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美西斯五部曲之一:光明之子

LE FILS DE LA LUMIERE    [法] 克里斯蒂安·贾克 著    王玲琇 译    光明之子    拉美西斯五部曲之一    十四岁的英俊少年,    勇敢地与野牛对决;    那是神圣的一刻,一位手众神宠爱的法老的命运从此注定。    沉醉于如火如水的爱情,    拥抱着永恒挚诚的友谊,    躲过一次次邪恶阴险的谋杀,    跟随父王寻找那万物所归的光明。    拉美西斯——光明之子,    西方文明之神,真理的守护神,    盛世埃及的缔造者,    六十年的统治,六十年的传奇!  自 序  “拉美西斯,最伟大的胜利者,真理的守护神太阳之王。”因破译古埃及文字而敲开古埃及文明大门的商博良(J.F.Champollion,1790~1832),就是以这几句话来描述他真心崇拜的法老——拉美西斯的。  拉美西斯之名果然穿越世纪并战胜岁月:他得天独厚,是西方文明之源,埃及法老王时期全能伟大的化身,从公元前1279年至前l212年,六十七年的统治,拉美西斯“光明之子”缔造了埃及的盛世,也展现了其个人的英明睿智。  在埃及土地上,旅行者随处可见拉美西斯的踪迹:他将自己的印记留在由皇家的工艺大师所建造的,或在他统治下所重修的数不清的建筑物上。而那两座位于阿布辛拜勒的神殿,还有卡纳克神庙的圆柱大厅,以及路克索尔神庙里含笑的巨大坐像,永远由神圣的拉美西斯和王室大皇后妮菲塔莉这对夫妻所统治。  拉美西斯不只是一部小说里的英雄,他是多部小说的英雄。他是一部向我们叙述他在父亲塞提的教导下,创建丰功伟业,兢兢业业直到在位末年的真实史诗里的英雄,是一生遭逢诸多考验的英雄。这套书共五册,它不仅纪念拉美西斯,更描述了由一些令人难忘的人物:法老塞提、他的皇后杜雅、高挑的妮菲塔莉、大美人伊瑟、诗人荷马、蛇虺巫师赛大武、犹太人摩西,以及许多在书中重新复活的人物所交织成的一个特殊群体的风貌。  拉美西斯的木乃伊被珍藏在开罗博物馆,这个伟大长者的身躯完美无瑕,散发出一股令人难以忘怀的魅力。许多参观过木乃伊的观光客,都觉得他似乎马上会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拉美西斯因肉体的死亡而被剥夺的一切,经由小说的魔力得以重现。拜野史与埃及学之赐,我们得以分享他的忧愁与喜乐,经历他的失败与成功,邂逅他钟爱的女人,体会他忍受锥心痛苦的背叛与坐拥永恒的友谊,抵抗邪恶的势力并且寻找那道万物之源与万源所归的光明的心路历程。  伟大的拉美西斯,从与野牛舍生忘死搏斗的第一场战斗开始,到洋槐树阴下安息的影子,那是一个与埃及——众神溺爱的国家——生死与共的伟大法老的命运。在那块拥有水与阳光的大地上,忠恕之言、公平无私与倾城之美皆有其特定的意义,并且在日常生活当中实现;在那块天上和人间相连的土地上,生命可以从死亡里复苏,未知的现在曾经触手可及,生命中不朽的爱情开拓了人的胸襟,使人雀跃欢喜。  埃及是拉美西斯的。    成为一头永远年轻强壮的野牛,    意志坚定,双角锐利,所向无敌。    你,拉美西斯,    从娘胎中出来时跟一头野牛一样,    而你应该变成光芒万丈且能赐予全民福祉的太阳。    你一直像一颗躲在我掌心中的星星;    今天,我张开手心,    看星星是高升闪烁还是消失陨落!  1  一头四肢粗如石柱、皮毛呈棕黑色的公牛,正屏气凝神地盯着年轻的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被公牛头上的角吸引住了,它们锐利的程度足足可以轻易地撕裂任何敌人的肉体。  拉美西斯从未看见过如此巨硕的野牛,他往后退了一步。  野牛的尾巴向空中一扬,凶狠狠地瞪着这位外来客,他竟敢擅闯它的地盘,侵入那些靠近沼泽长满巨大芒草的牧场。不远处,有头母牛正在分娩,身边环绕着它的同伴。在尼罗河孤寂的河畔,这头野兽统治着它的族群,而且拒绝陌生人的亲近。  年轻人原希望能隐身在草丛后面,但是野牛深藏在眼窝里的栗色眼珠一刻也没离开过他。拉美西斯知道自己躲不过它了。  他面若死灰,缓慢地转身走向他的父亲。  塞提,埃及的法老王,人们口中呢称的“胜利的公牛”,立在他儿子身后十数步左右。只要他一出现,据说,就足以使敌人溃不成军。他聪明,敏锐得有如鹰隼,元所不在,而且无所不知。他身材高挑,表情严肃,额头饱满,鹰钩鼻,颧骨凸出,是权威的化身。他令人景仰与畏惧,曾重振埃及的雄风。  十四岁时,壮硕健美的拉美西斯第一次与父亲相见。在那之前,拉美西斯一直由皇室的家庭教师照顾着,接受贵族教育,他贵为帝王之子,未来将执掌高官的职务,享受惬意舒适的生活。但是塞提把他从语文课里带到野外来,远离城镇。路上塞提一句话也没说。  当草丛愈来愈浓密时,君王和他的儿子放弃了双马车,躲迸高高的草丛中。他们越过了障碍,进入了野牛的地盘。  那头野兽和法老,哪一个比较可怕?前者与后者的身上都散发着让年轻的拉美西斯觉得无法掌控的全能力量。说书人没有说明这头野牛是天兽,它的生命是由另一个世界的火所赋予的,也没法说明法老与众神们亲如兄弟,幸亏他的身材高大强壮,无惧它的存在。