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笑了笑说:“我现在搞不清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反正我也不去管那么多了。成钢以前做了什么,跟现在不相关。那些钱---,我都黏起来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用---。”“别管那些钱了吧。我不该撕那些钱,那是你辅导我英语的报酬,是你的钱,明天我再付给你吧。明天还是你辅导我英语,我带你去收审站?”“好啊。你现在快回去睡觉吧。”“好,我回去了。明天见。”艾米放下电话,走到窗前,看见那辆新闻采访车刚刚开动,她忍不住想,他就一直守在这里?准备守到什么时候?守到我关灯?还是忍不住打电话上来?她现在搞不懂小昆了,说他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恶魔也不过分,也许男人就是半人半兽?第二天,小昆按时来到艾米家,两个人学了一会英语,小昆就开车带她去收审站。两个人还是爬上那个小坡,坐在那里,默默地看那个收审站。艾米总觉得心里的感觉跟以前有些不同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小昆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你说ALLAN和那个姓童的事---是你编出来的?”她忍不住问。小昆点点头,有点尴尬地说:“有点太---小人了吧?”艾米笑了笑,没说话。小昆也笑了笑:“其实我昨天说那个话的目的并不是想把他在你心目中的印象搞坏,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男人---没有爱也可以有性的,真的,这一点,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喜欢不喜欢,都是个事实。我其实是很敬佩成钢的,如果我跟他换个位置,可能我----早就垮了,但是他----没垮,他想得更多的是---别人,比如你,他的父母,还有你的父母,姓简的一家,还有他的室友朋友等等,他---怕这些人受到连累,他怕他们为他担心。”艾米怔怔地听他讲,不知道他现在说这些又是什么目的。小昆看了她一眼,字斟句酌地说:“昨晚那件事让我发现你----并不了解他,你喜欢他的---帅,可能还有些别的---外在的东西,但他的---深层的东西,你并不了解,或者说不欣赏。所以你会为一两件----小事,或者别人的---一两句话,就决定爱他还是不爱他。像我昨天说的那件事,你甚至都没去核查一下,就---决定不爱他了,那是我没想到的。”“你了解他吗?”艾米好奇地问,“听你的口气,好像你比我更了解他一样。你也就跟他见过一面。”“我只跟他见过一面,但我看过他所有的材料。即便是那一面,也是在一个特殊的情况下见的,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的表现比平时情况下的表现更能说明问题。实际上,我也不是第一次见收审关押的人了,不管是有罪的还是没罪的,在---那种地方关上一段时间---,很难不---受到影响,精神失常的---大有人在。但是他很清醒,很---理智,他不怨天尤人,而是---担心外面的亲人朋友,所以----我很--敬佩他。”“为什么我不能去看他?”小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把话头转到了别的地方:“我想告诉你,我---决定到加拿大去了,我已经办好了移民,要在八月份体检过期之前去LANDING。”“你要到加拿大去?”艾米惊讶地问,“去那里干什么?”“怎么说呢?我父亲---还有我自己---,弄了一些钱,存在加拿大‘皇家银行’里。我和我姐姐都--办了加拿大移民,我们---想离开这里。中国的事情是很难说的,你今天是宠臣,你明天就可以是阶下囚。我父亲已经老了,他不想再折腾了,但是他不想我们呆在这个地方。很多当官的----都为他们的孩子做了这个准备,”小昆提了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他们的孩子有的出国去了,有的准备出去,都在海外---存了很多钱。”“可是你父亲---,我爸爸认为他很清廉呢。”“清廉不清廉,看怎样说了,”小昆说,“对你父母这样的人,我父亲是很清廉的,因为他知道他们的钱来得不容易。但是对那些---贪污受贿的人,他就没那么清廉了。也可以说他为他自己是一点也不腐化的,他一生过的都是很清贫的生活。这些年,他做纪委书记,实在是看到了太多的腐败,而且是无法根治的腐败,所以他想让我们离开这个地方。既然我自费留学没办成,那离开这个腐败地方的唯一方法就是通过腐败了。”艾米开玩笑地说:“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去揭发你?”“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不希望你是出于害怕才---跟我----交往,那对我来说就没什么意思了。你可能一直觉得成钢的命捏在我手里,你这么想也不算过分,因为如果我想害他,也的确做得到。但我不会那样做。现在我把我的命、甚至我父亲的命都放到你手里了,你就知道我不会做伤害他的事了。如果我做了伤害他的事,你可以去告发我跟我父亲。小陈那里我也打过电话了,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所以他不会想到成钢头上去。”艾米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这些话,转而问:“你---不是说你还参加过学潮的吗?学潮不就是---为了反腐败吗?”“我参加过学潮,曾经是个热血青年,以为自己可以扭转乾坤,改造中国,至少成为一个流芳百世的英雄人物。但是---,我却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层面。