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编造的故事继续在各种场合云山雾罩地展开。去年花几千万搞了一个中华文化名人城俱乐部,搞了这样一个牌子,不求任何回报,作为一个文化景观放在京城。接着,大踏步地展开文化经济哑铃式结构的操作,一头是文化,一头是产业;用文化做产业的后盾和背景,用产业做文化的支持和推动。他说了:新的一年,我不是花几千万的问题,我准备直接投入几个亿,另外组织几十个亿甚至上百亿和几百亿的资金来做更大的局。你们可以想一想,既然我丘云鹏 ──当然是在桑大明的理解支持下──敢在去年这样一个低谷时期,在京城做这样大规模的投入和操作,你们完全可以想像,在新的一年里将会怎样。去年只不过是我一篇文章的开头,今年才是正而八经地做。他告诉大家:除了文化名人城俱乐部和大泰昌文化发展公司将继续展开文化活动以外,我们还将注册经贸公司,直接开展与文化活动相平行的产业活动。他依然把他能够套住的文化界人物和机构套在自己身边。他需要这个陪衬在京城寻找经贸项目,寻找挣钱的项目。他迅速把一个恒大久远经贸公司收编过来,通过利索的手段把公司法人变更为自己。然后不费多大力气让沈西妹做了些弄虚作假的手脚,就把恒大久远经贸公司扩资为一个注册资金一千万的公司。他把这个公司的牌子拿到手,在桑大明夫妇这里解释得自然而然,平平淡淡。他说:这是个直接做生意的公司,使用文化背景,但不直接做文化,大量涉及的都是生意往来。我的意思是,老桑没有必要担任这个公司的法人,这样对你的文化形象不合适,反而降低了你,使你的名字沾染铜臭气,让人感到你目前不过是下海经商想挣钱而已。当然,你愿意出任董事长也完全可以。这样的话他已不止一次在迪华耳边重复了,而桑大明夫妇对于纯粹的经济操作也确实不感兴趣,丘云鹏还进一步说:法人就要承担责任,不管下边出什么问题──工商税务金融,最终都要法人承担责任。他还对迪华欲取而先纵:要不,你也可以当法人,你替桑大明把这些承担起来,这样,你就可以成为桑大明的屏蔽。遇到什么事情,我可以具体出面帮你解决,虽然我不一定都能够照顾到,有些事最终还是要法人出面的。他的这些说法也使桑大明夫妇心甘情愿地推掉了法人位置,由此,丘云鹏便顺水推舟地说:法人我先当着,一切依然是我们过去的协议,我为桑大明做。新公司的股份百分之七十还是你们的,不要你们出一分钱。全部资金还是我来调动,我只要百分之三十,还是个象征意义,表明你们对我的尊重。和过去一样,公司操作的成果最后都是你们的。我做生意早就做腻了,目的是要把钱用在文化上,这与以往我做生意完全不一样。我希望这次的生意在一年内做大,再帮助你们巩固一年,把迪华训练出来,把上下左右的人为你们配好,那时候,我就可以进山修行了。丘云鹏迅速做着安排,研究战略经济的高牧、行为科学研究所的教授胡冶平、还有作家袁峰已经先后离开了这个操作体系,他现在更多地依仗沈西妹、吴小牛这些人。他把沈西妹单独叫来。沈西妹坐在那里,两手放在腿上规规矩矩听他说话。他这次讲得非常明确:恒大久远公司用不了一年肯定会成为京城最大的公司。我这个人要不就不做,要做就做最大的。他又一次说出这句口头禅:你是从中华文化名人城俱乐部和大泰昌文化发展公司就跟过来的,理所当然可以算为恒大久远公司的元老,那么今天给你明确的安排是董事副总经理,希望你好好干,以后在这个公司里我将安排你的股份,到时候我会给你出一个文件。希望你尽心尽力。他随后把吴小牛也叫了过来,同样委以重任:恒大久远公司副总经理。但是没让他当董事,这个分寸他掌握得非常得当。他希望吴小牛从今天开始忠心耿耿,放手工做。经过一年的钻营,摸爬滚打,使得吴小牛那张脸都发生了变化。原来看着像个正面人物,脸也亮堂一点,堂皇一点,一年的奔波,大概是被挣钱的心烧灼的,也可能是因为和沈西妹厮混,晦气相通,现在灰蒙蒙的,像阴霾的天气蒙在脸上一样。他拼命点着头接受丘云鹏的安排。这些天来,吴小牛经常处在六神无主的状态,处在怕丘云鹏训斥的状态,又处在跟着沈西妹团团转的状态。丘云鹏进一步把自己的财务安排好。他照例常到财务室走动,顺手把门碰上,或者站在会计杜珊珊身后,或者和杜珊珊相挨着坐在沙发上,一边摸着她敏感的部位一边说话。他对这位性亢奋的女人采取有时间天天摸的方针。一边看着她在自己的摸捏中呼吸激动,身体起伏,一边对她安排着如何把财务做到对外对内稳妥可靠。杜珊珊常常是一边控制不住地扭动着,一边又紧紧抓着他,像是推他的手,又像是让他的手更用劲,一边喘息着:这你放心,我都懂。