年轻的拉美西斯感觉自己处在两个势均力敌的力量当中。  “它看到我了。”他以一种强装平静的声音说。  “正好。”这两个从他父亲口中吐出来的字带着批评的语气。  “它巨大无比,它……”  “那你呢,你是谁?”  这个问题出乎拉美西斯的意料。野牛的左前蹄使劲地在地上磨蹭,白鹭丝与苍鹭振翅高飞,仿佛要逃离战场似的。  “你是懦夫或是帝王之子?”塞提的眼神能刺穿人的心思。  “我想搏命一战,但是……”  “一个真正的男人将奋战到耗尽全身的力气,帝王更在这要求之上,如果你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你将无法统治国家,而我们也永远不要再见面了。任何的考验都不应该使你却步。走,如果你想离开的话,否则,逮住它!”  拉美西斯大胆地抬起双眼面对父亲的目光。“你要我去送死?”  “成为一头永远年轻强壮的野牛,意志坚定,双角锐利,所向无敌。你,拉美西斯,从娘胎中出来时跟一头野牛一样,而你应该变成光芒万丈且能赐予全民福祉的太阳。你一直像一颗躲在我掌心中的星星;今天,我张开手心,看星星是高升闪烁还是消失陨落!”  那头野牛开始咆哮,入侵者的对话把它激怒了。方圆数十米之内,乡野噪音戛然而止,从啮齿类到鸟类,每一种动物都嗅到这场战斗将一触即发。  拉美西斯面对敌人。  凭他家庭教师教过的那些空手搏斗的技巧,他打败过比他重比他强的对手,但是面对这样的庞然怪物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战略呢?  塞提交给儿子一条打了活结的长绳。“它的蛮力在头部,从角套住它,你就赢了。”  年轻人重燃信心。皇宫池塘里的水上比武,早已让他练就了如何使用绳索。  “当野牛听见你手上套索的呼啸声,”塞提警告说,“它将会冲向你,一定要套准,因为你不可能有第二次机会。”  拉美西斯边思量边反复演练动作,并且默默地自我鼓励。虽是小小的年纪,他已经有一米七高,而且肌肉结实,可与精通多种体育活动的运动员相比。但他讨厌死了那个用缎带缠着绑在他耳朵上的童环,虽然这个传统的饰物和他漂亮的金色头发编在一起很相配!他觉得这很孩子气,等他被指派在皇宫任职时,他将有权力变换另外一种发型。  但是命运允许他活到那个时候吗?虽然已经有许多次了,而且毫不夸张,这充满朝气的年轻入一直希望有机会面对挑战他能力的考验,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法老本人竟会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来回应他的要求。  受到人身上气味的刺激,那头野牛再也按捺不住了。拉美西斯握紧绳索,当他擒住这头野兽时,他必须使出巨人般的力气才能制服它。既然他尚未拥有这样的体力,那么他就得超越自身能力的极限,甚至撕心裂肺。  不,他不会辜负法老。  拉美西斯甩动他的套索,野牛则双角朝下往前奔。  受到野牛速度的惊吓,他向旁边退了两步,伸长右手抛出绳索,绳索蜿蜒如蛇,击中怪兽的背部。动作完成后,拉美西斯身体失控滑向泥泞草地,而且就在牛角准备戳穿他时跌落倒地。牛角紧贴着他的胸膛而过,他眼也没眨一下。他以为自己会当场死去。  野牛狂奔至芒草的尽头后转身一跳。拉美西斯站起来,眼光逼视野牛。他将与它鏖战到最后一刻,他要证明给塞提看,帝王之子知道要死得有尊严。  蛮牛不再奔跑,法老紧握在手中的绳索套住了它的双角。惊恐之下,野牛头部乱甩而不顾扭断颈骨的危险,它白费力气地试图想逃脱,但塞提发挥他那无比的精力把它拉到身边。  “抓紧它的尾巴!”他命令他的儿子。  拉美西斯跑过来抓住那条几乎光溜溜的、只剩下末端还有一小绺毛的尾巴——法老缠腰布的皮带上就挂着这样一条牛尾巴,这象征着他是野牛的主宰者。  这头野兽被擒住后安静下来,只能喘气呻吟。帝王做手势要拉美西斯站到他的背后,然后松开了野牛。  “这种动物很难驯服,一头像这样的公牛能穿火越水,而且知道藏匿在树后以便能顺利攻击它的敌人。”  野牛的头左右晃动,看了一下它的对手。它知道在法老面前无伎可施,于是静悄悄地退回到自己的地方。  “您比它还厉害!”  “我们不再是敌人了,因为我们达成了一项协定。”  塞提从皮套里抽出一把匕首,一个快而准的动作,切断了那个童环。  “爸爸……”  “你的童年结束了。生命从明天开始,拉美西斯。”  “我并没有打败那头野兽。”  “你打败了恐惧——通往智慧之路的头号敌人。”  “还有很多其他的坏人吗?”  “可能比沙漠里的沙子还多。”  年轻人禁不住要问这样的问题:“我是不是可以这么想……你选择了我当你的继承人?”  “你认为光凭勇气就可以统治人民吗?”  2  拉美西斯的家庭老师沙力,在宫殿里四处寻找他的学生。拉美西斯已经不是第一次逃了数学课去喂马,或与他那一帮狐朋狗友去比赛游泳了。  啤酒肚,生性开朗,厌恶体育活动的沙力娶了一位比他年轻许多的女子——拉美西斯的大姐朵兰特,朵兰特使他得以担任王子的家庭教师这个令人羡慕的工作。  但塞提幼子的直率与无法捉摸的脾气令人头痛!要不是天生的耐性和努力想打开一个小男孩傲慢与太自以为是的心灵,沙力早就放弃了他的工作。