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通知上述六人,按时来见,不准迟到,亦不准早到,每批二十分钟,谈完就走,不得停留。毛泽东喝下一碗麦片粥,卫士长小黎上楼来拿走了名单。正是命令如山,趁首长们还没有起床,立即以保密直通电话依顺序一一传令下去。八点三十分,中央警卫处汪处长准时进入毛泽东主席书房。立正,敬礼,免握手。毛泽东嘱咐坐下,开门见山问:「这次在山上的负责同志都是带了警卫员、警卫参谋来的吗?警卫处召集同行们开过会吗?」汪处长报告:「都带了。中央军委首长朱总、彭总、贺总、聂总、叶总,加上萧主任,还带有警卫参谋。这些警卫员都是警卫处派出的,忠诚可靠,彼此熟悉,所以还没有召集他们开过会。」毛泽东略显不悦,问:「他们都佩带武器吗?」汪处长报告:「都有,大部分是神枪手。」毛泽东问:「除了都是神枪手,他们的武功怎样?」汪处长报告:「武功都是了得的,有的还在全军武术散打比赛中拿过名次。」毛泽东说:「你具体讲讲彭德怀同志的警卫员情况,还有张闻天同志警卫员的情况。」汪处长报告:「是!彭、张二位的警卫员由警卫处派出,定期轮换,并不固定。彭总目前的警卫员小王武功高强,枪法奇准。彭总的警卫参谋因是总参谋部派出,情况不太了解;张闻天同志的警卫员是个高中毕业生,有文化无武功,张闻天同志说他的警卫只要能读书写字就行……另外,还要报告一句,彭德怀同志本人练拳,几十年不曾间断。听讲他的拳脚功夫,警卫干部都佩服的。」毛泽东听这一说,倒是笑了:「彭老总的拳脚我知道,他练的是健身拳,不是用于实战的……又不是义和拳时代了,还是神枪手厉害。」汪处长说:「是!近身防卫,才使得上拳脚。」毛泽东说:「好了,现在你立即去执行一项任务,召集在山上的所有负责同志的警卫员、警卫参谋开会,传达军委令:为防止枪枝走火,保护环境安静和人员安全,所有武器,一律暂时上交中央警卫处统一保管。对武器要逐一登记,散会下山时再归还。这件事,限今天中午十二点之前办完。」汪处长起立挺身:「保证完成任务!不过、不过……」毛泽东严肃地问:「你还「不过、不过」什幺?」汪处长小心地问:「不是说明天就散会,后天都下山吗?」毛泽东说:「中央已决定延长会期。其它的,你不要多问。这件事,你直接对我负责,与其它任何人无关。十二点之前,你完成任务后,给我来一个电话。明白了吗?」汪处长举手行礼:「是!执行主席命令,保证完成!」毛泽东这才亲切地拉起汪处长的手,送出书房门,直至楼梯口。他看了看手表,八点五十分。还留出了十分钟的空档,正好,去者,来者,相互碰不上面。他很满意自己能这幺准确地把握时间。他平日时间观念不强,作息有些散漫,一旦认真起来,就另是一番气象。九点正,中央警卫团张团长准时进入毛泽东主席书房。立正,敬礼,免握手。毛泽东嘱咐坐下,开门见山问:「张团座啊,你这次带来多少天兵天将,保卫山上的众神仙?」张团长回答:「报告主席,中央警卫团来了两个加强连,也就是一中队和六中队,加上南昌警备区调来的三个连队,官兵共是一千来人。」毛泽东问:「五个连队,人马都是怎幺布防的?」张团长回答:「报告主席,南昌警备区的三个连队负责庐山四周的巡逻、警戒,作为第一道防卫线;中央警卫团的六中队布防在山脚的几处上山道口,实施封闭式管制,作为第二道防卫线;最后是第一中队布防在牯岭山上,直接保卫首长们。」毛泽东笑了。中央警卫团一中队即为毛泽东的私人卫队,驻守牯岭,最可放心了。张团长亦曾长期担任毛本人的贴身警卫、一中队队长。因而说:「依你所言,庐山是固若金汤了?那幺,含鄱口下边就是鄱阳湖,元末朱元璋大战陈友谅的地方,你有没有水上设防啊?」张团长回答:「报告主席,含鄱口下的水面,有七艘从武汉军区水上警备师调来的巡逻艇全天候值勤,由一中队副队长坐镇,其余任何船只都不许向这个水域靠近,实际上已封锁了鄱阳湖西北角上的所有港口。」毛泽东点点头,却又问:「封锁港口,影不影响渔民捕鱼和航运交通?」张团长回答:「报告主席,我和九江市委、九江军分区负责同志商讨过。他们讲鄱阳湖的水面比八百里洞庭还要大,东面、南面、西南面照常捕鱼和运输。」毛泽东说:「哪就好。封山、封路、封港之类的措施,能不采用,尽量不要采用。不然,我们和蒋委员长,就没有区别了。」张团长忍不住发了一句议论:「蒋介石是年年上山,我们是进城十年了,主席才第一次上山。」毛泽东说:「我们的地方比他多嘛。老蒋只有一座庐山。我可以一年换几个地方,河北北戴河、大连棒棰岛、山东青岛、武昌东湖、杭州西湖、长沙蓉园、南宁明园、广州小岛等等。这些年你也跟着我跑了许多地方。」张团长说:「是!开了眼界,见了世面。」毛泽东说:「好了,这次有你守护庐山,我在山上睡得安了。今天找你来,是要交代你一个任务:从今天起,没有中央警卫处汪处长的出山证,任何车辆、人物不准下山;同样的,没有汪处长的通知,任何车辆、人员不准进山。另外,今天上午你协助汪处长去执行一项收回武器的任务,详情由汪处长告诉你。总之,你和汪的任务只对我本人负责,任何其它领导人不需过问。记住了?」张团长起立,行举手礼:「是!坚决执行主席命令!」毛泽东这才亲切地拉起张团长的手,表示谈话结束,亲自送出书房门,直到楼梯口。返回书房,毛泽东看看手表:九点二十分。