小小的出纳当然也会有所照顾:买个小玩艺啦,赠个小礼品啦,朦胧一把啦,揶揄一下啦,抚摸一下了,笑一笑了,逗一逗啦,约会一下啦。就这样里里外外安排着,他把去年一年的事情都续下来了。至于离开自己的人,那算不了什么,他不可能把所有人永远都套在身边。那个何亚娜不是跑到银行的李衡山那里做小蜜了吗,也算友情相送吧。至于其他人,其他项目离开自己,都不算什么。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他又看到了一个非常触动他的奇异景观。他路过玉渊潭,少数湖面已经结了冰,这段河面水流湍急,除了沿岸有些残缺不齐的冰层以外,中间汪汪的活水流荡。他看见小孩儿站在冰上,用瓦片石片往活水上打水漂儿,那水漂儿噌噌噌在水面跳着,五六下、七八下就横渡了河面。他不禁赞叹,觉得这比他踩着石头过河更精彩。过河石一块块踩过去,一块块给他垫了脚,哪一块踩塌了沉入水中,都不要紧,那是一个很高的技术,他就是这样踩着无数的人和物往前走。但是,没有过河石,你看,打水漂儿一样过去。精彩。几个男孩女孩嘴里哈着白气,从岸边捡来石片瓦片,兴致勃勃地弯下身,横过头侧对着水面,一个一个水漂儿地打着。石片瓦片按道理是要沉入水底的,可是,当你侧对水面掠过去,速度高就能借助水面的反弹力一步一步往前走。如果你的速度永不衰减,那么,从理论上讲,你就可以无止境地往前跳。这就是他丘云鹏要更加炉火纯青修炼的入世法则。他要变成一块水漂石,用巧妙的角度,迅速敏捷地和一切层面──无论是经济的,政治的,还是文化的──发生撞击摩擦,借着对方的反弹力往前走。带着这样的操作眼界,他在京城接二连三地展开活动。眼前的年轻人叫宗小林,相貌堂堂,神情严谨,曾经是业余体校一位非常出色的教练,下海几年了,现在正跟他谈一个项目。这个项目是一个说来简单其实了不起的项目,是一种新技术。有个专家发明了一种新的水利工程防渗漏、防腐蚀涂料,比以往国内的各种涂料成本更低,质量更好,寿命更长,还不污染环境。丘云鹏一左一右坐着沈西妹和吴小牛,他和蔼地看着宗小林,听他张张扬扬地描述自己的资源,描述自己对这个项目的掌握,描述他在水利系统的背景,描述他在金融界的联系,他早就把对方的底都掂量清了。他想起了中国的两个成语,“小巫见大巫”,“班门弄斧”,像你这样的人还敢到我这里编造一个局,真是可笑。但是,他很快敏感到对方谈的其实是个价值连城的项目。丘云鹏一瞬间就算了一笔账:全国有多少水利工程,市场对这种涂料有多大需求,每一吨涂料能挣多少钱,这是一个利润高达几十亿、几百亿、潜力无穷的项目,一旦推向国际,就是个天文数字了!正因为这样,他尤其对这个项目显得不那么着急,不那么重视,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局面、势力、资源做了描述。他知道,有的时候是雄辩滔滔有效果,有的时候是漫不经心、轻描淡写有效果。今天他在沈西妹、吴小牛的簇拥应合下,很轻易地就把对方套在了自己的圈套里。他这样说:我感觉你这个项目有一定的可操作性。当然,风险肯定是有的,资金投入肯定要有保证。从我来说,主要是手头可供选择的项目比较多,光在京城做的房地产,他好像在回想、列数:有一处大概就需要三个亿,还有一处呢,最起码也要四五个亿,当然是滚动操作,可是最起码一开始要投入,搬迁,办证,方方面面,包括早期的广告投入,大概也要有五六个亿。另外,还准备联营搞几个饮料厂,在昌平搞一个新的渡假娱乐中心,还有……。他描述了很多项目,这些项目都需要资金,这些资金大多数都有保障。但是,你也知道,生意人永远是钱紧的。那么,你这个项目呢,我们可以再看一看,再接触接触。你说的那个专家叫什么?这件事情的可行性如何?我们再进一步考察考察。在这一大篇话中只有后面的一句话是目的。他要套住对方,同时,希望越过对方直接接触并掌握这个技术软件专家,只是这个过程不可着急。最后,他笑着说:先不说这个项目如何,做不做,交个朋友嘛。如果你现在手头做事资金不凑手,我听你刚才描述了一番,要做的事也不少嘛。我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看沈西妹和吴小牛,好像是对左右做安排似的,然后对宗小林说:我这里先给你安排二百万,算交个朋友。利息低一点,不要利息都可以。对方一下子绽开了笑脸,顿时热情高万丈,极为殷勤,极为主动。丘云鹏在心中说道:就您这一下,把刚才对自己的整个描述都戳穿了。五十二一个人永远不应该惧怕讹诈。作家之家现在不得安宁。袁峰此刻真可谓烦恼之极。