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敢戴?它咬人?”“它不咬人,但织得乱七八糟,你戴着不嫌丢人?”“丢什么人?得人还差不多。B大高才生的处女作,好家伙,还是自己创新的风疹团花式,全世界就这么一条,孤版。现在哪怕是用枪逼着你,你都织不出另一条同样的来了,对吧?真可谓‘人有绝唱,我有绝织’啊。”他开了一阵玩笑,转而柔声说,“艾米,你不用费心去做别的人,你就是你,你活得很率性,很自我,我一直是很欣赏的。你不要以为我在喜欢某种人,就去把自己改造成那样的人,那样会活得很累的。你活得累,我也不会轻松,何必呢?就做你自己吧。”十年忽悠(14)以前艾米听到有人唱“爱情两个字好辛苦”的时候,总以为这歌词是在暧昧地描述做爱,因为“辛苦”总给她一种体力上劳累的感觉。她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使她常常看到词语的性双关含义,而流行歌曲从很大程度上助长了她的这一歪风。比如“让我一次爱个够”,嘿嘿,这不是在谈做爱又是在谈什么?情感上的东西,有什么“一次”“两次”之说?还有“我等到花儿也谢了”,“WANT YOU TONIGHT”,就更是明摆着的了。不过现在她真的认识到爱情两个字是很辛苦的,不是体力上的辛苦,而是心力上的辛苦,莎士比亚说的是“我白天劳力,夜晚劳心”,艾米觉得自己是白天夜晚都在劳心,而且都是为同一件事劳心,就像希腊神话里的西西弗(Sisyphus)一样,日复一日地做着同一件辛苦的事。传说西西弗是个大力士,因为耍小聪明,戏弄冥王,受到众神的处罚,罚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但当巨石快推到山顶时,就会自动滚到山脚,西西弗只得又回到山脚,从头开始。如是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西西弗都要重复做同一个动作、做同一件事情,直到永远。艾米象所有深陷爱情的女孩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西西弗。不同的是,深陷爱情的女孩们不是推石头上山,而是求证自己的心上人是不是真爱自己。每天,她们都希望从心上人那里得到证据,证明他在爱她,为了得到这个证明,她们象西西弗一样,费尽心机,耗尽精力。好不容易证实了,还没等到一天,心里又不踏实了,又要做新的求证。虽然是在热恋时期,但艾米跟ALLAN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他们两个人都住校,两个人的学校离得也不近,加上又怕艾米的父母知道,总是有点躲躲藏藏的,所以一般都是到了周末才见上一面。有时刚刚跟ALLAN分别,艾米已经开始想像他在干什么了。她想,一个星期的另外五、六天,他在干什么呢?他跟谁在一起呢?他会不会被别的女孩勾跑了呢?他的心这么软,如果哪个女孩对他哭一哭,那岂不是就有了艾米NUMBER TWO,NUMBER THREE,。。。NUMBER N?下次见面的时候,艾米就忍不住问ALLAN:“一个星期没见面了,你想我了没有?”他开玩笑说:“这个问题可是女生的经典提问,我只能用我们男生的经典回答来对付:想又有什么用?”她知道他在开玩笑,仍然有点不高兴:“你们男生怎么这么功利主义?一定要有用才想?想念应该是最没有功利主义的,因为你明知想了没用,你还是会想,那才叫想念。如果只为了有用才想,那哪里是想?不如叫想入非非,意淫。”他看她气愤愤的样子,说:“不要生气,我已经说了,只是套用一下男生的经典回答。你现在再问一遍,我给你一个PERSONAL的答复。”她看他象彩排一样,觉得有点滑稽,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想不想我?”他很严肃地说:“想。”然后他主动建议,“你再问我哪里想。”她有点忍不住要笑了,但因为好奇,就问道:“你哪里想?”他指指他的心说:“这里想。”然后两个人都大笑起来。艾米说:“好啊,你把小时候对付奶奶的那一套都搬出来糊弄我了。我小时候每次去奶奶家,奶奶都会问:艾米,想奶奶了没有?我就说:想了。奶奶问:哪里想?我说:心里想。