或三个小时。 “拉美西斯迟到了。”他姐姐惋惜地说。 “可是,伊瑟却早已上船了。”沙力说。 “他的行李呢?” “一大早就送上船了,在艳阳升空前。” 朵兰特不断地跺脚。 亚眉尼小跑过来,在开口说话前先喘了一大口气。 “拉美西斯不见了!”他说。 19 拉美西斯在夜警的陪伴下,背着旅行袋和一块用皮带绑着的草席,左手拿着一个装了一块缠腰布和一双凉鞋的皮袋,右手握着一根拐杖。停下来休息时,他把草席铺在树阴下,然后,在他那忠实伙伴的保护下,小睡了片刻。 拉美西斯已经搭船完成了他第一阶段的旅行,第二阶段是步行。进入离开海面的山顶小路,他穿过无数的小镇,并且和农人们一起用餐以补充体力。他厌倦了都市生活,发现了一个平静的、永远依四季和节庆的时序过生活的世外桃源。 拉美西斯没有通知亚眉尼,也没有告诉伊瑟,他希望独自旅行,像任何一位埃及人出发探访他的亲人或在河水泛滥期间前往许多已经开工的工地一样。 在一个小村落,他招了一名专门运送穷人的船夫。大片水面上 渐渐地增加了几十艘大小不同的船只,有些乘载小孩的船,不断地摇晃,小孩便故意跌入水里,好展开疯狂的游泳比赛。 在休息、游戏、旅行时……拉美西斯感受到埃及人民的呼吸和他们那份寄托在法老信心里的强烈的安详与欢乐。他不断地听到人们以尊敬和赞美的口吻谈论着塞提,拉美西斯对此深感光荣,并且暗自保证要配得上父亲,即使自己不过是一名负责监管谷仓进货或记录官长口谕的小书记官。 在法尤姆的入口边境,一个由鳄鱼之神索贝克统治的绿意盎然的省份,梅屋的皇家后殿“大爱”,占地好几公顷,由杰出的园丁照管着。一个设计巧妙的运河网路散布在这个全国人都认为是埃及最美丽的广大地区。年老的贵妇人在那儿颐养天年,她们羡慕地看着那些获准到纺织厂工作,到诗歌、音乐和舞蹈学校上课的年轻貌美的女子。景泰蓝专家十分忙碌地在珠宝设计师身旁精研他们的技术。后殿因这些无止尽的工作而喧嚣热闹。 走向大门的入口之前,拉美西斯换了件缠腰布,穿上凉鞋,又拍拍狗身上的灰尘。觉得可以见人之后,他走向一位其貌不扬的守卫。 “我来看一位朋友。” “你的推荐信呢,年轻人?” “我不需要。” 那守卫脖子一仰。“凭什么如此自负?” “因为我是拉美西斯王子,塞提的儿子。” “你耍我!国王的儿子外出时都有随从护身。” “我的狗就够了。” “滚吧,小子,这个玩笑我没兴趣。” “我命令你让开。” 那坚定的语气和锐利的眼神吓坏了这位警卫:应该赶走这个讨厌的家伙,还是小心应付呢? “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摩西。” “你在这里等一下。” 夜警坐在一棵波斯木的树阴下。空气中充满香气,有几百只鸟在后殿的树上筑巢,还有比这更甜蜜的生活吗? “拉美西斯!” 摩西推开警卫,跑向拉美西斯,这两个朋友互相拥抱,然后跨过大门。夜警跟在他们身后,它扬着鼻子猛嗅,从警卫室传出来的香味似乎很合它的胃口。 摩西和拉美西斯走上一条蜿蜒在无花果树丛里的通向一间水房的瓷砖小路,那儿盛开着枝叶丰盈的白荷花。他们坐在由三块石灰石并列砌成的石椅上。 “多让人惊奇!多兴奋啊!拉美西斯!你被派到这里工作?” “不,我想见你。” “你一个人来,没有随从?” “吓了你一跳吗?” “这真是你的个性!自从我们的小团体分散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成了皇家书记官,而且以为我父亲选了我当他的继承人。” “经过谢纳的同意吗?” “那只不过是个梦,当然啦,我不屈不挠。当我父亲当众否认我时,幻影破灭了,但是……” “但是?” “但是一种力量,一种同样的力量,它摧毁我的能力,又继续鼓动我。