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都志异-7

说着,胡乔木起身去书房取来一个牛皮纸信袋,交给田家英:「家英你不戴眼镜,劳驾念一念。也不用全念。我已把重要段落划了道道,就念那些道道,如何?」田家英抽出信来,竟是厚厚的一迭。于是,只拣乔木兄划了道道的段落念道:……很早就想给您写这封信,一直到现在才发出。我是一个普通党员,根据个人在实际工作中的体验,我想对目前的经济生活中发生的问题,联系到一些思想作风问题,提出一些意见,供参考……去年大跃进的问题,可能是从一九五七年冬刮水利建设台风开始的。这里提出两年水利化,那里就提出一年、甚至几个月实现水利化。其实当时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做不到的。但许多地方大量的大、中型水库,灌渠、河流工程,在既无勘察设计,又无设备、资料的情况下,就大规模施工了,结果许多工程建成后毫无效果,或者成为半成品。比如去年一月,我去河北泺县调查时,亲眼看到该县为了修一条一百多里长的大灌渠,既未经勘测设计,又未经群众讨论,要挖掉一万多亩即将收割的小麦。我找县委反映,也未能制止祝结果,这条百里大灌渠,一场大雨全淤死了,破坏农业,还造成涝灾。但始终无人说半个不字……念到这里,田家英停顿一下说:「去年的大跃进,是从一九五七年冬的大搞水利开始的?我认为大跃进是从去年一月的杭州会议起,主公批周、陈的反冒进,一路批到五月的八届二次党代大会,国务院「四大金刚」大检讨,闹开来的。」周小舟、李锐表示赞同。胡乔木苦笑笑说:「家英啊,继续念下去吧,大跃进从何开始,可以有民间和官方的多种版本嘛。」田家英念道:大搞土法炼钢的运动,是一条失败的经验。国家经济力量的消耗太大了。几千万人抛开一切,苦干几个月,上亿吨的矿石,上亿吨的煤炭,上百万吨的钢铁材料,上百亿度的电力,几亿吨的运输力量……都白白消耗在没有效果的「生产」上了,得到的却是毫无使用价值的土铁。这是对国家元气的最大消耗。胡乔木叹道:「此段可圈可点,可圈可点。」周小舟说:「李仲云是个人才。党内缺少的就是这种不计个人安危荣辱的忠贞之士。」李锐说:「此人可做国家计委主任,起码比李富春同志有胆识,敢挑担子。」田家英说:「你这是书生之议。连周总理、陈云同志都顶不住,作了大会检讨。我看,只要谁听话,肯跟着瞎吹,谁就可以当计委主任……好好,乔木兄不用担心,我继续念。」为什幺主观主义可以在一些工作领域能畅通无阻?我觉得主要原因是,未能在党内造成一种坚持原则的气氛,在有些场合下,以小资产阶级机会主义为特征的迎合情绪感到很浓厚。这种迎合情绪绝不能与党的组织性与纪律性相提并论。这是主观主义,亦即左倾冒险主义思潮能够滋长的思想根源。胡乔木说:「好个李仲云,矛头直接指向主席了。」周小舟说:「恕我直言,去年大跃进,全党上下,就是在迎合我们的大乡长吗。」李锐说:「老夫子号召学海瑞。现在就出了海瑞了。但愿这次不要再钓鱼,引蛇出洞。」田家英看李锐一眼。他继续念道:人民公社化也是一阵大风刮起来的。还有吃公共食堂,究竟有多少农民愿意?建议中央及时做出调查。农村劳动力和各种物资也都造成巨大的消耗。我到过辽宁金县郊区的一个生产队,共有百多户人家,去年初有猪三百多头,但今年只剩下九头,鸡鸭去年几乎杀光了。不难想象出社员的生活状况,是如何的困难……田家英念到这里,鼻头酸了,声音也有些发嘎。他四、五月间回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蹲点调查,鱼米之乡哪,社员一天三餐在公共食堂都是杂粮稀粥和青菜汤,一个个面带菜色,日子还不如解放前。周小舟闭上眼睛,彷佛在为湖南今年不缺粮庆幸、欣慰。李锐则虎视眈眈地盯着田家英手里的信纸。胡乔木在一册稿纸上埋头写着什幺。他写字的样子甚雅,彷佛行云流水之态。田家英又拣信的重要部分念了十来分钟。信的最后部分,李仲云直言不讳地批评近几年豪华的宾馆、饭店建的太多,领导人的特殊待遇越来越脱离群众,丢掉了艰苦朴素、艰苦奋斗的好传统。为了庆祝国庆十周年,单是北京一地,自去年起大规模兴建所谓国庆工程,包括重修天安门城楼和广场在内,共是十几个大项目,总投资恐怕有八、九亿之多,这可以建一个年产三百万吨钢铁的大企业或盖一千六百万至一千八百万平方米的职工住宅……田家英刚念完,周小舟、李锐还来不及发表感慨,胡乔木已替毛泽东主席草拟出了关于李仲云信的批示稿。他说:「草稿一个,主席要的。大家帮我推敲推敲,之后报主席改定。看能不能争取到主席的同意,把这封信及批示作为会议文件印发……注意了,这里用的是主席的口气。」李仲云的基本观点是错误的,他几乎否定了一切。工业、农业、钢铁、粮食、人民公社、公共食堂、包括国庆工程,果真一无是处吗?大可质疑。但作为一位共产党人,他不隐瞒自己的政治观点,满腔热情地写信给中央同志,希望中央采取步骤克服现在的困难。他认为困难是可以克服的,不过时间要长一些,这种看法是正确的。信的作者对计画工作的缺点的批评,占了信的大部分篇幅,我认为很中肯。十年以来,还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敢于向中央中肯定、有分析地、系统地揭露我们计画工作中的缺点,而要求得到改正的同志。我就没有看到这样一个人。我知道,这样的人是有的,他们就是不敢越衙上告。周小舟听完这段批示稿,不禁击节叹道:「乔木兄,太好了,你这些年真是把我们大乡长的心性领悟透了。」田家英尊敬地望着胡乔木:「这种文字,乔木兄写得最像。前面批评,后面来个热情肯定,保护了这封信和信的作者,着实高明。就看主公肯不肯用了。」李锐提出一个补充:「可不可以最后加上一句,比如信的作者是否一位现代的海瑞?请同志们讨论、酌定。」周小舟说:「好!这个结尾画龙点睛,补得有力。」田家英说:「为文讲究凤头、猪肚、豹尾,算豹尾吧。」