等奶奶叫我把心指给她看的时候,我却总是指在肚子上。”他笑完了,说:“看来天下奶奶都差不多,可能一生都在问这个问题。年青的时候问自己的恋人,有了孩子之后,问自己的孩子,孩子长大了,就问自己的孙子孙女了。为什么你们女孩总爱问这个问题呢?”“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想听你亲口说你想我,你爱我。”“可是上次见面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那是上次呀,上次说的只在上次有效,不能管这么久的嘛,这个应该是DAILY,HALF DAILY,HOURLY,MINUTELY,SECONDLY,时时都要更新的,不然就不管用了。”她好奇地问,“为什么你不问这个问题呢?你不想知道我想不想你吗?”“你肯定会想我的。”她敲他一下:“你脸皮好厚呀!这么自信?”“自信有什么不好呢?最多显得自作多情,傻呼呼的,好骗。但我认为你在想我,我得到的心理上情感上的满足跟你真的想我是一样的,何乐不为?爱情本来就是一种心理享受嘛。”她突如其来地一转话头,“除了想我,你还想别的女孩吗?”“又来一个经典问题,”他呵呵笑着说,“开始把调查范围扩大了,抓住一点,扩大到面。艾米,爱情这种事是不能举一反三的,不能说‘你既然想我,那你就肯定想别的女孩’,‘你既然能跟我做这种事,你就能跟别人做这种事’。这样想,既不符合逻辑,又不符合事实。有些事,只是对一个特定的人才说才做的,不相信这一点,会造成冤假错案,而且会把自己弄得很烦恼。”“不说意识形态里的东西了,说实际的。”她换个话题,“你以前---爱过别的女孩吗?”“现代查完了,开始再查古代部分了,”他摇摇头,很诚恳地说,“其实历史最好是让它成为历史,刨根问底的结果往往是弄得两个人都不愉快。我们两个人相遇之前的事,跟我们的现在不相关---”她不同意:“为什么说跟我们现在不相关?如果你心里忘不掉某个人呢?如果你只是把我当作某个人呢?”“那是一种很傻的做法,会把自己和别人都搞得很痛苦,你要相信我不至于那么傻。如果我心里忘不掉某个人,我就不会让另一个人走进我的生活。爱情对我来说,只能有时间上的继起,不能有空间上的并存。这不一定是出于什么道德或高尚的考虑,只是不想让自己烦恼。”这话让她有点放心,但她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说到爱情,你总有一套一套的答案等在那里?你一定爱过了大把的人。”“不是只有实践才能出真知的,知识是可以从前人那里、从书本上学来的嘛。一个人能亲身实践的事是很少的,人类的大部分知识都是从书本上学来的。我没有爱过大把的人,但我看过大把的爱情故事和理论。我的关于爱情的知识,都来自于我读的书。”“你看过多少爱情故事?”“不知道,很多,因为我的论文就是关于爱情的。”“你在写关于爱情的论文?”她觉得难以置信。“当然不完全是关于爱情,实际上是关于爱与死的。我只是比较中西方文学作品对爱与死的不同处理,应该说是比较背后的文学理论,但我不可能不看文学作品就来做这种比较,所以只好看。”她哈哈大笑起来:“哇,我还不知道呢,原来你跟我爸爸那个老夫子天天在研究爱情?我真的不敢想像---,可是我爸爸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浪漫细胞一样---”“我也没有什么浪漫细胞,因为看多了,写多了,分析多了,看待爱情就有点象个旁观者了。在别人的故事中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难免有点心如古井。书中写爱情,最聪明的办法是只写到两心相许的地步,再往下写,就会写出很多问题,不是天灾人祸,就是自身的矛盾,写着写着,即使不成悲剧,也变得平淡无奇了。”她担心地问:“那你说我们的爱情会不会有一天变得平淡无奇呢?”她想到这些,就觉得很害怕。“我不知道,不过既然生活就是如此,即使有那一天,我们也不会大惊小怪。”她突然感到很恐惧,很想痛哭一场:“为什么爱情要是这样?我不要这样,我要我们的爱情永远轰轰烈烈,永远都不变得平淡。如果以后我们的爱情会变得平淡,我宁可不要以后,年青时就死去---。”他把她拉到怀里,安慰她说:“其实都是个定义问题,如果你把爱情定义为轰轰烈烈,那等到爱情不再轰轰烈烈的时候,你就会感到爱情不存在了。