一百八十万交给丘云鹏管理已经一年了,本息都不见。那些三万、五万、一万、两万投资的作家们少不了有这样那样的催问,他只能漫天地解释。对于极个别急着用钱、要钱要得紧的人,他只好把自己的家底掏空给了人家,难免落得妻子的埋怨和数落。他不止一次和丘云鹏提起这一百八十万。每一次丘云鹏都说:没问题,肯定给你一个满意的数目。什么百分之一百、百分之二百、百分之三百的话,全凭他说。不过,最近丘云鹏又多了个说法:其实我代管的这笔钱在南方做的项目早就有了利润,后来又做各种金融往来资金调动,本来今天就可以给你,而且我想干脆一次性地连本带息、带利润都给了你,翻一番吧。三百六十万,将近四百万,都给了你,你想从此收兵回营,就收兵回营;愿意再叫我代管,也可以,那你就安排好这些作家,让他们做好准备,以后年年吃息就完了。袁峰一听情况这么好,倒很意外,他想了想:我既然现在有将近四百万了,那就先提出一百八十万或者二百万分给作家们。剩下的钱他在犹豫,是一下都要过来,不再冒险了呢,还是交给丘云鹏代管下去,再在这个数上翻百分之一百?拿回本来,利润接着投入,让丘云鹏代管,这种折衷的方法是袁峰的基本思路。丘云鹏一眼就看明白了,他马上接着说:是呀,本来今天是你要什么数,只要在四百万之内我都能给你,但是现在这笔钱在小常──常冬藤手里。一提起小常,袁峰不由得有点头大。要说像他这么个作家,偶尔花一下也没什么,惟独这次怎么就闹得这么尴尬?也没有什么太了不起的故事,偏偏当场叫四五个人撞见了,弄得他从此再没和二莉来往过。但是,常冬藤要找他拼命的说法丘云鹏不止一次重复过,乌云一样罩在袁峰头上。他开始还觉得无所谓,也想过找个朋友请常冬藤吃顿饭,说和说和,了了这事。丘云鹏说:根本不可能。常冬藤这个人在这一点上与众不同,他是个白脸狼,心狠手黑。最近,袁峰一家突然感到不安全了,家里不止一次接到过恐吓电话,而且是不止一个男人的声音。对方在电话里说:你做的事你清楚,你他妈的,和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等着!问他是谁?你别管,为朋友干事,找你袁峰算账!袁峰也火了:老子不怕!对方说:不怕?我们可知道你在哪儿住,不光知道你在哪儿住,也知道你老婆在哪儿上班,还知道你女儿在哪个学校上学。来往路线我们都清楚。袁峰说:我的事和她们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不怕吗?阴森森的冷笑。袁峰放下电话,在房间里困兽一样走来走去。不行就报警?该不该报警?报警是不是更危险?妻子看他有心事,问他,他还不好说。当他把这个情况告诉丘云鹏的时候,丘云鹏摇了摇头:报警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只会把事情闹得复杂化。这种事我在海南遇得多了,你也不要怕,我慢慢想办法帮你摆平。袁峰说:我干脆把这些事跟我老婆讲明了,跟公安上也讲明了,他们恐吓我,我没做什么呀?丘云鹏说:哪有这么简单!我得告诉你,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着袁峰摆着:问题没有这么简单。你知道强奸是什么意思吗?强奸是要坐牢的呀,作家强奸也要坐牢的呀。袁峰刚想反驳,丘云鹏说:你反驳不了哇,二莉要听常冬藤的,她很怕常冬藤哩。她咬住你是强奸,是强奸已遂也好,强奸未遂也好,反正你是要强奸。而且你也不好否认,好多人碰见的。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碰见还好说,我可以出面为你作证。事情不简单就在这里,闹不好肯定要上法院的。不要说别的,就闹个强奸未遂,这个案子审下来,哪怕只判你一年,你这个当作家的舒服吗?袁峰一下子有点懵。丘云鹏又接二连三地描述着这件事的可怕后果,他觉得自己头脑太简单了。这个威胁电话在后来的一些天里,他的妻子和女儿也收到了,电话非常简单:转告袁峰,让他等着,我们要收拾他!家里的气氛可想而知。晚上,又来了一个十分讨厌的客人。一个说不上来的三流女作家,大冬天顶着一个款式莫名其妙的帽子,架着一副一年四季不摘的茶色眼镜,年龄暧昧地来到他家。笔名蝴蝶,大概是自比三十年代的女明星。要说五十多岁的人了,依依呀呀好像十八九的姑娘,让袁峰直起鸡皮疙瘩。哟,对方抬起带着精巧黑皮手套的手做作地翘着手指,让人想起戏台上拿着手绢矫揉摆动的媒婆:一家人可真是幸福圆满呀,多和谐的家庭啊,大名鼎鼎的丈夫,贤慧的妻子,漂亮的女儿。