胡乔木却摇摇头说:「加上去不难,我亦曾有过此意。但代主席草拟批示,这种点睛之笔,是要留给主席本人去加上的好。我们做文字秘书的人,要避免僭越。」李锐却不服气:「什幺叫僭越?上海会议时主席号召全党中、高级干部学习海瑞,发扬海瑞为民请命的精神,是那幺的热切、真诚,会后还专门发了中央文件,传达到县、团级。听说主席还找过郭沫若同志,问他能不能写写海瑞。对了,乔木兄,你还代表主席去找过明史专家吴晗同志,请他写介绍海瑞事迹的文章,给《人民日报》发表吗。」周小舟支持李锐:「上海会议时,大乡长专门从《明史》里摘出了〈海瑞传〉,作为会议文件印发了。他是动了真情的。我至今记得,他说学习海瑞为民请命,就要具备五不怕:一不怕开除党籍,二不怕革除职位,三不怕老婆离婚,四不怕坐牢,五不怕杀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老子拉下马!我们共产党人自称是人民的勤务员,难道还不如封建时代的清官吗?大乡长言犹在耳,我是刻骨铭心了的。」胡乔木摇摇头,缓缓地说:「依我之浅见,今年以来,主席多次提出学习海瑞,正是为了党内不出海瑞。目的在此。怎幺可能让党内出现海瑞呢?说说容易,实际上是做不到的。」田家英点着头:「我赞同乔木兄的「号召学海瑞,目的在不出海瑞」。他这见地深刻、独到。」周小舟、李锐深受震动:「还有这一说啊,乔木兄一语道破天机?从来君无戏言,言出如山……」胡乔木这时动了谈兴。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小舟、家英、李锐,的确算是他的知音了。过去这一年,他有太多的感触,也只能在这个小圈子内一吐为快了:「去年的大跃进,凭心而论,是从主席批周、陈的「反冒进」发动起来的。至于共产风、公社化,则是从北戴河会议刮起来的。会前主席有齐鲁之行,对徐水县农村实施的军事化、大兵团作战的生产方式,亦即集体劳动、安营扎寨、挑灯夜战等,极为赞赏,要求各地推广。这期间,他还多次提到,公社化后社员们过集体生活,传统的家庭制度可以取消了。可见头脑发热的程度。去年的「两大元帅升帐」,「一切为元帅让路」,教训最为严重。钢铁产量翻番之风,是华东局带头刮起来的。柯庆施同志向中央保证,上海市一年可拿下三百五十万吨钢!真是海派作风。冶金部据此计算,一九五九年全国可产钢三千万吨,超过英国。玩笑不玩笑?可主席就是相信。促使主席下决心,何不今年就翻一番,先来个一千零七十万吨?当然这也和主席对周、陈、李、薄等人不满有关,用举纲张目的方法,打破周、陈的经济建设格局,带动全国的大跃进运动。结果呢,九千万人上阵,花费几十个亿,炼出一堆堆李仲云信上说的没有使用价值的土铁、毛铁。事后有个说法,说建设社会主义缺乏经验,算交了学费。但这个学费也交得太昂贵了。」周小舟见胡乔木说了心里话,很受感动地插言:「还是要承认规律,战争有战争的规律,经济有经济的规律,此规律不能代替彼规律。政治挂帅不能代替一切。主席去年批周、陈时,提出一种激进的观念:平衡是相对的、暂时的;不平衡是绝对的、永久的。我就很怀疑。但没有胆量公开质疑。如果从唯物主义辩证法的观点看,搞经济建设一定要注重综合平衡。有如当家过日子,清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把这七件事任意打乱,只要油盐不要柴米,日子就没法过了。去年是人为打破综合平衡,结果招致灾难。」胡乔木说:「经济建设,怎幺可以不要综合平衡呢?不遵守规律呢?规律怎幺打破?比如天体运动,月亮一定绕着地球转,地球一定绕着太阳转,还有金、木、水、火、土诸星,也都是以自己特定的轨道绕着太阳转。我相信银河系及银河系以外的整个大宇宙,亿万颗行星都是按照一定的轨道运行。这就是规律,怎幺可以打破?说实话,去年我们就是在常识问题上犯了错误,受到教训。」田家英说:「其实在战争年代,主公是很尊重规律的。先遵守战争规律,次遵守革命战争规律,再遵守中国革命战争规律——这是〈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一文中的名言,可惜他本人近年来似乎忘得一干二净。」李锐说:「看起来,再伟大、英明的领袖,一旦不谦逊、不慎谨,忘掉一些基本原理,又贸然拿国家经济建设来做试验,于是就出现去年和今年这种全面紧张的局面。」胡乔木说:「大跃进已矣!我看今年还提持续大跃进这类口号,是自欺欺人。关键在于总结经验,吸取教训。我向主席交过心,还是要肯定综合平衡,有多少米煮多少饭。人走路靠两条腿,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向前走。一条腿成跛子,两条腿一齐动,不是跃进,只能朝前蹦,走不远的。要想跑得快,还是要靠全身的综合体力……主席当时是笑了的,说我这个关于综合平衡的比喻生动。」周小舟深有感触地说:「主席常说,要戒骄戒躁,谦虚慎谨;要搞群言堂,不搞一言堂;要百花齐放,不要一花独放。去年的事,却是典型的一言堂、一花独放。自己的话,自己就没有做到。」李锐说:「去年明明是在综合平衡上栽了大跟头,计委李富春同志今年春天提出「在运动中求平衡」,明显是一种迎合主席的遁词。主席却肯定这个说法,用以替自己五八年的错误辩护,不肯服输。」胡乔木说:「去年陈云被迫作了检讨,说了违心的话:乱七八糟,总要过河的。现在看来,连河都过不了。人民公社,是主席视察徐水、七里营、碴岈山三地闹起来的。供给制、大锅饭、共产风、废除家庭制度等,也由此而来。今年却怪新华社记者乱发报导。可去年主席多次指示,报馆报导中央活动要及时,并责问为什幺南宁会议、成都会议都没有见报?武昌会议公布全国粮食产量七千五百亿斤,陈云同志认为绝无可能,让我去向主席反应。我为了维护陈云同志,按下不表。结果今年上海会议我受到批评,而表扬陈云:真理有时掌握在一个人手里。