但是爱情是可以有很多不同的形式的,像你的爸爸妈妈,他们之间肯定也曾经轰轰烈烈过。现在他们的感情可能变得平静如水了,但你不能说他们之间的爱情已经没有了。他们仍然是相亲相爱的一对,他们教书,做科研,理家,抚养你,爱你,和和睦睦,那不也是爱情吗?”“那是爱情吗?也许只是---感情,或者习惯。”“所以说是个定义问题,你要把那定义为‘习惯’,那你就会觉得那是习惯,而不是爱情了。幸福是一种感觉,爱情也是一种感觉,不管你生活中有多少爱情,你感觉不到,就跟没有一样。如果你把爱情的定义弄得很窄,感觉爱情的时候就会很少,因为没多少情感符合你的定义。如果你把定义下得宽松一些,就有很多情感符合你对爱情的定义,你就总能感受到爱情。人的一生分很多阶段,对每个阶段爱情的定义可以是不同的。你没听人说,夫妻两个,如果在白发苍苍的晚年,能互相搀扶着上医院,就是那个阶段最美好的爱情了。你不能指望两个老家伙还轰轰烈烈地打仗嘛。”她说:“两个人都白发苍苍,那当然是没有问题,但如果只一个人白发苍苍呢?比如,我到了更年期了,而你还风华正茂,你还会爱我吗?”“爱情与更年期有什么关系?”她把JANE的话学说了一遍,然后问:“如果我到了更年期,变得干巴巴的,不能MAKE LOVE了,那怎么办?”“哪里有这样的事?从来没听说过。难道那些到了更年期的夫妇都不MAKE LOVE了?”她固执地问:“如果是这样呢?假设是这样呢?那你怎么办?”“那就把MAKE扔了,只留下LOVE 。”她正在想像怎么把“MAKE”扔掉,他却猛地抱起她,问:“现在到没到更年期?”“没有。”“那就把MAKE检回来用一下。。。”十年忽悠(15)有一个星期三的下午,艾米需要回家拿东西,她想,天赐良机,我可以乘此机会给ALLAN一个惊喜,跟他在一个不是周末的日子见个面。她想他应该在学校里,他的课早就修完了,在写论文,多半会在寝室里。她还从来没去过他寝室,虽然他没叫她不去,但也没邀请她去过。她决定去他寝室找他,她想,我不说我是谁的女儿,别人怎么会知道我是谁呢?难道我脸上写着“艾老师的女儿”几个字?她听ALLAN说过,他室友老丁是经济系的,想必不会认识比较文学系艾老师和英文系秦老师的女儿。如果按照她的意愿,她早就咋咋呼呼地弄得全世界都知道了,又不是婚外恋,又不是偷人家的、抢人家的,为什么要躲躲藏藏?如果大家知道他们是恋人,别的女孩就不会再动那个心思了。但既然ALLAN不愿别人知道,她也只好尊重他的意愿。她不想惹他生气,虽然她没见过他生气是什么样,但她知道,一个不经常生气的人生起气来,肯定是很可怕的。她觉得一个人的脾气都是一定量的,有的人爱在小事上生气,把脾气分到了N个事情上,每件事分到的气愤就只有N分之一了,所以雷声大,雨点小,生气也不可怕,而是可烦,因为一天到晚、事无巨细都在生气。但有的人,轻易不生气,好像什么都无所谓。这样的人,必定有一件事,是他非常有所谓的。如果你在那件他有所谓的事情上惹恼了他,那他把全部的脾气都发在你身上,你就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艾米的这个结论是从爸爸妈妈身上得出来的。妈妈就是那种事事生小气的人,平时都是妈妈在抱怨爸爸这样,批评爸爸那样,而爸爸都是哼哼哈哈了事。但爸爸是不生气就不生气,一生气就生大气。真的等到爸爸生气的时候,妈妈就不啃声了。她凭直觉认为ALLAN是爸爸那样的人,可能比爸爸还集中精力生大气,因为ALLAN平时对什么都不生气,那他肯定是把气存在那里,只等谁在他最在乎的那件事上惹恼了他,他就要生一个ONCE FOR ALL的大气了。可惜的是,艾米不知道哪件事是惹他生大气的事,只好提防着点。她知道ALLAN住在研一栋405,因为他曾经说过,研一栋是男生楼,研二栋是女生楼。研一研二有点名气,主要来自于一个流传多年的典故。听说89年学潮的时候,学校的青年男教师们游行经过研二栋时,一定高呼:“我爱学生!”以示对学生运动的支持,而研二栋的女生则从窗口娇滴滴地回呼:“我爱老师!”。一时间,楼上楼下,你爱过来,我爱过去,把研一栋的男生气得脸上青铜二色。ALLAN的房间是405,这个号码,常常被大家拿来开玩笑,说很久以前,有过一部电影叫>,所以胆子小的人都不敢住405。本来研究生是三个人住一间的,405却只有两个人住,就ALLAN和老丁。