还有十分钟的空档。下一位是公安部长罗瑞卿大将。九时三十分,身材高大的罗瑞卿准时进入毛泽东主席书房,先行举手礼,后握手问安。毛泽东风趣地问:「罗长子,这些天来神仙当得怎样啊?」罗瑞卿回答:「山上空气清新,每晚上都睡得很香。自进城以来,还从没有这幺轻松过。」毛泽东让罗瑞卿自己动手倒茶喝,拿烟抽:「我还是那句话,睡觉有两种姿势,一种是睡在床上,一种是睡在鼓里。罗长子,你是哪种姿势啊?」罗瑞卿暗自一惊,出什幺情况了?嘴上却说:「睡在床上呀,晚上都盖褥子,关窗子,以免受凉。」毛泽东说:「我看呀,你这个公安部长也和睡在鼓里差不多……」罗瑞卿登时头皮有些发麻,赶忙请示:「主席,是不是我的工作出了什幺疏忽?请主席指出,我马上去改正。」毛泽东却引而不发,有意绕了个弯子问:「你是参加华东组的讨论会吧?有人反映你打断人家的发言,干涉言论自由,有不有这回事?公安部长管到了宣传部长份内的事,算不算捞过界了啊?」说罢,毛泽东迳自呵呵笑了。罗瑞卿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子。谁告的状?是陆定一同志,还是李锐同志?很可能是李锐,或是李锐通过田家英、周小舟告的状……事已至此,只有向毛主席说开了,以免误会越闹越深:「报告主席,我承认有这回事。李锐也参加华东组讨论。他是主席的工业秘书,几次发言,都口无遮拦地直接谈到冶金部、国家计委的内部情况。我怕影响团结,特别是担心有损主席的威望,才几次打断了他。其实我是出于好心,出于爱护他,不要扯了主席的旗子,在外面乱放话。」毛泽东说:「李锐年轻气盛,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我的这个同乡小子有这方面的毛玻在我面前也放肆惯了。好了,不谈这个了。我另问你一个问题,你不是一直想回军队工作吗?如果中央派你去总参谋部加强领导,你个人意愿如何?」问题问得太突然,罗瑞卿也成丈八和尚摸不着头尾,只是恭敬地望着毛主席,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毛泽东也盯住他的眼睛不放,等着他的回答。罗瑞卿倒吸一口冷气。依照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在毛主席面前总是心地坦白、有啥说啥:「作为党的干部,我服从主席的任何安排。但我个人也确有一点难处,彭德怀同志一向看我不顺眼,我也不大恭维他;现在的总参谋长黄克诚同志又是彭的老下级,人讲他们情同手足、父子……若派我去总参工作,会相当尴尬。我讲这话,是不符合组织原则的。但我在主席面前,从不隐瞒自己的小九九。」毛泽东笑笑说:「你讲的是大实话。你和彭德怀不睦,多数情况下,我是支持你的。彭老总和黄总长情同父子?这话倒是头次听说。已通知黄克诚上山开会。总参谋部的工作暂由邓小平同志照管。中央决定神仙会延期,今天中午由少奇同志宣布。」罗瑞卿还是摸不着头脑,只是隐隐感到,山上要出什幺情况了。能出什幺情况呢?主席不明说,他是不能问的。在中央高层工作,随便打探消息,是很犯忌讳呢。毛泽东彷佛颇为欣赏罗瑞卿一脸迷惑、云里雾里的那副模样。停了一停,忽又问:「你是林彪同志的老下级吧?你们的关系怎样?」天爷,又扯到长病号林彪元帅身上去了。罗瑞卿如实汇报:「早在江西中央苏区时期,林彪同志是红一军团司令员,我在他手下担任过师长、师政委、保卫局局长。到延安后,他任抗大校长,我是教育长、副校长。在他手下工作,还算顺利、愉快。一九四五年冬他去了东北,我去了华北,以后就再没有一起工作过了。我很尊敬他,他也很信任我。但私人友谊则谈不到。主席知道,林总的个性,很难和他有私人性质的交往的。」毛泽东点点头:「大实话,你讲的大实话。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把你调离公安部,公安部长由谁接任合适?」罗瑞卿虽然号称「儒将」,读过一些诗书;但在毛泽东面前,有时简直就像个白丁大老粗似的,毫无才智可言,只能被毛泽东的大智能牵了鼻子走。也好,回部队工作相对单纯些,不像在公安部,简直像个大保镖,不像个堂堂正正的军人。公安部长由谁来接任?除了谢富治同志,还能有谁?谢富治是主席和蓝苹的心腹,就和康生是蓝苹的心腹一样……想到这里,罗瑞卿说:「关于部长继任人选,我只能提点意见,供主席参考。中央政治保卫部部长谢富治同志兼任着公安部的第一副部长,自然是他最合适。他年轻,资格老,能力强。当年中原野战军陈、谢兵团,陈赓司令员,谢富治政治委员,赫赫有名。」毛泽东看了看手表,九时五十分,便站起身子来。罗瑞卿赶快跟着起立。毛泽东吩咐说:「好,先谈到这里。今天只是向你吹吹风,风向风力要靠你自己去测。一些事情,我还没有和山上的几位常委交换意见,都作不得数。和你说了,也等于什幺都没有说。你是我最得力的大将之一,目前也只能说这幺多。今天中午饭后,你和我一起下山,去九江住一晚,明天中午到长江游泳,好不好?你一片忠心,原本是只旱鸭子,为了保卫我,你才学会了游泳。你手长脚长,已经游得不错,呵呵呵……」罗瑞卿坐车离开美庐时,才额头一拍,登时心智大开,差点惊叫出声音来:莫非彭德怀要出事了?