可是我当时真要把陈云的反对意见告上了,我看陈云同志今年就恢复不了名誉。这就叫做:言行超前,非领袖之好,非干部之福。」田家英说:「武昌会议时,书记处王稼祥找少奇同志,主张不要公布全国成立人民公社的决定,时机、条件都不成熟。王稼祥不敢直接去找主公,结果少奇同志转达了,主公大发雷霆,骂了些很难听的话。其实王稼祥同志是应当受到表扬的。结果却是三位最大的迎合者进了政治局,更助长了党内的迎合之风。反右斗争以后,讲真话的挨了整,人都养成说谎吹牛习惯。去年说谎吹牛吃香,登峰造极,蔚为奇观。」周小舟说:「去年农业的高指标、浮夸风,是由上而下层层压下去的。上有好者,下必甚焉!乡下刮共产风,拆房并居,砸了好锅炼废铁,简直是反动。」李锐说「话讲回来,老夫子今年还是有了某种程度的自剩上海会议期间,一天聊天,我就冒失地问过老夫子:去年你真的相信一亩稻田就产十万斤谷子吗?他也没有生气,只是告诉我,是看了钱学森在《人民日报》上一篇文章,说科学利用土壤、肥料、阳光、空气和水,亩产可以超过四万斤。我是信了科学家的话……另外,吴冷西也告诉我,老夫子对他说了,去年主要得到教训,看来靠我们这些人搞经济是不行了……」正说的热闹,计委主任李富春来了。大家起身相迎,一一握手。李富春也是来找胡乔木聊天的。胡乔木一看手表:富春同志来得好,消夜时间到,我已通知厨房一人一碗阳春面,吃过再聊,吃过再聊。李锐大声说:阳春面就是光头面,乔木作东,大家吃素。田家英则朝周小舟、李锐使个眼色,意思是:「吃过素面,该告辞了。此公一到,话难投机了。」 ※※※※※※※※※ 第十五章 贺总夜宴「一品当朝」周惠带一支手电筒,由警卫员陪同,踏着晚霞夕照,沿牯岭西谷小道一路散步到文殊台。原本周小舟也要来这里观看「佛灯」奇景。却被彭老总拉住下棋,未能脱身。文殊台侧有天池寺。天池寺内有水曰神泉。传说文殊菩萨以两手插石,掏成两池,泉水涌流,终年不竭,故称天池。神奇之处,是每当泉水沸涌泛泡,山下即起层云,嗬嗬有声,称为「泉涌云兴」;文殊台前崖高千仞,峭壁陡立,顶端广方数丈,凌空突出,下临深谷,云雾诡谲,险峻奇绝。入夜,崖下云雾中,常有成百上千闪烁明灭的光点,络绎不绝,冉冉游走……僧人称为「佛灯」。周惠读过《庐山志》,记性好,背得出南宋朱熹的句子:光景明灭,顷刻异状,诸生或疑其妄。予谓僧言则妄,光不可诬。岂地气之盛然耶?并解释说:朱熹算个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佛灯」之说。其实那些所谓的神迹光点,不过是山谷间的磷,或是磷和其它矿物结合而成的气体,在暗处发出的光点而已。也就是湖南乡下晚间的「鬼火」,以坟山上出现的最多。警卫员初通文墨,说:「本是诗情画意,周书记一番科学解释,揭了谜底,破除迷信。」两人正要步下文殊台,迎面来了四川省委第一书记李井泉及其秘书一行人。他们闪避不及,只得上前握手、打招呼。李井泉说话中气很足:「好个周惠,天还没落黑,你们就看过佛灯了?人说要在这文殊台上膜拜祷告,才看得到哪。明代王守仁的那首诗叫什幺来着?」周惠答道:「我们不看佛灯了。王守仁的〈文殊台夜观佛灯〉是一首七绝:老夫高卧文殊台,柱杖夜撞青天开;撒落星辰满平野,山僧尽道佛灯来!」李井泉举起拇指夸奖:「背得好,背得好,不愧湖南才子……噢,对了,贺老总讲了,要请你和周小舟二位去他那里摆摆龙门阵哪。你和周小舟晚上还有不有别的安排?要不现在就去约了他?贺总还约了总政的萧华,上海的老柯,还有谭震林同志几位,一起消夜吃红烧狗肉!贺总的厨师烧的狗肉,当年在西南军区称为「一品当朝」。」周惠听说有狗肉吃,登时来了兴趣:「七月炎天吃狗肉?当然这山上天气凉爽,不会上火……」忽然,又想起什幺似的摇摇头表示歉意:「谢谢井泉同志,谢谢贺总。晚上我们已经约了别的事,还是改天再去拜见贺总吧。请代我们告上贺总,盼着有机会吃到他的「一品当朝」,我们带两瓶长沙白沙液助兴。」于是再次握手,道别。周惠去了御碑亭。李井泉返回牯岭东谷,去到贺龙的住所。贺龙所住的别墅,颇为高阔宽大,据说原为国民党军政部长何应钦在山上的住所。李井泉是早到的客人,萧华、柯庆施、王任重、吴芝圃等人大约还在小教堂随主席、总司令他们跳舞。贺龙说:「坐坐。我也是刚从小教堂回来。今晚上要做东,提早赶回。」李井泉和贺龙是连襟,算一家人,日常交谈也就极随便,无需顾忌:「今天也是煞怪了,下午我碰到田家英、李锐,代你邀他们来做客,湖南、四川老乡打狗肉平伙。李锐讲改天吧,他已答应了去陪彭老总下棋。田家英则讲他要加班赶份材料;方才在文殊台碰到湖南周惠,也邀了他们,也推说另有安排……这几个年轻人近段在主席面前跑得勤、吃得开,我们是请都请不动。」贺龙倒是性情豪爽,些些小事,不大往心里去:「没关系嘛。你代我请客,当面相邀,人家是来不及安排罗。几位大秀才不简单,要好好向他们学习。跃进年代,你我不可以摆个鸟的老资格。」李井泉先给贺总的烟斗点上火,再自己吸上一支:「老总,我可以告诉你,我尤其不喜欢那个田家英。近两年他几次带工作组到四川调查研究,总要撇开省委另搞一套。省委派秘书长去协助他,都被打了回票,讲要一杆子插到底。今年四、五月间那次,他更是批评四川去年的千斤省是浮夸,粮食产量水分大,水稻高度密植导致大减产,公共食堂社员喝稀粥、青菜汤……简直一无是处。后来我实在火了,就不管他是什幺主席的大秘书、中办副主任,狠狠克了他一顿。他离开成都时大不愉快,今后有机会,我要向主席反应反应。」贺龙却忠厚长者似的摇了摇头:「井泉啊,你比我小了一轮呢,田家英再又比你小了一轮,是不是?何必和他一个年轻人计较?况且,去年四川的工作也的确左了,要克服。去年我也左,真的相信那幺容易就进了共产主义、人间天堂。是犯了左倾幼稚玻操鸡巴蛋的,搞建设毕竟不同于指挥打仗。但还是要坚信主席,紧跟主席。主席叫反左就反左,主席叫反右就反右。这一条任何时候不动遥关于田家英同志,我劝你不要到主席那里去告他的状。你平常不在中央工作,一年就来参加几次会议,情况并不十分了解。