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毛泽东和隋静进了红旗牌防弹轿车的后座。十几辆一长溜高级轿车,当地老百姓称为「乌龟壳」的,向庐山徐徐而去。轿车驶上盘山公路之前,毛泽东在车内和隋静一人一句地背诵开了白乐天的〈琵琶行〉: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杯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两人正背诵着,汽车已驶上弯道,开始盘旋上山。毛泽东忽然打住了,说:「隋静啊,据说明代朱元璋为了在山顶上建造御碑亭,需要运送建筑材料上山,而开辟了一条九十九盘山道。现在是你们江西省委为了迎接中央领导人上山开会,而修了盘山公路。你替我数数,这段公路一共是多少道湾啊?」隋静立即坐正了身子,掏出笔记本,一边向敬爱的领袖介绍沿途景点,一边记录着一弯又一弯,一旋又一旋。有时车子拐弯急了些,她的半边身子就会倚靠在毛主席宽阔的臂膀上。她只是双膝紧紧夹住了连衣裙的下摆。毛主席并不看风景,而是闭上眼睛养神。隋静知道主席一路上舟车劳顿,需要休息,因之一动也不敢动……快到山顶时,毛主席的手在她膝头上拍了拍,睁开眼睛来问:「隋静啊,数过来没有?是多少个盘旋?」隋静再又坐正了身子,红了红脸说:「原来主席并没有睡着啊?我还以为你累了,需要休息,大气都不敢出。数过了,已经拐了三百八十八个弯了。还有几个弯,就到牯岭了。」毛泽东说:「我这是初上庐山,如此美景良辰,如何困得了觉?一路上已吟成一首七律〈登庐山〉。隋静啊,你手头有纸笔,替我记录一下,如何?」隋静一听毛主席要她录诗,连忙把记事本摊在膝头上,悉心聆听。毛泽东一字一句地吟哦道:「一九五九年六月二十九日登庐山,望鄱阳湖,扬子江,千峦竞秀,万壑争流,红日方升,成诗八句——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逶迤四百旋。冷眼向阳看世界,热风吹雨洒南天。云横九派浮黄鹤,浪向三吴起白烟。陶潜不受元嘉禄,只为当年不向前!隋静啊,你个女秀才,替我记下来没有?」隋静激动得心口怦怦直跳,手上的笔也有些颤抖:「记下了,记下了!我来念一遍,看看有没有记录错……太好了,主席,太好了,你一上山,就有了伟大的诗篇。我是第一名读者呢,好幸运,好幸福呢!主席啊,你得空时,可不可以替我们写下来?是对江西人民最大的关怀、爱护呢!」看着隋静激动的样子,毛泽东却不为所动,甚至有些儿失望。这幺年轻美貌的人儿,也学得当面吹吹拍拍,浮而不实,还抬出全省人民来,不知分寸……他面无表情地说:「以后再看吧。我的诗,只是个草稿,文字上还要斟酌、修改,你不要传出去,这是纪律,知道吗?李太白三上庐山,马歇尔七上庐山,我一上庐山。这趟山上得不容易……」隋静把记录稿递给毛主席。不知为什幺,毛主席忽然不像一路上那幺亲切了,连抚在她膝头上的手都移开了。红旗牌轿车直驶进牯岭河东路一百八十号院子。这院子又称为「美庐」,是一九四八年以前蒋介石、宋美龄的避暑别墅。毛泽东在隋静的牵扶下出了车,服务人员已在别墅门口站成两列,鼓掌欢迎。毛泽东朝服务人员挥挥手致意。服务人员分两拨,一拨是从北京坐火车先期到达的,另一拨则是庐山管理局派出的。卫士长拿来一件外套给主席披上。这山上果真满眼苍翠,空气清新,凉飕飕、风爽爽的。难怪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衣着整齐。隋静领路,毛泽东由一位本地女护士轻扶着,直接上了别墅的二楼。二楼房间高阔,楼道有天窗,光线甚好。第一间为书房兼会议室,可容一、二十人开会。东西两面墙上排列着书橱,北面墙上有一座石砌的西式壁炉。南面墙上是一排落地阔窗,阔窗亦是玻璃推门,外面是大阳台,可观一百八十度山景。卧室连着书房,宽敞明亮。进门靠墙是一张小行军床,大约是保健护士晚上值班时用的。北墙上也是一座石砌壁炉,壁炉竟生着火,为的驱除潮气。木板床是原蒋委员长的旧物,已铺着工作人员从北京带来的青印花布被褥。靠南墙是一张白木书桌,桌上摆着砚台,笔筒里插着大、中、小各型号狼毫。桌上还摆放着一支象牙,据说是当年云南军阀龙云送给蒋委员长六十寿诞的贺礼。龙云一九四九年发动云南起义有功,新中国封他做了全国政协副主席,国防委员会副主席,全国人大常务委员;可他一九五七年大鸣大放中对中共领导不恭,反党反社会主义,被划为资产阶级大右派,免予下放劳动改造,着令在北京家中闭门思过……隋静见毛主席站在书桌前想什幺心事似的,便轻声解释:「主席,这房间遵照你的指示,一切保持原样,没有作任何改动,只是做了清洁……山上白天的最高温度为摄氏二十三度,早晚只有十四、五度,相当凉,保健护士会随时提请你加衣服。」毛泽东在书桌前的木椅上坐下,颇为满意地笑了:「隋静啊,回头请你代我谢谢尚魁、式萍,谢谢江西省委的同志们。很好,很好,屋子保存原样好。我历来一切只求简便,反对铺张。睡蒋委员长睡过的木板床,用蒋委员长用过的书桌、砚台,也是一种享受嘛。他当年在庐山指挥剿共,办军官训练团,搞新生活运动,个人生活还算简朴的罗。只是他四九年跑台湾跑的太仓卒,把文房四宝和这支象牙都给我留下了!」隋静和保健护士都笑了。正笑着,电话铃声响起。毛泽东示意隋静接。隋静拿起话筒听了听,随即报告:「主席,是楼下值班室的,说杨主任来向你汇报工作,让不让上来?」毛泽东随手接过电话:「尚昆啊,你工作抓得很紧罗。我还没有来得及洗澡、换衣。有事先在电话里讲几句……噢,少奇和光美今天中午上山,总司令今天下午上山,周总理明天一早上山,彭老总和张闻天他们也是明天上山,我的几位大秘书陈伯达、胡乔木、田家英、吴冷西、李锐加上康生同志,后天一早上山……知道了。蓝苹在杭州,也想上山?你代我拍封电报,告诉她我只在山上住个十几二十天,然后去杭州。天气太热,她不要来回跑了……尚昆啊,通知一声罗长子,今天晚饭之前我要休息休息,不要安排人来见。晚上有舞会?在小教堂?那我们都得罪上帝,进不得它那个天堂罗。好了好了,先就这样。」接过电话,毛泽东让隋静靠近自己坐下:「隋静啊,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帮忙哟。贺子贞同志住在南昌,你们熟悉吧?她最近身体怎幺样?」隋静见主席问起前夫人贺子贞的情况,忙放低了声音说:「子贞同志最近精神不错。省委安排她住在省军区将军楼,一座安静的小院子。看医生、散步都很方便。我和尚魁,还有邵省长和他爱人,都经常去看她。她也常和我们说些当年井岗山斗争的故事,很受教育。就是三天两头犯病,有时神志不清……主席请放心,省委、省政府、省军区都会尽力照顾。因为没有得到指示,我们还没有把主席这次到庐山的事告诉她。主席是不是想安排见一面?尚魁说,主席的机要秘书叶子龙同志已打过招呼……」毛泽东忽然面有寂容地说:「隋静啊,你年轻,不大了解,子贞和我一起度过了最艰苦的十年。一九二八年在井岗山,一九三0年到瑞金,一九三一年到闽西,一九三四年长征,三五年到陕北,一直到一九三七年她去苏联治箔…我们曾是患难夫妻啊,能无感情?她到苏联十年,被关进精神病院六年,没有精神病也会关出精神病来呀!对子贞,我是有亏欠的。她经常给我写信,说已经谅解、理解了我。我也给她回过信,只望她早日康复,能出来做点事。」隋静怕主席难过、伤神,连忙劝慰说:「主席,在你和子贞同志面前,我是个晚辈。尚魁常和我说,革命战争年代,人能活下来,已是个奇迹。今天春上省里开妇女代表大会,一致选举子贞同志为省妇联主席。她很高兴。天气好、心情好的日子,她还常去妇联看看,听听汇报,人还是满精神的。所以,请主席放心。」毛泽东听这一说,心情轻松了不少:「这样吧,事情交你和尚魁去办。先替她在山上找个住处,就说是上山休息休息,不要说其它的。然后我趁便和她见一面,谈一谈。