其它房间都是摆两张高低床,四个铺位,住三个人,空着的那一个铺位就放东西。但他们房间因为只两个人,就只放了一张高低床,余下浩翰的空间,摆了一张方桌,所以他们寝室经常是“麻派”聚会的地方。众所周知,文科生中,“麻派”居多,理科生中,“托派”居多。她骑上她的自行车,跑到他学校去找他。进了研一栋,就觉得很不自在,因为楼里都是男生,看到一个女生,都毫无顾忌地打量她,仿佛在说:这妞找谁呢?男生楼也不象女生楼那么干净,每层楼转角的水房看上去都湿乎乎的,房门上也乱七八糟地贴着一些东西。在楼里走动的男生有不少都是衣冠不整,蓬头垢面。她找到405,发现门关得紧紧的,就轻轻敲了敲。她听见里面突然变得鸦雀无声,过了一会,有个男生把门打开一道缝,探出个头来,问:“找谁?”“成钢。”“他不在。”说完就把脑袋缩进去,关上了门。艾米好生奇怪,搞得这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她忍不住又敲了几下,还是那个脑袋探出来:“他真的不在。”“你知道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能是图书馆吧。”艾米从门缝往里看了看,明白为什么里面不肯开门了,原来屋子里正打麻将呢。她想,这些研究生真逍遥,我们本科生忙死忙活,他们却在光天化日之下打麻将。她想,这样的环境怎么写论文?ALLAN肯定是在图书馆里。早知这样,刚才在来的路上就直接去图书馆了。她骑车来到图书馆,一层一层地找,找遍了图书馆所有的楼层,也没见到ALLAN。她有点怀疑了,觉得ALLAN一定是在屋子里打麻将,懒得理他,才叫人出来把她支走的。她听他说过他会打麻将,有段时间还迷得不得了,不过打会了,就懒得再打了。她听说打麻将象抽鸦片一样,是会上瘾的,哪里有打会了,反而不打的道理?她恨恨地想,好啊,你总说你在写论文写论文,好像忙得没时间见我一样,却原来你是在打麻将。她憋着一肚子气,骑车回到研一楼,再次去敲405的门。还是那个脑袋探出来接待她:“没找到?”那人嘿嘿地笑着说,“那我就不知道在哪了。”“他肯定在里面,”她生气地说,“你让我看一下。”“不行不行,我们都衣冠不整的哟,你还是不要进来看吧。”艾米猛地推了一把门,把门推到了半开的地步,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她没看见ALLAN,但他如果坐在门挡住的那边,她是没办法看见的。她正要再推推,就听见坐在靠门处的那个男生说:“好像是老艾的女儿,老丁,让她进来吧。”原来开门的就是所谓“老丁”,年纪很小不说,个子也很小,平时听ALLAN说“老丁”时积蓄起来的一点雄伟壮观的感觉顿时一扫而空。挡在门口的老丁闪过一边,艾米挤了进去,屋子里烟雾缭绕,几个人的确衣冠不整,不过还没到有碍观瞻的地步。艾米看了一下,ALLAN不在。屋子不大,没有藏得住人的地方,但屋子后面有个阳台,她不知道ALLAN会不会躲到阳台上去了。她也不打招呼,直冲冲地就走到通往阳台的门那里,推开门,仔细看了看,阳台上没人。她走回房间,有点歉意地说:“对不起,打搅你们了,你们知道不知道成钢上哪去了?”那个认出她是“老艾女儿”的男生说:“谁知道,CHASING SKIRTS去了吧。你可不要跑秦老师面前报告我打麻将的事啊。”“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我管那么宽?”艾米没好气地说,猜他可能是英文系的,“你们知道不知道他到哪里去---CHASING SKIRTS去了?”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说他去CHASING SKIRTS,还会向我们报告地点?我们几个这么英俊潇洒,风度“扁扁”,如果我们知道了地点,冲将上去,那还有他的份?老成CHASING SKIRTS,从来都是单独行动,神出鬼没的啦。艾米气得快要哭了,走到桌子跟前,一伸手就把桌上的麻将扫得到处都是。“干什么干什么?”一个留着胡子,看上去有点年纪的男生嚷嚷着,“我七对都听胡了,被你搅了。你以为你是谁?你是老艾的女儿很了不起还是怎么的?不是看老成的面子,早把你赶出去了。”老丁息事宁人地说:“算了,老刘,她是在生老成CHASING SKIRTS的气,不是生咱们打麻将的气。”