一边是那些热血青年在抛洒他们的热血,另一边却是权欲熏心的人在---贪污腐化,为自己制造政治资本。。。抛洒热血说起来是很---壮观的,但是----,你可能只从电影里看到过一个人中弹之后的场面,如果是个英雄人物,他会---死得很壮烈,如果是个反面角色,他也死得---干净,但真正的中弹----,如果你没见过,你永远都不会想象得出是---多么---可怕,多么---屈辱,一枪打来,血肉开花,连屎尿都出来了---,”小昆摇摇头,“不谈这些了吧,这么多年了,都很难从脑筋里消除---”艾米想到在JANE家门口闻到的血腥味,有点理解他。小昆苦笑一下说:“学潮的结果是什么呢?是一批人倒下了,而另一批人因此发达了,有的出了国,有的升了官,继续腐败,变本加厉地腐败。我父亲总是对我们说:‘远离政治,因为政治是个泥坑。历次政治运动,就是把一批人抬到统治者的地位,然后他们就尽情腐化。’”艾米叹口气说:“我不懂政治,学潮的时候,我还很小,如果我那时像你当时的年纪,不知道会不会参与,不知道成钢会不会参与。也不知道如果参与了,我们会不会像你跟你的女朋友一样,手挽手地冲出来。。。”“你可能不会参与,因为你眼里只有爱情。成钢会不会我就不知道了,他头脑很冷静,可能把政治看得更透。但是我相信,即使他没参加,即使他只是从旁边过,如果有子弹打来,他也会为你挡子弹的。即使他知道我在挖他的墙角,在追求他的女朋友,他也会帮我挡子弹的。”“为什么?”“他就是那样的人,就是人们所说的人文主义者,爱的是人类,是生命本身,只要是人,他就会去救,他不会先问了是谁再去救。我很欣赏他这种人,但你不一定,因为他也会这样为别的女孩挡枪弹,而那是你最痛恨、最不能容忍的。”“我-----就这么坏?”小昆笑了笑说:“你不这么坏?那为什么你昨晚发那么大脾气?我不明明说了他是因为那个女孩说她得了脑癌才---上当的吗?”艾米嘟囔说:“那---跟这---不同----”“当然,我很喜欢你这份坏。就因为你这样,我才觉得我能竞争得过成钢,因为他的爱法不是你所希望的,我的爱法才是你所欣赏的。我可以为了爱情不择手段,撒谎诬陷,贪污受贿,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我都干得出来,但他不会,他那样的人,连吃醋都不会的。不信你等着看吧,等他出来了,如果我挑明了追你,他不会为你跟我打架的,他最多只会叫你自己选择,说不定他就不要你了。你一定看过>这本书,如果说你是里面的郝思佳,那他就是里面的那个什么卫希礼,而我才是白瑞德---”艾米觉得他说的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她有几分疑惑地说:“你把自己说得太可爱了吧?”十年忽悠(36)有一天,妈妈打电话给艾米,说ALLAN本科时的老师静秋到J市来了,今天晚上会上我们家来,她特别问到了你。如果你今晚有空,就回家来一趟。艾米听说了,马上就打的跑回家去了。她对这位静老师一直都很感兴趣,因为她有一种感觉,ALLAN很崇拜他这位老师,他说他选择英语专业,就是因为这位静老师那时在L大教英语。ALLAN的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教师,但他们都不想让ALLAN选择他们的职业,因为两个人都觉得医生和教师的职业对他人的生活影响太大,责任心太重。所以ALLAN选择英语专业的时候,他们都没反对,希望他以后做翻译,在两种文字之间做搬运工,不加入自己的意见,应该是最不干涉他人生活的了。ALLAN 报的是静秋任教的L大,她教过他翻译课和英美文学课。艾米觉得ALLAN谈起静秋的时候,都是很欣赏的口气。他不叫她静老师,说她不喜欢别人那样叫她。静秋的英语名字也叫JANE,但静秋初高中都是学的俄语,有个俄语名字,叫“喀秋莎”。因为简惠也叫JANE,所以ALLAN跟艾米谈起静秋的时候,就叫她“静秋”,或者叫她“喀秋莎”。艾米怀疑ALLAN以前爱过他的这位老师,虽然静秋比ALLAN大十多岁,但很多男孩子爱上的第一个人都是比他们大的女性。七点钟的时候,静秋准时来到艾米家。艾米一见到静秋就很喜欢她。静秋人很漂亮,是一种沉静的美,大将风度的美,好像世界上什么事都不会吓得她花容失色一样,只有经历过生活的沉沉浮浮的人,才会有这种美。艾米的妈妈把知道的情况跟静秋讲了一下,担心地说:“不知道这事会拖到什么时候,听说有不少人在收审站一关好几年。我看他们不抓到‘真凶’,是不会让ALLAN出来的了。这孩子真可怜,碰到这么个冤枉事。”静秋说,“我正在帮简惠的父母清理她的遗物,希望找到她的日记什么的,我相信象简惠这样善于掩饰自己感情的女孩,一定会有日记之类的东西,说不定她的日记会证明她是自杀。”艾米的爸爸说:“你这个想法很好,看来你对简家的女孩很了解。”静秋说:“简惠家以前也住在K市,我还教过她。她很健谈,但不轻易向人吐露自己的心事,所以她实际上是很内向的人。有些内向的人,为了掩饰自己的内向,会故意显得很外向。问题是显得外向和真正的外向是不同的,真正外向的人,往往是把内心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了,而竭力显得外向的人,却会言不由衷,把真话当作玩笑讲出来,在玩笑中外向一下,暴露一点内心秘密,过一会又后悔,又想法掩饰回去。简惠的作文写得很好,属于比较喜爱书面表达的人,她应该会有日记之类的东西。”艾米的妈妈说:“希望你们能找到JANE的日记,找到了就告诉我们。”“我会的。”静秋对艾米的父母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跟艾米单独聊两句。”爸爸妈妈都说,你们聊,你们聊,我们备课去了。艾米把静秋带到她的卧室,静秋告诉她:“我今天到收审站看过ALLAN了。”“为什么你能见他,而我不能?”“可能因为你是个小丫头吧,也可能是这段时间对他看得不那么紧了。我的感觉是现在公安局那边已经认为他无罪了,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JANE是自杀,所以他们还在等抓到‘真凶’后再放他。”“如果JANE没有日记,或者日记里没写她是自杀呢?”