要注意保密,千万不要走漏消息。传出去了,山上的大人物们都要去拜望贺子贞,就坏事了,影响也不好,明白吗?」隋静温顺地点着头:「明白了,我和尚魁一定把事情办好,不给主席添烦恼。」毛泽东欣慰地笑笑,回头一看,见那保健护士——一位身材高挑、肤色微黑的本地女子,远远地站立在门边,自觉地避免听到他和隋静的谈话。他朝那护士招了招手。保健护士走近来,怯生生地问:「主席,肚子饿了吧?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毛泽东这才仔细地看了保健护士一眼,眼睛亮了亮,这江西妹子倒是耐得看,腰细腿长,胸脯饱满,眼睛亮幽幽的,便伸过手去拉住了问:「对了,小同志,都还没有问问你,贵姓啊?是本地人?做护士工作多少年了?」保健护士红了红脸,妩媚地一笑,笑得既羞涩,又灿烂:「报告主席,小姓钟,金重钟,南昌郊区人。父亲是泥木工人,搭帮毛主席领导翻了身,做了主人……我是南昌护校毕业,做了六年护士,在省委高干病室……」毛泽东亲切地笑了:「金重钟?就是一见钟情的钟罗!多大年纪了?成家了?」小钟被敬爱的领袖开了玩笑,绯红了脸蛋,柔顺地看一眼隋静同志,得到鼓励似的,才回答:「今年二十五了……成过家,可现在,现在……」隋静见小钟吞吞吐吐,担心毛主席生疑,便从旁解释说:「小钟成过家,她爱人原是省委车队的卡车司机,去年在赣南山区出事故去世……小钟还是我们高干病室的才女呢,会背很多古典诗词,也弹得一手好琵琶。」毛泽东再次拉住了小钟的手:「很好很好。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有孩子吗?啊,没有也好,不是有人提倡节制生育吗?这幺讲起来,小钟还才艺双全罗。那我要先谢谢你。在山上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隋静啊,我还是先洗个澡,免得小钟同志提意见,说我一身汗骚气。」隋静说:「这「美庐」底下有个游泳池,我去看看,准备好了没有。」毛泽东摆摆手:「游泳池晚上再用吧。你嘛,先回尚魁同志那边去吧。你是女主人,各路诸侯上山,少不了陪尚魁四处走走,表示个地主之谊……我这里嘛,很简单的,有小钟同志帮帮忙,就可以了。」隋静很懂事,临走时,她趁毛主席进了洗手间,又把小钟拉到一旁,悄声交代、嘱咐一番。小钟进浴室拧开大浴缸上的水龙头放水,之后准备帮毛主席宽衣。却见毛主席仍坐回书案前的木椅上,并示意她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来来,小钟啊,洗澡之前,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呢。」小钟小鸟依人地在毛主席身边坐下,双手挟进双膝间,眼睛亮幽幽,显得娇羞中透出清纯,稚气中透出成熟。女孩子嘛,就是不能太复杂,而应当稚气、简单、清纯。小钟见毛主席只是亲切地望着自己,一时又绯红了脸,大方而带些娇气地柔声说:「主席,人家等着你问话啦。」毛泽东拿起一支烟。小钟欲起身替他点火。主席已自己擦亮火柴,吸上了:「你说你父母住在南昌郊区?是县城还是乡下?你常回去吗?」小钟不知道毛主席为什幺要问这个,只得如实回答:「父母住在新建县城关镇。外婆外公住在农村,是公社社员。我是外婆带大的,星期天常回去看望外婆外公的。」毛泽东笑笑微微,又问:「你外婆外公吃公共食堂吗?他们那里的公共食堂办得怎样?缺不缺粮?管不管饱?一月半月的,有不有次把牙祭?」小钟见问这个,倒是有准备似的回答:「我每次回去,都跟着外婆外公去生产队公共食堂吃饭。外婆外公可喜欢公共食堂了,不用在家里生火做饭,省事多了。而且比原先家里的小锅小灶还吃得好,吃得饱。每半月打一次牙祭,肥肉瘦肉尽吃。食堂养了几十头大肥猪。每月宰两头。吃过饭,社员们就扯起队伍出集体工,有讲有笑,还唱歌,快快活活。是真的,集体开饭,集体劳动,各家各户不再为油盐柴米操心,老人最高兴,妇女最高兴。」毛泽东目光炯炯,又问:「是真的?你没有编了假话来骗人?你外婆那个生产队叫什幺名字?公共食堂一日三餐,都吃些什幺?」小钟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骗人是小狗!我外婆外公那生产队叫新建县东方红公社东风大队五星生产队。公共食堂办得好,是全县的模范单位。他们早晨喝稀饭搭配蒸红薯,中午吃白米饭,经得饥,干活有力气。晚饭半干半檄…他们半月一个小牙祭,一月一次大牙祭,油水足得很。」毛泽东认真地听着,思索着:「大跃进一来,东方红、东风、五星、朝阳之类的名字满天飞……那公共食堂也总有些缺点呀,不会十全十美的。比如浪费粮食,少数干部贪污,多吃多占。是不是这样?」小钟回答:「食堂好不好,关键在领导。我外婆生产队那公共食堂就办得很好,干部清廉。群众监督,账目公开。剩饭剩菜,馊水汤水,喂了六、七十头大肥猪,粮食没有浪费,社员吃了猪肉,生产队增加了粪肥。」毛泽东说:「食堂好不好,关键在领导,这话有水平……可也有不少人向我反应,农村公共食堂,浪费大,社员吃不饱,要求解散,恢复家家户户的小锅小灶……小钟啊,你反应的是正面情况,我想你没有讲假话。你再讲讲,这公共食堂,关系到六亿农民吃饭的大事,是要坚持办下去呢?还是应当像另一些人主张的,停办还是解散?食堂是我号召办起来的,那就要承认失败呢。」小钟脸红红的,只是痴痴地望着敬爱的领袖,一时呐呐无言。这幺重大的问题,她一名普通人家的女子,又不是中央领导人肚子里的蛔虫,怎幺回答呀?况且隋静大姐她们,事先也没有交代、嘱咐过。毛泽东说:「怎幺不出声了?我问你问题,也是对你做调查研究哪。」小钟抬手理了理额上的秀发:这是中央的政策……若是、若是要问我外婆外公的态度,他们大约是拥护公共食堂的,会要求坚持办下去。毛泽东释怀了:「很好很好。要是全国农村的多数食堂,能办得像你外婆生产队的食堂那样,我就放心了,右派也就反对不起来了。现在反对派很多,党外有,党内也有。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去年搞了大跃进、人民公社,好?还是不好?」小钟忽然站起身子:「哎呀,主席,差点忘记了,我在替您放洗澡水呢。我先去关了来!」毛泽东静静地吸着烟,身体里涌起一阵燥热。等小钟返回来时,仍鼓励她作答。小钟说:「哪个讲的不好呀?大跃进、人民公社,人人都像长了翅膀一样,想飞起来哪……不要笑,我讲的是人人身上都长了干劲,建设社会主义的积极性。老辈人都讲,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从来没有见过的!就是有些干部吹了牛皮,搞了浮夸,也被党中央及时纠正了。大炼钢铁有浪费,但也锻练了干部,锻练了群众,培养了人才。比如我们新建县,今年就不搞土高炉了,而要办小洋群……」毛泽东明明知道小钟的一些话,不大符合她的普通护士身分,是经人口授,来讨他欢心的。但他还是听得顺耳,如遇知音。他兴奋地站起来,拉起小钟的手:「很好,很好,我们的心是相通的,我和人民群众的心是相通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公共食堂,成绩为主,不容否定。有缺点,有问题,我们可以调查研究,调整政策,订出措施来克服……小钟啊,你和我也是一见钟情呢!能想到一起,说到一起呢。来来,洗澡去吧,帮我宽宽衣……」小钟的手被毛主席牵着,朝浴室走去。她忍不住回头望了卧室房门一眼。毛主席彷佛明白她的心事,告诉她:「不经电话通报、允许,任何人都不会进来的。」浴室里水气氤氲,浴缸边摆有一把藤椅。毛泽东坐下了,抽着烟,任由小钟替他松皮鞋带,脱去皮鞋,褪下袜子,套上一双软底拖鞋。之后小钟替他一粒一粒地解上衣扣,解衬衣扣。毛主席很是配合,站起身来,好让小钟替他脱下衣服,并替他披上一袭毛巾被式长浴衣。