然后对艾米说,“他们跟你开玩笑,成钢肯定是回家用电脑去了。他的电脑放在这里被我们霸占了打游戏,他搬回家去了,八成在家打论文呢。”艾米对他说声“谢谢”,就走出那件烟雾弥漫的屋子。她听见屋子里的人议论说:“成钢在跟老艾的女儿搞对象?那上次那个坐在这里等了几个小时的女孩是谁?”她听了这话,心里很烦,一烦他们用“搞对象”这么难听的词来称呼她跟ALLAN之间的关系;二烦他们认出了她是“老艾的女儿”;三烦那个“上次坐在这里等了几个小时”的神秘女郎。如果现在ALLAN就在眼前,她肯定要大刑伺候。她气呼呼地把车骑到校门,叫了个出租车,直奔简惠家。她想,如果ALLAN不在简家,那就肯定是在CHASING SKIRTS,她就再也不理他了。到了简惠家,她敲了好一会门,简惠才把门打开,吃惊地问:“艾米?你今天不上课?”“成钢在不在家?”“他现在怎么会在家?他都是周末才回来的。”艾米不相信,总觉得ALLAN肯定躲在房间里,说不定正在跟谁“打仗”,说不定就是跟简惠。她问:“你今天怎么在家?你不用上班?”“我们不坐班,没课的时候就回来了。”简惠说,“怎么想到跑这里来找他?怎么不到他学校去找他?”艾米生气地说:“在他学校找过了,哪里都没有他,他肯定在家。”她看见简惠也露出着急的神色:“你到处都找过了?那他会去哪里?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艾米没好气地说:“他能出什么事?他寝室里的人说他在CHASING SKIRTS呢。你让我看看他在不在他房间里。”简惠没说什么,让她进去了。她每个房间都看了一遍,ALLAN确实不在家里,这才觉得自己这样上门搜查,实在是很没礼貌,于是对简惠赔礼道歉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我----”简惠说:“没什么,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找一找?我怕他出什么事。”“到哪里去找?J市这么大,他随便躲到一个什么地方,我们都没法找他。”艾米灰心丧气地说,“我回去了,如果他回来,你给我打个电话。”“我没你家的电话号码。”艾米跟简惠交换了电话号码,简惠嘱咐说:“如果你找到他了,就跟我打个电话,免得我担心。”十年忽悠(16)艾米气急败坏地回到家,倒在自己的小床上生闷气。她从来没想到ALLAN是这样的人。现在她知道他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俩的事了,因为他不想失去追别的女孩的机会。现在她也知道他为什么没时间跟她在一起了,他在忙着CHASING SKIRTS。她想,他到底在哪里CHASING SKIRTS呢?长SKIRTS还是短SKIRTS?本科SKIRTS还是研究SKIRTS?她一想到他在CHASING SKIRTS,眼前就浮现出一幅生动的画面:一些穿着长长短短的裙子的女孩,嘻嘻哈哈地笑着,四处奔跑,裙子被风吹得鼓鼓的,而ALLAN则一会追这个,一会追那个,追到一个,就抱住了亲吻,手还不老实地伸到别人裙子里去了。她在心里恨恨 地说:不要他了,不要他了,什么破人,从今天起就不要他了!她把ALLAN送她的东西、他为她照的照片都找了出来,准备彻底毁灭,以示一刀两断之决心。刚好艾米的爸爸回来了,看见艾米,很吃惊,问:“怎么啦?你今天怎么在家?生病了?”“没有,”艾米懒洋洋地说,“回来拿东西,待会再去学校。妈妈怎么还没回来?”“她跟成钢到出版社校稿去了,他们合译的那本书清样出来了---”艾米跳起来:“什么什么?他们到出版社去了?”她一下子开心起来,“哪个出版社?”爸爸说是J市译文出版社,艾米急忙说:“我去那里找他们。”“你去那里干嘛?”爸爸不解地问,“出版社现在应该下班了,他们肯定正在回家的路上。你现在跑去,肯定在路上错过。”艾米按捺不住心头的高兴,决定到校门车站那里去等他,因为他从市里回来,肯定会在校门那里下车,他的自行车肯定停在校门的车棚里。她对爸爸说:“我出去一下,吃饭不用等我。”不等爸爸回过神来,她已经跑下楼去了。她骑车到了学校大门那里,把车放在车棚里,本来想去找找ALLAN的车的,但又怕错过了他,于是站在车站附近的一家小卖部旁边等。