“那就只有另想办法了。”静秋安慰说,“最坏的可能就是他们老不放他出来,但他们要逮捕他判他罪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你见到他的时候,他---问到过我吗?”静秋笑着说:“他不问到你,我怎么会知道你?他很担心你,他说你是个想象力太丰富的小丫头,没有的事都可以想像得有鼻子有眼的,现在有那么一些流言蜚语,你还不给他臆造出一千条罪状出来?他怕你因为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做出什么傻事,伤害你自己,所以他叫我来看看小丫头。”艾米听得心里热乎乎的,关心地问:“他好吗?”“他----很好。他说他看的那些小说,现在都派上用场了。>里的水手邓蒂斯被人陷害,在伊夫堡坐了十三年冤狱,>里的冉阿让因为偷一块面包,在监狱里被关了十九年,他说他跟这些人相比,关得还不够长,还要关久些,以后才好写故事。”“他还有心思开玩笑?那他---瘦了没有?”“比以前肯定是瘦了很多。其实关在里面,最难受的是精神上的折磨,失去了人身自由终究是件很可怕的事---,也许等他出来的时候,你会---认不出他来。但我知道,只要他爱你,其它事情你都能承受。”艾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那个她以为永远不会告诉别人的秘密告诉了静秋:“你说得对,我最关心的就是他----爱不爱我。当我想到他杀了JANE的时候,我只为他担心,但当我想到他爱JANE的时候,我就痛不欲生。我是不是个很残酷的人?宁可他杀人,而不愿意他爱别人。”静秋摇摇头,微笑着说:“不是残酷,对你来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这个生命,包括你自己的生命,也包括ALLAN的生命和JANE的生命。不管是谁的生命,跟ALLAN的爱情相比,你都是可以牺牲的。如果在他的生命和他的爱情中,你只能选择一样,你会选择爱情。你宁可他死,也不愿意他爱别人。”艾米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很想反驳一下,但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可能潜意识里就是这样想的。她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被自己的残酷镇住了。静秋安慰说,“你不用自责,你不是个残酷的人,你会这样想,只是因为你把爱情看得太重了,是个完完全全的‘爱情至上主义者’。小丫头,把爱情看得太重,会---活得很累的,因为爱情这东西,不是你说了算的,哪怕你十全十美,也不一定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爱;得到了,也不一定就能保持;保持了,也不一定就是按你希望的那样发展。其实生活并不仅仅是爱情,你要学会享受生活中其它的乐趣。不然,你的爱情会成为你生活的一个沉重负担,也会成为他生活的沉重负担。”艾米一时想不出为什么爱情会成为负担,也不想跟静秋抬杠,只小心地问:“他们---打他了吗?”静秋叹了口气说:“不知道,即使是打了,他也不会告诉我的,他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他最担心的就是怕他父母知道了。他连你父母都不想告诉的,但他没办法,为了不让你这个小丫头胡思乱想,只好告诉了他们。”“那你是怎么知道的?JANE的父母告诉你的?”“不是。是L大毕业的一个女孩告诉我的,J市公安局找她调查过。”艾米装做很随意地问:“那女孩---跟ALLAN有---什么吗?”静秋笑起来:“有什么?难怪ALLAN说你想象力丰富,还真没说错。”“随便问问。”艾米有点窘,赶快掉转话头,“执法的人应该是不会知法犯法打ALLAN的吧?”静秋说:“只能希望如此了。不过有些人总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嫉恶如仇,可惜的是,一个人如果没有足够的智慧去辨别什么是恶,嫉恶如仇就会是个很可怕的品质。中国这些年来,只讲阶级性,不讲人性,是很可悲的。我们从小就被教导‘对敌人要象严冬一样残酷’,问题是怎么样判别谁是敌人呢?所以人们对他人残酷的时候感觉不到自己的残酷,以为自己是在对敌人残酷。”第二天,静秋就打电话来说JANE的妈妈找到了JANE的日记。第三天,静秋又来到艾米家,说有东西给艾米看。静秋告诉艾米,JANE的日记本来是放在ALLAN卧室的书架上的,大概是JANE放在那里,让ALLAN可以看到的。但公安局把那间屋子里的很多东西都当作物证拿走了,屋子也被封了一段时间。JANE的父母后来把ALLAN卧室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搬到他们的房间里去了,把ALLAN和JANE的卧室都锁上了,就再也没进去过。他们自己从出事后就没再在那个地方住,而是搬到JANE的妈妈单位上照顾他们分的房子里去了。静秋在ALLAN和JANE的卧室没有找到日记,就问JANE的妈妈有没有把那两间卧室的东西搬到别的地方去。JANE的妈妈想起有些东西是在她自己的卧室里的,就回去清理了一下那些东西,找到了JANE的日记,总共有五本,还有一本诗集,里面有JANE自己写的诗和她摘抄的诗。日记和诗歌都是写在党校的备课本上的,JANE曾拿了很多备课本给ALLAN做笔记,她自己备课也是写在备课本上,所以那样的备课本有一大堆。JANE的妈妈开始没有想到日记会在那一堆备课本当中,翻过几本,见都是ALLAN的笔记,就没有再看剩下的。这次JANE的妈妈把那些备课本从头到尾查看了一遍,终于找到了JANE的日记。静秋告诉艾米,JANE的日记完全可以证明JANE是自杀,她已经说服JANE的父母把日记交到公安局去了,希望这一次能使公安局相信JANE的确是自杀,那样ALLAN就会被放出来了。艾米担心地问:“日记交出去了,万一公安局办案的人把日记---‘弄丢’了怎么办呢?那不是失去了唯一的证据?”静秋说:“你真有点侦探的头脑呢。