之后,小钟双膝跪地,替他解皮带,解裤扣。毛主席表示了谢意:「这些事,原先都是男卫士替我做,你比他们轻巧细腻……」当小钟替他脱下外裤、内裤,又惊又羞地别过脸蛋去,吓人哩,伟人伟物,有镰刀把粗……好在,好在她是过来人,曾经和那死鬼丈夫有过四年的夫妻生活。死鬼丈夫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那些招式,喜欢摆弄来摆弄去,本钱却比眼下的,差到哪里去了呢。妈呀,也不先洗洗,就这幺猴急呀? ※※※※※※※※※ 第七章 齐鲁齐鲁莺歌燕舞 牯岭云雨畅,一觉到黄昏。大约是山上空气新鲜,气候清凉的缘故,兼有小钟偎依着,毛泽东美美地睡了一大觉。也是阴阳调和呢。小钟袅袅婷婷一位人儿,云翻雨覆,玉体生香,竟是个中高手,令人欲仙欲佛的。伟人伟鼾,如鼓如雷,楼下、院子里都听得到。有人说,毛主席熟睡时的鼾声,能穿几堵墙,可传两、三里。殊不知他的鼾声鼻息,却是从秘书到卫士所有服务员的最大慰藉:主席睡着了!主席睡香了!是全党之福,可致国泰民安的大事。许多时候,主席为思考国家大事,几天几晚不能入睡,连服数次安眠药也无效,所有的服务人员也就不能入睡。每到主席不能入睡的时候,整个中央核心都要失眠,刘副主席不敢深睡,周总理不敢深睡,邓总书记不敢深睡,随时准备主席传唤。你说说,中央四巨头不能安睡,下边的中央书记处,中央办公厅,毛办、刘办、周办、邓办,谁还敢睡?只剩下个朱总司令,倚老卖老,又不大管事,天天按时作息,早睡早起。他说,我陪不起,你们不睡,我要睡。煞是奇怪,毛泽东近年来睡觉做梦,多是些跃进梦,卫星梦,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苏联老大哥前年发射了一颗地球人造卫星,我们去年发射了无数的农业卫星,工业卫星,钢铁卫星,棉花卫星,牲猪卫星,教育卫星……卫星满天飞,粮食高产卫星是打头阵的……一九五八年五月的八届二次代表大会擂响了全民大跃进的战鼓,随之而来的是各省市自治区捷报频传,「卫星」竞放,党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逐日在头版显着位置上刊出套红「卫星喜报」:六月九日,湖北襄阳大面积亩产小麦两千斤;六月十六日,湖北谷城亩产小麦四千三百五十三斤;六月二十一日,河南辉县亩产小麦四千五百三十五斤;六月三十日,河北安国安县亩产小麦五千一百零三斤;七月十二日,河南西平县亩产小麦七千三百二十斤;七月二十二日,福建闽县亩产水稻七千二百七十五斤:八月一日,湖北孝感亩产水稻一万五千斤;八月二日,湖北麻城县亩产水稻三万六千九百斤;稍后,粮食卫星更是直线上升:安徽繁昌县亩产水稻四万三千零七十五斤;四川郫县亩产水稻八万二千四百五十斤;广西环丽县亩产水稻十三万零四百三十四斤!且慢,千真万确,《人民日报》在发布上述卫星喜报时,还分别配发了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安徽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湖北省委第一书记王任重、四川省委第一书记李井泉等亲临「卫星田」参加验收的照片。不久,安徽省更宣布全省早稻平均亩产一千斤,成为全国第一个千斤省;紧接着,河南宣布自己为全国第二个千斤省,四川宣布自己为全国第三个千斤省,湖北宣布自己为全国第四个千斤虱…广东省委第一书记陶铸则在《南方日报》上撰文,批判「粮食增产有限论」,宣称广东一年三熟,全省可以达到平均亩产数万斤。好家伙,九州红旗奋,天地慨而慷了。全国二十九个省市自治区好一场大竞赛大评比,省与省赛,县与县赛,社与社赛,争上游,插红旗;批下游,拔白旗……有趣的例子,毛泽东的家乡湖南省被评为下游省,省委第一书记周小舟扛了面白旗回长沙,头都抬不起。湖南北面的湖北,南面的广东,东面的江西,西面的贵州和广西都是红旗省,于是湖南被五面大红旗所包围、夹击。说是毛泽东每天中午起床后,都要晃着当天《人民日报》上的「卫星喜报」眉开眼笑,对卫士、护土说:「又放卫星了!又放卫星了!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高!过去人家称我们东亚病夫,饥饿的国度,现在我们粮食太多了,多到吃都吃不完,仓库也装不下!」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彭真等主要领导人也都受到感染,欢欣鼓舞,相信粮食已经多到吃不完,储不下。七月三十一日,苏共中央总书记、部长会议主席赫鲁雪夫访问北京。毛泽东兴冲冲地告诉老大哥党的最高领袖:「赫鲁雪夫同志,我们正在大跃进,全国各地都大放卫星!」赫鲁雪夫没有听明白中国同志放的什幺卫星,而且全国各地都放?苏联帮你们建造的第一座原子反应堆还没有启动嘛。毛泽东半开玩笑地告上:「你们去年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卫星,还不到一百公斤重;我们今年发射的是粮食卫星,最大一颗在广西发射,亩产水稻十三万多斤,六吨半重。安徽、河南、四川、湖北已成为我们的第一批千斤剩」赫鲁雪夫这才听明白了,便坦率地说:「我在英、美的报纸上看到报导,人家说你们放的汽球卫星……还有你们准备办农村公社?希望吸取苏联二十年代的教训……当然,有的西方资产阶级报刊惯对我们共产党人造谣污蔑。」见面话不投机,随后的两党会谈也就什幺都谈不成。为了苏联要求在中国设立潜艇基地的事,还出现过主人毛泽东怒斥客人赫鲁雪夫的尴尬场面。八月三日赫鲁雪夫离京返国。八月四日毛泽东乘坐专列火车出巡,史称「齐鲁之行」。毛泽东的出巡路线,早就由中央主管农村工作的政治局委员谭震林、国务院农业部部长廖鲁言安排好了:先视察河北省的徐水县、安国县、定县;再转往河南省新乡县,重点视察七里营人民公社,接着视察襄城县、长葛县、商丘县;再转去山东省历城县;最后于八月十六日转往河北省渤海湾上的度假胜地北戴河,主持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决策大跃进的各项大计方针。短短十多天时间,要视察三省十县,行程千余里,只能是坐着防弹轿车,前呼后拥,看看公路两旁的工农业飞速发展的大好形势。谭震林、廖鲁言等人带领先遗小组,已对沿途的盛地、县、社进行了大动员、大部署:一定要让伟大领袖高高兴兴,看到大跃进的新气象、新面貌、新创造、新成果;看到干部群众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干劲冲天,超英赶美,奔向共产主义不回头。于是河北盛河南盛山东省,凡是毛泽东将要经过的地、县、社,领导干部竭尽聪明才智,发扬敢想敢干精神,带领农民群众、城镇居民日夜加班加点,对公路两旁的农田进行「美化加工」,营造丰收景象:把边远地段即将成熟的稻子、秋麦、棉花,整棵整棵移栽、挤插到公路两旁来,密密麻麻,形成高产在望的稻海、麦诲、棉海。再在四周插上红旗,迎风招展。有的还安装上有线广播,播放革命歌曲: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暍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齑蟮卮蟛蝗绲车亩髑榇螅由詈I畈蝗缃准队寻睿Ш猛蚝貌蝗缟缁嶂饕搴茫啄锴撞蝗缑飨住嗽滤娜罩形纾蠖淖谢鸪档执锖颖笔⌒焖亍K丫右环莶牧仙狭私獾剑盒焖厥歉鱿冉7断兀ザ岳淳涂即笤窘耍厝嗣褡芏保凳┐蟊抛髡剑挥萌鲈率奔洌托藿ㄆ鹌咸汛缴角馐咦煨鞘狡皆庖话倨呤痪偈迪至斯喔茸粤骰蟮卦傲只禄罴寤弑噶伺┐骞膊饕宓某巍?县委书记张国忠,年轻好胜,精力充沛,奉诏上专列来见伟大领袖。