安排林彪接国防部长,自己接替总参谋长?这幺大的事,事先怎幺没有一点迹象?自己这个公安部长真的是睡在鼓里了……不,不,彭德怀虽然是个牛脾气,许多负责同志都不喜欢他,但彭总军功之大,在军内威望之高,部属之众,要想挪动他,可是项开膛剖肚的大手术呀,主席和中央,真下得了这个决心吗?当然,自己是死心塌地跟定了主席的,主席指向哪,自己就奔向哪……不能不承认,每逢到了主席面前,自己平日的一点聪明才智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总是云里雾里,你说怪也不怪。十点正,政治保卫部部长谢富治准时进入毛泽东主席书房。依例是立正,敬礼,握手,请安。对这位亲信上将的到来,毛泽东并未起身相迎,只是态度随便地招招手,让他坐下说话。谢富治在毛泽东面前,比罗瑞卿更显谦卑恭谨,坐下时双膝并拢,身子笔挺。毛泽东没绕弯子,而直奔主题:「你昨天送我的材料很及时,可见党内情报何等的重要。政保系统的事,我命你负全责,连康生、罗长子都没让插手。你每次送的材料,我看后锁进保密柜,定期销毁。这类密件只作参考,不能公开使用。所以你尽可以放手工作,不要有什幺后顾之忧。」谢富治神色严肃地答道:「是!我的工作只对主席负责,也就是对党中央负责。」毛泽东说:「我对你是完全信任的。这话只对你讲。一些人,一些事,我不能不预先有所警觉。对党内的个别同志,必要时是要搞点防卫过当的。不然哪天脑袋被搬家,还不清楚怎幺一回事。历史上就有好几个皇帝的脑袋被搬家,死时还不知道谁是主谋。当然我们是共产党当家,无产阶级政权,纵使出个把雄心壮志者,也难以翻起大浪。关键在于我们的工作要做在前头。湘屏妹子是学医的,这和医疗卫生工作方针是一个道理:预防为主,治疗为辅,有病早治,无病早防。」谢富治恭恭敬敬地聆听着。他不敢掏出笔记本来记。凡主席找人谈机密问题,是不允许做笔录、留下文字依据的。那会被视作不忠诚,妄图留后路。一旦你露出这层意愿,谈话就会嘎然而止,之后把你发配得远远的。再者,主席面谕的机密,你绝不可外传,只得结记在心,去忠实执行。毛泽东发了一通感慨后,突然问:「谢部长,根据你所掌握的情况,这次在山上,除了张闻天、周小舟两位和我的那个大老乡接触频繁、志趣相投之外,还有不有别的志同道合者?比方说陶铸啊,王任重啊,周惠啊,李锐啊?」谢富治听这一问,心里立即明白了过来,主席提到的这四个人,是真假掺半,用以考验自己的:「报告主席,据我了解,王任重和陶铸,与彭老总没有私下的接触。他们二位是紧跟主席的,至少目前是这样。至于周惠、李锐,则几乎天天都和彭总有接触,下棋,聊天,总在一起的。」毛泽东面无表情,不示可否。又问:「除了周、李,还有别的人物吗?」谢富治似有疑难似地停了一停;「主席,有的情况,我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毛泽东直盯住问:「你在我面前,还有什幺相瞒的?不是刚说过你的系统只向我负责嘛?」谢富治只好深吸一口气,说:「是!党内情报,有什幺说什幺……周小舟同志,还有李锐同志,像是搭桥人物。他们一方面和彭老总交谈很多,另一方面又和田家英同志、胡乔木同志、吴冷西同志、陈伯达同志等,也交谈得很多。起码有两个晚上,周、周、李、吴、田,在胡的住处谈论去年的是是非非,气氛热烈,通宵达旦。在别的场合,康生同志也参加过。」毛泽东神色略有吃惊似的,但瞬息即归平静了:「难怪你谢部长有顾虑,事涉中央核心内部……不过你可放心,秀才是我的,别人休想挖走。英雄有泪不轻弹,未到众叛亲离时。我有这个信心。他们都是我一手拉扯起来的。没有我,也就没有他们;一旦离开,他们就什幺都不是了,去学堂教书都没人敢要。是不是这样啊?」谢富治深知其中利害,遂试探着建议:「主席,对于家英同志、乔木同志、伯达同志,您可否个别和他们招呼一下?相信他们都是有学问的聪明人……」毛泽东说:「多谢提醒。你也知道爱惜人才,这很好。试试看吧!乔木、伯达、冷西、家英四位,我还是要用的。他们的毛病,魏晋遗风,坐而论道。康生同志很可靠,不要相疑。就是对周、周、李三人,能拉还是要拉。至于拉不拉得回来,要看他们自己。这些话,你不能外传。」谢富治胸膛一拍:「我用我的脑袋担保!」毛泽东笑了:「脑袋一人一颗,上面有眼睛、耳朵、鼻子、嘴巴。眼睛要留着看风景,耳朵要留着听音乐,鼻子要留着闻气味,嘴巴要留着吃红烧肉,一样都少不得!」谢富治跟着笑了:「主席,国内外大政治家很少有像您这样幽默的。」毛泽东止住笑:「不要当面吹捧,我不吃这个……对了,上山前,你特地跑到武汉向我报告,说从老大哥内务部那边弄来一套先进设备。这次在山上,派上用场没有?」谢富治明白是指那套电子侦听设备,遂又身子一挺:「报告主席,因是新设备,要配合山上的电话总机使用,几名专业人员摆弄了一星期,前几天摆弄上去了,已经启用。」毛泽东点点头:「很好很好。中南海早有一套了。这套留作机动,今后我到哪里都可以带上,睡眠都好多了。」谢富治说:「是!保证万无一失。」毛泽东这时看了看手表:十时二十分,遂起身送客说:「谢部长,暂时先说这些吧。今明两天,我可能还有些活动要你参加,要随时准备好。」谢富治起立,行举手礼告辞。