等了一会,她看见ALLAN从一辆电车里下来了,她不啃声地跟在他后面,一直跟到车棚,到了他停车的地方,他低头开车锁的时候,她才大叫一声:“举起手来!缴枪不杀!”如果是平常,他肯定要很配合地举起双手说:“枪有一支,你自己过来拿吧。”但今天他却很吃惊地问:“你怎么在这?出什么事了吗?”她本来想说“没出事就不能来找你?”,但她想到今天下午已经被他寝室那些人认出是“老艾女儿”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怪她。她决定编个大事件出来,证明她今天去他寝室找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她知道自己编神话的本事是很高的,即兴创作,即兴表演,编得活龙活现,身临其境,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奶奶说她是“背着白话跑”,爸爸说她应该去做演员,妈妈说她是魔术教练,先把魔术玩给你看,然后告诉你她是怎么玩的,因为艾米撒了谎,过不了几分钟就会自己揭穿自己。见她愣愣的不回答,ALLAN又问一次:“艾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现在怎么会在这里?你今天不上课?天都黑了---”他把车推出来,问,“你吃晚饭了没有?”她摇了摇头,他说:“那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你没事吧?”她说:“先吃饭吧,我饿死了。”吃过饭,他们俩推着车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他担心地问:“出了什么事?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她做沉痛状:“I'M LATE。”“LATE FOR WHAT?”他开始没听懂,过了一会说,“那你----PREGNANT了?WOW,看来我不是快枪手,是神枪手呢。”她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决定不啃声。他把她拉到怀里,责怪她说:“那你还骑个车到处乱跑?你不知道现在很容易MISCARRIAGE吗?”这是她没料到的反应,她从书上看来的、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都不外乎几种情况:人品好的男生就惊慌失措,人品不好的就大发脾气,要么责怪女孩没掌握好时间,要么说自己都是体外的,怎么会弄出人命来?还有恶劣的,就会说“谁知道你跟哪个混蛋搞出来的?赖到我头上。你这种女人,能跟我上床,就能跟任何人上床。”她知道ALLAN不会说这么难听的话,但他会叫她去做掉,那她过几天就向他汇报说做掉了,就可以混过去了。但他好像没有叫她做掉的意思,反而怕MISCARRIAGE,她就不知道这事怎么下台了。她奇怪地想,他怎么知道现在骑车会容易MISCARRIAGE?是不是他以前的女朋友有过这种经历?他见她不说话,小声问:“是不是很害怕?”“嗯。”她脸上做胆战心惊状,心里却暗自好笑,我是怕你要我拿个BABY给你看,我拿不出来。“不用害怕的,每个女孩都会有这一天的。”他很温柔地着看她,慢慢把目光移到她的腹部,然后把手轻轻地放在那里,“是不是很奇妙?两个人---MAKE LOVE,一条生命就产生出来了---。”他把她轻轻抱在怀里,好像怕把她或者那个小生命弄伤了一样。她觉得被他这样“小心轻放”,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干脆闭上了眼享受。她听他自吹自擂地说:“哈,以后我就有两个BABY了,如果你们两个都哭起来,我抱谁好呢?”她被他说得憧憬起来:“当然是抱大BABY罗,大BABY可以抱小BABY的嘛,我们三个人,一个抱一个。”“不过,到了那时候,你就不会哭了。不管是多么年青的女孩,一旦做了妈妈,就成了大人了,她们就知道照顾自己的孩子了,母爱是一种天性,不用学就会的。你们女孩从小就爱玩布娃娃,那不就是在做母亲吗?”