毛泽东因看过谭震林呈送的材料,很高兴地握住张国忠的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你是大跃进的突击手,走在了全国的前头。今年多大岁数了?」张国忠激动地报告毛主席:「三十三岁。我们县委一班人大多数都年轻,小的二十二、三岁,大的也不过三十三、四岁。」毛泽东说:「年轻人好,年轻人包袱小,顾虑少,干劲大。当年我们在江西苏区,二十出头当红军师长、军长的多的是。林彪同志当红一军团司令员的时候,也才二十七、八岁嘛。萧华十九岁就当了红军总政治部组织部长。这次大跃进,就是要打破条条框框,不搞论资排辈。」接着,毛泽东提议:「到你们县的农业社去看看好吗?」张国忠立即欢迎毛主席下车。下了火车,毛泽东拉着张国忠的手,登上了中央警卫局准备好的一辆红旗牌敞篷轿车。四周的路口、河岸、坡地上,早有警备人员布下的散兵线。轿车沿着瀑河河岸缓缓行驶。毛泽东被路旁长得蓬蓬勃勃、密不透风的庄稼吸引住了,忍不住夸赞:「这一路的庄稼长势好啊,今年又是个大丰年罗!」张国忠则一路上不停地汇报说:「我们全县三十一万人口,六十多万亩粮田,今年计画平均亩产达到二千斤。还有几十万亩的棉田、果园。今年内要发射两颗高产卫星,一颗是亩产二万斤的谷子卫星,一颗是亩产一百万斤的山药卫星。山药就是马铃薯。山药秧子都是用飞机运来的高产品种。省委、地委准备在我们徐水搞共产主义过渡的试点。中央谭震林同志、陈正人同志,还有刘少奇副主席都有指示,向共产主义过渡,工、农、兵、商、学结成一体,实行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分配原则,也就是供给制,大兵团生产,大食堂开饭,大炕席睡觉……」毛泽东高兴地听着,连连点头:「很好,很好。你们县一马当先,率先进入共产主义,给全国做个榜样。」汽车路过一座「万头猪彻,一排排兵营般整齐的猪舍。张国忠汇报说:「全县共有三十一座这样的万头猪场,实现了一人一头猪。养的都是每头计画长到一千斤的「卫星猪」。把猪的甲状腺割了,让它吃了睡,睡了吃,专门长肥膘。猪多粪肥多,肥多粮食多。」毛泽东勾着指头算了算:「一人一头猪,每头一千斤,你们全县三十一万人口,每人每年一千斤猪肉,干部、群众天天吃红烧肉,也吃不完。当然还要支持国家,让城里人也天天有肉食供应。还可以加工成腊肉、腊肠、肉松、罐头;猪皮还可以制革,猪鬃也是工业原料。牲猪一身都是宝……我可不可以到前面那个村子的公共食堂,去吃一碗红烧肉?」伟大领袖提出要到社员的公共食堂去吃一碗红烧肉,是多幺大的喜讯。张国忠立即向另一辆吉普车上的随手干部招手,让赶快去布置。但毛主席的卫士长追上那名干部说:「不行不行,毛主席吃饭的事,有警卫制度呢,说吃就能吃?何况主席也不是真要吃。晚饭再说吧。」汽车往前走了不远,见三面大红旗下,社员们分成两组,围着两堆熊熊大火在忙碌。每堆火旁都有一架土制鼓风机,由两名虎背熊腰的壮汉拉得呼啦啦的火苗直窜。毛泽东被吸引住了,问张国忠:「县太爷,那又是什幺创造发明呀?」张国忠汇报说:「是农业社的炼钢厂,两座小土炉,搞土法炼钢。我们也是被逼出来的,搞建设要用钢材,国家供应不及嘛。」毛泽东登时兴奋不已,脸发红光,手一挥:「停车!土法炼钢了不得,我要好好看一看。」车队停下来。一行人簇拥着毛泽东,来到两座坟堆似的土炉前。社员们个个光赤着古铜色的膀子干的风风火火,见了毛主席也不停手,只是边干活边呼喊毛主席万岁。毛泽东在滚滚烟尘中问:「这鼓风机是谁发明的?」张国忠答:「是铁匠铺的手拉风箱放大改装成的。」毛泽东又问:「一天能炼多少炉?」张国忠答:「八小时一炉,社员们三班制,一天能炼三炉。」毛泽东再问:「一炉能出多少钢?」张国忠答:「两百多斤。」「是公斤还是市斤?」「是公斤,我们县里采用公斤制。」陪同视察的中办主任杨尚昆、河北省委书记林铁、保定地委书记李悦然,担心毛主席在烟尘中待久了,对健康不利,也不大安全,便上前提议:「主席,土法炼钢的事,回头请土专家们做详细汇报吧。现在是不是回到车上,继续下面的节目……」离开土炉前,毛泽东坚持与几位「炉前工」握了握手,鼓励说:「土法炼钢好得很!我们的老祖先就是这幺炼的,能出好钢。」回到车上,毛泽东仍然兴奋不已,和张国忠一起计算着:一炉两百斤,十炉两千斤,就是一吨。如果全国能建起一百万座这种小土炉,一齐上马,一天三炉,每天就出钢六万万斤,折合三十万吨?哎呀呀,一天三十万吨,十天三百万吨,一百天三千万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就是一亿多吨?光是用这种农民的小土炉,我们就能打败美帝国主义!下午四时,中央首长的车队来到大各寺庄,又名瀑河集体农庄。这里是徐水县委的共产主义新农村试点。农庄的办公室和会议室为一座大四合院,庭院整洁,房舍宽敞。会议室可容数百人开会。四墙上挂满了盛地、县各级党委颁发的奖状、奖旗,以及生产规划图表,作物分布图表,工业、手工业分布图表等。还有几幅大壁画,画面充满革命浪漫主义的丰富想象:有的画着小伙子和姑娘攀援着原始森林般的玉米杆,上天上去采摘星月;有的画着几名老汉坐上花生壳的巨轮,飘洋过海周游世界;有的画着美丽的嫦娥姑娘,下到农庄的棉田来摘棉花,丰收的棉田白茫茫一片,如同天上的白云一样……毛泽东兴致勃勃地将四墙上的奖旗、奖状、图表、壁画一一看过,更是被一种丰收喜庆的气氛所感染。他忽然有意地问那随在他身后的集体农庄负责人李江生:「你们的农庄叫什幺名字呀?」李江生先望一眼县委书记张国忠,才回答:「叫瀑河第八集体农庄。」毛泽东摇了摇头,表示对这从苏联老大哥那边套用过来的名字颇不以为然,遂说:「河南省新乡县七里营乡,他们办起了一个万人大社,取名七里营人民公社。还是叫人民公社比较好吧?」河北省委书记林铁、保定地委书记李悦然、徐水县委书记张国忠和其它陪同人员,立即异口同声说:「人民公社好!人民公社这名字好!」毛泽东接着说:「公社这名字不是从苏联来的。中国古代部落社会就有原始公社。八十七年前,法国巴黎的工人和城市贫民举行起义,成立了世界上第一个共产主义组织,叫做巴黎公社。公社内人人平等,民主自由,领导人由公社社员选举产生……被马克思、恩格斯称赞为十九世纪人类的曙光,最伟大的创举。所以,如果我们把农业大社称为人民公社,既有巴黎公社的传统,又包含了共产主义的成份。当然,这个名字现在还是我个人的意见,要等中央开会,才能正式确定下来。」盛地、县、社四级干部们,围绕着毛泽东坐下来,抽烟、喝茶。毛主席的香烟、茶杯、暖水壶都是从专列火车上带来的,只有盛地、县的领导者喝当地的茶水。毛泽东笑眯眯地问:今年小麦收成怎样?平均亩产多少斤?社长李江生回答:「很好,比哪一年都强,平均亩产小麦一千五百八十斤,再加上一季秋粮,亩产超过二千斤。公共食堂现在一天三顿供应白面馍馍,社员们都吃撑了!大家伙说,过去的富农、小地主家里,也难得一天三顿白馍馍。」毛泽东哈哈大笑:「好呀好呀,一个大跃进,就使社员的生活水平超过了从前的地、富……你们的秋粮估计亩产有多少?全县都是这个情况吗?」县委书记张国忠汇报:「全县农村大体上都是这样,夏秋两季加一起,平均亩产两千斤,全县总产计画拿下十二亿斤。」毛泽东勾着指头算了算,惊讶得眼睛都放亮:「十二亿斤?你们全县三十一万人口,不就人均两吨粮食了?大人小孩敞开肚皮吃,也吃不完这幺多粮食呀?先前在北京,我听谭震林同志他们汇报,今年农民的粮食多得吃不完,仓库也装不下,我还只信一半。现在到你们这里一看,就全信了。你们的粮食这幺多,怎幺办呢?」张国忠汇报:「粮食多了换机器,换化肥、日用品。」毛泽东说:「换机器、化肥也用不完。又不光是你们粮食多。全国都是这样。你们换机器、化肥,人家也得换。到时候城市里的工人阶级也说,粮食太多,机器、化肥、日用品不够换,你们怎幺办?」社长李江生说:「我们可以用山药蛋酿造酒精,成为工业原料。」