毛泽东亲切地拉起谢富治的手,硬是坚持着要送出书房门,直送至楼梯口,并再次紧紧握手。十时三十分,江西省省长邵式萍准时进入毛泽东主席书房。邵式萍是文官,见面只握手,向主席请安,问主席休息得怎样。毛泽东请客人坐下后,说:「中央这次在庐山开神仙会,你和尚魁尽地主之谊,江西出了大力……你们可以向总理报一笔帐,不然我们到江西来扰民,你们下回再不敢接待中央的会议了。」邵式萍说:「哪里哪里,中央到庐山开会,我们省委、省政府高兴都高兴不过来。江西虽穷,但中央的会议还是供得起。我们省委同志倒是建议,江西是老区,党中央是从江西出去的,盼望中央年年夏天都来庐山开会呢。」毛泽东呵呵笑着:「邵省长,你是讲真话还是讲假话啊?长江中游邻近几个省,就只庐山这个避暑胜地,年年来开会,变做军事禁区封了山,干部、群众不高兴呢。所以你们的意见不可龋」邵式萍说:「主席心里有人民,人民心里有主席,总是和人民心连心。」毛泽东说:「邵大个,你也学会唱颂歌了……可有的人,恨不得我现在就死去,好趁他们的心意。无非去年办了几件大事,总路线、人民公社、公共食堂,再加上一个全民炼钢,我成了罪魁祸首,十恶不赦了呢?」邵式萍心里打了个激凌,忙表态说:「我可以代表江西全省人民向主席保证,百分之百的拥护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谁想砍旗,我们决不答应。人民公社、公共食堂是新生事物,难免有些不足之处,但只是一个指头的问题。我们省委党校也有人认为人民公社办早了,公共食堂办糟了。这种人是党内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在某种意义上,他们代表的是地富、资产阶级的利益。」毛泽东眼睛眯缝了起来,心里很欣赏邵式萍的提法:「党内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代表地富、资产阶级利益。你的这个观点很深刻,有水平。你和你们省委的主要负责人,都是这个看法吗?」邵式萍直了直腰杆说:「不敢全部打包票,但杨尚魁同志和我的看法,是完全一致的。」毛泽东笑笑说:「你们一个党、一个政,两个一把手思想一致,事情就好办了。江西农村的情况究竟怎样啊?是否有些地方在闹粮荒?」邵式萍算个较为老实的人,见主席问起具体情况,也就不能不有所保留地讲点儿实话:「吉安、赣州两个地区的部分县、区,今年春天是存在缺粮问题,许多公共食堂停了伙,社员群众流行水肿玻省政府发现问题后,向湖南求援,紧急调粮,情况才有了好转。眼下全省都在收割早稻。早稻进仓,粮食问题缓解。主席放心。」毛泽东说:「早稻进仓,那些停了伙的公共食堂应当恢复起来,继续办下去。」邵式萍回答:「是!我们省政府马上下通知。」毛泽东点点头,相信邵式萍讲的是实话。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干部,立场坚定,紧跟中央,面对困难,不迷失方向。他问,「湖南也借了粮食给江西?支持老区,应该的。你对湖南二周印象怎样?」邵式萍说:「很能干,会当家过日子。去年不跟风,顶得住,保住了粮食,今年支持兄弟省,两广、湖北、江西都受益,主席已经多次表扬。当然,缺点也难免,稍嫌年轻气盛,得理不让人。」毛泽东沉吟一会,说:「二周去年不跟风,倒是担心他们今年跟另一股风……好了,话到这里止,不外传。今天把你请来,是想委托你办一件事。你若有难处,也可以提出来,我另外找人。」邵式萍知道主席用的是激将法,立即又身子一挺直:「主席!无论您吩咐我办任何事,我都一往直前,决不含糊。」毛泽东说:「好好。也可以算是件私人性质事务吧。就是现在住的这美庐,过去是蒋宋的别墅,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所以由蓝苹在杭州请了浙江省公安厅的专家,带仪器来全面检查一下。蓝苹和他们王厅长率领的一个小组,已经到了南昌。你今天下山去,晚上就领他们上山来。此事不再惊动其它同志,包括杨尚魁夫妇。」邵式萍心里直纳闷,嘴上却说:「好,我明白,绝对保密……不过,在主席上山之前,尚魁已指示我们省公安厅的专门人员用仪器侦测过,后谢富治部长来打前站,又侦测过一次……」毛泽东说:「讨价还价了吧?我讲过这次是私人性质的委托,和杨尚魁、谢富治无关嘛。」邵式萍说:「好,我去我去,保证完成任务。但现在美庐楼下住着主席的工作人员,怎幺办?」毛泽东说:「今天中饭后,我会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带走。包括罗瑞卿、谢富治、杨尚昆、汪处长、张团长都跟我走,下山到长江游泳去。留下一栋空房给你,还不行?」邵式萍登时头皮一阵发紧,两手冷汗。主席警惕性之高,防范之彻底,真是谁都料想不到,对谁都留有一手。毛泽东起身,拉起邵式萍的手:「老朋友了,你办事,我放心。明天下午我从山下回来,你可得把这栋别墅干干净净交还罗!」邵式萍告辞。毛泽东坚持着把邵式萍送出书房门,直至楼梯口。十一点,机要组叶组长准时进到毛主席书房。这是今上午连续召见的最后一人。毛泽东没有起身,只是随便地招了招手,示意小叶坐下,即说:「立即办下面几件事,不要记笔记,只用脑子记。