我憎恨像无所事事的有钱人一样昏睡,我们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呢,摩西?” “这是惟一重要的问题,你说得有道理。” “我该怎么与众不同呢?” “我跟你一样不知所措。我是这座后殿老板的助理之一,我在一家纺织厂上班,监督那里的工人的工作,拥有一栋有五个房间的房子,一座花园和一份精挑细选的美食。多亏后殿的图书馆,我在这里,在全埃及人的智慧里成长!夫复何求?” “一个漂亮的女人。” 摩西微笑着。“在这里多得是,你恋爱了吗?” “也许。” “谁?” “伊瑟。” “国王的囊中物,听说过。你真让我羡慕……但是为什么你说‘也许’?” “她很美丽,我们很合得来,但是我无法确定我爱她。我对爱情另有憧憬,比较强烈,比较疯狂,比较……” “别自我虐待了,尽情享受现在,记得晚宴时,竖琴家不是在我们的耳边轻唱这样的叮咛吗?” “你呢,你找到爱情了吗?” “有一些情人,可能……但是没有一个令我满意。有一把火烧着我,我也是,我无法说明,应该忘记它还是点燃它。” “我们选择,摩西。假如我们躲开,我们将像晦气的影子一样消失。” “你认为这个世界光明吗?” “光明存在这世上。” 摩西抬起眼睛仰望天空。 “它是否躲在太阳里呢?” 拉美西斯强迫他的朋友往下看。 “别正面看它,你的眼睛会瞎掉。” “被隐蔽的东西,将被我发掘。” 一声惊慌的惨叫终止了他们的谈话,在平行的另一条小路上,两个纺织女工快速逃开。 “该我让你惊奇一下了,”摩西说,“让我们去修理一下这个把那些可怜虫吓得半死的恶魔。” 那个捣蛋鬼无意溜走,他一只膝盖着地,抓起一条漂亮的墨绿色的蛇,将它放到袋子里。 “赛大武!” 这位蛇类专家一点表情也没有。拉美西斯很惊讶在这里遇见他,赛大武解释卖毒液给后殿的实验室可维持他的生计,而且,能在摩西的陪伴下待几天是他最高兴的事情。 “我要教给摩西几样技术。闭上眼睛,拉美西斯。” 当王子被命令张开眼睛时,摩西直挺挺地站着,右手捏着一根深褐色的极细的棍子。 “这没什么了不起。” “看清楚!”赛大武叮咛说。 那根棍子动了起来,弯弯曲曲的,是蛇!摩西用力把蛇甩到地上,赛大武立刻将它捡起。 “这不是一场很精彩的自然魔术吗?有一点令人心寒,而且可以吓一吓任何人,即使是国王的儿子。” “那么,教我操作这种‘棍子’。” “当然好。” 这三个朋友躲到一个果园里,赛大武在那儿教他的同伴操控一条活蛇所需要的技巧。 不远处一些身材细长的年轻女孩正在练习着一种类似特技的舞蹈,她们身上缠着一块半长的紧身缠腰布,胸前与背部绑着交叉的带子,头发往上梳,在脑后绑了一个马尾辫,辫子的尾端系着一颗木头珠子。她们跳着很复杂的舞步,但是动作整齐划一。 赛大武并没有专心欣赏,他卖力地搜寻那种能让人好死恶活的蛇类,他的梦想似乎仅止于此而已!摩西想过和赛大武一样专注地生活,但是他被囚在一大堆公文里,然而他却以非常严谨的态度办事,只要再给一点儿时问的话,后殿主管的位子,对他而言就如囊中之物。 “终有一天,”他对拉美西斯承诺,“我会舍弃一切。” “什么意思?” “我自己也不清楚,但是我愈来愈受不了这种生活。” “我们一起出走。” 舞蹈结束后,他们被说服和这些女孩们一起坐在淡蓝色的水池旁分享一种小吃。拉美西斯王子被迫回答一些关于皇宫、他所任书记官的职务和他未来计划的问题,但他不耐烦且几乎粗暴无礼地随便虚应其事。他的交谈者们失望地起身,准备前去参加一项测验她们知识程度的诗词比赛。 拉美西斯发觉其中的一位姑娘沉默寡言,看起来比她的同伴都年轻,发丝乌黑亮丽,眼睛碧绿,十分迷人。 “她叫什么名字?”他问摩西。 “妮菲塔莉。” “她为什么那么害羞?” “她来自一个中等家庭,而且刚刚到后殿来,人们发现她很会织布。在各方面,她都是团体里的佼佼者,而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却无法容忍她。” 