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在JANE的父母把日记交上去之前已经复印了一份。任何事情都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艾米急迫地说:“你复印了日记了?我可不可以看看?”“我今天来就是给你送复印件来的,不过我只带来了一部分,是跟你相关的,其他的我不好给你看。日记毕竟是个人隐私,如果不是为了救ALLAN,我也不会读JANE的日记,更不会建议JANE 的妈妈把日记交出去。现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相信JANE如果在天有灵,也不会反对。”艾米看了一下跟她相关的那部分,主要记叙JANE跟她的几次会面的情况。艾米第一次去简家的时候,JANE开始没想到艾米是成钢的女朋友,因为以前也有女孩找上门来,大多是坐一会,成钢就把她们打发走了。但艾米显然跟那些女孩不同,JANE看见他们俩关在屋子里几个小时,又看见成钢那样宠艾米,感到自己多年的担心猜测得到了证实:成钢的确是喜欢年龄比他小的女孩。JANE曾怀疑成钢跟艾米在一起,只是因为艾米的父亲是他的导师,所以她认为这事长不了。但成钢答辩了,毕业了,马上就要到南面去工作了,似乎跟艾米的事还没断掉,JANE知道成钢是当真的了。然后JANE写了很多她对几个人今后生活的设想,她认为如果成钢跟艾米结婚,一定是不会幸福的,因为成钢宠艾米宠到没道理的地步,这只会使艾米更加任性骄横。而艾米太年轻,根本不可能真正了解成钢,也不懂应该怎样爱成钢。JANE认为成钢现在并不是没认识到这一点,只是他这个人心太软,拿不下情面跟艾米分手,但他迟早会离开艾米的。JANE也设想了如果是她自己跟成钢结婚,情况又会是什么样。但她也不看好这桩婚姻,她认为即便成钢跟她结了婚,最终也会因为她年老色衰离开她的,所以她对此不存什么希望,只怪她匆匆忙忙地早临人世,或者怪他拖拖拉拉地晚到人间。艾米就看到了这么多,她不好向静秋要剩下的日记,只好要求静秋把大概的情况告诉她。静秋说:“JANE这五本日记是从五年前开始的,一年一本,估计还有更早的,不过这五本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可能谁都没有想到,JANE爱上ALLAN已经有六、七年了。””六、七年?那时ALLAN还才十六、七岁呢!”十年忽悠(37)静秋点点头:“对,当时ALLAN年龄是不大,但JANE已经快二十一岁了,比你现在还大了,正是‘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年代。JANE很早就认识ALLAN,他们两家在K市是邻居。ALLAN的父亲那方有外族血统,长得高鼻凹眼,头发卷曲,身材高大,所以他父亲在那一方很有名气,大家都叫他‘外国人’。ALLAN很象他父亲,鼻子高高的,头发卷卷的,眼睛又大又黑,大家叫他‘小外国人’。JANE和ALLAN在一个学校读过书。JANE是个才女,以K市文科状元的身份被J大哲学系录取,一个人来到J市读书,只在寒暑假的时候回到K市看她父母。有一年她回家过暑假的时候遇见了ALLAN,那时虽然ALLAN年龄不大,但已经考上了L大,长得很帅,已经不再是‘小外国人’,而是一个‘大外国人’了,JANE对ALLAN很早就有的朦朦胧胧的爱意变成了强烈的爱情。后来JANE的父母调到J市,JANE不用每个寒暑假往K市跑了,但她仍然在每个暑假的时候,想办法回到K市,在她奶奶家住一段时间,就为了能见到ALLAN。当然她一直没让他知道她的那份情,因为他们之间相差近五年。五年时间,对十多岁二十多岁的人来说,就是一个很大的距离了。JANE就这样年年暑假回到K市,看看ALLAN。那时候,ALLAN每天傍晚都会到门前的小河里游泳,JANE也在那个时候去游泳,可以碰见他,跟他说几句话。JANE有时也到ALLAN家玩,主要是看望ALLAN的父母和奶奶,有时被ALLAN的父母留下来吃顿饭。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ALLAN考进J大读研究生,而那时JANE又已经从J大研究生毕业了。她在一首诗里说,她就像一班早发的火车,或者ALLAN象一个晚到的乘客,每次等ALLAN赶到车站的时候,她那班车就驶出车站了。JANE毕业后就留在了J市,她经常找机会到J大去看ALLAN,做好了菜给他送过去,把他的衣服拿回家去洗。她见到ALLAN在打麻将,就总是叫他不要荒废学业。他的那些‘麻友’戏谐地叫她‘成钢的姐姐’。有几次,她走出成刚的寝室,但没有立即离开,还听到他们说她是‘成钢的老妈’。也许别人那样说,是因为JANE象个大姐姐一样,关心照顾ALLAN,管着ALLAN,不让他打麻将,但在JANE听来,就是别人在说她太老,看上去象ALLAN的姐姐或者妈妈。她从来不让成钢叫她姐姐,但她怀疑ALLAN在背后也像他的那些‘麻友’一样叫她‘姐姐’或者‘老妈’。ALLAN的寝室是个麻将窝,JANE把这事告诉了ALLAN的父母,建议由ALLAN的父母出面,说服ALLAN住到她家去,那样就可以断绝他跟那些‘麻友’的来往,伙食也可以开得好一些。ALLAN的父母到J大来了一趟,发现ALLAN的寝室的确是象JANE描绘的那样,他们怕ALLAN荒废了学业,就叫ALLAN搬到JANE家里去住。ALLAN不愿意搬过去,说他现在已经会打麻将了,所以热情已经退下去了,而且他那些‘麻友’说他打牌太厉害,赌钱赢钱,赌牌赢牌,早已不让他上桌子了。他父母相信他说的话,知道他这个人不管学什么,都是在要会不会的时候,劲头最大,一旦学会了,热情就下去了。而且他父母也怕太麻烦简家,所以没有强迫他搬到简家去。JANE知道后,又写信给ALLAN的父母,说也许成钢自己是不打麻将了,但他那个人,很讲义气,朋友们要到他寝室打麻将,他也不会把人赶走。那样的话,虽然他自己没打,但也没法学习,你们一定要说服他搬到我家来,不然他的学业肯定要荒废了。ALLAN的父母就让他搬到简家去,ALLAN是个孝子,不好一再扫父母的兴,就搬到简家去住,但那时他要修课,J大离简家骑车得一小时左右,所以他只在周末回到简家去。