依照传统,法老不负责自己小孩的童年教育,等到孩子从青少年转变为成人的时候他才与他们见面并考验他们,以便知道谁适合治理国家。以目前的情况而言,大势已定:是谢纳,拉美西斯的兄长,即将登上王位。然而谢纳必须给他的弟弟安排个出路,最好让他成为一名好的将军,要不然至少也是一名称职的大臣。  三十出头的沙力本来可以轻松地在自己别墅的池塘旁消磨时光,与他芳龄二十的妻子相依偎,但是他觉得生活太无聊,幸亏有拉美西斯,日子才不至于一成不变。小男孩对生活的渴求难以满足,他有无穷的想像力,在接受沙力前他早已把几位家庭教师搞得七荤八素了。虽然时有冲突,但沙力终究成功了,他引起年轻人对所有应该了解的学科的兴趣,并且练习写字。虽然他嘴上不说,能教导灵敏聪颖的拉美西斯,尤其是欣赏后者突发奇想时的特殊领悟,其实是一大乐事。  一段时间以来,年轻人变了。他原本无法忍受片刻安宁,如今,竟能凝神细读老智者卜塔霍特普的格言集,沙力甚至惊讶地发现他在晨光中带着成熟的神情观看燕群飞舞。蜕变成长正在进行,在许多人身上,蜕变起不了作用。这名家庭教师心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契机改变了拉美西斯这个人,是否年轻人身上的热情将转变为另外一种特质:较不叛逆但同样地朝气蓬勃。  他坐拥如此多的天赋,在皇宫里已引起那些使他们相形之下更显无能的才子佳人讨厌,甚至怀恨。尽管塞提的帝位继承问题并没有困扰他,而且拉美西斯一点也不在意那些由朝臣官宦所酝酿的、他须面对的阴谋,他的未来可能还是比预期中坎坷。那些阴谋还包括他的亲哥哥已经计划将他从朝廷要职中除名。他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子呢?被放逐到遥远的塞外?他能适应穷乡僻野和四季单调的生活吗?  沙力不敢将自己的苦恼告诉妻子,担心它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至于对塞提开诚布公则根本不可能,法老因忙于治理日新月异的国家,根本无暇倾听一名家庭教师的心声。父亲与儿子互不来往是对的,面对如塞提般万能的人,拉美西斯只能选择造反或归顺。总之,传统有它的好处,父亲并非是教育自己子女的最佳人选。  王室的大皇后即拉美西斯的母亲杜雅的态度,则大不相同,沙力注意到她是几个特别宠爱幼子的人之一。极富教养,心思细腻,她深谙每个朝臣的优缺点;全权管理皇室事务,她注重严格遵守皇室的规矩并且得到贵族与平民的爱戴。但是沙力畏惧杜雅。如果他以一些莫名其妙的困扰去纠缠她的话,恐怕会失去她的宠信。皇后不喜欢人嚼舌根,一个空穴来风的指控对她而言和撒谎一样严重。与其当个乌鸦嘴的先知还不如守口如瓶。  即使厌恶,沙力还是到马厩去了。他怕马和它们的蹄子,他讨厌和马夫们成群结队,更讨厌和好大喜功的骑兵团搅和。无视马夫们对他的嘲弄揶揄,家庭教师遍寻仍未找到他的学生,已经有两天没有人见过他的学生了,人们对拉美西斯的消失也感到奇怪。  沙力找了几个小时,连饭都忘了吃,筋疲力尽,风尘仆仆,傍晚时终于折回皇宫。  这位家庭教师闷闷不乐,甚至忘了与从教室走出来的同事们打招呼。明天早上,他想去询问拉美西斯的好友们,如果他再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的话,那只好接受学生失踪的可怕事实了。  沙力到底触犯了哪个天条,竟然让他必须遭受这个可恶天才的折磨?眼见自己将因为最大的冤屈而丢了饭碗,将被赶出官外,他的太太将休了他,他将被贬为洗衣工人!他的心忐忑不安。沙力在平常写字的地方坐了下来。  通常,在他对面,拉美西斯,一会儿专心致志,一会儿做白日梦,总能做出出其不意的举动。八岁时,拉美西斯已经写了一手好字,并且能够算出一个金字塔的斜角……他很喜欢做练习。  家庭教师合上双眼,缅怀自己跃上高枝后的那些甜美岁月。  “你病啦,沙力?”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一个变得低沉而稳重的声音!  “是你,真的是你?”  “假如你睡着了,继续睡吧,要不然,你看。”  沙力睁大眼睛。  真的是拉美西斯,他也是一身灰尘,但眼神发亮!  “我们必须去梳洗一番,你和我。你到哪儿去了,老师?”  “到和马厩一样脏得不得了的地方去了。”  “你去找我了吗?”  沙力表情错愕,站了起来,走到拉美西斯身边:“你把你的童环搞到哪里去了?”  “我父亲亲手把它切断了。”  “不可能!那样的仪式需要……”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对不起。”  “坐下来,老师,你听我说。”  惊讶于王子不再稚嫩的声音,沙力乖乖地顺从。  “我父亲让我接受野牛的挑战。”  “这……这怎么可能!”  “我并没有打败那头野牛,但是我面对了那头怪兽,而且我想……我父亲挑选了我当未来的摄政王。”  “不,王子,被选中的是你的哥哥。”  “他接受过野牛的挑战吗?”  “塞提只是想让你面对一下你很喜欢的危险。”  “他浪费时间就为了这点儿小事?他要我继承他,我确定!”  “别自我陶醉了,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吧。”  “疯狂?”  “宫里很多显要人物一点也不拥戴你。”  “他们指责我什么?”  “你的天分。”  “你建议我做个平凡的人?”  “权力的游戏比你所想像的还奸诈,光凭蛮勇无法成为胜利者。”  “那么,你帮我。”  “什么?”  “你很清楚官里的情况,帮我划清敌友,给我整理|意见。”  “别对我要求太多……我只不过是你的家庭老师。”  “你忘了我的童年已经死了?你要么当我的家庭老师,要么我们就此分手。”  “你强人所难要我轻率地冒险,而你并没有机会掌权;你哥哥已筹划多时了,如果你向他挑衅,他会置你于死地。”  3  夜黑如漆,拉美西斯与他那些同样由私人家教带大的同窗好友们,定下一个重要的约会。他们能顺利地逃过警卫的监督来到城中心会面并且商讨一个重要问题吗?  拉美西斯从房间的窗户爬了出来,再从二楼跳下来,花园疏松的泥土地面吞没了他的着地声。他挨着建筑物走,不怕遇到警卫,他们有些已经睡着了,另一些则在玩掷骰子游戏。假如他不幸遇到一个尽忠职守的警卫,他将向其解释原委或一拳将其击昏。  他兴奋当头,忘了一名“狱吏”,它——一条金黄色的中型狗,矮壮强健,耳朵下垂,尾巴呈螺旋状,坐立在马路中央。  拉美西斯本能地追随它的眼神,那条狗盘坐在那里,尾巴有节奏地拍打着。年轻人靠近并抚摸它,他们一见如故。在那条狗的红色颈圈皮带上,写着一个名字:夜警。  “你陪我去吗?”  夜警用它那黑头扁鼻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它带领它的新主人走到学校的出口,这学校里面培育的都是埃及未来的王公贵族。  尽管夜幕低垂,埃及最古老的首都孟斐斯的马路上依旧人潮涌动;尽管南部的底比斯商业发达,孟斐斯依然保存着它昔日的光彩。著名的大学都在孟斐斯,所有贵族的后裔及那些被认为适合担任高官职位的人都在那儿接受严格与密集的教育。能进入贵族学校,“一个封闭、被保护及不愁吃穿的地方”,是很多人的期望,但是对那些从小生活在里面的人而言,例如拉美西斯,却一心只想逃开!  拉美西斯穿了一件材质普通的短袖长衫,看起来与路上的行人没什么两样。他来到医学院校园旁最有名的啤酒屋,那些未来的医师喜欢在一整天繁重的课业结束后到这儿享受一下。夜警寸步不离,王子也不赶它走,他与它一起进入贵族学校孩子的禁区。  啤酒屋的大厅里,石灰墙和草席热情地款待着那些酒客,他们都是浓郁的啤酒、烈酒和棕榈酒的爱好者。酒店的老板高兴地展示着他那些来自尼罗河三角洲、绿洲或希腊的双耳尖底瓮,并且自吹自家产品的优点。拉美西斯选了一个安静的角落,从那儿他可以看到大门口。  “你要喝什么?”一位侍者问。  “暂时什么都不要。”  “生客必须先付账。”  王子把一只玉石手环交给他:“够吗?”  侍者打量了一下那个东西:“够了。酒或啤酒?”  “店里的上等啤酒。”  “几个杯子?”  “还不确定。”  “我先去拿酒……等你决定了,再送酒杯来。”  拉美西斯知道自己不谙物价,侍者可能骗了他。是时候了,毫无疑问,该走出他那与外界隔离太远的大学堂了。  夜警蹲在王子脚边,朝着啤酒屋的大门看。在他的同学当中,谁敢前来冒险呢?他敢打赌,排除那些最懦弱的与野心最大的人,他只想到三个名字,这三个人从不临阵脱逃。  当赛大武出现在门槛时,拉美西斯露出了微笑。  赛大武是一名水手和一名努比亚女子的孩子,他矮壮,具男子气概,肌肉发达,皮肤黝黑且头发浓密,头形四方。他有超人的耐力,他在化学和植物学方面的天分,吸引了学校老师的注意,贵族学校的教师们极为欢迎他,为他敞开高等教育的大门。  赛大武沉默寡言地在拉美西斯的身旁坐了下来。  这两个男孩没有时间交谈,因为亚眉尼来了。他矮小、苗条、瘦弱,脸色苍白,年纪轻轻却毛发稀疏。他显然对运动不内行并且无法干粗活,但是他在写字作文方面比其他毕业班的同学都强。他勤奋不懈地每天只睡三或四个钟头,而且他对大作家的了解比他的文学老师还清楚。粉刷工人的儿子现在成了家族里的英雄。  “我成功地逃出来了,”他骄傲地说,“我把晚餐送给一位警卫吃。”  第三个来的人令王子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想到富有的亚侠会冒这种险。这个亿万富翁的独子,进贵族学校对他而言,是担任高官前自然与必要的过程。他彬彬有礼,四肢纤细,长形脸蛋,留着一小簇修剪整齐的小胡子,看人时则眼带轻蔑。与他交谈者常被他那磁性的声音和闪着智慧光芒的眼神所迷惑。  他在三个人的面前坐了下来。  “吓了一跳吧,拉美西斯?”  “我承认。”  “我喜欢和你们堕落一晚,生活对我来说太单调了。”  “我们恐怕会遭受纪律处分。”  “处罚将为这盘未出炉的佳肴锦上添花。我们都到齐了吗?”  “还没有。”  “你最好的朋友可能背叛你了。”  “他会来的。”  亚侠带着讥讽的表情给每个人盛酒……但是拉美西斯没碰酒杯,担心与失望充塞着他的喉头。他真的离谱地看错了人吗?  “他来了!”亚眉尼叫了出来。  高大,宽肩,头发浓密,下巴绕着一圈络腮胡,摩西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十五岁还老成。