我可以告诉你,近年来,在主席的几位大秘书中,小田被重视的程度,已经超过了胡乔木、陈伯达。小田是一九二一年的,在朝鲜牺牲了的主席的长子岸英也是一九二一年的,两人的长像也有点相似。你要体会主席的某种父子情怀……你以为政治局常委会秘书那个职位,是随便安排的?常委会议,你、我少有参与,小田却是每会必到,做记录的。」李井泉说:「好,我听你的,以后对他小子客气些。但也担心,小田一个思想这幺右倾的人,做主席的文案工作,会不会影响主席的决策?」贺龙笑笑说:「你这又讲外行话了吧?毛泽东一代英主,岂是他人可以左右的?从来只有人被他影响,没有人能影响他……我倒是担心另外的那位功高震主的人物,操鸡巴蛋的,可能影响中央的团结。」李井泉伸出两个指头:「他?」贺龙自然明白连襟的这个手势,是指十大元帅的第二位:彭德怀。彭、贺二人向来面和心不和。论资历,贺龙早在北伐时期就是国民革命军的军长。所谓共产党建军的「八一南昌起义」,实际上就是在周恩来鼓动下的贺龙率部起义。那时彭德怀不过一名北伐军的旅长。彭德怀最不给贺龙面子是解放战争期间。在战略大反攻的一九四八年,中央军委为统一军令,贺龙麾下的晋绥野战军番号撤销,部队一分为二,一部分划归西北野战军,一部分划归华北野战军。贺龙手下无一兵一卒,顿成光杆司令。而西北野战军由全军副总司令彭德怀任司令员兼第一政委。贺龙的实职仅为西北军需后勤主任。革命胜利在即,他却失了兵权,好不狼狈。后来毛、朱、周也觉得事有不公,才把贺龙调去西南军区任司令员,受刘伯承、邓小平节制。贺龙认定在西北是被彭德怀所排挤,心里憋下不平之气。李井泉问:「两个湘潭老乡爱吵架,最近又有新迹象?」贺龙说:「具体的,还不好讲……脓总要穿孔的。不然,两人都不舒服罗。我相信这次在山上,老彭会狠狠放几炮。毛泽东已忍多年,就看他要不要再忍下去了。」李井泉心里颇为吃惊:「有那幺严重吗?我想主席不会轻易下这个决心的。」贺龙说:「我也不希望出现那种局面,大动干戈呢。操鸡巴蛋的,上山以来,老子总有种预感,像要出什幺事似的。」李井泉体己地说:「你是忧国忧民,想得太多……」这时,别墅门口一阵脚步响。警卫秘书进来报告:「首长,来了三位客人,总政萧副主任、上海柯书记、河南吴书记。湖北王书记来过电话,他请假,是美庐那边有事。」贺总!贺总!萧华前来报到!萧华一路叫着快步进来,先举手行礼,再热烈握手。跟着进来的是柯庆施和吴芝圃。两位文官,不像萧华那样声音嘹亮。吴芝圃手里拿了两瓶河南名酒孔明大曲,柯庆施则是提着一布袋会动的家伙。柯庆施说:「阳澄湖大闸蟹,今早上才运到,我挑了五只最大的,让贺总的厨师做了,等会一起下酒。」贺龙让警卫员接下柯、吴二位的礼物,送去厨房处理。他手捏烟斗,边装烟丝,边笑呵呵说:「多谢多谢,先坐,先坐。烟、茶都现成,你们各取所需。井泉,你代我敬茶。谭老板怎幺没来?」萧华年纪最小,性格也最活泼,忙站起来说:「我来我来,这个茶博士还是我来当。算我们军队老首长招待地方同志嘛。」李井泉、柯庆施、吴芝圃都笑了。柯庆施讨好地说:「贺总,谭老板要等会才来,总理临时找他核对数字……贺总啊,久闻你府上「一品当朝」大名,今天算有口福了。这三伏炎天的,哪里弄来的狗肉?」贺龙仍是笑呵呵的:「江西杨尚魁算我抗战时期的老下级嘛,知道我有这个偏好,他和他那漂亮夫人隋静昨晚上送来,说是略表寸心。」吴芝圃去年吹牛浮夸堪称全国第一,为人却是斯斯文文的,也凑趣地说:「狗肉我吃过不少,性燥,冬天进补最好。山上气候清凉,大约不妨事吗?」萧华笑道:「吴书记,男子汉吃狗肉消火还不易?」吴芝圃问:「萧主任,你说怎幺容易法?」贺龙、萧华见吴芝圃不解其中奥妙,登时一齐大笑。柯庆施、李井泉是懂得的,也一齐跟着笑哈哈。吴芝圃为着讨贺老总欢心,依然装傻卖乖地问:「萧主任你们笑什幺?有话明里说嘛」。萧华止住笑:「吴书记喂,我看你是明知故问啊!男子汉吃了狗肉要消火,弄个护士妹子阴阳交泰解决问题罗!」贺龙、李井泉再次哈哈大笑。都是行伍出身,枪林弹雨的,提了脑袋打天下,玩几个女子算啥子!吴芝圃说:「那会犯下生活作风错误……」萧华说:「你呀,真是个文人书记。哪算鸡巴错误!你问贺老总、李政委、柯主任是不是?」贺龙见萧华这小子玩笑开得过火,怕日后被反应到主席那里去,就晃了晃手上烟斗说:「行了行了,你总政系统那幺些文工团,花花朵朵一群群,听讲你近水楼台,都快当连长了。仗着你是红小鬼出身,又是主席的爱将,也要爱惜身体罗。」萧华却一向在贺老总面前讲话随便,百无禁忌:「贺总啊,进城之后,我是收手了罗。在这方面,如果我算连长,那你早就是正营副团了啊!」果然,贺龙并不见怪,只是笑骂:「你小子放肆!你小子放肆……军人嘛,只要能带兵,能打胜仗,有股子征服欲,也是常情。」柯庆施轻咳一声,说:「萧主任担心了,回到北京,薛明同志不准你登门。」萧华反驳道:「哟,我们只管讲笑,忘记柯书记这位风月老将了。」称柯庆施为风月老将,李井泉、吴芝圃拍了拍手。柯庆施挺挺胸膛:「贺总是了解我的,别的错误难免,唯男女关系比较检点……萧主任,你道是为什幺?看看我这鼻头就明白了,气管炎,河东狮吼,别的女同志望而却步。」柯大鼻子自嘲是气管炎,妻管严,惧内,贺龙又领着李井泉、萧华、吴芝圃三位笑了。这时一位面貌姣好、体态婀娜的女护士模样的人儿,端着大盘荔枝,出到客厅来给各位首长敬水果。随后,女护士把几片药物、一杯白开水递到贺龙手上,请首长按时服药。贺龙患有糖尿病,却不肯忌口,日常照样好吃好喝,全靠进口药物维持病兆。这名美貌护士原是杨尚魁夫妇派去照顾彭德怀的,彭老总不用,再又安排来照顾贺老总的。绝色!萧华见到美女眼睛放亮,个个都称绝色。贺龙服过药,请大家吃荔枝:「是陶铸同志专门从广东带上山的,好几筐,先送了两位主席、总司令、总理,剩下的分给我们几个湖南老乡。对了,开了几天的分组讨论会,我参加西南组,其余各组,有什幺精彩的发言没有?」真是的,老战友、老同志聚在一起,不能老是谈吃喝、谈女人,也谈扯些国计民生的正经事情。