然后ALLAN的父母移民加拿大了,ALLAN不愿跟去,留在了国内,那时他除了周末,寒暑假也住在JANE家,不过寒假他往往回了加拿大,而暑假则到南面去讲课。ALLAN住在了简家,JANE有很多机会接触他,但她发现ALLAN根本没注意到她。ALLAN那时又迷上了吉它,请了个挺有名的吉它手做老师,成天沾在吉它上,废寝忘食地弹。剩下的时间,ALLAN不是跟朋友出去唱卡拉OK,到市舞校学跳舞,就是去市体校打乒乓球。ALLAN曾经是K市少年男单冠军,到J大后就进了J大的乒乓球队,有时会有比赛,他就到J市体校去练球,被那里的教练看上,邀请他做少年队的教练兼陪练,所以大多数时间他都不在家。JANE一直不敢对ALLAN表白,因为她怕ALLAN嫌她比他大。她用了很多方法来试探ALLAN对年龄差异的态度,有时她编个故事,说她的某个朋友或熟人是女大男小的,问ALLAN认为这样好不好,婚姻会不会成功。大多数时候,ALLAN 都是泛泛而谈,因为他不知道JANE是在探听他的态度,所以只认为是件跟他不相关的事,也就从一般状况来回答。JANE在日记里写到,ALLAN说过‘有些男人不喜欢自己的妻子比自己大’。其实这可能是引用别人的意见,但在JANE听来,就成了他自己的意见了。JANE曾经反驳说,‘马克思比他的妻子燕妮还小三岁呢’,而ALLAN说‘马克思和燕妮,有谁能比得上?’这可能也是一般说说,但对JANE的打击不小,她认为ALLAN是不会喜欢一个比他大的女孩的。JANE经常给ALLAN介绍女朋友,其实也是一种试探,因为她一般都介绍她自己的同学和朋友,所以年龄都是跟她相仿的。有时她并没有对女方讲是在介绍朋友,只是大家在一起玩一玩,吃吃饭,听听音乐会。但事后,她会问ALLAN对某个女孩印象如何,好像是有意为他介绍女朋友一样。她的计划是,如果ALLAN真的喜欢上某个女孩了,她就说那个女孩不同意,那样就不可能成功。ALLAN可能根本没注意那些人,所以多半都说没什么印象。这使JANE很高兴也很难受,高兴的是ALLAN对那些女孩不感兴趣,难受的是他不感兴趣的原因可能是她们比他大。JANE‘撮合’的那些女孩当中,有的真的对ALLAN一见钟情,请求JANE为她们搭桥引线,这使JANE很矛盾。她一方面感到自己的爱是有道理的,因为别的跟她一样年纪的女孩也爱上了比她们小的ALLAN。另一方面,她又很担心,觉得ALLAN这么‘抢手’,他一辈子都会生活在诱惑之中。她总是对那些女孩撒谎,说她跟ALLAN提过她们了,但ALLAN嫌她们太大了。那些女孩虽然不痛快,但似乎也接受了‘年龄太大’这个事实,这使JANE更加绝望。除了这些方法,剩下的就是半真半假地诉说自己的感情了,但她又怕遭到ALLAN拒绝,所以说完了,又挽回,说刚才是开玩笑的。五年的年龄差异,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JANE的心上,压了这么多年,她曾经写了一首诗,意思是说当我已经在扳着指头学数数的时候,你才呱呱落地;当我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你才呀呀学语。这样,我们之间就隔着了整整五年,而这五年,就像整整一个世纪,隔开了我和你。隔着这一个世纪,我们就成了姐弟,阿哥阿妹的恋情,就成了一种奢侈。。。”艾米忍不住说:“其实并不是每个男生都一定要男大女小的---”“是啊,可惜JANE很害怕ALLAN会这样要求。不过也不奇怪,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绝对不会爱一个比我小的男生的。我曾经很喜欢一个男生,我们排演样板戏的时候,他演‘白毛女’里面的大春,而我演喜儿,根据剧情,我们是一对恋人,后来他也的确来追我,希望从戏里演到戏外来。我们交往了一段时间,本来是很处得很好的,结果我发现他比我小三个月,我就再也没法进入角色了,不知不觉地就扮演起姐姐来了,后来自然是分了手。”“可是真正的爱情不是应该能冲破这些障碍的吗?”“也许从小男这方面,的确能冲破,可能他们根本不在乎,但在大女这方面,就不能不顾虑重重了。你想象一下,你现在爱上了一个小你五岁的男生,你会不会有一些顾虑?”艾米想象了一下,小她五岁的男生现在应该在读初中,觉得不可思议,没法想象。她笑了笑,说:“想象不出来,可能我要么就根本不爱,如果爱了,我肯定是不顾一切了。”“也许这就是JANE的悲剧所在,她既不能不爱,又不能不顾一切,那种煎熬,可能像你我这样性格的人很难体会。如果换了我,肯定会直截了当地告诉ALLAN,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了结一桩心事,省却一腔烦恼。”艾米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当初JANE直截了当地把她的心事告诉了ALLAN,他会怎么样?”静秋说:“不知道,这个问题没法回答了,因为历史不可改写。事实是,JANE没有提出这个问题。而感情就是这样,无法表达的时候,就像一团烈火,闷着燃烧,找不到出口,那种炙人的热量,远比放开了让它烧的时候强烈。没法表达,爱情就像憋着不能喷发的火山一样,能量越积蓄越大,如果不能向上喷出,烧红天空,就只好向下喷到地底或者海洋里去了。JANE在日记里多次提到死,甚至把切腕之后的场景用极为艺术的手法描写过多次,这种描写说明JANE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亲眼目睹过死亡,她把死亡想象得很浪漫很美妙,而绝对没有想到那个场面对她的亲人朋友来说,是多么触目惊心,难以忘却。她拿走‘天下第一剪’的那把剃刀也在日记中记载了,她选择剃刀的原因可能幼稚得让人无法理解,她说她妈妈很喜欢家里那把菜刀,用了很多年了,所以她不想把那把刀弄脏了。也许在她看来,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后,还能照旧住在那里,用从前的菜刀切菜做饭。如果她知道事情发生后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就不会走那条路了。