他是几代以前移民到埃及的希伯伦工人的后裔,因为过人的智力,他很小的时候就进了贵族学校念书。既然他的体力与拉美西斯不相上下,这两个男孩早在达成互不侵犯协定和课业表现旗鼓相当之前,就处处较起劲来了。  “一位老警卫不让我出来,既然我不想打昏他,我只得找一个好的外出理由来说服他。”  “现在我们来回答惟一重要的问题,”拉美西斯要求,“如何才能拥有真正的权力?”  “书上的记载,”亚眉尼马上回答,“我们的语言是神祗的语言,智者用它来传递对我们的训勉。书上记载:‘跟随你的祖先,因为他们早在你之前就认识了生命。权力来自知识,只有文字能永生。’”  “文绉绉的废话。”赛大武反驳说。  “你不认为文字拥有真正的权力?行为举止、礼貌、处世之道、守时、尊重诺言、拒绝淫秽与欲望、矜持,沉默的艺术将首位让给文字,这些就是我想说的优点。”  “还不够,”亚侠说,“至上的权力就是外交力量。这就是为什么我即将远渡重洋,去学习我们邦交国与敌国的语言,去了解如何从事国际贸易,去见识那些他国元首真正关心的事情,然后知道如何运用这些知识。”  “这真是一位与大自然毫无接触的城市佬的雄心大志。”赛大武惋惜地说。  “你不对我们说说你将怎样获得权力?”亚侠一针见血地问道。  “只有一条路,就是充满生命与死亡,美丽与恐怖,解药与毒品的蛇鬼魍魉之路。”  “你在开玩笑?”  “蛇在哪里?在沙漠里,在田原里,在沼泽里,在尼罗河和运河边,在晒谷场上,在牧羊人的家里,在畜牧场上,甚至在家里阴凉的角落里!蛇魅无所不在,它们拥有创造的秘方。我将奉献一己之生命来消灭它们。”  没有人敢批评赛大武,他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得出他的结论的。  “你呢,摩西?”拉美西斯问。  摩西犹豫着。“我很羡慕你们,朋友们,因为我无法回答。一些奇怪的想法萦绕着我,我的心神不定,而我的前途仍模糊不清。人们将给我在后殿里安排一个高级职位,而我也准备答应,并一心期待一场更刺激的冒险。”  四个年轻人的眼光转向拉美西斯。  “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权力,”他说,“就是法老的那种权力。”  4  “你的话没什么特别的。”亚侠叹道。  “我父亲带我去接受野牛的考验。”拉美西斯说,“为什么?难道不是要我准备接替法老吗?”  这些话使王子的四个同学哑口无言,最后还是亚侠首先发言。  “塞提不是指定了你的长兄继承王位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不要求长兄去迎战那头怪兽呢?”  亚眉尼兴奋不已。“太好了,拉美西斯!我是未来法老的朋友,太奇妙了!”  “别太高兴,”摩西叮咛道,“塞提也许尚未做好选择。”  “你将支持我还是反对我?”拉美西斯问。  “支持你,直到永远!”亚眉尼回答说。  摩西点点头,肯定地保证。  “这问题值得三思,”亚侠认为,“如果我觉得你的机会增加了,我将慢慢地疏远你的大哥。但情况相反时,我不会支持一个失败者。”  亚眉尼握紧双拳。“你真应该……”  “或许我才是你们当中最诚心诚意的。”未来的外交官亚侠进一步说明。  “才怪呢,”赛大武抗议说,“惟一最实际的看法,就是我要说的。”  “你说啊?”  “空谈我没兴趣,只有行动算数。未来的君主应该能够抵御蛇虺,下个月圆的夜晚,当它们全都倾巢而出时,我将带领拉美西斯对抗它们。我们将瞧瞧他的勇气是否与他的雄心壮志一样大。”  “拒绝!”亚眉尼用哀伤的语调恳求道。  “我接受。”拉美西斯说。  秘密约会震撼了埃及历史最悠久最负盛名的贵族学校。自建校以来,即使是毕业班最杰出的学生也不准违反不许随意离校这条校规。沙力感到无可奈何,他被同事们推选出来负责召见这五名违法者,并处以重罚。这份差事对他可说是难上加难,因为不久前学校才依据这五名年轻人的努力与能力而决定赋予他们高官职务。对他们而言,贵族学校理所当然地要为他们敲开通向锦绣人生的大门。  拉美西斯逗弄着他的狗,这条狗很快就熟悉了怎么去分享主人的食物。家庭老师觉得它没完没了地疯狂追逐王子手中抛出去的破布球很无聊,但是他那皇家学生不准别人打断,按照他的说法,这是一条被前任主人虐待过的“宠物”而今惟一的娱乐。  “拉美西斯,你的行为将受到纪律处分。”  “基于什么理由?”  “那次败坏风纪的逃校……”  “别夸张了,沙力,我们根本没喝醉。”  “蠢上加蠢的逃校,况且你那些同学即将毕业。”  拉美西斯双手抓住家庭老师的肩膀。  “真是好消息,快将你知道的所有告诉我!”  “处罚……”  “稍后再谈!摩西呢?”  “被指派为法尤姆市①梅屋后殿的总务主任,一个落在人类脆弱脖子上的重任。”  (注① 位于开罗西南方约一百公里。)  “他将给那些窝在自己权势里的拘谨的老公务员一剂强心针。亚眉尼呢?”  “他将进入皇宫的文书部。”  “太好了!赛大武呢?”  “他会获得治疗师和蛇虺巫师的执照,并且负责采集毒液制成解药。如果不处罚……”  “那亚侠呢?”  “念好利比亚语、叙利亚语和赫梯语②之后,他将前往比布罗斯,在那里从事他传译官的工作。