“可是我们还没有结婚呢,而且我们也不够年龄---”他认真地想了一会说:“好像婚姻法规定年龄是男不得早于二十二岁、女不得早于二十岁,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够年龄了,只有你还差一点,但可以请人开个假的年龄证明,老丁就是这样办的,他媳妇是换亲换来的,也不到年龄,不过他是在乡下登记的,可能比较容易一点。学校好像对学生结婚有年龄规定,等我明天去打听一下。”“如果开不到假证明呢?”“那就等到了年龄再结,中国把结婚年龄定晚一点,主要是出于控制人口的考虑,不等于中国人成熟晚,很多国家十多岁就可以结婚。你是不是怕别人说?”“我不怕。可是谁来带小BABY呢?我还在读书---”她还存着一点希望,希望他叫她去做掉。“我可以带呀,我很会带小孩的。我哥哥的小孩,还有我一个老师的小孩,我都经常抱的,小BABY都很喜欢我,因为我会打胡说。我们家乡的说法,有了小孩之后,爸爸妈妈要打三年胡说,就是陪着小孩子说儿语。打胡说其实很简单,只要把所有的单音节名词都重叠一下就行了,比如 ‘手手’,‘脚脚’,‘车车’,是不是这样啊?”她觉得他描绘的那幅画面真的是很甜美,令她向往,她也开始痴想起来。他见她没啃声,以为她在担心,安慰说:“可惜人类不是海马,不能由雄性来担当孕育的责任,不然可以把小BABY放我肚子里。不过你不用着急,等到小BABY生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毕业了,工作了,我可以带它,还可以让我妈妈来帮我们带。”她看见连他妈妈都牵扯到了,生怕他马上就打电话把他妈妈从加拿大叫过来了,知道这个谎再不能撒下去了,只好小心地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但是要你保证了不骂我,我才会告诉你。”“我什么时候骂过你?我永远都不会骂你的,”他说,然后他看了她一会,问,“你已经把它---做掉了?”“没有---”他如释重负:“没有就好。你知道不知道,我父母有了我的时候,开始是不准备要的,因为那时他们已经收养了我哥哥,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他亲生母亲是我父亲诊治的病人,癌症,去世了,他亲生父亲随后自杀了,我父母收养了他。有了我之后,我父母怕有了自己的孩子,会厚此薄彼,曾经想把我做掉,但他们舍不得,说别人的孩子,自己的孩子,都是一条生命,没有道理会厚此薄彼,无论如何也要生下来,所以就有了我。”“那我真要感谢你的父母当时没有把你做掉---““可能二十年后,会有一个女孩或者男孩感谢你现在没有把这个小BABY做掉呢。”她叹了口气说:“我没有做掉小BABY,但是我---根本就没有PREGNANT---”他难以置信,不眨眼地盯着她:“没有PREGNANT?”见她点头,他仍然不相信,“你在骗我吧?”她诚恳地说:“是真的,真的没有PREGNANT,我跑到你寝室去找你,被他们认出是---老艾的女儿,我怕你怪我,所以----”“所以你就撒了那个谎?”他摇摇头,“这好像不成其为理由,你到寝室找我一下,跟PREGNANT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把PREGNANT当一个包袱,以为自己一个人背了,是为我好---。有了BABY是两个人的事,是喜事,有的地方把怀孕就叫做‘有喜’的,说明---”她垂头丧气地打断他:“对不起,的确是没有PREGNANT。我刚才有点想测试你一下。我不该对你撒谎。现在搞得我非常非常想要一个孩子了。”他沉默了一阵,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没有也好,你还在读书,别搞得学校把你开除了。”“我会不会有不孕症?”她担心地问。他拍拍她的手说:“又在说小孩子的话,这才几天呀,至少要一年以上才算不孕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哪里什么都知道?还不都是一知半解。我嫂嫂是妇产科医生,我帮她翻译过很多资料。我哥嫂当年也曾经为不孕烦恼过,其实是一场虚惊,现在他们的小孩已经上学了。”“我们会有孩子吗?”“会,会有很多。”她好奇地问:“不是只准生一个吗?”“我们可以到加拿大去生,想生多少生多少。”“那你想生多少?”“一直生到你不想生了为止。”