好几个舞者试着吸引拉美西斯王子的注意,传闻他将与伊瑟结婚,但是国王之子难道不比一般男人更多情吗?王子摆脱了这些调情者,坐到妮菲塔莉的旁边。 “我的出现令你不舒服吗?” 这个问题使她解除了戒心,她抬起头,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拉美西斯。 “请原谅我的粗暴无礼,但是我看见你如此孤单。” “那是因为……我在沉思。” “你心里有什么烦恼吗?” “我们必须选择一首卜塔智者的格言,然后诠释它。” “我很崇拜这一首,你选择哪一首呢?” “我还在犹豫。” “你期望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妮菲塔莉?” “花艺。我喜欢为神明准备花束,并且在一年当中,尽可能地在神庙里住久一点。” “这不是一种很艰苦的生活吗?” “我喜欢沉思,在沉思当中,消耗我的体力。书上不是这样写着:沉默使灵魂如花树般成长吗?” 舞蹈监督要她们集合了,要她们去上文法课前先把衣服换下来。妮菲塔莉站了起来。 “等一下……你可以帮我一下忙吗?” “舞蹈监督很严格的,不容许我们迟到。” “你选择哪一首格言?” 她的微笑足以使最激昂的战士心平气和。 “一句完美的话躲藏得比一块绿色石头更隐秘,然而我们却在石磨女工的身上找到它。” 说完,她轻盈地消失不见了。 20 拉美西斯在梅屋的后殿住了一个星期,但是他却没有机会再见到妮菲塔莉,摩西则被一位利用他办事效率快的上司所交代的公事忙得团团转,只剩下一小部分时间给自己的朋友,然而他们从谈话中获得了一股新的力量,并且互相保证不丧失在理智的昏昧当中。 很快地,塞提幼子的造访便引起轰动,年长的贵妇们都很珍惜与他共话家常的机会,其中一些贵妇人更以她们的回忆和建议把他搞得晕头转向。许多工匠和公务员向他祈求帮忙,而学院的主管,则不断地向他致以最高的敬意,希望他能在他父亲面前赞美他们高明的管理技术。好不容易,拉美西斯终于能够躲在花园里安静地阅读一些古人的书籍,他感觉身陷另一个教人窒息的地牢里,只得重拾起旅行袋、草席和手杖,一声不响地离开这地方。摩西会理解他的。 夜警长胖了,几天的疾走可使它恢复苗条的身材。 皇家侍卫长疲于奔命,他从来没有如此卖命地工作过。他东奔西跑,召见几十位负责人,努力地研究一些细节,重新再审犯人,甚至以极刑威胁对方。 很难断定是调查被冻结还是行政系统本身出了问题,他们试着对几位高官施压,但总找不出根源所在,而皇后却比任何一位凶悍的朝臣都可怕。 最后,他自知已经尽其所能,而且无法再突破了,于是便求见杜雅。 “我可以向陛下保证我已尽心尽力了。” “我感兴趣的是你的结果。” “您要求我查出真相,不管是什么样的真相。” “正是。” “您会失望的,因为……” “让我来评判,言归正传。” 侍卫长犹豫了一下。“我谨向您声明我的责任是……” 皇后的眼光阻止这位高官继续说明他的未尽之责。 “那么,我向您报告两件不幸的事情。” 亚眉尼细心地抄写着所有书记员都应铭记在心的法律规条。即使缺少拉美西斯的信任,他仍确信王子会回来的。因此他继续他机要秘书的工作,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当夜警跳上他的膝盖,用它那柔润的舌头舔他的脸颊时,亚眉尼忘了所有的抱怨,热情地迎接拉美西斯的归来。 “我就知道你的办公桌会清洁光溜,你会将事情快速处理完毕。”王子承认说,“要我是你的话,我就不会接受如此大量的工作。” “但是你有你的事,而我也有我的,上帝如此安排,我心满意足。” “对不起,亚眉尼。” “我保证与你真诚相待,而且我信守承诺,否则,地狱里的魔王将割断我的喉咙!