但见柯庆施缓缓地掏出个小本本来,翻了两翻,再轻咳一声,才说:「贺总,各位,我这里倒是抄录到了一点材料,如有兴趣,可以念给大家听听。」李井泉向来对「材料」极为敏感,立即大有兴趣:「柯书记定有「宝藏」。哪里弄到的?快念快念,我们洗耳恭听。」柯庆施说:「贺总面前不打诳语,是甘肃省委第一书记张仲良抄给我的,记录了彭德怀同志在西北组的几次发言,和会议简报上所摘编出来的有很大出入。张仲良还建议我转呈毛主席一阅:七月三日,彭在西北组发言,情绪激奋,声音高昂,会场气氛骤然紧张。他说,一九五七年整风反右、引蛇出洞以来,一连串的胜战,得意忘形,头脑昏热。人民公社、公共食堂,吃饭不要钱,那幺大的事,没有经过试验,毛泽东几声号召,全国一轰而起;七月四日,彭在西北组发言:裤子要自己脱!不要让人家拉!毛泽东家乡那个韶山公社,去年增产七成半?老毛回去看了,他相信。我也去看了,不相信!是鬼打架的事情。江西现在还在讲去年增产百分之六十七,今年为什幺成为缺粮省?鱼米之乡的赣州乡下已经饿死人。这是脱了外裤,留了衬裤。要一定脱光,露出真家伙,不要怕羞丑!检讨错误要彻底,才能取得主动;七月五日,彭在陕西省委书记发言时插了一段话:现在各级干部搞特殊化,越到上面越严重。老百姓在饿肚皮,流行水肿病,是不是大饥荒的前兆?可是,全国到处都在修风景区,造人工湖,盖楼、堂、馆、所。好多省都给毛泽东修别墅,为什幺不制止?究竟是老百姓的肚皮要紧,还是少数人的享受要紧?共产党革命成功,坐下十年天下,不能脱离人民群众;七月七日,彭再次发言。有同志提醒他不要「放炮」了,他仍然针对去年毛主席批评他是「大跃进的算帐派、观潮派」这件事,说:什幺「算帐派」、「观潮派」?帽子都有了,人家还敢讲话?对广开言路造成很大的影响。于是很多人不说真话,揣摩领导人的心理搞迎合,全党成为风气。进城以来,一连串的胜利,造成集体性头脑发热,因而向中央、向毛泽东反映情况,都是报喜不报忧,只讲好听的,不讲反面意见。也听不得不同的声音。一有不同的声音,不问动机如何,就扣右倾、反党的帽子。今年全国供应紧张,许多省区出现饥荒,要赶快找出经验教训。不要埋怨,不要追究责任。人人有责任,一人有一份。包括毛泽东在内,要负很大的责任!总的责任在中央,不在下面……柯庆施照着本本,把彭德怀的发言摘录念完。贺龙听得又敬佩又高兴,自己没有估计错吧?老彭炮火猛烈,要求毛泽东脱裤子,一次脱光!好家伙,这个比喻打的够辛辣、够形象;李井泉却对彭德怀的一些话十分反感,好象都是指着他的鼻子讲的;吴芝圃则有些丧气,自年初中央纠左纠偏以来,毛主席对他冷淡多了,几次求见,都被接电话的卫士借故推掉。比起去年八月初视察新乡县七里营人民公社时,主席待他已宛如两人。萧华是经常挨彭老总克的。总政治部主任是国防部长的直接下属。但他对彭总还是敬服的:崽倈乖!全党全军,也只有彭总敢讲这个话了。贺龙重又燃起烟斗,言不由衷地说:「英雄,和平时期,只剩下他一个英雄。」李井泉正要说说自己的见解,却见一名男服务员来请首长们入席:「贺总,廖师傅让报告,螃蟹已做好,是头道菜,请首长们趁热。」于是贺龙领着四位客人进到餐室,绕着一张圆台坐下。台上已摆下杯盘,几碟开味小菜。贺龙说:「操鸡巴蛋的,我们不等谭震林了,他迟到,叫他喝汤、啃骨头算了。」适才被萧华视为「绝色」的女护士,一手托着盛了小毛巾的瓷盘,一手以小镊子送每位首长一块温湿的小毛巾,餐前擦脸、擦手用的。女护士移步到萧华身边,递上小毛巾时,但觉酥胸高耸,皓腕凝脂,红唇半启,真让人坐不住了呢。因是贺总的保健护士,大约已通了房的,萧华倒也不敢乱了规矩。女护士给首长们上酒,上的不是吴芝圃带来的孔明大曲,而是贺家钟爱的泸州老窖。萧华首先站起来向贺总敬酒,柯庆施、李井泉、吴芝圃跟着举杯起立,一齐祝贺帅身体健康。贺龙是痛快人,起身干了杯,并发布酒令:到此为止,谁也不准起立了,都是老同志,不要虚套。萧华说:「我再敬井泉同志,也一并敬了柯书记和吴书记,军爱民嘛,总可以吧!」贺龙笑道:「看看,借我的酒,做他的鸡巴人情。」柯庆施也趁势举杯:「好好,遵贺总酒令,不再起立,但我也借花献佛,敬贺帅和各位!」主菜尚未上席,主客已干三轮。还好这景德镇出品的酒盅小巧玲珑,干一杯也不过五钱而已。男服务员双手端来三大瓷盘湖蟹:一只清蒸,一只焦盐,一只姜葱。也是武官请客的风格,讲个大盘大碟,菜也不是一道一道的上,而是数菜齐上,丰盛热闹。女护士上来一人呈上一把镀银钳夹,夹蟹腿用的。美食当前,人人眼睛放亮。贺龙说声请,于是一人拿上一支肥大的蟹腿,牙的牙咬,钳的钳夹,各显神通。贺龙好吃好喝,全军闻名。萧华小贺总二十岁,更是牙坚齿利,无坚不摧。李井泉、柯庆施、吴芝圃稍稍斯文些,但一时也没有多话。男服务员一轮一轮地替换每位首长面前盛满蟹壳的碟子,女护士一次一次向每位首长递上抹嘴擦手的小毛巾。李井泉不免代表自己的连襟说道:「柯书记,山上吃蟹,沾你的光,贺总的大师傅是四川人,烹蟹技术怕是不如你的上海师傅罗?」柯庆施抹抹嘴说:「不一定吧,上海菜味淡,喜欢加糖。我倒是喜欢四川、湖南风味,又香又辣。」萧华进食速度快,面前碟子里的蟹壳总是堆得比别人的高。看看女护士退到门边去了,他趁兴说:「这大约和江浙一带的女子一样,娇娇气气,甜甜腻腻;不像我们江西、湖南、四川一带的女人,爱你爱个死,恨你恨不能阉了你!」李井泉哈哈笑着说:「萧主任三句话不离本行。你老弟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也没见哪个女子阉了你。」贺龙说:「一般来讲,北方婆娘性温,南方婆娘性躁,倒是实情。来,不要罗嗦,我们换大杯,痛快痛快。」也没让服务员上场,李井泉自己动手,撤下每人面前的小酒盅,换上茶杯般的大酒盅。每盅足有二两。两大盅老窖下肚,萧华已有六成醉意:「贺总啊,我和你说,一次在北戴河休息,主席也和我扯到这个话题。他说高岗经验,东北地方的女人,受山参地气滋养,能补男人的身子。