毛泽东说:「那就得每一个县都盖两三座大酒厂。哪里用得了那幺多的酒精啊?你们还是没有能够回答我的问题。」毛泽东是兴奋之极了。农业发展得这幺快,形势这幺好,是他始料未及的。可笑周恩来、陈云、李先念、薄一波那些人,还一个劲的反左倾、反冒进!在经济建设领域里,他们是右得不能再右,保守得不能再保守了。他们是瞎子、聋子,既看不到全国的大好形势,又听不到人民群众要求大跃进、甩开膀子大干社会主义的呼声!幸而自己及时发现问题,责令他们在党代大会上公开检讨,让他们悬崖勒马、立地成佛;否则,再让他们反冒进下去,就真要扼杀了人民群众的积极性,成为历史的罪人。一时间,谁也回答不了伟大领袖的问题:粮食多了怎幺办?大家只好崇敬而恭顺地望着毛主席笑,个个笑出一脸的愚忠。沉默了一会儿,县委书记张国忠伶牙俐齿地承认:「主席啊,我们还是缺乏战略性眼光,光是顾了多增产粮食,没考虑到粮食太多,怎幺消耗了。」毛泽东指示说:「你们也要考虑怎幺吃粮食呢!不要光吃白面馍馍,还要吃水饺、肉包子、油饼、油条、面包,还要造些啤酒、白酒、黄酒、二锅头,多变些花样,来改善、提高生活。还要多养些牛,菜牛和奶牛,既然是共产主义,你们就要多吃些牛奶、巧克力、蛋糕……总之,粮食多了还是好事,不是坏事。多了,国家也收购不了,社员们自己多吃嘛。可以考虑一天开五顿饭,甚至把公共食堂办成流水席,二十四小时随到随吃。」毛泽东孜孜不倦地教导大家怎幺消费粮食。他已经看到了粮山粮海。盛地、县、社的四级领导人都刷刷刷的记录着他的指示。其实他的消费观念比农民高明不了多少,也只是吃吃吃,变着花样吃,敞开肚皮吃,开流水席来吃。接下来,一行人来到一座大场院。毛泽东明白,这在南方叫晒谷坪,是收获之后堆放、晾晒粮食的场地。他看到了一座座「山药蛋山」。所谓「山药蛋山」是一种新发明的马铃薯高产种植法:把肥土堆成小山形状,在上面插满薯秧而成。说是经过几个月的精心培植,这些小山腹部就会结满大大小小的马铃薯,到时候扒拉出来,只见满是马铃薯,不见泥土。县委书记张国忠始终不离毛泽东左右,滔滔不绝地向他介绍这些大跃进以来干部社员们的新发明、新创造。毛泽东说,你们这里的情况再次证明了一个真理:只要路线对头,就要钢有钢,要粮有粮,要油有油。人民群众要是真正被发动起来了,就可以移山填海,改天换地。张国忠汇报说:「这些「山药蛋山」,亩产可以达到一百万斤,正在准备发射一颗特大高产卫星……」这回毛泽东是深信不疑了,对四周的随行干部们说:「粮食吃不完,仓库也装不下,以后就搞休耕轮作,社员一天干半天活,另外半天学文化、学科学、搞娱乐活动。人民公社应自己办大学,办中小学,办图书馆,办公园、游泳池、剧院、电影院。还可以买一两架飞机,让社员们轮流外出旅游,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你们说好不好啊?」面对毛泽东所描绘出来的共产主义美景,大小干部们一片欢呼声:「好!我们一定办到!」在通往徐水县城的路上,毛泽东问张国忠:「你们的公共食堂是个新生事物,老年人同意不同意啊?」张国忠回答:「刚开始时是有少数老人思想不通,说吃了大锅饭。」毛泽东说:「大锅饭比小锅饭香罗。过去战争年代,我们谁不是吃大锅饭过来的?」张国忠听毛主席称赞大锅饭,受到了鼓舞,便进一步汇报说:「我们正在进行全面的共产主义思想教育,除个人生活用品外,其余房屋、树木、羊群、自留地、水井、大车、牲口等等,群众都要求转为全社所有、全民所有。群众还要求兴办国营企业。现在农村已取消了小商人,城镇也没有了小商人。我们成立了一个专管住房建筑和分配的组织,实行统建统分配。也就是共产。我们讲,不共产,几千年来是贫困落后,阶级压迫。私有制是万恶之源。一共产就大跃进,彻底解放翻身。拆了旧房建新居,集体生活,集体劳动,集体娱乐。因此大家都说共产好,共产妙。共产主义就是要把房屋、树木、牲口等一切财产合并到一起过日子,人人丰衣足食,生活幸福。」毛泽东没有批评张国忠这种农民式的简单共产主义,而是喜滋滋地听着,不时点点头,觉得这年轻书记很对自己的味口。他觉得张国忠有理想、有干劲,是棵好苗子,以后提拔做个省委书记甚至国务院领导人,都是可以考虑的,前程无量呢。不过还要经过锻练、考验,让组织部门对他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毛泽东一行来到中共徐水县委大院。早已等候在院子里的干部职工们一片欢呼声。十几位衣着光鲜、面容姣好的女服务员纷纷挤了上来,争着和毛主席握手。其中两位最妩媚的姑娘更是一边一个地扶住了伟大领袖的左右胳膊。这些姑娘都是中共保定地委专门从保定市的医院、学校挑选来。当时徐水县委内部还议论过:难道我们徐水县三十一万人口,就挑选不出十几名政治可靠、模样儿水灵的妞儿服伺毛主席?但张国忠书记坚决执行了上级组织的决定,保定市的妞儿见识多,模样儿也更水灵,更可人意呢。女服务员们簇拥着毛主席进到县委会议室。盛地、县三级领导人紧随其后。女服务员立时端来十几大盘切好的红瓤西瓜,请首长们解渴、消暑。坐在毛主席右边的姑娘一边打扇子,一边替他轻轻擦着额上、脖子上的汗珠子;坐在毛主席左边的姑娘则把盘里的西瓜一小块、一小块的切下来,剃去瓜籽儿,插上一枝小牙签儿,再请领袖吃。张国忠书记看在眼里:果不其然吧?还是保定市的妞儿会来事吧?要换了咱徐水县的妞儿,再漂亮也不会有这心眼儿呢。毛泽东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对保定地委书记李悦然说:「世界上的事情要就不办,一办就是大办、多办。这里的妇女劳动力也解放得很彻底。」李悦然汇报说:「这里的妇女都脱离了四台。哪四台?就是锅台、炕台、磨台、碾台。几千年来,乡下妇女就是围着四台转,锅台做饭菜,炕台做针线,磨台磨粉面,碾台碾玉米、谷子。」毛泽东说:「是呀!人人都吃公共食堂,社社都办托儿所、幼稚园……看看我旁边这些年轻女同志,就是解放了的新一代。妇女半边天,男女要同工同酬。男同志能做到的事,我们女同志也做得到。是不是这样呀?」十几位女服务员以银铃般的嗓声齐声回答:「是这样!妇女半边天,男同志能做到的事,我们女同志也做得到!」毛泽东更高兴了。他忽然想起下午在大各寺庄视察时,听张国忠汇报的劳动组织军事化,是个很重要的发明,值得在全国推广。于是他要求张国忠再谈谈这个问题。张国忠先看一眼地委书记李悦然,之后汇报说:「我们也是在省委、地委的领导下,被大好形势逼出来的。全县三十一万人口,只有十一万劳动力,四万劳力修水库、打机井、搞农业;七万劳力修道路、搞工业、炼钢铁。逼得出来个组织军事化,生产战斗化,生活集体化。学习革命前辈的战略战术,集中优势兵力打歼灭战。我们全县成立了九十多个团,二百多个营。一声号令,这些部队就可以随时出动。」毛泽东对陪同他的河北省委书记林铁说:「这就叫做形势逼人,全民皆兵嘛!组织军事化,生产战斗化,生活集体化,好得很!还有解放妇女劳动力,都是大跃进的新生事物。要总结,要推广。一个县就搞了九十多个团,二百多个营。按部队上的四四制计算,四团为一师,四师为一军,九十多个团就是六个军,超过了一个野战兵团的人马,了不起呢!我早就和周总理他们说过,搞经济建设也可以打人民战争,搞人海战术……」当天晚上,毛泽东住宿在徐水县委替其精心设置的临时行馆——县委大院中的一座安静小院里。大院、小院被中央警卫局的人马守卫得固若金汤。入夜,包括陪同的省委、地委负责人都不能入内。保定市来的十几名女服务员都争着要替毛主席值夜。地委书记李悦然觉得,一晚上也用不了这幺多人值夜,便和县委书记张国忠一起,从中挑出两位长相抢眼、性情温顺、发育成熟的姑娘来值夜。张国忠红着眼睛、含着热泪,对那两位幸福不已的姑娘说:「记住了,咱是接驾,在咱徐水县,开天辟地头一回。我们这辈子或许就只这次机会!对,是接驾哪,要被写进历史去的哪!全党全国只有一位毛主席。