说着就进来了,手臂上挎着款式新颖的皮包,肩上还背着一个旅行包。她刚从外地来,说是还没找下习惯的住所,所以来这里看看,住上一夜,主要是想聊聊天。他们曾经在一起参加过笔会,夫妻俩和她算认识,但就这样攀援而上来家里过夜的做法,在现实的京城也是让人没有思想准备的。她一个人来了还不说,后面还跟着一个脸盘巨大、面相苍老的老头子。蝴蝶介绍说:这是我在软卧车厢里刚刚认识的一位雕刻家,专门搞根雕,作品很多,真正了不起。他想在京城搞个展览,人生地不熟,袁峰,你们是不是帮他张罗一下?老先生高高大大,身板直直的,看着是受苦人,老实人,一脸深刻的皱纹,头发已经花白,粗糙地直立着,嘴唇很厚很干躁,不时用舌头舔着。袁峰觉得这种安排莫名其妙。老头子从一个很大的帆布袋里拿出几件根雕,是用古老的树根雕出的艺术品,有的是弥勒佛、观音菩萨、善财童子,把它们一一摆在桌上,说这几件算送给你们的。袁峰懂艺术,多少觉出了这些东西的收藏价值,也就容忍了蝴蝶这种强加于人的安排。只不过因为有匿名电话造成的不安全感,一时无心接待,不过,他也很快顺水推舟地解决了这个问题。他说:我有个朋友,姓丘,丘云鹏丘总,他在京城有好几家公司,这个人特别热爱文化,又有实力,你们明天去找他就可以了。这边是如释重负(丘云鹏是骗子也好,不是骗子也好,包袱卸给他了),那边是欢欣鼓舞。那位老雕刻家脸上露出迟钝的笑容,厚嘴唇里喷出浓重的烟味。蝴蝶则娇滴滴地拍起手来:太好了,太好了!不停地晃着细脖子上的小脑袋。让人轻松的是,老雕刻家今夜并不在这儿留宿,他千恩万谢地提着帆布口袋步履迟钝地走了。蝴蝶却很大方,一会儿就把自己睡觉的地方张罗出来了。而且像模像样地和茜茜聊起来,夸奖茜茜小时候的诗做得好。茜茜倒也大面上过得去,其实那对圆圆的眼睛一直对这位不速之客有一种冷冷的打量。当她穿越门厅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的时候,经常撇着嘴对蝴蝶投来冷蔑的目光。女孩子不喜欢这个阿姨,用她后来的话说:是个黑妖精。“冬天的幽灵”就是茜茜对她的评价。天不早了,“冬天的幽灵”又提出新的要求,好像这是一个她常来常往的亲戚家一样,她说,她每天睡觉前一定要在脸盆里长时间烫脚的。她还说:我一般不看电视,不看书,也不看电影,主要是听广播。我是个作家嘛,看书很累,看电视也不清闲,听广播好,一边听广播一边烫脚。于是乎,就给她倒了热水,暖壶放在旁边,可以不断地续水加温,她要烫脚一个小时。同时听着电台的文化节目,一边听一边评头论足,喋喋不休。今天是采访几个作家,直播间里正在做高本来和笑卜两个不同风格作家的访谈。高本来在讲他对人文精神、理想主义的一大篇话,讲当前在金钱面前人们如何堕落,讲金钱后面扭曲的人性。这位“冬天的幽灵”张着蝴蝶的翅膀,依依呀呀地评价说:哟,这不是太深刻了吗?她拖长声音揶揄着:这不是太累了吗?作家笑卜又讲开了调侃的话:写作就是爬格子码字,一个吃饭的职业,就是写了让大家看着好玩。黑蝴蝶又评价开了:哟,怎么电台都请这些人呀。节目听完之后,她说:不行,这样的节目不行,我要给他们打电话。她深更半夜就把电话打到了电台,接电话的是位女记者,她很大样地把名字报过去,好像对方就应该如雷灌耳地知晓一样。对方半生半熟地反应着。她就立刻添了解释:我也是作家呀,可是我听了你们今晚的节目感觉非常不好。我觉得你们请的两个作家都太自以为是。你们知道吗,我听这个节目是一边洗脚一边听的,说着,她把电话机拿到脚盆前:你们听听我洗脚的声音。女记者忍住不快说:行了行了,你要说什么?她说:听到了吧,你能闻到我洗脚的气味吗?对方说:你要说什么,我们要挂电话了。她说:你听到了吧,你听到洗脚的声音舒服吗,你闻到洗脚的气味好闻吗?我想说的是,我每天都是一边洗脚一边听这样的节目,表明对这种节目的轻蔑。我再告诉你,听他们说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强奸。一家三口不胜厌恶地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厅让给了“冬天的幽灵”。这一夜,袁峰终于下决心把那天和二莉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了妻子。两人坐在床上。妻子宁静看着他,说:一个人永远不应该怕讹诈!袁峰被妻子的话感动,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歪着头,挠了挠耳根:我主要是怕你……。