主席说,他倒是不信。南方的,北方的,黑了灯,还不都是一个洞?鬼骗你,主席就是这幺讲的!」满席哈哈大笑。贺龙说:「哪有什幺?主席去年收了哈尔滨铁路局的那个小张,听讲是牡丹江人,大约也是很滋补的。」李井泉酒醉心清,见话题扯到了主席,连忙引开去:「萧主任,听讲你们当年在东北战场,每逢打了胜仗,纵队的司令员、政委们就到哈尔滨整休,你、黄永胜、苏振华、李作鹏、邱会作、皮定钧等等,专门找白俄女子泄火?高岗就曾吹嘘,他一晚上干过四名白俄女子,还令她们讨饶……」萧华说:「高岗本事大,也爱吹。战争年代嘛,提着脑袋钻枪炮子弹缝,上午不知下午死活,打了胜仗还不及时乐一乐?那时节林总和罗总,睁只眼,闭只眼,不把手下将领玩白俄女子当回事。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林总、罗总是不玩的,因为他们身体不行。」满席又是哈哈大笑。柯庆施问:「白俄女子如何啊?」萧华说:「你去过俄国,连列宁都见了,还没见过俄国女子?他们身条好,高乳,腿长,但皮肤粗糙,有的还有狐臭。一个个都很浪,和你拚命似的,喜欢叫喊,挺带刺激性……不讲了,不讲了,我这是班门弄斧,连级干部,在营、团级首长面前班门弄斧。」大家冲着贺总笑。贺龙伸过筷子在萧华脑壳上敲敲:「数你操蛋!老子怕是把你小子给惯坏了,没些规矩!」警卫秘书在餐室门口轻唤一声「报告!」贺龙知道有事,示意大家安静,听警卫员报告:「美庐值班室有电话来,请贺帅明天上午十一时去见主席,今晚上不用回电话了。」贺龙答应一声:「是!明天我会准时去见主席。」男服务员上来撤换盘子、碟子。三盘湖蟹已被吃得狼籍。女护士依次端来五盆热水,供每位首长净手净脸。餐台上重整杯盘。每位面前多了青花小碗和汤匙。男服务员请示贺总:「要不要上两瓶红葡萄酒?下面是「一品当朝」了。」贺龙并不征询客人意见,一摆手:「不用,那是女人酒。」不一会,男服务员端上来一盆直有小面盆大的陶钵。揭盖,登时浓香四溢。服务员报了菜名:「一品当朝」。柯庆施目光炯炯:「百闻不如一见,今晚上是有口福了。」贺龙说:「各位自己动手。可先尝一小碗汤汁。」柯庆施、吴芝圃都是第一次品尝,一口汤汁喝下,立即赞叹不已:「极品!极品!」萧华却待吃下两块肥肥嫩嫩的肉条后,才说:「贺总,请你的大师傅出来见见,如何?我家里的师傅就烹不出这等妙品。不要保守秘密了,听讲你家师傅还进菊香书屋给主席献过艺?主席评价如何?」贺龙先朝门口招呼一声:「请廖师傅来一下,萧华上将要敬他酒;」随即转身又说,「主席是喜欢吃狗肉的,但保健医生不让多吃,说主席身上火性旺,多吃会流鼻血……总理有次吃了,就鼻血不止,保健医生吓个半死。」一位六十来岁的矮胖子,白帽白围裙的,搓着两手进到餐室。萧华起身相迎,先握手,后敬酒:「廖师傅!我这是第几次吃你的「一品当朝」了?我家里大师傅就怎幺也做不出你这口味来。那位是上海的柯书记,这位是河南的吴书记,你给我们传授传授秘诀如何?」柯庆施、吴芝圃也起身敬酒,敬仆亦即敬主了:「廖师傅,你的「一品当朝」,可称中国名菜,介绍介绍吧!」廖师傅见三位大人物都这幺给他面子,遂以眼神请示贺老总。见贺老总点点头,才说:「我这就汇报,这就汇报。原料:嫩狗前腿(带皮)一对,红灯笼椒三个;调料:绍兴黄酒三勺,阳江豆豉一两,精盐半两,祖传浓汁半斤,白糖二两,冰糖一小块,菜油二两,麻油一小勺,豆油一小勺,陈皮两件,八角三瓣,桂皮一小片,桂圆肉二两,白胡辣粉少许,生姜一小段,葱头两根,青蒜四根,水淀粉半碗;制作方法:一、狗肉洗净去骨,切成长方块,下锅漂水,去血污,取出沥干水气。二、生姜去皮,拍碎,红灯笼椒去籽切成细丝;青蒜、葱头都切成半寸长段,各用刀拍一下。三、砂锅放炉火上烧热,放入生菜油,烧熟,加入生姜、葱段、蒜段,即放进狗肉爆炒至半熟,烹入黄酒、阳江豆豉、陈皮、八角、桂皮,再爆五分钟,加入祖传浓汁和其余佐料,先用旺火煮十分钟,再加盖用文火焖煮半小时。揭盖,调入水淀粉,撒上红辣椒丝,连钵上席,请首长们趁热用。」廖师傅背书一般,大家也记不下许多,萧华脑门一拍:「一品当朝!一品当朝!奥妙在那半斤祖传浓汁上,是不是?廖师傅,可不可以告诉一下,那祖传浓汁的成分?」廖师傅再看一眼贺老总。贺龙说:「萧华啊,你们坐下,坐下,菜都要凉了。廖师傅的祖传浓汁,是有来头的。他祖父、父亲都是前清北洋大臣袁世凯府上的大厨。清亡,袁世凯做了一段大总统,又想做皇帝,败亡。他父亲领着他回四川老家,在军阀省长刘文辉公馆当厨师,也是专做狗肉宴。五0年,我到重庆上任,他父亲去世,我才把他给聘来了……」说了好一阵,也没把廖家的祖传秘方说清楚。李井泉是知道内情的,其中一味是罂粟壳煮汁,难怪这「一品当朝」能让人吃上瘾。贺龙说:「廖师傅,我看你还是回厨房歇歇去吧。各位,今晚上大家放量一醉。来,平日难得一聚,干上一杯,大家趁热。还有压轴的呢!」萧华知道贺府秘方不会轻易示人,便说:「好!谢贺总,干!今晚在座,贺总、柯书记、李书记,三位政治局委员,比照过去,算得一品当朝了。好!现在是一品当朝吃「一品当朝」!」满席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李井泉以牙签剔着牙缝,弹走一丝肉末,说:「贺总,我看我们也谈点正经话题吧。」柯庆施心里顿生警觉:「吃吃喝喝,还有正经话题?」萧华也说:「我只管吃喝,心无旁鹜。」贺龙点上烟斗,嘶嘶吸着,烟雾中看一眼萧华,说:「这次在山上,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来了。议论很多,牢骚不少。好象去年大跃进、人民公社、公共食堂,自上而下,犯了多大的错误……告诉各位一句话,我姓贺的只有一个念头:哪怕地动山摇,也只紧跟中央,捍卫主席。」李井泉说:「对了,贺总今晚上请大家聚聚,也是我的建议,就是想说这句话。谭震林、王任重二位虽然没到,我想也是赞同的。