咱县里没有冷气,天气这闷热,要多准备几盆井水,你俩身上也不要穿这幺多了,随时替咱领袖擦个澡儿,弄个事儿……」第二天一早,毛泽东一行离开徐水县,前往邻近的定县和安国县视察。抵达定县时,毛泽东对随行的河北省委书记和保定地委书记说:「徐水县的全民军事化要推广,每个地委可以办一个兵工厂,造枪造炮,将来五亿农民发他一亿枝枪,每人配三十发子弹,一手拿锄,一手拿枪,平时学打靶,战时上前线。全国都这样组织起来,全民皆兵,吓也把帝国主义吓死了。」路经安国县时,毛泽东得知县里深翻土地一丈二,破了全国纪录,登了《人民日报》时,高兴地发出指示:「深翻土地是粮食高产的重要一环,农业专家已在五尺深的地底下找到了小麦扎下的须根,就是科学依据。原子能专家钱学森也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说充分利用土壤、阳光、空气、养分,亩产四、五万斤粮食是可以实现的。要高产就密植。密植不深翻不行,肥多了不深翻也不行。深翻才能根深苗壮,还利于保持水土。要苦干,有工具用工具,没有工具用人力也要深翻。」巡视了徐水、安国、定县的一马平川,毛泽东豪情勃发,手臂一挥:「你们要考虑修飞机场,每个公社买它两架飞机回来!就用这条马路截弯取直,两边的树木砍掉,路面弄宽点,誧上洋灰,不就是飞机跑道?有了机场,国际友人来参观,从北京半个小时就可以飞到。大好形势要宣传,不但国内要宣传,国外也要宣传。我们不要隐姓埋名,而要大跃进大宣传,天下美名扬!」八月六日,毛泽东的专列火车抵达河南省新乡县。为便于安全警卫,专列不驶入客运车站,而停靠在车站附近的某条支线上。有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率领盛地、县主要负责人迎接。毛泽东握住吴芝圃的手说:「吴书记,河南是全国第一个跃进省,农业跃进的带头羊,人民公社的牌子也是你们最早打出来的,形势好得很?」吴芝圃河南杞县人,新四军政工干部出身,近年来紧跟毛泽东,唱出了一系列鼓动人心的口号:「人有多大的胆,地有多高的产」,「只怕想不到,不怕做不到」等等,很得毛泽东的欢心、器重。他见毛主席如此高度评价河南的工作,忙说:「好形势,好局面,都是毛主席、党中央带来的,我们只是稍稍先走了一步。我们的缺点还很多,请主席多指正,多批评。」毛泽东笑笑微微,边和其它的盛地、县负责人一一握手,边说:「满招损,谦受益。成绩越大越要虚心学习,然后知有不足。很好很好。现在就去参观你们的七里营人民公社!谭震林同志告诉我,人民公社的发明权在七里营,不在徐水。谭老板他们走了吗?」吴芝圃说:「谭部长和廖部长带领先遣组,昨天离开的,赶往山东历城,替您打前站去了。」毛泽东忽然问:「谭老板是个粗人,廖鲁言是个秀才,他们没有教你们弄虚作假?布置好一些场面给我视察?」明明遍地是假,毛泽东却视而不见,也下愿意承认;倒是时不时地问上一声,作为调侃。吴芝圃摸准了伟大领袖「好大喜功、急功近利」的心性,当即拍着胸脯说:「报告主席,我以我的党籍作保证,谭部长和廖部长从未教我们弄虚作假。我们河南的好形势,完是在您的思想指引下,全省人民苦干巧干加实干,干出来的!」毛泽东说:「那就好,那就好。世界上的事怕就怕「认真」二字。你们搞了土法炼钢吗?我在徐水、安国等县都看到了,农民不经过什幺训练,就成为炼钢工人。成本低,收效快。如果全国推广,遍地开花,明年就超过英国!」吴芝圃反应快捷,当下汇报说:「土炉炼钢,在我们南边的大别山区和西边的伏牛山区是个老传统。战争年代,新四军在大别山的兵工厂,就搞土炉炼钢造枪炮。主席放心,我们河南的粮食元帅已经升帐,接下来请钢铁元帅升帐,河南再放一炮!打一场人民战争,全省九十多个县市,每县搞它一千座小土炉,就是九万座。就地采矿,就地冶炼,年底前出钢一百万吨不成间题。」这回是轮到毛泽东暗暗吃惊了,叫好了:「吴书记,我可是要和你立军令状的罗!河南完成一百万吨,全国二十九个省市自治区就是二干九百万吨。也不用等到明年了,今年就超过英国!你说得好,粮食元帅升帐,钢铁元帅也要升帐。有了这两大元帅,其余的事情就好办了。两大元帅升帐的提法很好,中央要采用,要大力推广、宣传。」毛主席高度表扬河南省委的工作,吴芝圃和在场的盛地、县负责人齐声说道:「到年底,我们拿下一百万吨钢铁,到北京向党中央报喜!」毛泽东被河南干部们的冲天干劲所鼓舞,说:「河北莺歌燕舞,河南龙腾虎跃!吴书记,土炉炼钢,全民上阵,打一场新的人民战争,你又当一回诸葛孔明!南阳卧龙岗,就在你们虱…」当天下午,毛泽东一行的车队抵达新乡县七里营乡。一下车,大家就看到了挂在乡人民政府大门口的一块白底红字标牌:「新乡县七里营人民公社。」毛泽东指着标牌说:「人民公社好,还是叫人民公社好。乡社合一,以后可以不要乡政府这个名字了。」吴芝圃连忙叫过随行的一名新华社河南分社记者,吩咐说:「赶快给你们北京总社发消息,毛主席说人民公社好,还是叫人民公社好。要特别报导清楚,主席是在视察我们新乡县七里营时说这个话的。」那记者点着头,但他悄悄提醒吴书记:「主席在徐水也说过这话,《人民日报》早发了消息的。」吴芝圃有些光火地说:「叫你报导就报导!俺七里营的公社比徐水的早!全国第一在俺这儿,还不明白?大跃进,啥都要争个第一,不明白?」 ※※※※※※※※※ 第八章 清凉海滨铄石流金 八月九日,毛泽东一行来到山东省会济南。当天下午,毛泽东在山东省委第一书记谭启龙等人的陪同下,视察济南东郊的历城县北园乡,再次说了「人民公社好」。随后,毛泽东在济南住了四晚。有人说他这期间登了泰山观日出,去了曲阜参观孔府,但没有留下任何文字、照片。八月十三日,毛泽东一行来到天津,和替他打前站的谭震林、廖鲁言等人会齐。谭、廖安排他视察郊区新立村的「卫星稻田」,说可以亩产稻谷十万斤。这回,毛泽东似乎将信将疑了,笑着指问谭震林:「有这幺多吗?谭老板,你没有种过田,只怕不是放卫星,而是放大炮罗。你过去带兵打仗,就喜欢放大炮。」谭震林笑嘻嘻地让新立村的干部汇报,他们用电灯泡替水稻增长日照时间,用鼓风机朝密扎扎的稻棵里吹风,还每亩撒了四百斤白糖作化肥用,所以能亩产十万斤。白糖代替化肥?新创造,新发明。但对亩产十万斤,毛泽东仍摇摇头。谭震林、廖鲁言等人急了,怕主席责怪他们一路上都在弄虚作假,赶忙让村干部抱来一个两、三岁的娃娃,让娃娃往稻子上站,以证明谷子长得厚实,连娃娃都托得起。毛泽东不得不说:「那就照张相片吧,登到《人民日报》上去,大跃进的奇迹,稻子托得起胖娃娃。」八月十五日,在前往北戴河的专列上,毛泽东和自己的爱将谭震林说了心里话:「我的齐、鲁之行,靠了你打前站,我一路上都很高兴。你可能不了解,自一九四九年进城以来,我就很少高兴过,舒服过。一九五五年走了几个省,看到农业合作化已超过半数农村户口,我才有点高兴;可是一九五六年,周恩来几位刮起一阵歪风,说是冒进了,左倾了,要赶快促退,往回走,我又不高兴了。到今年,特别是这次的齐鲁之行,看到工农业生产大跃进的好形势,找才真正高兴起来。看来今年初我提名你取代邓子恢,主持农业大计,是对头了。当然我也知道,你和下面的人做了些假,吹了些牛,专门摆了些先进的东西给我看。但我不会责怪你们。亩产一百万斤的马铃薯、十万斤的稻子,我知道是不太可能,掺了很重的水分。吹牛皮的干部都是坚定的左派,我的方针是依靠左派、保护左派。马铃薯亩产达不到百万斤,有十万斤也了不起,仍旧是大卫星;水稻也是这样,亩产十几万斤不可能,有一万斤、两万斤,粮食同样吃不完。我相信科学家钱学森讲的,水稻亩产可到四万斤。搞经济建设,左倾好过右倾。大跃进放卫星有些水分,总比周恩来的那个「反冒进、反左倾」要好。最重要的是广大农民被真正的发动起来了。劲可鼓,不可泄,不允许任何人吹冷风、泼冷水。……总之,农业问题大体上解决了,还是你当农业元帅,我可以放心。下一步,北戴河开会,我要着手抓工业。农业「以粮为纲」,工业可不可以「以钢为纲」?