在床上似乎早已熟睡的女儿这时候一下子坐起来:我估计这不是常冬藤和二莉做的。袁峰一激灵,看着这个从小神灵的女儿:那是谁?谁?女儿眨着眼想了想:还不是那个姓丘的!说着,又咚地倒在枕头上睡着了。五十三他这种坚定的、绝对的、断然的结论,连同他反复重复的语调和那反复用力劈打的手势,已经把一个深刻的心理程序输入到对方的思想深处。古雅而又轩昂的院子门口,除了中华文化名人城俱乐部和大泰昌文化发展公司的铜牌,最近又增添了一个恒大久远经贸公司的铜牌。这一天,院子里熙熙攘攘,来了一大片人。丘云鹏请桑大明夫妇出面做东,导演陆夏阳,歌星晶晶,还有文化界的其他一些名人,有银行副行长李衡山,带着他的小秘书何亚娜,还有就是那个体校教练出身的生意人宗小林。先是聚会恳谈,之后在附近的饭店将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饭局。他让沈西妹张罗里里外外,他有些诡秘地说:明白我这个局吗?这个局叫“万众归一”。沈西妹稍有些不解,她不知道这来自四面八方的文化界和企业界人士要达成一个什么样的结局。近来丘云鹏不断提一个口号:要建设中国文化最大的产业基地。沈西妹有点疑惑地等待丘云鹏进一步明示。看到沈西妹迟钝的样子,丘云鹏摇了摇头:今天不也安排宗小林来了吗?沈西妹眨着眼,迅速跟进着思路。他不是说那位搞防渗涂料的专家最近就在京城吗?沈西妹继续理解着。我今天的局面摆开来,就是为了这一件事,这叫“万众归一法”,你配合好。你和吴小牛要适当地陪好宗小林。什么叫陪好?就是又要照顾周到,又不要照顾过分。让他既受到尊重,又要让他感到一点冷淡。我这里基本上不陪他。明白了吗?沈西妹在这方面的领悟能力很高,点着头说:明白了。会议室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人,丘云鹏仍然把桑大明摆在主人的位置,自己则以大管家的身份招呼场面。在会上他发布了最新提出的口号,也就是沈西妹铭记在心的,希望在诸位朋友的帮助下,建成中国文化最强大的产业基地。他讲了各方面的调动:文化的,资金的,方方面面的行为,描绘了一个广大而立体的图画。文化界、金融界、企业界的朋友们,歌星、导演、文人们,除了高谈阔论,还提出了很多具体的作为。丘云鹏谈文化,谈文化和产业的关系,谈中国文化与经济的起飞,谈世界大同和未来的发展,谈现代经济的几大危机。这一切都造成了雄壮的局面。宗小林坐在一个既不突出也不冷落的位置。丘云鹏介绍嘉宾的时候,也很自然地把他做了简单介绍,那是在这样一个场合中完全不引人注意的介绍。沈西妹在一旁陪着他的同时,不时离开他忙碌着四周。会谈气氛非常热烈,当热烈的气氛延伸着把大家都引向附近的饭庄时,宗小林对沈西妹说:那位防渗涂料专家正好在京城呢,今天能不能也请他过来一起吃饭,和丘总见见面?沈西妹说:可以吧,我去请示一下丘总。一番请示,回来对宗小林说:丘总说,可以,欢迎他来,不过今天客人多,只能是见见面啦,可能顾不上单独和他谈。就这样,在大队人马热热闹闹移往饭庄的过程中,宗小林和那位防渗涂料专家通了话。当几桌酒菜摆开来,进入了更加热闹的局面时,防渗涂料专家出现了。他叫董成志,样子很敦厚,像个工厂的厂长,五十多岁,穿着一身质地较差的西装,有那么点拘谨地站在雅座包间门口。宗小林把他引进来,在热热闹闹的人群中,把他领到丘云鹏面前。丘云鹏明明看见他们过来了,装做没有觉察地继续挥舞着手臂,兴致勃勃谈论着宏大的话题,他借着眼角的余光,早已把宗小林领来的专家审视了一遍。宗小林俯下身,小声请示般地说道:董工来了。他看着宗小林,好像不知所云,目光在眼镜片后面眨着,反应着。宗小林指了指身后:董成志,董工,我给您介绍的那位防渗涂料专家,他在京城呢。刚才沈西妹和您打过招呼了,请他一起过来,和您见见面。那位董工有点拘谨地站在一边,丘云鹏似乎这才恍然大悟,站起来高兴地说:噢!他把手伸给董工:对对对,我听小林介绍过你的情况,对你的情况我们很感兴趣。来来来,你坐。这种热情的又是空泛的、很感兴趣的说法,只是一种礼貌的、不在意的表示。当董成志在腾出的空位上入坐后,丘云鹏便把在座的知名人士一个一个介绍给他,照例是礼貌地点头,应酬,接着回到原来的话题,谁也没有多注意这个新加入的专家。餐厅里几桌人热热闹闹地谈论,丘云鹏不时起身与各桌人频频碰杯,表现出他的势力,他的实力,他的档次。在整个饭局中,沈西妹依然恰如其分地执行丘云鹏的指示,对这位董工连同宗小林落实同一个政策,既照顾到,又不照顾过分,既有尊重,又表示一定的冷淡。