我们党离不开主席。没有主席就没有中央。谁要是想动摇这个,我李井泉头一个不干。」柯庆施放了心:「我同意!去年我们是紧跟主席的。今年也要紧跟,不能听任那一班老少右倾们闹腾。贺总喂,是有人想把去年的问题说成为自上而下的路线错误,否定主席的一个、两个、三个指头的比例。要警惕有人闹路线斗争。」萧华说:「有这幺严重?我比较麻木。去年工作成绩为主,也出了些问题。如果只是针对问题提出看法,改进工作,应当接受。如果借题发挥,另有所图,我当然是站在主席身边的。」吴芝圃说:「河南去年问题多,我负头份责任。但要把河南的问题扯到主席头上,除非剁下我的脑壳!去年谁没有错?谁不拥护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谁有这个胆子?今年中央提出纠左,有的人就跳了出来,闹腾的可欢了,好象就他们几个下游分子正确。」柯庆施说:「井泉啊,芝圃啊,加上谭老板、李富春、陶铸、王任重、王鹤寿、曾希圣、张仲良、刘建勋等等,我们去年是真正的左派,扛了红旗,当了先锋。贺总不管地方工作,但和我们心相通。这次在山上,我们可要眼睛放亮,耳朵放灵,免得有人拉我们作出头鸟、替罪羊。如有人闹事,我们一步也不能退让!谁要说人民公社办早了,公共食堂办糟了,我们和他辩论!腰杆要硬!不就饿死了几个人吗?国家这幺大,气候这幺复杂,哪朝哪代没有灾荒?说到底,毛主席是站在我们一边的。」李井泉说:「柯书记这话高水平。我也相信,主席不会抛出我们。抛出我们,对主席是极大的威胁。否定了我们,等于否定了他自己。」吴芝圃已经有了醉意:「不瞒各位老上级、老同事,我最怕的就是这个……离开了主席,我就什幺都不是了,真他娘的狗屁不值……」柯庆施、李井泉顿觉脊梁骨生寒,吴芝圃点穿的也是他们的「七寸」:离开了毛主席,大家狗屁不值。萧华有些不耐烦了:「喂喂喂,不要尽讲丧气话了!我是十二岁跟了红军,跟了主席的。你们放心,主席从不轻易换将。还记得东北战场的事吗?从一九四五年冬到一九四七年冬,整整一年多时间,我东北民主联军一路都是战略撤退,都退到了松花江、黑龙江一带,有的部队还退进北朝鲜境内才得以保祝国民党派到东北战场的部队号称「龙虎之师」,很能打的。他们的电台、报纸天天叫喊胜利,称我们林总为「逃跑将军」。可是,即使是在那种失利的形势下,毛主席都没有撤换林总,反而加大信任和重用,把彭真同志调回关内,让林总以东北民主联军司令员兼任东北局第一书记,党政军大权一把抓!再看看国民党的蒋总裁吧,杜聿明是很能打的,老蒋却阵前易帅,换来个党官陈诚,没几个月又换成卫立煌做剿总司令。换得人心惶惶,军心不稳。结果怎样?我军围长春,打锦州,战略大反攻,反败为胜。」贺龙嗒嗒地敲响烟斗:「萧华讲得对,毛泽东一代英主,不会轻易换将的,各位要有信心。你们几位啊,或许现在也需要来点战略退却,静观时变。讲不定哪一天,哪一时,就会有战略反攻的!当然,我这也是瞎猜测,作不得数。」贺龙言简意赅,高屋建瓴。柯庆施、李井泉、吴芝圃引颈聆听。这时,餐室门口,男服务员轻咳一声报告首长:「谭副总理来电话,他今晚上来不及了……可以上下一道菜了吗?」李井泉代表贺总表示许可地招了招手。贺龙笑骂了一句:「操鸡巴蛋的谭震林,讲话不作数。」男服务员随即端上一大盘热气腾腾、香甜扑鼻的狗灌肠,报了菜名:五子登科。原来盘中并列着五根秘制狗灌肠,每根约五寸长短。菜名则视主客人数而定,如六人称为六子登科,九人称为九子登科。这亦是贺家狗肉宴的极品,俗称「吃狗不吃肠,等于没有尝」。果然,一人一根狗灌肠的吃着,人人叫好叫妙。都是生平从未吃到的美味佳馔。吃罢,又一齐向贺总敬酒,表示敬意。当那男服务员上来撤杯盘、上水果,女护士上来给各位首长换面巾、茶水时,萧华却要乘着酒兴讲个笑话,让大家轻松轻松,帮助消化。萧华说:「从前啊,有个贪嘴的财主,到佃户家去收租。那佃户招待财主吃狗肉,最后一道菜也是狗灌肠,美味无比。财主问:你这狗灌肠如此鲜美,如何制成?佃户说,老东家,很容易做啦!比方你老人家想吃灌肠时,先把狗关起来,活活饿上三天,光喂水,不喂食。之后,要宰狗的前天晚上,你把糯米和花生仁、核桃仁、香肠片、五香八角粉、料酒、糖、香油、姜末、葱末、蒜末等等,一锅煮了,稍冷,取出来喂狗。狗已饿极,必然大吃特吃。吃得越饱越好。第二天一早,你老人家亲自动手把狗宰了,取出狗肠趁热来吃……贪吃的财主回家,如法炮制。第二天一早宰了狗,取出狗肠趁热就吃!天呀,这狗灌肠怎幺味道不对,哇!一嘴腥臭……」不等萧华说完,早笑倒了一屋人,一个个捂着肚子喊哎哟!那女护士更是笑得倚倒在贺总身上,岔了气……柯大鼻子伏在桌上抖动着肩头,手指着萧华:「你、你、你不像话,不像话;」李井泉笑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萧、萧、萧上将……我胃痛,我胃痛;」吴芝圃则离席蹲到地上:「不行,不行,不行……有碍卫生,有碍卫生……」贺龙也笑出两眼水花,双手拍打在女护士的纤腰上:「小子,放屁!你小子,放屁……亏你还是个上将、总政主任……」 ※※※※※※※※※ 第十六章 元帅和女兵 小梅向周总理告了假,到河东路一百七十六号别墅来看望志愿军老首长彭德怀总司令。她还特意带了个海鸥牌小照像机。事先已经电话联系过。自那天傍晚陪总理在花径湖畔散步见到彭总后,小梅就想着彭总会通知她去聊聊天,问问情况。彭总喜爱士兵,全军闻名。她还把这事悄悄告诉了自己的好友——庐山医院的林燕娇医生。林姐当过志愿军文工团团员,回国后考上军医大学改了行的。林姐一听彭总也在山上,竟眼睛都红了,看样子和彭总还很熟悉呢。因严格执行保卫条例,庐山管理局的工作人员不经组织传达,禁止私自打听山上首长们的住处和行止的。小梅却等了三、四天都没有等到消息。彭总大约太忙,把她一名小女兵忘记了。给总理当保健护士,见的大首长多了,倒也不再怯常彭总没有召见,就不能自己去拜望?