一、把这个信封交少奇同志,里面有份材料,请他安排今晚上打印出来,明天一早分发山上的神仙们,一人一份,编上号码,以后要收回。顺便告诉少奇同志,今天下午我下山到长江游泳,明天下午回来,我下山的事,他知道就行了;二、以我的名义,给广州军区司令员黄永胜、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福州军区司令员韩先楚,各发一封电报,命令他们四人于今晚十时之前赶到九江浔阳楼宾馆见我;三、通知卫士长,所有工作人员中饭后随我下山,一个不留。还有警卫处汪处长、警卫团汪团长、办公厅杨主任、政保部谢部长、公安部罗部长,也都随我下山;四、通知蓝苹同志下午到九江会面;五、通知柯庆施、李井泉、谭震林三名政治局委员来和我一起吃中饭。今天中午吃红烧肉、火焙鱼。五件事,记下了?你口头覆述一遍。叶组长记忆能力强,立即将上述事项几乎一字不漏地覆述了一遍。毛泽东说:「好,马上去办。办完后,你也同我一起下山。」 ※※※※※※※※※ 第二十五章 毛泽东运筹浔阳楼 当天下午,毛泽东一行人下山,入住九江郊外浔阳楼宾馆。毛泽东并未去长江游泳,而先睡上一觉。昨天通宵未眠,看来今天也得忙一个通晚,只能插空休息一阵了。蓝苹由隋静陪同,傍晚时分从南昌赶来相聚。她不大看得上这个隋静,太年轻,一身女大学生似的轻佻作派,谈起老板时的那个亲热劲儿,简直像个红颜知己。江青当然不屑于和人吃什幺醋。这些年在老板身边见过的漂亮妞儿,如过江之鲫,想吃醋都吃不过来呢。走在铺着暗红色地毯的楼道上,蓝苹听到了老板那吸气如鼓、吐气如雷的鼾声。在中央领导人中,也只有老板发得出这样酣畅、威风的鼻息。像周总理,就连鼾声都是小心翼翼。少奇同志是个大鼻头,鼾声也不弱。但人家王光美说,男同志的鼾声大点没什幺,习惯了,甚至有催眠功效。比如少奇同志打鼾了,就知道他睡安稳了,自己也可以落心睡去了;假若少奇同志睡下后久久没有鼾声,就知道他失眠了,该起来哄他服两片安眠药。把男同志的鼾声当做女同志的催眠剂?资产阶级出身的王光美,遵从的倒是封建主义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说有什幺人值得蓝苹忌妒的话,王光美算是一个。蓝苹视老板的鼾声如狼虎,简直心惊肉跳,恨不能逃之夭夭。原先延安住窑洞的日月,老板的身子比现在瘦一大圈,有点鼻息,并不十分搅人清梦;自四九年入住中南海,天天辛辣油腻的吃将下来,裤腰一年大过一年,鼾声也一年大过一年。双手搂不过他的腰不说,那鼻息更是可以连穿数堵宫墙。劝他饮食清淡些,还数度发脾气。结果是吃吃不到一起,睡睡不到一起。只剩下谈政治时事、党内外人事加上诗词文赋,算是两人的共同志趣。在这方面,蓝苹倒是位不可缺失的贤内助。在毛泽东的住处门外,有值班卫士起立,向蓝苹报告:「主席吩咐了,他很累,睡一觉。请您到后也先去休息。他醒来后,要先和四大军区司令谈事情。晚上一时,才有时间和您一起吃消夜。」工作人员面前,蓝苹从不流露对老板的不满情绪。老板是爱听身边工作人员的小报告的。她心里暗怨道:先是不让自己上山,今天让来山下见面,又要等到深夜一点。听见人家王光美倒是天天陪伴着少奇同志,在山上趁清凉,悠游林泉,当神仙。傍晚九时半,天还没有落黑。四架军用专机先后降落在九江机常公安部长罗瑞卿大将和中央政治保卫部长谢富治上将,代表毛主席在机场迎候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上将、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上将、广州军区司令员黄永胜上将、福州军区司令员韩先楚上将。罗、谢和四大军区司令员都是老熟人。黄永胜和罗部长在晋察冀根据地共过事,见面握手时试探着问:「主席把我们紧急召来,有什幺新情况?」罗瑞卿笑笑说:「暂时还不清楚,主席只是吩咐接到诸位后,立即到他住处去,不准耽搁。」夏季白昼时间长,九时半天才完全落黑。九江城已是万家灯火。车队直驶毛泽东主席下榻的浔阳园。下了车,六位将领直接上楼。毛主席已经在书房门口等着了。一一敬礼,握手,致候。毛泽东心里镜子一般清楚,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和武汉军区司令员陈再道原是红四方面军徐向前的老部下,广州军区司令员黄永胜、福州军区司令员韩先楚原是第四野战军林彪的老部下,连同罗瑞卿、谢富治在内,都和国防部长彭德怀没有历史渊源。彭德怀手下的一批战将主要分布在北方地区和军委三总部。比如邓华上将是渖阳军区司令员,杨勇上将是北京军区司令员,杨得志上将是济南军区司令员,王震上将是新疆军区司令员,加上总参谋长黄克诚大将、总政治部主任谭政大将、总后勤部部长洪学智上将、装甲兵司令员许光达大将等等。况且就算这些大将也罢,上将也罢,未必就都会死心塌地跟了他彭德怀走。一旦摊牌,相信绝大多数将领都会倒戈相向的。书房里摆着一张大圆台,台上已备下杯盘碗盏、四瓶茅台,以及十来盘下酒佳馔,无非猪肝、牛肚、香酥鸡、烤鸭片、海蜇皮、鱿鱼丝、臭豆腐、火焙鱼、红烧蹄膀等。大家围着圆台坐下。