其实JANE也一直在想从这种无望的爱情中跳出来。她也试过跟别的人接触,甚至谈过一两次恋爱,但终究都没有成功,因为她心中有个模子,总是拿ALLAN 去衡量别的人。不幸的是,衡量的结果总是那些人败下阵去,最后就成了一个死胡同:看得上的就那一个,而那一个又因为年龄差异基本上不可能。JANE最后一篇日记是出事当晚写的,她打了很多电话找ALLAN,还坐出租到很多地方去找他,但没有找到。她没有说她为什么要找他,但她最后说,‘也许命运就是这样注定了吧。成钢,希望你下一生不要这么拖拖拉拉地晚到这个世界。’”两个人沉默了很久,艾米问:“如果ALLAN看到JANE的日记,会怎么样?”静秋说:“但愿他不要看到。我估计ALLAN现在并不知道JANE是自杀,因为办案的人一直不相信JANE是自杀,他们为了让ALLAN招供自己的杀人经过,不会告诉他JANE是自杀的,可能连遗书内容都没告诉过他。我希望他永远不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如果JANE是自杀,他不是被洗刷了吗?”艾米不解地问。“艾米,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能够勇敢地面对命运的悲剧,却不能忍受由于自己的过失造成的悲剧。有的人则刚好相反,对自己造成的悲剧能找到一千个理由来开脱,但对命运的悲剧却永远唠唠叨叨,怨声载道,一经打击,便萎靡不振,变得憎恨人类,憎恨生活。ALLAN刚好是那种过于自责的人,或者说是自尊心很强的人,永远希望自己带给别人的是幸福与欢乐。如果他觉得自己不能给人带来幸福,那他会躲开,至少不给人带来麻烦和痛苦。他从小就是这样,有时在我家玩的时候,我打个哈欠,他就会主动告辞。他被冤枉关在里面这么久,他不会象一般人那样精神失常,他出来后仍能正常的生活,因为那是命运的悲剧,不是他造成的,他可以坦然面对。但如果他知道JANE是自杀,而且是为他自杀,他可能会陷入过分的自责当中,不能自拔。”艾米说:“我们可以瞒着ALLAN,不让他知道JANE是为他自杀的。JANE的日记和遗书都在公安局,日记复印件在你手上,遗书复印件在我手上,只要我们不把这些复印件给ALLAN看,他就是知道JANE是自杀的,也不可能知道得太详细。”“希望事情就是你说的这么简单。”十年忽悠(38)静秋回L市之前,又到艾米家来了一趟。静秋说:“我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所以我得回去了。我已经找过了一个在‘光明日报’当记者的朋友,把ALLAN的情况跟他讲了,他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但我不想他现在就把这事捅出去,怕把J市公安局的人得罪了,反而坏事。我只想让他侧面吹一下风,让办案的人知道,有了JANE的日记还不放人,新闻界就要干预了。”艾米问:“新闻干预能起作用吗?”“新闻干预还是很能起作用的,关键是这个事要有新闻价值。如果没有很大的新闻价值,报社是不会冒这个险去得罪公安局的。大家都说记者是‘无冕之王’,但有冕无冕的王都要吃饭,都要活命,所以有点小小的私心,也是可以理解的。ALLAN这件事本身可能不具备他们所要的新闻价值,一个无罪的人,被收审一两个月,对整个社会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针对‘收审’制度,早已有很多争论,有的认为中国的收审制度灵活多变,有利于不放过一个坏人。有的则认为这是对人权的践踏,是违反宪法精神的。所以如果记者认为冒这个风险值得,他们会抓住这件事做文章的。J市公安机关不会甘心做收审制度的替罪羊,他们会放了ALLAN。如果‘光明日报’的记者最终不愿惹这个麻烦,或者他们出了面还是不能奏效,我准备找海外的报纸。但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搞不好,可以把ALLAN整个陪进去,说不定把你们这些帮忙的人也牵连上了,所以我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就寄希望于JANE的日记了,希望他们看到日记,就能释放ALLAN。”艾米由衷地说:“你真聪明。”“不是我聪明,而是我经历过,我是新闻干预的直接受惠者,我当年考研究生的时候,正在一家大专进修,我考上了L大的研究生,我们市的教委却不让我去,说大专应届毕业生不能考研究生,必须工作过才能考,但我上大专之前已经工作了很多年了,他们不管这一点,只死扣着报考研究生的条例卡我。最后我没有办法了,跑到报社去,把我考研的故事捅给了报社。然后教委让步了,我才进了L大读研究生。”“想不到读个研究生都这么难”。“我每一个读书机会都来之不易,所以特别珍惜,”静秋开玩笑说,“我是真的活到老,学到老,不到老绝不学。我三十岁才开始读硕士,现在四十了,才想到读博士。”“是到我们B大读博士吗?”艾米满怀希望地问。“不是,是到美国。”“你要到美国去了?哪个学校?”“到B州的C大。那边给了全额奖学金,比较好签证,所以先去那里试试。”“你是去读英语吗?”“不是,是读比较文学。其实我这几年已经在做比较文学了,曾经还准备考你父亲的博士。但我要养家糊口,如果在中国读博士,那点津贴只怕是连自己都活不出来。”艾米好奇地问:“你这几年在做比较文学?ALLAN读比较文学研究生,是不是受你的影响?”“应该说他是受你父亲的影响,他很崇拜你父亲。”“他很崇拜你呢,”艾米试探地说,“他---说他当初选英语专业就是因为你,他讲到你的时候,都是很---崇拜的,所以我想他----可能----”“是不是想说他可能爱过我?”静秋笑起来,“还不好意思问?”艾米有点怕静秋,不光是因为她好像看得透你的心思,还因为她看透了会直截了当说出来。既然静秋已经直说了,艾米就问:“他是不是爱过你?”“怎么会呢?我年龄大得可以做他妈妈了,而且他知道我以前爱过他父亲的。”“是吗?你----爱过他父亲?而且---他也---知道?”“他妈妈也知道,”静秋笑着说,“没什么嘛,只是年轻女孩一时的狂热。那是我还很年轻,刚高中毕业。