丘云鹏却再没对他们有任何特别的关照。饭局结束了,客人们纷纷往外走,有的告辞了,有的还要跟回中华文化名人城俱乐部、恒大久远公司所在地和丘云鹏深入交谈。这时候宗小林就不知怎么办地请示沈西妹:那我们──我和董工是不是还需要留下,丘总那里有没有时间?他不知道,今天毫无戒备地把董工介绍出来已经是丘云鹏意想不到的收获,当他又把这样一个礼物奉献出来的时候,丘云鹏连眼都不眨一下,对沈西妹说:你就和他们说,留下也可以,有时间我就和他们谈一谈,没时间,你先和他们谈谈。就这样,“万众归一”的对象被留下了。董成志在一个小办公室里和宗小林、沈西妹谈着。沈西妹不在的时候,他翻开报纸等着。听见那边大办公室里丘云鹏的声音洪亮,满院子都能听见他的滔滔宏论,所有的玻璃窗都在闪闪发光,呼应着这个伟大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院子里送走了多少拨知名人士,一片又一片的告别,一片又一片的友情,最后,丘云鹏搓着手过来了。总算忙完了,他礼贤下士地一进门就伸出手说:噢,董工,让你久等了。我这儿事多了点,实在是照顾不周。董工有那么点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拘谨地和对方握手。这一瞬间,他不仅没有觉察对方个子矮小,而且充分感觉到对方神情的儒雅可亲。接下来,丘云鹏便兴致很高又很简练地和他们做了一番对话,不长的对话中,他把董成志的情况做了摸底和估量。董工多年研究防渗涂料,经他的特殊工艺做出的涂料要比国内其他品种的涂料价格便宜得多;而防渗效果、寿命、耐低温、耐高温的能力以及各种指标都要比其他涂料更好。他已经办着一个涂料生产厂,由于缺乏经营管理能力,包括缺乏集资、融资的能力,缺乏向市场上推销的能力,这件事情始终没有做大,目前甚至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丘云鹏几分钟内就已经理清了套住这位董工的方案。现在,只要投入几百万资金,对设备做初步的改造更新,这个工厂就能进入较大规模的生产,然后就可以运转资金再进行更大规模的生产。他讲了:董工,改造这个厂要投入最早的改造资金几百万,五百万也好,八百万也好,这个我可以来解决,就是不管你我采取什么合作方式,或者不和我合作,需要我帮助,我都会设法用某种形式给你解决,这个好办。另外,从更本质的意义上说,我非常坦率告诉你,这不是小林也在这儿呢,你是个技术专家,那是你的特长,你的发明创造有可能是世界意义的,但你不是经营管理家,不是企业家。虽然你也搞了几年涂料厂,但不是没搞成吗?现在不是很困难吗?不是欠着银行贷款吗?不是连工人的工资也发不出去吗?这些事情用不着详细谈,我一眼就看穿。继续这样是搞不下去的,你必须承认,做企业、做经营不是你的强项。就好像现在让你去跑百米冠军,你能跑得了吗?你一下就明白,这不是你干的事情。这个比喻是完全恰当的,所以,这个事情也不是你做的,就好像让你去跑百米一样,会伤着你,努着你,折了你。所以,一个彻底的、为你着想的建议是,你从现在开始下决心只当技术专家,当一个世界级的防渗涂料专家,让我、小林这样一些懂得企业操作的人来帮你操作,你只要以你的技术软件投入就可以了,其他的一系列经济操作,工商、税务、金融、市场、推销、海内外的广告宣传都不要操心。只要交给我,我保证在一两年、两三年之内,把它做成一个几亿、几十亿资产的项目。在这个项目中,你的知识产权是永久的股份,对这个股份可以做出让你感到非常充分、满意的评估。这样不好吗?你不费任何力气,就可以成为世界知名的防渗涂料专家。全世界有多少水利工程?全国有多少水利工程?特别是那些第三世界国家,他们和中国的经济发展状况差不多,用你这种涂料应该说是最物美价廉,最合适不过的啦。这么下去,你完全有可能像诺贝尔一样,钱多得花不了,你还可以建立一笔基金,就叫董成志化学基金,你可以奖励各种各样的发明创造。这样,你就不仅是一个专家,还可以成为一个培养全世界各种专家的大财团的领袖嘛。所以,希望你回去想一想,如果觉得这样做合适,那么往下我们就会形成一系列的工作谈判,按照现代的商业法则把关系理顺,把协议签好。然后,需要我调动资金、调动人手来做,我来帮你做。我还建议这个涂料也不要起什么长城牌、华山牌,都不需要,我的意思就叫董成志,商标就叫“董成志”,永久是你的标记,永久是你的知识产权,我们做你的管家,帮你把这个伟大的发明推向全国,推向全世界。