柯庆施、薄一波等人主张今年钢铁产量翻一番,去年五百三十五万吨,今年搞它个一千零七十万吨。为什幺不干脆搞它个一千一百万吨,凑个整数?」八月的北戴河,凉风习习,天空碧净、大海蔚蓝。金色的沙滩,绿色的山丘,清波绿浪,绵延数十哩,被称为渤海明珠,北方的避暑度假胜地。满是松柏花卉的傍海山坡上,数百楝西式别墅点缀其间,宁静优雅,要是初涉此地,还以为是到了义大利或是法国的某处海滨呢。现刻,这些大小别墅里正住满了前来出席中央政治局扩大的北京党政军要员,各省市自治区的主要负责人。整个北戴河海滨区已成为军事禁地,被警卫得铁桶一般,绝无当地渔民或其它游人出入了。在八月十七日至三十日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和几乎所有的领导人物们,均被全国各地竞先发射的「农业高产卫星」所陶醉、激励,狂喜不已,正所谓总路线东风浩荡,大跃进一日千里,而一口气通过了〈关于在农村建立人民公社问题的决议〉、〈关于建立农村公共食堂的决议〉、〈关于一九五八年钢产量为一千零七十万吨的决议〉等四十多个鼓动各行业全面大跃进的中共中央文件。更有一批封疆大吏式人物投毛泽东所好,会上会下呼风唤雨,推波肋澜。上诲市委第一书记柯庆施信誓旦旦:上诲市可以年产钢铁三百五十万吨,占全国钢铁指标的三分之一!毛泽东当即鼓掌表扬:「很好!柯书记是钢铁元帅!上海一个城市就能生产钢铁三百五十万吨,我们还有二十八个省市自治区,还有鞍钢、武钢、包钢、太钢、首钢、马钢等大大小小的钢铁厂,还完不成另外的七百万吨?以我们现在的干劲和进度,加上土法炼钢,今年全国钢产量可达二千七百万吨至三千万吨,一年时间超过英国;一九六二年达到八千万吨到一亿吨钢铁,四年时间赶上美国。李井泉、谭震林、陶铸等人则兴高采烈地大谈农业丰收、粮食高产。使得毛泽东和中央常委们都相信,即使是去掉三分之一的水分,一九五八年的粮食总产量可达到七千亿斤(一九五七年为三千七百亿斤),并要求一九五九年达到一万亿斤。湖北的王任重、河南的吴芝圃、安徽的曾希圣则在会上介绍了三省农村大办公共食堂,解放妇女劳动力,「每日三餐白米饭,敞开肚皮不要钱」的经验。毛泽东对于农业的大好形势,尤其感到振奋欣喜,多次在会上表扬湖北、河南、安徽三省省委工作有魄力,有创造发明,闯出了大好局面。他说:「人民公社、公共食堂,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事件。有了人民公社和公共食堂,可以考虑废除传统的家庭制度,告别一夫一妻,让农民集体劳动,集体生活。家庭制是私有经济的基矗取消家庭制就是铲除私有制基础,铲除资产阶级法权的基矗河北徐水县是共产主义社会的典型,那里实现了吃饭食堂化,劳动军事化,住宿大炕化,财产公有化。要不要进一步实行公妻制?那是人类的彻底解放,共产主义的最高境界。你们觉得匪夷所思?是你们的思想还解放得不够,跟不上形势。总之,打破小锅小灶,实现吃饭不要钱,离共产主义就不远了。现在河南、湖北、安徽做到了,其它盛市、自治区做得到,做不到?」分组讨论会上,针对钢铁产量翻番决议,还是出现了不同的声音。总参谋长黄克诚和中宣部长陆定一曾于六月间代表中央书记处赴上海调查工业生产情况,他们算了一笔帐:「以上海现有的码头、铁路、公路的运输能力,绝对无法从外地运进年产三百五十万吨钢铁所需要的数千万吨铁砂、石灰石和煤炭。夸口上海今年内就能拿出三百五十万吨钢铁向毛主席和党中央报喜,依据是什幺?今年一至七月份,上海只生产了不到一百万吨钢铁,还剩下五个月,另外的两百五十万吨从天上掉下来?」黄克诚和陆定一的「怀疑派言论」反映到毛泽东那儿。毛泽东大约也觉得柯庆施狮子大开口,但要爱护左派的积极性,就算护短也要护。于是另僻蹊径,在大会上着重谈了「保障钢铁元帅升帐」问题,提出土洋结合、两条腿走路、洋高炉和小土炉并举的方针。他介绍了他在河北、河南农村看到的农民以土炉炼钢的情况:「炼钢煮铁有什幺神秘?有什幺了不起的技术?农民群众用砖头泥巴砌起土炉,投入铁矿石、石灰石、木炭,用手拉鼓风机鼓风,八小时就炼出一炉钢!每炉两百斤。基本上不需要什幺技术训练,又可就地开矿、就地伐木、就地取材,解决交通运输困难。过去打日本,打老蒋,八路军在太行山、伏牛山,新四军在大别山,就用过土法炼造枪造炮嘛。再远一点,春秋战国时期,越国的一对夫妻叫干将、莫邪,不也是以土法炼钢,炼出了当时最著名的削铁如泥、吹毫可断的宝剑?这次我到河北、河南、山东农村走了一转,看到无数的干将、莫邪。全国六亿农民中,有着千千万万的干将、莫邪,能工巧将。河南的吴书记啊,你不是和我立了军令状,河南全省九十多个县市,每县市可以造成一千座土炉,全省争取造九万座土炉?是不是这样啊?」吴芝圃当即神气活现地起立回答:「如果中央决定土法上马,全民炼钢,河南保证砌起十万座土炉,最少生产钢铁一百万吨!俺就不信,一座土炉还出不来十吨钢!毛泽东起立鼓掌:「吴书记请坐下。土法上马,全民炼钢,提得好。河南人杰地灵,大跃进中创造发明多。河南是全国第一个粮食亩产超千斤的省份,现在又要成为全国第一个年产钢铁一百万吨的省份。在座的同志们啊!你们还不赶快跟进?与河南来一场大竞赛,打一场全民炼钢的人民竞争?鼓劲再鼓劲,跃进再跃进……」北戴河海滨本是个清凉世界,出席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的各路诸侯,却人人情绪高昂,摩拳擦掌,如同吃食了鸦片似的干劲冲天。也有少数几位头脑较为冷静的。中央书记处书记王稼祥,就是那位在一九三四年的遵义会议上为毛泽东复出立下过大功的前红军总政治部主任王稼祥,参加起草一系列大跃进文件、公报,感到全国形势一派昏热,大轰大擂,浮夸不实,特别是成立人民公社这种关系到几亿农民命运的大事,既未经过认真的试验,也没有广泛听取不同的意见,就凭了毛泽东同志说了几次「人民公社好」,就匆忙作出决定?为什幺如此急切,如此冒险?还有什幺「共产主义已经进了长城,到了华北平原,逼近黄河、长江」之类的奇谈高论,都在会议上出现了,毛泽东同志非但没有批评、纠正,反而以鼓掌来表示肯定。整个形势,就如同列宁早就批判过的:「革命陷入了共产主义左倾幼椎玻」王稼祥忧心仲仲。历史上,他既辅助过毛泽东,也与毛泽东有过分歧,遭受贬谪。在中央书记处内,他是分管国际共运和海外统战,分管兄弟党往来及培训亚、非、拉美地下党人员的。由他本人去向毛泽东提出缓办人民公社的意见,显然很不合适。由谁去反映意见好昵?他想起了毛泽东的小同乡彭德怀元帅。对了,彭总功劳大,资格老,又不怕事,不信邪,敢和毛泽东当面锣、对面鼓地争论问题,是党中央的钟馗式人物。王稼祥去找彭老总。彭德怀人在北戴河,却基本上没有出席会议,连中央常委会议都懒得去列席。他率同总参谋长黄克诚大将、福建省委第一书记兼福州军区政委叶飞等一班子人马,正忙于调动陆、海、空部队,准备炮打金门。对于跑打金门,黄克诚也有不同意见,认为我们既然不准备解放金门、马祖几座沿海岛屿,打炮就没有实质上的意义,只是陡然消耗军费、军力。彭德怀说:老毛要打,就打吧!打给美帝国主义看的,是中国内战的延续,也正可练练兵。自朝鲜战争结束后,我们就没有动过真家伙了。而且是先发表声明,后打炮,双方部队都会进入掩体,人员伤亡不会很大的。彭德怀听王稼祥说明来意,只是苦笑,口无遮拦地说:「老毛是被一批牛皮客、马屁精包围了。去年全国粮食总产量三千七百亿斤,今年一下子就到了七千亿斤?鬼信他们的,我听都懒得听。粮食已经不是产在田地里,而是产在谭震林他们的嘴皮上。我看纲铁产量也会是这样,去年才五百三十五万吨,今年就可以翻上一千零七十万吨?凭什幺增产一倍?还不是增产在柯庆施他们的嘴皮上?不讲了,不讲了,再讲就被打入另册了,老毛已经指我是大跃进的「观潮派」、「秋后算帐派」了。」王稼祥坚持说:「彭总,这种时刻连你都不讲话,党内就无人敢讲话了。」