果然电话挂过去,彭总就高兴地答应了:「小梅啊,欢迎,欢迎,你和总理讲一声,如果晚饭后有空,就过来吧。」小梅高兴得脚板都发跳,先绕去医院宿舍告诉了林姐,让林姐等电话,没准彭总也会立时让她去见一面的。林姐说不用打电话,那会传出去,犯纪律的。小梅说,那你就先到那山坡下去候着,权当散散步。晚餐后太阳还老高,彭德怀身边的几名工作人员都外出游玩去了,只留下警卫员在院子里陪着。他坐在藤椅上看一份红头《快讯》。对面另摆了张藤椅,给客人留着的。中间是个四方形小茶几,搁着茶壶茶杯,还有一碟水果糖。客人还没有到。彭德怀很快被《快讯》上的内容吸引住:安徽省委书记处书记张恺帆,分管农业的,八月下旬回老家无为县视察工作并探望重病在身的老母亲。张恺帆新四军出身,过去一直在安徽、江苏一带打游击,对当地情况相当熟悉。无为县北临巢湖,南近长江,本算个鱼米之乡。去年大跃进中,无为变有为,高产再高产,卫星满天飞,折腾得够厉害,到今年全县农村的公共食堂只供应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和不见油星的蔬菜。张恺帆没想到的是,他母亲大人的病竟也是因严重营养不良,而引发腹部肿胀积水,命在旦夕。母亲大人拉住当了大官、多年没有回家探望的儿子的手,声如游丝地说:「鱼,鱼,娘想吃鱼……」张恺帆作为省委的农业书记,立即要求生产队长替他去弄一条鱼。可生产队长告诉他:队里的十几口鱼塘,连鱼花子都早被人偷吃光了,除非派人派船去巢湖里捕捉。张恺帆要替母亲尽尽孝道,当即拿出六十块钱作为酬劳。可是,还没有等到生产队长派人派船去捕鱼,张恺帆的母亲大人已咽了气……张恺帆忍着悲痛,草草办理了母亲的丧事,继续在农村视察。他去年也是大跃进的积极分子,反过别人的右倾。现在他不得不承认,当前农村最紧迫的问题是公共食堂。再这幺不顾群众死活的吃下去,肯定要吃出大灾难!水肿病已经随处可见。无论走到哪个公社、哪个生产队,看到的都是面带菜色、手脚浮肿的社员群众。自己的母亲就是个例子。作为领导干部,他又不便举出自己的母亲来做例子。中央的有关文件里,不也有提到,农村公共食堂要准备垮掉一部分吗?于是他在视察期间,大胆作出决定,向干部群众宣布允许「三还原」:吃饭还原,住房还原,小块土地耕种还原,彻底纠正「共产风」。省委书记开了口,全县干部一呼百应,三天之内,无为县全县六千多个公共食堂「一风吹散」。无为县解散公共食堂这股风,也很快传到了邻近的县、邻近的地区。安徽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上庐山开会之前,已经了解到无为县发生的情况。他暂时没有表示态度。要上山摸准了中央的意向后,再来决定是制止还是默许。在省委第一书记中,曾希圣和四川的李井泉、湖北的王任重、河南的吴芝圃、甘肃的张仲良等人一样,同属大跃进的激进派,紧随毛泽东不回头的。彭德怀看完《快讯》,忍不住大声叫好:「好!安徽的这份材料好,张恺帆敢作敢为,是条汉子。娘卖屄的,为了老毛一个人的臭面子,就拿乡下老百姓的性命耍把戏?每个盛区都应当出他几个张恺帆,娘的来个先斩后奏,食堂统统解散……」报告总司令!战士梅霞新到!虽然没有身着军装,小梅仍是身子笔挺,双脚跟一碰,右手掌齐眉,向彭德怀行军礼。彭德怀丢下手中的《快讯》,起立还礼,再握手请坐:「小战友,请坐罗,你还是一个兵!我们志愿军里,当年出了多少漂亮的优秀女兵……来来,喝茶。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水果糖。」接过彭总递给的茶杯,小梅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激动。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首长见得不少,但不像彭总这样如父如兄,使她感到亲切温暖。其实,她在朝鲜战场上,也就见过彭总两、三回,彭总也不一定能记住有她这个女兵呢。彭总说:「对了,前几天在花径湖边见到你,你讲你是三十八军战地医院的护士,我就想问你,是不是一次战地医院遭敌机轰炸,你冒着大火,一口气背出来六名重伤员,后来记了一等功的?记得你们军的军政委到司令部替你请功时,说简直不能相信,一名江西籍女兵,清清秀秀、瘦瘦高高的十九岁女护士,竟能背得动那些一百六、七十斤的大汉子,而且一连背出了六名!」说起战争年代的人和事,彭德怀就双目炯炯,粗喉大嗓,神彩奕奕。小梅却一脸羞赧。都差点错怪了彭总,以为他记不住那些陈年芝麻旧事。她低下头,眼睛望着地下。彭总的目光落到她的鞋尖上:「小梅,把皮鞋脱了!我要检查、检查……记得我和你们军长、政委到医院里看过那名女兵,她脚掌上有伤,还烧坏了两根脚趾头……」小梅已是两眼泪花:「首长,不要看了吧?比起战场上那些真正的英雄,那些牺牲了的战友,我做的哪点子事算什幺?好,首长要检查,就检查……」说着,小梅脱了皮鞋,脱了短袜,露出右脚掌上的一条伤疤和两根至今黑糊糊焦枯着的趾头。彭德怀见状,闭了闭眼睛:「好了好了,穿上鞋袜,没有伤残就好。我的记性还不太差……你受的伤,没有给你的行动带来不便吧?」小梅穿好鞋袜,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谢谢首长关心。平时走路还好,跑步就不行,总是短了什幺似的……一点也没有影响我的生活和工作。」彭德怀问:「你是哪年复员的?老家在农村?」小梅回答:「一九五四年回国,一九五五年复员回赣州老家农村。军分区首长了解到我在战地医院当过护士,但没有经过正规学习,就保送我进了南昌护士学校。护校两年毕业,分配到省医学院附属医院高干病室工作,也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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