我妈妈听了很多女知青遭遇不幸的故事,很怕让我下农村,刚好那年有‘顶职’的政策,所以我妈妈就提前退了休,我顶了她的职,在她工作过的那个小学当老师。我看了不少闲书,属于在爱情方面开窍比较早的人。但我那时理解的爱情,是只限于爱与情的,跟性不沾边,跟婚姻也不沾边,是个纯精神的东西,所谓柏拉图式的爱情。那样爱,很纯洁,很天真,但爱的对象也就很没有限制,只要一个人值得我爱,他是老是小,是美是丑,都无关紧要,甚至他是男是女都无关紧要,他已婚未婚,是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当然就更不成其为问题了。以你现在的思想观点,是很难理解那时的女孩的。其实按现在的说法,称那种感情为‘崇拜’可能更合适一些。我对男性美的概念,完全来自于我喜欢看的书,而我那时看的书,以苏俄的为主,象‘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安娜-卡列妮娜’,‘战争与和平’等等。所以我认为只有高鼻子、凹眼睛、身材高大、头发卷曲的男人才称得上美男子。在当时的中国,是不可能经常遇到这样的人的,所以我的爱情理想基本上是一场空。后来ALLAN一家搬到我家附近来了,他父亲一下子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他父亲完全符合我当时对美男子的定义。那时候的K市,还不太经常见到真正的外国人,所以大家把他父亲当个稀奇看。ALLAN的父亲是文化革命前毕业的大学生,医术很高,在那一方有口皆碑,有很多人去医院看病都点着名要找‘成大夫’看。可以肯定地说,那些找他看病的人当中一定有不少只是为了见见他,跟他说几句话,因为成大夫身上既有医生的干练冷静,又有游牧民族的粗犷彪悍,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很帅,很性感,给人生命力很强、富于活力的感觉。ALLAN的妈妈是汉族人,也很漂亮,但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漂亮的女人很多,英俊潇洒的男人却很少,而且女人一旦有了固定的男朋友,特别是结婚之后,追求她的男人就很少了。但男人不同,即便他结了婚,还会有女孩子爱慕追逐,加上ALLAN的父亲有外族血统,长相非同一般,所以相对而言,ALLAN 的父亲就很惹人注目,一直都有女孩子爱他追求他。可以想像得到,他母亲是会担很多心的。有一个人见人爱的男人做丈夫,既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因为他会面对比一般人多得多的诱惑,而他的妻子就有比一般人多得多的担心。所以ALLAN的母亲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被人爱是一种幸福,爱人也是一种幸福,也许是更大的幸福。’可能这是她多年来的心得,也可能是安慰自己的一种方法。在这个世界上,可能你无法把握别人对你的爱,但你可以把握你自己对别人的爱。如果你把爱一个人当作幸福,你差不多一定能获得这种幸福,除非是你一生都没有遇到一个值得你爱的人。ALLAN的父母搬到K市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个儿子,有七、八岁了,是他们收养的。他们调到K市,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因为他们不想让人家知道那孩子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怕旁人的议论会让小孩子不开心。ALLAN是在K市出生的,他长得很可爱,很像他父亲,大家都叫他‘小外国人’。我经常到他家去玩,抱他,哄他,他也很喜欢我。ALLAN的父亲经常跟他母亲一起,带着他们的两个儿子,在傍晚的时候,到河边来游泳乘凉。他父亲陪大儿子在河里游泳,他母亲就抱着他坐在河边看。那时常常会有很多人跑来看这两个‘外国人’,特别是那个‘小外国人’,很多人都会抢着抱抱他。后来ALLAN长大一点了,他父母也让他下河游泳。他父亲用布带把一个小游泳圈拴在他身上,布带拴在腰间,游泳圈刚好挂在小屁股上,看上去就像芭蕾舞‘天鹅湖’里的小天鹅穿的小短裙一样。小ALLAN下水之前、上岸之后都会穿着他那天鹅湖‘小短裙’走来走去,逗得很多人来围观。ALLAN的妈妈会拉手风琴,而他父亲嗓子很好,很会唱歌,有时他们在家你拉我唱,令人羡慕不已。在很多人心目中,他们一家可以说是幸福的楷模。他妈妈是我的手风琴老师,我最开始到他家去,就是去向他妈妈学拉手风琴。有的人说‘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意思是说第三者插足的,往往是那些夫妻有矛盾的家庭。也许年龄比较大一点的女孩、已经开始思考婚姻的女孩是如此,但实际上很多女孩爱上有妇之夫,不是因为这些丈夫跟他们的妻子有矛盾,使人想见缝插针,刚好相反,是因为他们很爱自己的妻子。也许女孩子的想法是,既然他那么爱自己的妻子,如果他爱上我,也一定会这样珍爱的。不管别的女孩子是什么想法,总之,我爱上他父亲,除了因为他实在是英俊潇洒、很符合我当时的审美观之外,还因为他对妻儿非常温柔。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温柔忠贞地爱他的妻儿,光这一点就可以迷到很多女孩子。他父亲成了我的创作灵感,我为他父亲写过很多诗,还写了很多信,不过我从来没有把那些信给他父亲看过,只把一些诗给他父亲看了。他父亲看了我的诗,就找个机会退还给我,说‘小女孩,你很有文采,你会成为一个大诗人的,你也会遇到你诗里面的‘他’的,留着吧,留给他’。那时候,一个未婚的女孩追求一个已婚男人,如果被人知道了,那可就不得了了,肯定每个人都要骂这个女孩下流无耻。但ALLAN的父亲嘴很紧,谁都没告诉,也没告诉他母亲,所以这事没人知道。是当一切都过去之后,连我自己也为自己的狂热好笑的时候,我才告诉了他妈妈,她妈妈很理解,说她自己很幸运,也相信我一定会遇到一个我诗里面的‘他’。