彭德怀有些懊恼地看着王稼祥:「你怎幺知道我没有讲?他听不进,还给扣了帽子吗!对了,稼祥啊,你也是个证人呢……还记得一九三五年十月中央红军走完长征最后一段路程到达陕北吴起镇,人困马乏,却立即被东北军的几个旅所追剿的事?这陕北第一仗打不好,我们就完蛋了。结果我回到前线,指挥部队背水一仗,死里求生,猛打猛冲,硬是打垮了兵力优势的敌人,使我中央红军在陕北立住脚跟。吴起镇大捷后,老毛写下一首诗,什幺「山高路险沟深,骑兵任尔纵横。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我在老毛的住处看到这首诗,提出胜利不应归功个人,最后一句应改为「唯我英勇红军」。老毛当时不同意,讲他这诗不能改,后来就在部队里传开了。我记得稼祥你也在场嘛。你也抄下了?我自己倒是把这事忘记了。直到去年一月,杭州有个什幺《东海》月刊不知在哪里弄到这首诗,想在刊物上发表,给我写信求证。我回了信,说那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情,你们还是找作者毛泽东同志去落实吧。结果他们得到毛泽东同志回信,说:「记不起了,似乎不像,腊子口是林彪指挥打的,我亦在前线,不会用这种方法打电报的,那几句不宜发表。」不发表就不发表,作者不认帐,算什幺事?算个屁事。稼祥啊,总政治谭政他们却抱不平,替我惹事,硬是安排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出来。我知道后骂了谭政一顿。后来听说毛泽东同志很生气,要追查。你讲讲,这算怎幺回事?王稼祥说:「毛泽东主席不可能忘记自己的作品吧?全军高级将领谁不知道他写过这首诗?而且一九四七年转战陕北时的沙家店大捷,一九五一年朝鲜前线五大战役结束,他都高兴地重写了这首诗嘛!当事人都在,时间也不久远。」彭德怀说:「你明白就好。小事一件,说明问题。再说我分管军队工作,再去放炮,引起老毛的反感,更坏事。你还是去找邓小平和刘少奇吧。他们不是蠢人,心里头应该不糊涂的。」王稼祥找了邓小平。邓小平半天没有吭声,只是眼神里透出些忧虑。未了,说:「稼祥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许多事情不要匆忙作结论,还是走一段,看一段。你是书记处书记,我是总书记,不宜代你去转达意见,以免引起误会。你去找找少奇同志吧。但有言在先,只是你个人意见,和书记处无关,明白吗?」过去战争年代,邓小平也是我行我素、独当一面的人物,如今却染上一身官场习气了。王稼祥找了刘少奇。刘少奇身为党的二把手,直摇头:「现在上上下下,是热了点。中央也知道,各种卫星喜报都掺了相当的水分。可是大家正热情高涨,怎幺去泼冷水?你欲独排众议,作孤掌之鸣,精神可嘉。你的意见我可以向毛主席转述。」刘少奇向毛泽东转达了王稼祥的看法:「人民公社、公共食堂,事关几亿农民的生计,现在正式宣布,是否过于急躁、草率了?建议有关文件、公报暂时不提……」毛泽东一听,登时气得脸块发白,眼睛发鸟,破口大骂:「王稼祥人在北戴河,为什幺没有胆子找我谈?什幺东西?老国际派,老机会主义者!你们都说他是个好干部,我说他和王明穿一条裤子,和赫鲁雪夫唱一个调子!妄图阻挡大跃进、人民公社的步伐?螳臂挡车,不自量力,只怕会被车轮碾死!除了遵义会议那点子功劳,还有什幺好混的?小人一个、狗屁!瞎子、聋子、混蛋……」毛泽东又一次情绪失控,动了雷霆之怒。刘少奇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彷佛代表王稼祥接受痛斥。毛泽东直骂了十多分钟,才稍稍平息下来,坐下来喝茶、取烟。夹烟的手指仍在微微发抖。刘少奇连忙擦火柴替他点烟,自己也吸上一支,才陪坐下来。毛泽东吸着烟,闭了闭眼睛,仿佛意识到刚才自己太过气愤了,太过激动了:「少奇啊,孔夫子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感,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可我年过六十五,耳还不顺,也是个不足呢。对于王稼祥,我骂也骂过了,气也气过了。他提的意见大离谱,太反常了。开了这幺久的扩大会,文件都拟定了,都举手表决了,就要公布了,他却妄图阻止,怎幺行?就算他出自好心,也不行。你叫他写份检讨来,保证不重犯,我可以原谅他。不然他走人,离开中央,去苏联也可以。王明不是去莫斯科治病就不肯回来嚒?这次会议的闭幕式上,我要宣布一条纪律:党的干部,无论资格多老,功劳多大,职务多高,凡是反对大跃进、人民公社化的,第一给予批评,第二给予警告,第三停职,第四开除党籍,第五关进班房。逐步升级,仁至义尽。」在北戴河,国务院总理周恩来仍是最忙碌、最辛苦的人物。自年初一路挨批以来,他是想清醒、冷静,都徒呼奈何了。现在的形势是地方比中央激进,下级比上级激进,各部委办负责人比国务院总理、副总理激进。今年纲铁产量翻一番,最早就是由上海的柯庆施提出的,冶金工业部部长王鸩寿也跟着瞎起哄。冶金部还能不了解全国钢铁工业的生产能力?依据是什幺?铁矿石、焦炭、电力在哪里?炼钢设备在哪里?周恩来明知不妥,却吭不得声,也不敢吭声。还是刘少奇同志在成都会议上提得好:党的干部应当做党的驯服工具。驯服就驯服吧,对于毛泽东,他早就驯服了。于是周思来在北戴河日日夜夜忙碌的,就是按毛泽东制订下的一千零七十万吨钢铁指标,会同国家计委、冶金部、矿产部、煤炭部、电力部、石油部、铁道部、交通部、机械工业部等主要部门的负责人,重新制订各项生产指标,在纸面上、表格上大幅提高铁矿开采力、焦炭生产力、水火发电力、水陆交通运输力等等。周恩来是总理,生产能力要综合配套。毛泽东只管提出今年钢铁产量翻上一番。周恩来要先把上述各项生产能力在纸面上翻上一番,甚至更多。对于那个土法炼钢,他管不了,听任各省市自冶区去闹。明明做不到,周恩来却要咬住牙关,甚至含着眼泪,把一项项指标往上拔,往上标。拔得他自己都眼花撩乱了:「这是真的吗?到时候实现不了,谁负责任?你是国家总理,计画是你具体制订,你是具体的责任者。」到了北戴河会议的末期,周恩来不再相信冶金部报给他的数据,而直接由总理办公室向全国各主要钢铁企业了解钢铁生产进度。情况果真让他吃惊:时间已经到了八月下旬,而钢产量只达到了四百五十万吨,还不到指标的一半。相信还是在大跃进的形势鼓舞下,钢铁工人们拚了大气才达成的。这就意味着,在今后短短的四个月里,必须产钢近七百万吨!这不明明在骗人吗?指标是软的,可以吹气球样的吹到很大;钢铁即是实的,吹牛吹不出实际的东西来。唯一的补救之法,是寄望于那个土法炼钢了。周恩来感到事态紧迫,责任重大,觉得那怕是冒着挨批挨骂挨处分的风险,也要把钢铁生产的真实情况报告给毛泽东主席。当然要尽量说得委婉些,和缓些。倒是毛泽东听了周恩来的汇报,没有生出反感、恼怒,而问:「你的意思,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是吗?」周恩来赶紧说明不是这个意思:「大跃进的干劲只可鼓,不可泄。我建议,剩下的四个月是关键,要全党动手,土法上马,土洋并举,力保今年产钢一千零七十万吨。」毛泽东释怀地说:「很好,总理也赞同土法上马,土洋结合。两条腿走路,另一条腿要赶快迈出大步。立即以国务院、国家计委的名义,召开各省市工业书记会议,布置大搞小土群,开展全民炼钢运动!中央书记处也要开一次全国电话会议,号召全党动员,全民上阵。中央要带头,中南海要作出示范,砌出几座土炉。各部委,盛市、县各级机关学校,都要砌土炉。全国上下,党政军民学,为完成一千零七十万吨钢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