对方被他这一篇宏论镇住了,很激动,董成志那凸起的额头上落下的辛苦风霜荡然无存,觉得遇到了知音。他承认自己这些年做得很辛苦,经营一个小厂子真是困难得很,确确实实很头痛。丘云鹏又说:我呢,两个意思,一个意思,你回去还要好好想一想,你周围的那些人也想一想,这样一个新的合作格局,肯定各种关系都要重新组建,你肯定要说服你的周边环境;而我这里也有很多项目在进行。如果你决定和我合作,那么我也要说服整个操作班子,把其他项目上的一些资金和精力转移和分配到和你的合作上来,这是一方面,不着急。另一方面,作为朋友,我非常有把握地告诉你,不是我丘云鹏来做这个事情,我担保你自己做下去也好,和别人做下去也好,肯定做不成。他非常坚定地接二连三在空中向下劈着手臂:你只要想一想你这几年的经历,就知道今后再这样下去的前途是什么?我丘云鹏今天就把这句话撂在这儿。他这种坚定的、绝对的、断然的结论,连同他反复重复的语调和那反复用力劈打的手势,已经把一个深刻的心理程序输入到对方的思想深处。五十四每当看到有些丑陋的人物运用金钱或者权力蹂躏美丽的女性时,他就有一种由衷的愤怒,她曾经把他的这种愤怒概括为“贾宝玉情结”。自从和毛毛第一次跳舞之后,桑大明就喜欢上了这个湖南女孩。当然是因为她惊人的美丽,而且这种美丽带着十六七岁年龄特有的单纯,带着南方小城镇赋予的南国风韵,使她在这个被金钱污染的大都市显出一种特殊的魅力。他和她一起跳舞的时候,她那纤细又并不瘦弱甚至有点丰柔的身体洋溢出温暖的气息,好看的瓜子脸上总是带着明白的笑容,目光常常显出善解人意的亲切来。当她讲起小时候的故事时,目光常常有点忧郁地恍惚起来,让人想到雾霭朦胧的南方村镇,小河,街道,房屋,绿树,她穿着花衣服在清晨中静静地走着。铃铛声隔过遥远的时空在画面中透过来。桑大明开始更多地约她一起跳舞,也去公园游玩。这些跳舞和游玩,有的告诉了迪华,有的没有告诉。一天,他们在同一个沙发上坐着说话,桑大明突然走到桌前撕下一张台历,用铅笔写了几个字,折起来握在手中,又回到毛毛身边坐下,笑着问:你猜我写的什么?毛毛略微侧低着头,隔着齐齐的发帘看着桑大明,目光会说话一样。桑大明拉住毛毛的手,把那个小纸团放在她手心里:你猜猜。毛毛很聪明地笑了笑。你猜我写的是几个什么字?喜欢我。毛毛低着头说道。桑大明高兴地说:真猜对了!打开纸团,上面果然写着三个字──喜欢你。愿意我喜欢你吗?愿意。桑大明抓住她的肩,把她的身体轻轻转过来: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嗯。她点了点头。想什么?毛毛垂下眼,回忆般地微微笑着:想吻我。可以吗?毛毛举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心:可以,只能在这里。桑大明慢慢地把对方拢过来,轻轻地在她的额心印下一个吻。他对这个美丽的女孩有着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感情,他就这样贴近地看着她,突然爆发出一个雄壮的冲动,试图把毛毛紧紧搂住。毛毛只是轻轻地又是坚决地推着,把这显得粗莽的动作中止了,在桑大明那里化作一个宽厚的微笑。他双手把毛毛环住,后仰着身子使两个人的身体脱离接触,就这样看着对方。好像让这个女孩靠着自己双臂连成的圆周得到安全和依赖。两个人重新坐下,毛毛若有所思地慢慢摩挲着一本书,那是桑大明的著作。桑大明稍有些不安地问:你想什么呢?毛毛似乎还在思索着,没有说话。你到底在想什么,是高兴的事,还是不高兴的事?桑大明看着对方,感到了自己的那个小心。毛毛大概是想明白了什么,或者是下了一个决心。她冲着桑大明有些困难地笑了一下,接下来的讲述是让桑大明震动的。在大北国宾馆演出队呆过的那二十来个女孩差不多都被丘云鹏和何文魁粗暴地蹂躏过。桑大明顿时觉得血一下涌上额头,他盯视着毛毛问:你呢?毛毛看着他,明白无误地摇了摇头:我宁死也不会忍受。你以后再也不要和他们来往,不要和他们在一起!毛毛点点头。桑大明说:我会和迪华老师商量,为你重新做出安排。毛毛很接受地点了点头,她还在想什么。想到一群鲜花般的女孩子竟被这样腌臜的人所蹂躏,桑大明生出一种强烈的感情,这种感情在其他类似的情节中也出现过。迪华曾经把这种愤怒概括为他的“贾宝玉情结”:你保卫得过来吗?迪华说。他克制住厌恶,大致问清了这一篇令人震惊和恶心的故事,回到家里把一切都告诉了迪华,也把自己和毛毛的故事告诉了迪华。迪华用非常明白的目光看着丈夫。