我跟他妈妈一直是好朋友。”艾米听痴了,不断地催她快讲,但静秋不肯讲了,只说:“ALLAN的妈妈是一个幸运的女人,也是一个勇敢的女人,她一定担了很多的心,怕他父亲会被那些飞蛾扑火一样的女孩打动,但她没有让这些担心毁掉她的婚姻和爱情。”“那你后来遇到你的‘他’没有呢?”“我在这个故事里的角色并不重要,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爱ALLAN,不光需要勇气,也需要智慧。他从小就有很多女孩喜欢,在K市上学的时候,经常有成群的女孩把他围在中间,逗他这个‘小外国人’。刚开始可能只是因为他长相跟一般人不同,出于好奇,逗他一下。长大一些了,有的女孩其实是暗生爱意了,可能连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她们常常有意无意地想碰碰他。她们会拍他一下,拧他一下,把他从这个女孩怀里推到那个女孩怀里,看他脸红。有时那些逗他的女孩为他闹矛盾,老师不知就里,就批评他,但不管老师怎么冤枉他,他都不会告发那些女生,所以老师就告状告到他父母那里去。他父母问到他,他会如实讲出来,但他不让他父母去跟老师说。他当时还很小,所以只能说他天生就有那种保护女人的骑士风度。不过受到骑士保护的女孩因此就更爱逗弄骑士了。他上大学的时候还很小,所以他父母没让他去B大,而让他上了L大,因为我在那里,可以帮忙照顾他。其实他是个成熟很早、很独立的人,他在大学的几年,基本不用我过问操心。但我知道有很多女孩喜欢他,有的知道我跟他是老乡,是朋友,也跑来找我,希望我能从中起一点作用。但你知道的,爱情的事,别人是不能帮忙的。他这一生,可能会像他父亲一样,总会有很多女孩喜欢他的,他躲也好,不躲也好,有女朋友也好,没有女朋友也好,结婚也好,没结婚也好,都可能会有女孩喜欢他,追他。你做他的女朋友,会很担心的。我想,他会象他父亲那样,尽力打消你的疑虑和担心,但他毕竟不是你,不能代替你思考和感受,所以一切全看你自己了。如果担心太多,就会得不偿失,跟他在一起就变成痛苦了。象你这样心思复杂的女孩很爱探索自己心爱的人为什么爱自己,可能在别的人面前,你会很骄傲地相信自己的魅力,相信别人爱自己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在他面前,你可能会变得异乎寻常的不自信,也就无法说服自己他是真心爱你的。”艾米不解地说:“你---好像钻到我心里去看过了一样---”“其实你的心思都写在你脸上。你是个爱思考、爱分析、爱推理的小丫头,不过对爱情,别想太多,TAKE LOVE FOR GRANTED. ENJOY IT. BUT DON'T DISSECT IT。”十年忽悠(39)终于等到了ALLAN出来的那一天!那是六月初的一个星期五,妈妈告诉艾米,说一切都弄好了,我跟你爸爸星期五下午三点去接他,你晚上回来就会见到他了。但艾米等不到晚上了,她中午就离开了学校。回家的路上,她买了很多吃的东西,还有一些报纸,还买了一束花,想跟父母一起去接ALLAN。她想象当他从收审站走出来的时候,一定会对外面耀眼的阳光不适应,他会用手遮在眼睛上,然后他会看见她,她要飞跑过去,扑到他怀里,不管爸爸妈妈会怎样吃惊。她来到家门前,把东西放在地上,开了门锁。当她推开门,正准备弯腰去拿地上的东西的时候,她一眼看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那个人也看见了她,站了起来,艾米奇怪地看着那个人,他在对她微笑,但他看上去那么陌生。“我---是不是很可怕?”他微笑着问。他的声音没变,他的微笑没有变,但她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头,可能是他瘦削的脸和头上的帽子,使她不敢肯定那真是他。她愣愣地站在那里,仿佛生了根一样。他慢慢走到门边,帮她把地上的东西拿进屋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她一直站在门外,盯着他,说不出话来。“也许我应该等一段时间再来。。。”他抱歉地说。“不不不,为什么要等?”她走进屋子,很慌乱地说,“我---把东西放厨房里去吧。”他站在客厅,没有跟进厨房。艾米把东西放到厨房,站在里面,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回客厅。他还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艾米站在他对面,问:“为什么戴----帽子?”他笑了笑:“没头发,怕---吓着了你。”“把---帽子取了吧,我-----会习惯的。”他顺从地取了帽子,她胆怯地打量他。她听静秋说“可能你会认不出他来”的时候,心里想像的是象以前电影里面那些被捕的政治犯一样的,头发老长,胡子也是老长,两眼深陷,炯炯有神。她能接受那个形像,甚至很---欣赏---那个形像,因为那个形像虽然苍凉,但苍凉中含着一种悲剧美。她绝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他的脸色很苍白,白中带青的感觉。他的头虽然不完全是光的,但几乎是,胡子也不见了,使他看上去完全变了个样。如果不是他的眼神仍然是温柔的、善良的,她几乎不敢看他了。她有点怀疑那些有关政治犯的电影是在美化那些监狱,那时的政治犯真的是那样的吗?看来收审站才知道怎样丑化一个人,从而让社会对他另眼相待,连他最亲近的人都对他产生畏惧感。他仍象从前那样,爱把手放在裤兜里,但他的背不再象从前那样笔直,而是微微地向左倾斜,好像一边的重量比另一边的重量更让他不堪负荷一样。他穿了一件她从来没见过的开胸毛背心,中年男人穿的那种,使他看上去老了很多。他也在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然后笑了一下,说:“你瘦了,在减肥?”“没有,你坐呀,站着干嘛?”她指指沙发。他很顺从地坐了下去,搓着两手:“你--下午没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