十年忽悠(17)艾米得回学校去了,因为第二天早上要上课。她跟ALLAN两个人骑车来到她家的楼下,她上楼去拿东西,他在下面等她,待会儿送她去学校。一进门,艾米的妈妈就告诉她,说有个女孩打了好几次电话找你,问她什么事她又不肯说。艾米这才想起她曾经答应过简惠,找到了ALLAN就打电话告诉她的,结果忘记得连一点影子都没有了。艾米赶紧找出简惠的电话号码,给她打了个电话。简惠松了口气,说成钢没事就好,我刚刚出去找了他才回来。艾米听到这话,不由得好奇地问:“你到哪里去找他了?”“卡拉OK厅呀,他的吉它老师家呀,七七八八的很多地方。”“你怎么知道这些地方?你跟他去过?”简惠笑了笑说:“没跟他去过,不过他平时去什么地方,走的时候都会打个招呼,所以有点印象,今天也只是去碰碰运气而已。他究竟是去哪里了?”“他去出版社了。”“这个人真是,去出版社可以跟同寝室的人说一下嘛,搞得别人着急---”艾米替ALLAN鸣冤叫屈:“这有什么好着急的?他是个大人了,会出什么事?”“听刑侦科的王科长说最近有个流窜杀人犯在J市作案多起了,市里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在这个月内破案---”艾米想起ALLAN还在下面等她,赶快说,“好了,我不跟你聊了,他还在楼下等我,我挂电话了。”妈妈插嘴说:“ 谁在楼下等你?”“一个朋友,”艾米不想回答,敷衍了事地说,“说了你也不认识。”“你吃饭了没有?”“吃了吃了,我现在要回学校去了。”说罢,她就拿了东西,跑下楼去了。ALLAN在楼下等她,见她下来就说:“终于下来了,我以为你把我卖这了,正在想卖了钱怎么跟你分成呢。”“哪里舍得卖你?”她把今天下午的事讲了一下,说,“真惭愧,我忘了给JANE打电话,害她天黑了还在外面到处找你。”他摇摇头:“我一个大男人,会出什么事?难道有女流氓把我抢跑了?反倒是你们,天黑了还一个人在外面到处乱逛,如果出了事,你叫我还活不活?”艾米把那个流窜杀人犯的小道消息传播了一下,然后说:“JANE是不是对你关心得过分了一点?我看她今天比我还着急。”“拜托,拜托,”ALLAN笑着摆手,“不要又把你那套‘人人爱成钢,成钢爱人人’的理论搬出来了。”艾米不听他的,接着说:“JANE这个人心思很深的呢,”她把上次逛商场她和JANE之间的对话绘声绘色地学说了一遍,然后说,“当时我没怎么在意,现在想来,她是不是在感叹比你大,所以很不幸,因为今生没希望跟你在一起,只好等来生呢?”ALLAN说:“你越说越离谱了,连来生都扯出来了。你知道不知道JANE学什么专业的?”艾米开个玩笑:“难道是学BUDDHISM?专门研究转世轮回的?”她猜测说,“她是学英语的吧?不然你怎么叫她的英文名字?”“叫她英文名字是因为没什么更好的称呼,她比我大,直呼其名不大好,她不让我叫她姐姐,我也叫不出口,所以就叫她英文名了。JANE这个名字还是她中学的英语老师给她起的。”“她不是学英语的,那她是学什么的?”“你肯定猜不出来,JANE是学哲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她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艾米瞪大了眼,“马克思主义哲学跟投胎转世不是两码事吗?她这人怎么搞的?学马列学过了头,学得信迷信了?啧啧啧,怎么还有人选择这么个专业?难道上马列课还没把头上疼?”“她父母都是搞这个的。JANE是市党校的哲学老师,看不出来吧?”艾米乱摇头:“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党校的哲学老师再怎么也得是个一米八的转业军人什么的才看得过去,再不济也得是个三十五的老姑娘。”“一米八的转业军人,”ALLAN呵呵笑起来,“这个形像正好也是我以前对党校哲学老师的臆想,不过三十五的老姑娘跟党校怎么扯得上边?党校的学生可都是党员干部啊,搞不好你们学校的党委书记都要叫她一声‘简老师’。”“难怪追她的都是干部,又知道那么多内部消息。可她那天亲口对我说她相信来生的。真的,不骗你。我知道我爱撒谎,说了话没人信,但这件事我绝对没撒谎,我以我的党籍做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