但所有的任命都被冻结了!”  (注② 赫梯民族定居在现在的土耳其。)  “被谁?”  “被贵族学校的校长、老师和我。你们的行为令人难以接受。”  拉美西斯揣测着。如果事情继续恶化,报告将转呈首相,然后传到塞提耳中;如果想激怒君王的话,真的,这是个极妙的方法!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沙力?”  “当然有。”  “那么,就处罚惟一的犯罪者我吧。”  “但是……”  “那次集会是我筹划的,我决定聚会的地点并且威胁我的同学们听从我。如果我叫另外一个名字,他们就敢拒绝我了。”  “可能,但是……”  “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然后把预定的处罚加到我头上来。既然事情已经说定了,让我给这条可怜的狗一点欢笑吧。”  沙力真是谢天谢地,多亏拉美西斯的主意,他才可以从一个棘手的问题中全身而退。  处罚命令下来了,王子在淹水节庆期间被禁闭在学校里,加强数学和文学补习,而且不准去马厩。7月新年,当法老主持尼罗河泛滥新生典礼时,拉美西斯的大哥将随侍在塞提身边,拉美西斯的缺席正好可以证明小王子的渺小。  在这段禁闭时期内,只有那条金黄色的狗能逗他开心。后来,拉美西斯被准许去向他的同学们告别。  亚眉尼显得热情、乐观,在盂斐斯工作,就在他老朋友的身边,他不需要天天想着朋友,并且还可以想办法给拉美西斯找一点儿乐趣。等小王子自由后,往后的日子将会多么快活啊!  摩西仅仅拥抱了一下拉美西斯,奔赴遥远的梅屋,对摩西来说正是考验自己的最佳方式。有些梦想正萦绕着他,但是他想晚一点才说出来,等他朋友飞出笼子之后。  亚侠冷漠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答谢王子的拜访,并向王子保证,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会以同样的方式报答,但是他想大概那已不可能了,因为命运不会再安排他们重逢了。  赛大武提醒拉美西斯,自己曾经邀请王子迎战蛇群,承诺就是承诺。赛大武还将利用这次恼人的意外事件的机会去寻找一个最适合挑战的地点。因为能够远离尘嚣钻研他的技巧,并且每天接触真的全能令他难掩兴奋之情。  令他家庭老师惊讶的是,拉美西斯毫无异议地接受孤独的考验。当与他同年纪的年轻人正尽情地享受淹水节庆时,王子则在专心研究数学与古典文学,他只是偶尔在花园里与他的狗散散步。拉美西斯跟沙力谈的都是最严肃的话题,前者表现出令人称奇的专注能力以及双倍的超强记忆力。在几个星期当中,这个年轻的男孩已经蜕变成男人。不久之后,那位家庭教师便黔驴技穷了。  在这段被迫静养的日子里,拉美西斯同样以在战场上空手搏斗的热情处事,而战场上的敌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自从与野牛对峙后,他一直想挑战另一个怪兽,一个自命不凡的、野心勃勃的、缺乏耐心的与不守纪律的青年。这场战争也许还更危险呢!  拉美西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的父亲。  或许他再也见不到父亲了,或许他应该满足于那份回忆与那无人能比的法老的恩宠。在放走公牛之后,父亲曾让他操纵了一会儿马车的缰绳,然后,二话不说,又夺了回去。拉美西斯不敢问父亲为什么,因为待在父亲身旁,即使只有几个小时,已经是很大荣幸了。  成为法老?这个问题不再有意义了。他一如往常激昂地任想像自由奔驰。  可是,他经历过野牛的考验,一个废除了的古老仪式,而且,塞提不随便行事。  拉美西斯决定补救自己的无知之处并且向他的朋友亚眉尼不耻下问。拉美西斯明白:不管自己未来的职位如何,光凭勇气与激情不足以承担重任;塞提,如同其他的法老一样,也是萧规曹随的。  疯狂的意念再度纠缠着他!这个意念排山倒海般袭来,尽管他努力地想扑灭它。然而,沙力告诉他,他的名字,在宫里几乎已经被人遗忘了,他不再被当成假想敌,因为大家都知道他被贬谪到塞外都城。  拉美西斯不想辩驳,他将话锋转到架构神庙殿堂所需的神圣三角形,转到依照柔弱完美的和谐正义女神玛亚特形象,建筑神庙外观所需的比例尺寸上。  他如此热爱骑马、游泳与空手搏斗,在沙力热心培育教诲下,他竟然完全忘了大自然与外面的世界,只要再坚持几年,这个当年的好事之徒就可以媲美古书上的先贤了!拉美西斯所犯的过错与他所承受的重罚反而使这个年轻人步入了正道。  获得自由的前夕,王子与沙力在教室的屋顶上共进晚餐。他们坐在草席上喝着生啤酒,配着鱼干与辣味蚕豆。  “我向你道贺,你进步神速。”  “还有一个小问题:会指派什么工作给我?”  家庭教师显得很尴尬。“……在这么努力用功之后,你应该先考虑休息一阵子。”  “这算什么建议?”  “这个问题有点儿棘手,但是……王子可以享有他的地位。”  “我未来的职位是什么,沙力?”  家庭教师避开他学生的眼光。  “目前,什么也不是。”  “谁做的决定?”  “你父亲,塞提陛下。”  5  “承诺就是承诺。”赛大武说。  “是你,真的是你吗?”  