他们联想起丘云鹏的许多描述,问题是太尖锐了。丘云鹏不止一次地说,他是个在女人面前很自卑的人,他甚至在妻子那里也倍受凌辱,只能以痛苦、酗酒来应对。他对别的女人连手都不碰一下,他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事业上。这些描述虽然也曾露出过破绽,但是,他那种动不动就感情激动的辩解,那种受了伤害一样两眼通红的发作,总还是让他们接受了他的描述。一次,当丘云鹏听说有人议论他和会计杜珊珊的关系不正常时,他立刻对迪华反应激烈地说:为了避免你们对我人格的嫌疑,明天就把她赶走!又说:我从来没有相信过女人,我只受过她们的伤害,从没有得到过她们的爱惜。当她们今天为了我的钱而接近我的时候,我尤其憎恶她们。你说让我不要激动,我怎么能不激动?我本来就受够了女人的屈辱,现在还要让你们怀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们的信任才给我一点安慰,如果连你们都不信任我,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思!他嚷得唾沫星子飞溅,愤怒的手势劈来劈去。今天,面对毛毛的描述,他们必须重新思索。不能不承认,丘云鹏的那些表演至此对他们还起着作用,即使是此刻迪华都还在问:毛毛的话一定都是真的吗?桑大明说:我想不会是假的。迪华思索着。在这个金钱弥漫的世界中什么都可以想像。一个有钱的暴发户在性方面广为占有,这或许并不令人感到吃惊,然而,这种占有的恶劣与贪婪却让他们震惊。而且如此虚伪做作,通过如此逼真的表演来欺骗他们,这尤其使人感到可怕。由这一点就可以想到丘云鹏在其他方面的所作所为。她说:他很有可能是个超级骗子。桑大明在屋里来来回回踱着,极力把丘云鹏的形象确立起来。丘云鹏的各种表演扑朔迷离,即使有了这样明白的揭示,想把丘云鹏所有的表演综合成一个骗局,在整个思路中还是难以定性。凭着人生经验,凭着各种直接面对面的感觉,你还是不得不承认丘云鹏在某些问题上、某些表现上是符合人之常情的,是可以理解和让人相信的。而他的那些说法和做法与被揭示出来的这些事情所形成的巨大矛盾,使得你对他的判断产生一个巨大的问号。丘云鹏要么确确实实是个超级骗子,要么就是个连自己也在欺骗的精神病人,要么就是这个世界对他还缺乏应有的理解。这样思索的时候,他也清醒地意识到:丘云鹏一年多来所有的自我描述和表演已经对自己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新的发现与丘云鹏的描述显然有着不可调和的冲突。桑大明隐约中已经比较肯定:丘云鹏在相当多的方面一直在说假话。看着丈夫走来走去地思索,迪华说:可能你一时还转不过弯来,因为你一直觉得他太理解你了。我可要从现在开始对他做全面的防范。五十五“此去北国无路处,归来四面白茫茫”,多少年过去了,这两句话在他心中笼罩的阴影久驱不散,最后,终于被金钱洗刷了。这个世界说大真不大,当那位头发花白的“根雕王”被袁峰领来的时候,一进门丘云鹏就怔住了。对方的手很粗糙,握手的时候,丘云鹏觉得自己的目光面对的是对方的胸脯,及至坐下了,他才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关系。对方坐在矮矮的沙发上,自己隔着老板台坐在高高的转椅上,这样就多少有了点俯瞰对方的高度。他问:您还记得我吗?在座的袁峰和沈西妹都惊讶了,根雕王摇了摇满是深刻皱纹的大脸,端详着背靠明亮窗户的丘云鹏极力回忆了一番,还是摇摇头。丘云鹏说道:你过去都干过什么?根雕王说:什么都干过。当过右派,劳改过,平反后四处谋生,画画,雕刻,研究瓷器,搞古董鉴别,劳改的时候放过牛羊,开过山,当过石匠,这些都干过。丘云鹏捏着一支铅笔的末端在面前的文件上敲打着:你再想想,还干过什么?根雕王想了想说:还干过不少吧,让我一下说全了很难。反正刚才说的那些都干过。丘云鹏点点头,审视着对方:还有一件事,你可能忘了说,你是不是还当过算命先生?他用铅笔以一个很大的动作向对方戳打着。根雕王看着丘云鹏:是,你怎么知道?屋里人都看着这个奇妙的插曲。丘云鹏仰在转椅上笑了,同时把两条腿在转椅上盘起来打坐。因为转椅被转得比较高,不打坐的时候,两脚悬空着并不舒服:我找你算过命啊,你不记得了?在惠州的罗浮山,是不是你在那儿算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