没有让服务人员伺候。座中谢富治上将年纪最轻,动手替各位倒酒。军委主席毛泽东先不谈正事,而举杯起立:「来来来,各位将军,本人酒量不大,喝了这头一杯,略表心意……」许世友、陈再道、黄永胜、韩先楚,加上罗瑞卿、谢富治,六将领连忙起立,举杯答谢毛主席。毛泽东干了杯,即吩咐大家坐下,随意吃喝,不再起立。为了营造和谐、亲密气氛,毛泽东笑眯眯地望住许世友问:「许司令啊,听说南京军区有五大喝,喝倒过其它军区酒将,是哪五大喝啊?」主席幽默的问话,引得大家轻松地笑了起来。许世友欲站起来回答,被毛主席止住了:「许司令,不许起立,坐着回答。」许世友是个少林和尚出身的粗人,只好身子坐得笔挺:「报告主席,我们南京军区名声不好,出了五大喝,喝遍全军无敌手,不好,不好!」毛泽东哈哈大笑。将领们也跟着大笑。笑过之后,罗瑞卿说:「许司令倒是回答主席的问题,是哪五大喝呀?」许世友憨笑着:「好好,我向主席汇报,南京五大喝,一是军区政委王平,二是军区副司令聂凤智,三是省委书记江渭清,四是军区副司令陶勇,第五个就是我。」毛泽东饶有兴趣,又问:「第一大喝是哪个?是不是你许司令?」许世友坦然相认:「他们四个很能喝,我比他们更能喝。不是吹,全军没人喝得过我。」毛泽东又笑了:「知道知道,你许司令在全军将领中有两个第一,酒量第一,少林功夫也是第一。你一次能喝几瓶茅台?」许世友说:「最高纪录,一次喝过两瓶半,是被周总理灌醉的。」谢富治说:「强中更有强中手,你到底喝不过总理,只算得全军第一,算不得全党第一。」大家又笑了起来。毛泽东说:「在座的,我看陈司令、黄司令、韩司令酒量都不小,都是英雄好汉。我和罗长子、谢政委三个甘拜下风,只能喝两、三小杯,喝多了就伤身子了。所以,我只能敬各位三小杯。陈司令,你能喝多少?我记得那年在延安,你被罚过一次酒罗!还有许司令也被罚了,是不是?罗长子,那时你是抗大的副校长兼教育长,还记不记得这回事?」罗瑞卿点点头,友善地朝许世友、陈再道两位笑笑。那是一九三七年,正是抗日战争初期,中央军委从红四方面军抽调了一批能征惯战、但文化水平低的大老粗将领,集中到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和张国焘划清界线。许世友、陈再道即在其中。这批平日在战场上猛打猛冲、叱咤风云的人物,怎幺坐得住学堂的冷板凳?听得进教师们的枯燥说教?纷纷要求返回部队打日本鬼子。中央军委当然规定他们要等学期结束。于是惹恼了许世友、陈再道这些「草莽英雄」。一天晚上,许世友、陈再道二人竟率领十七名「高级将领班」的学员,来了个不辞而行,先离开延安,之后分头返回前线。十七名高级将领开小差,胜如延安塌了半边天,这还了得!中央警卫团骑兵部队立即出动,把他们抓了回来。许世友还和警卫团的高手动了拳脚,毕竟寡不敌众。初时把他们定为「集体逃跑事件」,关了禁闭。许世友在禁闭室大骂毛泽东。有人提出军法处置,杀一儆百,严肃纪律。毛泽东先让他们关上一星期禁闭,以示惩罚;之后力排众议,下令放人,并把「肇事分子」统统请到小会议室来聚会、喝酒。毛泽东向十七名将领举杯,说:第一杯叫做罚酒,罚你们十七人破坏纪律,擅自离校;第二杯也叫罚酒,罚自己这个军委主席,对大家关照不周,了解不够,也是交情不够;第三杯酒叫做敬酒,也是送行酒,答应大家的要求,提前结束抗大的学业,发给毕业证书,返回前线打日本鬼子!许世友见毛主席这样风趣,这样宽大,真是义薄云天,当场带头向毛主席下跪,发誓:「此生此世,服从毛主席,追随毛主席,海枯石烂,忠诚到底……」晃眼一十八年过去。许世友、陈再道见毛主席旧事重提,连忙双双起立:「报告主席,延安那次罚酒,我们终生不忘!」毛泽东笑着伸出两只手掌,朝下压了压:「坐下坐下,我是和二位讲讲笑话。当然罗!当时却不是个笑话,军委有人要处罚你们,总书记洛甫指示抗大要严肃纪律,连身在太行山八路军总部的彭老总得到消息,都发回电报,要求军法从处……好了好了,不提这些老话了。后来你们都替我争了气,组建起野战兵团,屡立战功,赫赫有名。到如今更是非同小可,官拜上将,大区司令。我们的上将共是多少位?对了,五十七位。全国十大军区、司令、政委都是上将吧?今天请到你们四位大区司令,可以说十分天下有其四了。许司令是二野人马,陈司令也是二野人马,韩司令、黄司令是四野人马。座中只缺一野人马了。」罗瑞卿彷佛明白什幺了,插话道:「我是华野,谢政委是二野,在座共有三位二野出身。」毛泽东笑道:「罗长子身为大将,却算「妾身不明」。」罗瑞卿问:「我怎幺算「妾身不明」?」毛泽东对大家说:「罗长子原为华北野战军罗、耿、杨兵团政委,一九四八年底华北野战军撤销番号,人马一分为四,杨得志兵团划给一野,陈赓、谢富治兵团划给二野,黄永胜兵团划给四野,杨成武兵团直属中央军委,罗长子调中央工作,哪个野战军都不挂号,岂不是「妾身不明」?」领袖风趣的谈吐,又引得大家哈哈大笑。笑过之后,黄永胜觉得主席对自己的经历欠了解,有必要说明一下:「抗战期间我在晋察冀边区,四五年冬率部队出关,重回老首长林总手下,参加抢占东北战役。」毛泽东再次举杯:「知道知道,你在江西苏区就是林彪红一军团的人马……各位,这第三杯酒,也是本人的最后一敬,之后由罗长子陪你们开怀畅饮。」