如同你所看到的,我做事无私。旅行愉快吗?” 拉美西斯向他叙述了后殿、摩西、赛大武,但是跳过了他与妮菲塔莉的那段短暂相逢。几分钟的交谈,他的记忆将它视为珍宝。 “你来得正是时侯,”亚眉尼表示,“皇后要求尽快见你。亚侠则请我们吃晚饭。” 亚侠在外交部刚分给他的那幢位于城中心、离他上班的行政区不远的官邸里款待拉美西斯和亚眉尼。虽然年纪轻轻,他看起来却像一位老练的外交官,态度热忱,语气中肯。他关心衣着打扮,追随孟斐斯最新潮的装束,式样里掺杂着古典韵味,并且融合了感情洋溢的色彩。现在在他天生高雅的气质中又添加了一份稳重,连拉美西斯都不认得他了。显然地,亚侠已经找到了他的道路。 “你似乎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拉美西斯评论说。 “我做了正确的决定,而且正逢其时,我写的有关特洛伊战争的报告被认为是正确的。” “到底是一种什么状况?” “特洛伊人对战败是难辞其咎的。与那些相信阿伽门农的人将宽厚为怀的观点相反,我猜测将会发生一场屠杀和城市掠夺。然而,我们不会介入,埃及与此冲突毫无瓜葛。” “维持和平是塞提最大的心愿。” “这就是为什么他那么担忧的原因。” 拉美西斯和亚眉尼异口同声地提出令人不安的问题:“你害怕冲突吗?” “那些赫梯人蠢蠢欲动。” 从第一年执政开始,塞提便必须面对贝都因人的暴动:受赫梯人的鼓舞,他们侵略巴勒斯坦,并且成立了一个独立王国。但是不久后,那里的一些乱党即互相残杀。恢复平静后,法老披挂上阵弭平迦南之乱,兼并叙利亚以南和控制腓尼基的出口要塞。在塞提执政的第三年,每个人都相信埃及会与赫梯人正面冲突,但是双方军队扎营驻守,然后又退回后方。 “你还知道什么实情?”拉美西斯问。 “那些都是机密消息。虽然身为皇家书记官,你仍不属于知情范围。” 亚侠以右食指捋着他那修剪得无懈可击的胡髭,拉美西斯自忖亚侠是否真的这样认为,但是他朋友眼中流露出的那缕戏狎神态让他放心了不少。 “赫梯人在叙利亚制造暴动,某些腓尼基王子,在丰厚报酬的交换下,准备协助他们。国王的军事顾问主张应该及时干涉,依据最新消息,塞提觉得事不宜迟。” “你将出征吗?” “不会。” “已经失宠啦?” “不完全是。”亚侠细腻的脸庞抽动了一下,仿佛拉美西斯的问题令他不舒服似的。“我被指派其他的任务。” “什么样的任务?” “这一次,我真要守口如瓶了。” “一项机密行动!”亚属尼惊呼,“很刺激,但是……也很危险。” “我是国家的公仆。” “你真的什么都不能告诉我们?” “我要去南方,你们就别再多问了。” 夜警尽情享受着它那特权所赋予的恩赐:一顿在皇后的花园里享用的丰盛菜肴。杜雅高兴地接受夜警那热情舌头的一阵温柔谢意。拉美西斯按捺不住,嚼起一根小树枝。 “那些调查呢?” “皇家侍卫长比我想像的还有效率。调查有进展,但是结果不算太好。那个引你掉入陷阱的马车夫已经找到了,但已经死了,他的尸体横陈在孟斐斯南方一个废弃的谷仓里。至于制造墨块的那家工厂,无法查出老板是何许人,记载他姓名的纸莎草纸在档案室里被销毁了。” “只有达官贵族才有办法实施这个阴谋!” “你说得有道理,一个有钱有势的达官贵族可以收买一些共犯。” “这桩舞弊案令我憎恶……我们不能就此罢手!” “你怀疑我胆怯?” “母亲大人!” “我喜欢你的造反性格,永远不要接受不公平的事情。” “现在怎么办?” “皇家侍卫长已经黔驴技穷了,我想换个人。” “我听候您安排。下命令吧,我将照办。” “你准备好了为此牺牲以换得事情的真相?” “假设谢纳是想毁灭我的幕后主谋者。” 一抹悲伤写在皇后的脸上。“这是项可怕的指控。” “这样的怀疑让您心痛,是吗?”