赛大武变了,不刮胡子,不戴假发,穿了一件钉满口袋的羚羊皮长衫,他看起来不再像是就读过全国最高学府的学生。要不是一位皇家警卫认出他的话,他可能早就被粗暴地扫地出门了。  “你怎么啦?”  “我做我的工作,并且信守诺言。”  “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你马上就会知道……除非你害怕,想毁约。”  拉美西斯眼冒怒火。  “对不起。”  他们骑上驴子,穿过城中心,从南边出城,再沿着一条运河走,然后转向沙漠,朝着一个古代的大墓场前进。这是拉美西斯第一次离开河谷来到一个令人不安的世界,在这里人类的法律不再适用了。  “今晚,月圆!”赛大武双跟贪婪地肯定道,“所有的蛇类都将赴约。”  驴子步伐稳健,速度适中地顺着一条王子无法辨别的羊肠小径走,他们进入了这个荒凉的墓场。  远处,是湛蓝的尼罗河与绿油油的田地;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贫瘠沙漠、寂静与风啸声。拉美西斯终于领悟了为什么那些神庙里的人称沙漠为“塞特的红土地”,他是雷雨和天火之神。塞特曾纵火焚烧这些荒凉的土地,但是他也从时间与贪污中净化了人类。拜他之赐,人类才得以建造不朽的木乃伊的永恒居所。  拉美西斯呼吸着这令人神清气爽的空气。  法老是这块红土地的主人,一如他也是那片孕育埃及丰盛物产的肥沃泥泞的黑土地的主人;他应该了解它的秘密,运用它的力量,操控它的潜能。  “如果你愿意,你还来得及放弃。”  “但愿夜晚快点儿降临。”  一条背红肚黄的蛇靠近了拉美西斯,它藏身在两块石头之间。  “不伤人的,”赛大武说,“这种蛇群聚在废弃的建筑物附近。通常,白天它们躲在里面,跟我来。”  两个年轻人走下通往一座废墟坟穴的陡坡。拉美西斯在进入穴前犹豫了一下。  “里面一点木乃伊的影子也没有,地方很清凉干爽,你马上就会知道。没有妖魔鬼怪会偷袭你的。”  赛大武点亮一盏油灯。  拉美西斯看到一个洞穴,其屋顶和四周墙壁只草率地被凿开,也许这个地方从来就没有人住过。蛇虺巫师早安置好了几张矮桌子,桌上摆着一块磨刀石、一副青铜刮胡刀、一把木头梳子、一个葫芦、几块小木板、一个写字板和一大堆装满油膏香脂的瓶罐子。这些容器里装的都是制解药所需的东西:沥青、铜屑、铅化物、红赭石、明矾、黏土和泻根、草木犀与缬草等多种植物。  夜幕低垂,太阳化成橘红色,金色的大漠覆满一缕缕的沙带,任风一波一波地吹走。  “把衣服脱掉。”赛大武命令。  等王子一丝不挂之后,他的朋友在他身上涂满一种稀释过的基本上以捣碎的洋葱制成的混合物。  “蛇很怕这种味道。”他解释说,“他们给你指派什么样的职位?”  “什么也没有。”  “一个被闲置的王子?又是你的家庭老师搞的鬼!”  “不,是我父亲的命令。”  “听说,你没有通过野牛的考验。”  拉美西斯否定这种说法,然而事实清楚地证明他被撇在一边。  “忘了皇宫、那些诡计阴谋和下流的伤害,来跟我一起工作。蛇虽然是可怕的敌人,但是,至少,它们不会说谎。”  拉美西斯全身颤抖,为什么他父亲不对他说实话?就这样嘲笑他,不让他有一丝一毫证明他自身价值的机会。  “现在是一场真正的考验,为了免疫,你必须喝下一种以蓖麻块根熬成的、味道苦涩且危险的药水。它将降低血液循环的速度,有时会终止……如果你呕吐,你就完了。这不是一种可以对亚眉尼做的实验,你强壮的体魄应该可以撑得过去。喝完它,你就可以不怕某些蛇类咬你了。”  “不是全部?”  “至于大蛇,则需要每天必须注射少量稀释过的眼镜蛇的血液。如果你做了这行,你就优先享有这种待遇。喝下吧。”  那药水味道很可怕,冰凉的感觉直窜进血管,拉美西斯感到一阵恶心。  赛大武握着拉美西斯的手腕。“撑着点,睁大眼睛!”  王子突然清醒,他的胃不再蠕动,也不觉得冷了。  “你真强壮,但是你没有机会掌权。”  “为什么?”  “因为你信任我,我本来可以毒死你的。”  “你是我的朋友。”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  “我只信任蛇。它们尊重自己的个性,不矫揉造作,但是人类则不一样,他们终其一生投机取巧,欺诈谋财。”  “你也是?”  “我,我远离城市,定居于此。”  “如果我的生命遭受威胁,你会置我于不顾吗?”  “穿上这件长衫,我们走吧,其实你看起来不像外表那样笨。”  在沙漠里,拉美西斯度过了一个奢华的夜晚——没有鬣狗邪恶的笑声,也没有豺狼虎豹的咆哮,更没有外界任何一点奇怪的声音干扰他对此夜之完美的惊叹。寨特的红土地承载着复活者的话语,它以冥土的神力代替河谷的魅力。  赛大武走在前面,用一根长棍子敲打着地面。他走向一座在满月亮光照耀下看起来像神鬼城堡的石砾山丘。跟着他的领队,拉美西斯不再想到危险,赛大武在腰带上挂着几个装满急救解药的小袋子,以备被蛇咬伤时用。  赛大武在山丘脚下停住。  “我的师傅住在里面,”赛大武说,“也许他不会现身,因为他不喜欢陌生人。耐心点,让我们祈祷这位隐形人同意在我们面前出现。”  拉美西斯觉得轻飘飘的,像是悬在空中,他以吃甜食般的心情品味着沙漠里的空气。满天的星辰取代了教室的四壁。  