许世友、陈再道、韩先楚、黄永胜连忙起立,罗瑞卿、谢富治也只好陪着起立,各自干了杯,并一齐把杯底亮给毛主席。毛泽东并不起立,而笑说:「坐下坐下,讲好不起身,你们还是违令。都是老朋友,免俗套。今天把你们临时请来,当然也要谈点正经事情。现在,我点名,不用起立,只回答问题。黄永胜!广州军区辖下,最靠近庐山地区的部队是哪一支?军长是谁?」黄永胜欲起身,旋即身子笔挺地坐着回答:「到!是驻在湘东、湘北的第四十七军,军长黎源,林总老部下。」毛泽东点点头:「好。韩先楚!福州军区辖下,驻扎江西境内的是什幺部队?」韩先楚身子笔挺,声音宏亮地回答:「到!是原三野属下第八兵团,兵团司令陈士渠,下辖第二十四军、第二十五军、第二十六军、第三十四军,为攻打台湾的战略后备部队。」毛泽东点点头:「好。陈再道!武汉军区辖下,靠近庐山地区的是什幺部队?」陈再道一脸麻点,目光炯炯,气势如虹:「到!是原四野属下第四十一军,军长卢燕秋,罗荣桓元帅老部下。」毛泽东点点头:「好。许世友!南京军区辖下,靠近庐山地区的是什幺部队?」许世友日常行如风,坐如钟,讲话中气十足:「到!是驻扎在皖西南安庆、怀宁、宿松一带的第十二军,军长李德生,二野刘总老部属。这个部队离庐山最近,跨过长江,急行军半天路程。只要主席下令,我立即命李德生率部奔赴庐山,保卫中央会议。」毛泽东晃晃手:「山上并无大事,各位尽可按兵不动。我身兼军委主席,只是想了解一下军队的部署而已。现在,我通知你们:除非奉我本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调动你们的一兵一卒!听清楚了?」许世友、陈再道、韩先楚、黄永胜四人得令,一齐响亮地回答:「是!坚决执行主席命令!」毛泽东笑着招招手:「坐下坐下,又违令了,是不是?好了,我今天晚上要讲的,就是这个了。你们四位,明天也不要回去了,陪我去游长江,之后随我上山去开神仙会。四位陆军上将,会不会游水啊?陈司令是会的,韩司令、黄司令也会?只有许司令是旱鸭子?你的一身少林功夫到了水上怎幺办?哈哈哈,不要紧,不要紧。顺便提一句,你们都是手握重兵的大区司令,明天上山后,凡事多用耳朵听,多用脑筋想,少用嘴巴讲,不要乱表态,权当一次学习和休息,轻松轻松。」毛泽东领着六位将军,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直到深夜一时。果然以许世友最有海量,他一人起码喝下两瓶茅台,离去时头脑清醒,脚步稳健。蓝苹已提前进入毛泽东卧室的内书房等候。虽说夫妇已分别两个来月,蓝苹见到老板进来,心里并不激动,只觉得老板神色有些疲倦,难道在山上当神仙,也这幺劳累?不定又是被哪个新宠小妖精,掏身子掏的。毛泽东见到蓝苹,也只是平静地笑了笑,发觉蓝苹在杭州休息两月,肤色更洁白了些。没有拥抱之类的亲密举动,而像男女同事似地拉了拉手:「在杭州过得还好吧?听讲你这次住西湖汪庄,在花港观鱼附近,景致比刘庄还好?」蓝苹说:「杭州夏天是座火炉,气温天天摄氏三十九度。汪庄有冷气,我只能天天隔着玻璃窗望湖光山色,几乎足不出户。你要我读的《汉书》、《梁书》、《昭明文逊,倒是都认真读了一遍,还记了一些笔记。」毛泽东说:「很好,很好,有什幺新收获?对了,要不要替你叫一份消夜来?」蓝苹说:「我才不在半夜里吃东西呢,不像你,听任身子发福……读书幺,确是开卷有益。不让工作,我只好与典籍为伍。《梁书》几十卷,我最喜欢丘迟的〈与陈伯之书〉,是一篇精妙的劝降文字,责以大义,示以利害,动以感情,指以前程,措词委婉,力透纸背;另外《昭明文逊第三十四卷,枚乘的〈七发〉,更是一篇千古妙文,嬉笑怒骂,明讽暗谏,趣味无穷。」毛泽东点点头:「你提到的这两篇,我年轻时候读过,至今还有印象。你能读出兴味,这很好。近几年,我给你的任务就是多读书,少管事。也还是管了几件事,胡风问题,潘汉年、杨帆案件,丁玲、陈企霞小集团,都委托你和康生具体办的嘛,当然你的身分不能公开,只能做无名英雄。你的角色,就是一名流动哨兵……多读书,也不是要求你学富五车。学识厚实些,看问题深刻,到时候可以替我当参谋,提建议。你知道,党内军内的某些话题,我只可以和你商量,不会坏事。」蓝苹心有灵犀,头脑敏捷,已猜到一定是山上出了什幺疑难大事,老板一时下不了决心,才把自己召到九江来谈话。老板日常生活上,包括性生活在内,已不需要自己了,他多的是年轻妙可的人儿;但在敏感的政治事务上,他仍然最相信自己的妻子。唯有妻子最是靠得住,因为妻子离了他,就什幺都不是了,狗屁不值,一文不名。毛泽东欲抽烟。这是他思考问题的习惯。蓝苹从不吸烟,却动作熟练地从烟罐里取过一支,先含在自己嘴角,划根火柴吸燃了,再以玉指塞进老板嘴里去。这是个在延安窑洞里就养成了的亲密动作,很令老板惬意的。当年在延安窑洞里第一次单独会面,蓝苹就是凭了这个亲密动作,撩得老板火起,将她按倒在木板上,不由分说大干了一场的。那年蓝苹二十三岁,鲜花怒放着呢。都二十一年过去了。老板咝咝地吸着烟,问:「你在杭州和南昌,听到什幺风声没有?」蓝苹妩媚地一笑,脸蛋甚为优雅地一仰:大人物们都上了山,我能听到什幺信息?只知道贺子贞同志也上过山,和你见了面。放心,我并不吃醋。她和你毕竟过了长达十年的艰苦日子。