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而且我爱你们,即使你们的个性不同,即使你们的野心都已坦然可见,但怎么会假设你哥哥如此狠心呢?” 拉美西斯的身体微微颤抖,企盼执政的心愿使他盲目无知,竟然会想到是谢纳策划了这种最卑鄙的阴谋。 “我的朋友亚侠担心国家的安危即将遭受威胁。” “他的消息准确吗?” “我父亲准备好迎战赫梯人了吗?” “情势不允许。” “我要和他一起去,为我的国家而战。” 21 在谢纳办公的皇宫侧翼,他的雇员们的脸上表情严峻,每个人都严格地遵照他的指示重新改装这间办公室,既无笑声也无交谈敢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 消息就在接近中午时分传来了:立刻调派两团精良部队紧急援助。显然是为了与赫梯人开战!谢纳吓呆了,这个暴力举动影响了他刚开始推动的商业政策,而他眼见就要采收第一批成果了。 这种愚蠢的冲突将衍生出新的不安,对和解不利;与他大部分的先祖一样,塞提进退维谷。总是这种落伍的道德观念,这种为保护埃及国土、为保存伟大文明的意识,而浪费了一些在别处十分有用的人力物力!谢纳过去一直没有取消国王军事顾问的建议,以便让事实证明他们的举动造成的浪费;这些好战分子只想到战争,自以为全国人民都会对他们的成果大加称道。万一战争失败的话,谢纳打算将这些蠢货赶出宫外。 法老、首相及大将军不在时,谁将接管国事呢?当然是杜雅皇后。尽管她和谢纳的对话不投机,有时甚至发生激烈争吵,他们却彼此深爱着对方。是该直截了当解释清楚的时候了——杜雅不仅心知肚明,甚至怂恿塞提去维持和平。因此他坚持要尽快见到她,即使她的时间排得满满的。 杜雅于午后在她的会客室里接见了谢纳。 “我敢打赌你的求见不是为了私事。” “您猜到了,一如往昔。您哪来的这第六感呢?” “做儿子的不应该谄媚他的母亲。” “您不喜欢战争,不是吗?” “谁喜欢?” “我父亲的决定是否太仓促了点?” “你认为他会匆忙行事吗?” “当然不会,但是现在……赫梯人……” “你喜欢漂亮的衣服吗?” 谢纳显得很尴尬。“当然,但是……” “跟我来。” 杜雅带她的长子到另一个附设的会客厅里,在一张茶几上放着一顶有拳曲辫子的长假发,一件宽袖衬衫,一条有皱褶带流苏边的长裙,还有一条交叉的领巾垂到臀部,它是用来系在腰上的。 “很美丽,不是吗?” “一件令人赞叹的作品。” “这套衣服是给你的。你父亲选择你为他这次出征叙利亚的右旗手。” 谢纳脸色发白。 旗手,在国王右边,握着一枝镶有牡羊头象征胜利之神阿蒙的长杆,法老的长子将随父亲出征,并且到战场的最前线。 拉美西斯顿足不已。 为何亚眉尼去拿宣布将随塞提出征的皇室主要官员名单的政令迟迟不归呢?王子已按捺不住,急欲得知自己被配到哪个编队。他不在乎那个加在他头上的浮夸头衔,重要的是战斗。 “你总算回来了!喂,名单呢?” 亚眉尼低下头去。 “干吗不高兴?” “你自己看。” 在皇家政令上,谢纳被指派为法老的右旗手,至于拉美西斯的名字,甚至提都没提。 孟斐斯城所有的兵营都处于备战中。从明天起,在法老的亲自指挥下,步兵团和马车队将出发前往叙利亚。 拉美西斯整天都待在兵营总部的大厅里。黄昏时,看到父亲步出战略咨询会议厅时,他大胆地走上去。 “我是否可以向您要求一件事情?” “说吧。” “我希望跟您一起去。” “我的政令已经决定了。” “当不当军官对我不重要,我只想歼灭敌人。” “那更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我不懂。” “一个不真实的希望根本毫无价值,想要歼灭敌人,要有能力。这不是你能力所及的事情,拉美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