山丘的中央出现了一个优雅蜿蜒的形体,一条一尺半长、遍身的鳞片闪着亮丽光泽的黑色眼镜蛇,离开了洞穴往前爬。满月对它而言是一个银色的光环,它的头部左右蹿动,准备攻击。  赛大武往前走,黑色眼镜蛇的舌头咝咝作响。  再往前走两步,赛大武距离眼镜蛇只有一米了,拉美西斯跟在后面。  “你是黑夜之主,你孕育大地使它肥沃。”赛大武慢慢地、字句分明地以最低沉的声音说。  他反复念了十数遍这句咒语,同时要拉美西斯跟着诵念。咒语的节奏似乎安抚了那条蛇,有两次,它想张口咬人,但都在贴近赛大武的面孔时停了下来。当赛大武把手放在眼镜蛇的头上时,那蛇动也不动一下,拉美西斯相信自己看到了它眼中的炯炯红光。  “该你了,王子。”  拉美西斯伸长手臂,这条爬行动物滑向他。  拉美西斯以为就要被蛇咬伤了,但是蛇的嘴巴却没有合上,因为洋葱的味道让这位攻击者觉得不舒服。  “把你的手放在它的头上。”  拉美西斯毫不胆怯,眼镜蛇似乎要向后退。王子紧紧相连的指头触及眼镜蛇的头壳,几分钟之后,黑夜之主便臣服于帝王之子了。  忽然,赛大武把拉美西斯向后一拉,眼镜蛇的攻击扑了个空。  “你停留太久了,朋友,你忘了黑夜的力量永远不会被消灭吗?一条眼镜蛇,雄踞在法老头顶上,假如它不接受你,你又奈它何?”  拉美西斯喘了一口气,对着星辰沉思。  “你太不小心了,但是你运气不错,如果被这种蛇咬了,是无药可救的。”  6  拉美西斯冲向那只以细绳缠绕一束束纸莎草树枝做成的看起来脆弱不堪的木筏。这只普通的木筏根本无法撑到第十回比赛,这一天拉美西斯对一群游泳选手开战,击败他的想法鼓舞了那些选手,特别是在运河沿岸还有一些年轻女孩列队观赏这场比赛。那些年轻人的脖子上都戴着护身符,或是青蛙图案,或是牛脚形状,或是保护神的眼睛,他们企盼能一举成功。拉美西斯的身上光溜溜的,他不借助任何魔力,却游得比其他人都快。  大部分选手都为他们心仪的女人而战,而拉美西斯不为别人只为自己而战,为了证明他永远能够超越本身的能力,他第一个抵达河岸。  拉美西斯以领先第二名五个身长而结束比赛,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累,甚至还可以继续游几小时。懊恼的对手们勉强地向他道贺。大家都知道这位年轻王子与权力之路永远绝缘了,而且被贬谪为一位无所事事的书生,不久后就将移居远离孟斐斯和首都的大南方。  一位漂亮的十五岁棕发女孩,走向他并且递给他一块布巾。  “风很凉,用这个擦干身体。”  “我不需要。”  她神情淘气,有着充满火辣辣目光的绿色眼珠,鼻子小巧端正,嘴唇很薄而下巴长得恰到好处。她优雅、活泼且细心,身上穿着一件由高级名店裁缝的透明亚麻洋装,头巾上插着一朵莲花。  “你错了,就是最强壮的人也会感冒。”  “我不知道什么叫生病。”  “我的名字叫伊瑟。今天晚上和几个朋友举办了一个小型舞会,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请吗?”  “当然不愿意。”  “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欢迎光临。”  她面带微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家庭老师沙力正在花园中央的大无花果树阴下梦周公,而拉美西斯却在斜倚在长椅上的姐姐朵兰特的面前来回踱步。朵兰特只关心自己的舒适和福利,她丈夫的职位正好可以让她享有一份惬意的生活,免于日常生计的窘困。她长得太高大,一副永远懒懒散散的样子,油质皮肤上整日涂着香脂油膏,拉美西斯的这位大姐以十分熟稔上流社会的所有小秘密而自豪。  “你不常来看我,亲爱的弟弟。”  “我很忙。”  “有人说你根本是游手好闲。”  “这得问你先生。”  “你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需要一个建议,这是真的。”  朵兰特精神一振。这不是他的做法,因为拉美西斯一点儿也不喜欢套交情。  “我听你说。如果我心情好的话,我就回答你。”  “你认识一个叫伊瑟的人吗?”  “她长得什么样子?”  王子开始描述。  “大美人伊瑟!一个可怕的煽情家。年纪轻轻,追求者已不计其数。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孟斐斯最美丽的女人。”  “她的父母呢?”  “富有的贵族,他们家族早在几代以前就在皇宫任职了。伊瑟看上你了?”  “她邀请我参加一个舞会。”  “你不会被冷落的!这个女孩子天天都开舞会。你对她有兴趣……”  “她挑逗我。”  “是她主动?别老古板了,亲爱的弟弟!伊瑟向你表示你合她的口味。就这样而已!”  “这不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为什么不?我们是埃及人,又不是那些落后的野蛮民族。我不建议你娶她为妻,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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