她身体不好,你多关心她一些。我多次提出去看看她,你不批准。怕她精神上控制不住,有激烈反应。」毛泽东说:「你通情达理就好。是哪个告诉你贺子贞上过山的?」蓝苹俏皮地晃了晃头颅:「放心,不会是你身边的人。到了南昌,才无意中听到的。你也不要怀疑隋静,人家对你可说是知己得很。」毛泽东眼睛一瞪:「放屁!你不可以这样轻浮地谈论此地省委书记的爱人,她是女主人!」蓝苹立即示好地拧了拧自己的脸蛋:「不要生气,我认错还不行?算了,不要扯这些琐碎小事了。还是进入你的主题,谈谈山上神仙会的事儿吧。我凭直觉,山上好象出了什幺事,或是快要出什幺事了?」毛泽东一向欣赏蓝苹对政治话题的聪慧、机智,缺点是喜欢在女同志之间斗小心眼:「你算猜对了一半。暂时还没有出什幺大事。现在山上各路诸侯对去年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否定的多,肯定的少。右倾言论甚嚣尘上,左派人士忍气吞声。尤其是对农村公共食堂这一新鲜事物,一些人恨不能立即取缔而后快。我的几位秘书也空前活跃,相聚高谈,通宵达旦。原本打算半月会议,半休息半工作性质。部分人物却嫌不过瘾,不肯善罢,认为问题没有讲够讲透,对去年的缺点错误轻描淡写。前天——十四号,彭德怀同志到底按捺不住了,给我写了封长信,有如下了一道战表。接不接这道战表?考虑一通晚,决定不挂免战牌。经和少奇同志商量,会议暂延一星期,印发彭德怀的信,干脆让大家畅所欲言,右派们高兴高兴。问题是,一星期之后,还是有人觉得不痛快,怎幺办?」蓝苹熟知老板思考问题的方式,每逢和她谈论敏感话题,她只是一名乖乖的听众,不能从中插话的。直到老板的边谈边思考告一段落,她才带点撩拨的口吻问:「彭老总的信,是他个人的行动?还是有其它背景?」毛泽东点点头:「问题就在这里了。初步了解,彭德怀写信之前和张闻天商谈过,我的小同乡周小舟帮助拟了提纲,张闻天最后把了文字关。北京的参谋长是黄克诚,庐山的参谋长是张闻天。」蓝苹年过四十四,却还保养得明眸皓齿,风韵犹存:「还有更大的人物参与吗?比如你身边的二、三把手?」毛泽东瞪了瞪眼睛。也只有蓝苹可以在他面前提出这样的问题,刘、朱、周,同是创建新中国的领袖人物啊!毛泽东说:「目前还看不出来。少奇同志和彭老总从不搭调,互不买帐,主要是彭不买刘的帐;总司令倒是可能和老彭唱一个调子,但相信可以拉住他;我倒是担心恩来,他和陈云去年受批评,做检讨,大跃进就是批周、陈批起来的。这次在山上正好要求平反,闹翻案。」蓝苹见提到周恩来,却晃了晃头上青丝:「总理怎幺看得上彭德怀?我不相信。况且,依我替你冷眼旁观,总理对自己去年做的检讨,一直服气,没有怨言。」毛泽东脸上微露笑意:「你是个保周派……恩来大聪明人,我也相信。他与其选择彭德怀,为什幺不继续拥护我?彭武夫一个,浑身带刺,难以共事的。」蓝苹忽又问:「还有你的几位秀才呢?知识分子,一遇风吹草动,容易左右摇摆的。」毛泽东说:「你猜对了。我这次失望得很,包括乔木、家英、李锐。周小舟过去也是我的秘书。陈伯达去年算个大左派,上了山也倒向右边了。秀才们晚上不跳舞,也不大观剧,而是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去年的工作失误、经济损失。当然少不了臧否人物。我的是非功过,也都是他们的话题。更有周小舟、李锐,加上一个周惠,是两头跑,几乎天天晚上和彭德怀、张闻天搅在一起,话很投机。」蓝苹说:「情况你都了如指掌,没有被蒙在鼓里。」毛泽东说:「还不是靠了谢富治的那个系统?还有从老大哥内务部弄来的仪器,也用上了。」蓝苹说:「周小舟、李锐、周惠,我不太了解。胡乔木、田家英两位的作派,我早就看不惯了。不是仗着党主席一手拉扯,他们能算老几?忘恩负义,自以为真的成了党内重要人物,理论家。小人心性,放纵不得。」毛泽东晃晃手,似乎不同意这样谈论几位大秀才:「我还是要尽力教育、争龋至少也还要留用他们几年。统统去掉,一时也难以物色到新的……当务之急,是拿我的小同乡彭大元帅怎幺办?他已和我争吵了二、三十年,还有不有必要再相忍下去?党内军内,到底有多少人会跟着他走?他的问题,是在山上解决好?还是回到北京再解决的好?不解决行不行?我现在心里也是一团麻纱,能不能帮忙清理一下?」如此重大的问题,蓝苹确要认真想想。老板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和她谈论党内人事机密了。一九五五年处理过潘汉年、杨帆案件,老板了却一桩心事,她也了却一桩心事。还有高、饶事件,老板原是要保高岗过关的,曾经问过她的想法。那次她是站在刘、周一边。她深恨高麻子派了个绝色人儿孟虹到老板身边卧底。她正是利用孟虹这件事,劝老板警惕那些花儿朵儿们,否则太危险。高麻子虽是你初到陕北时的拜把兄弟,但干出这种勾当来,是他不义,活该被整整,之后放他回陕西。可是过了不久,高岗就自杀了。老板一直在懊悔,高岗不该死……现在,又轮到党内的另外两位大人物:彭德怀和张闻天。比起高、饶来,彭、张在党内军内的资历更高,功劳更大,影响更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