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十年忽悠-2

“我以后每天倒垃圾。”她向他保证说,“真的,你以后可以问我爸爸,看我倒了没有。”本来她还想说“我以后每天洗碗”,但她一想到那油腻腻的样子,觉得太艰巨了,算了,以后再说吧。等ALLAN到书房跟爸爸讨论问题去了之后,艾米回到自己的卧室,坐在写字桌前,却什么也干不下去,只是支着耳朵听书房里的动静。听了一会,听不到什么,于是嘴里咬着笔头,就胡思乱想起来。他有没有女朋友?他喜欢不喜欢我?应该是喜欢的,因为他一直对我笑着,而且把瘦肉都让给我吃。他脸红的样子真可爱。他什么时候会再到我家来?希望他天天都来,但是他肯定不会天天都来。她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非得上我家来不可?让爸爸每天叫他来讨论问题?爸爸肯定不会的。让妈妈叫他每天来翻译东西?妈妈肯定不会的。最后她想到了一个点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不过根据她对爸爸妈妈脾气的掌握,她知道只要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就一定能成功。ALLAN走后,艾米听见爸爸对妈妈说:“成钢很不错,想不到他俄语也这么好,如果不是他提醒,我这篇文章就有一个大漏洞了。诗因翻译而失落。真理啊!所以搞比较文学的,最好能多懂几国外语,通过译文搞比较文学研究,无异于隔靴搔痒。以后英语上向你请教,俄语上就依靠成钢了。听说他日语也不错,可以借助辞典看文学作品。”妈妈说:“俄语日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英文译笔很老道。他本科时的翻译老师我认识,叫静秋,是D省翻译家协会的常务理事,他们合译过很多东西,>上有他们俩的翻译作品,还在>上发表过文章。这孩子如果向翻译方面发展,可能挺有出息的。”“你这是什么意思?”艾米的爸爸说,“难道你认为他选择比较文学是个错误?”“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说他译笔不错,光看译文,你真的想不到他才二十出头。”艾米插嘴说:“他才二十出头?我以为他三十出头了。”“为什么?”妈妈笑着问,“因为他有胡子?”“不光是有胡子,我觉得他很老成的,可能是因为他说我是小孩子,小懒虫。”妈妈教育她说,“你的确是个小懒虫,什么家务都不干。你看人家ALLAN多懂事?什么家务都会做,你是横草不拿,竖草不拈,如果到别人家去做客,肯定不讨人喜欢。”“我以后每天帮你倒垃圾,我向他保证了的。”“你看你看,你这个观点就不对,怎么是帮我倒垃圾呢?”妈妈笑着说,“你向他保证?他批评你了?”“没有,他没有批评我,是我自己想到的。”艾米想,要等到他批评还算本事?自己就应该能看得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了。“妈妈,你说他英语很好,那你可不可以请他辅导我英语呢?”艾米试探着问。“你的英语还需要辅导?”妈妈吃惊地说,“如果需要辅导,我辅导你就是了。自己的妈妈是搞英语的,还去请个英语家教,不怕别人笑话?”“你那么忙,哪里有时间辅导我?”艾米说,“我只是想要他跟我练口语练听力,你知道的,我以后是要上英语专业的。你们不愿意出家教费,我用我自己的钱付他,好不好?”爸爸不解地说:“既然是这样,你自己请他就是了,还要你妈妈去请?”“他拿我当小孩子,我请他,他会答应?”艾米对妈妈说,“你去请,他肯定会答应。我保证会把各科成绩都搞好。如果你们不肯请,我就不知道我的成绩会垮成什么样了。”“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呀?”爸爸说,“是你的成绩,你的前途,你搞垮你的成绩,你自己倒霉,不要总是觉得是在为父母读书---”妈妈看了艾米一眼,知道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叹口气说:“好吧,我去跟他说,但是你要保证你的各科成绩都不掉下来,不然的话---。而且说清楚了,只是英语家教。女孩子,要自重,不要---”爸爸不解地说:“请个家教,你说这些干什么?”“打个预防针。”十年忽悠(7)艾米不知道妈妈是怎样跟ALLAN讲的,反正他同意做她的英语家教,每星期两小时,星期六或者星期天,看当时的情况定具体时间。他不肯收钱,说两个人练口语,说不上谁是谁的家教,是互相帮助,不应该收钱。现在艾米有了一个理由见到ALLAN了,她很珍惜这每周两小时。她专门挑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间叫他来辅导她,有时根本就是把爸爸妈妈支出去或者赶出去了。有时她故意把时间选在快开饭的时候,这样就可以留他吃饭。还有时她约他去公园的英语角,顺便就可以叫他陪着她在公园里逛逛。在时间的选择上,他很迁就她,她说什么时间,他就尽力把那个时间空出来陪她练口语。艾米看得出来,ALLAN是一本正经地在跟她练口语和听力,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来他为那天的练习做的准备。他会跟她一起为下次定一个TOPIC,然后他会收集跟那个TOPIC有关的词汇、句型、背景材料、BBC或者VOA的广播录音等等,把两个小时排得满满的。在那两个小时中,他们俩只说英语,不说汉语;只说与那个TOPIC有关的东西,不说别的。艾米时常想把话题扯到别处去,但ALLAN总是一下子又把话题扯回来了。“下次我们谈谈LOVE吧。”艾米建议说,准备看他发窘推脱。“行啊,”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这次你来收集资料,找找各家各派的不同定义,再找找有关LOVE的散文、诗歌、日记、小说什么的。。。”艾米很失望,本来是想把谈话引向自身的,结果被他搞成了科研,呼地一下从实践上升到理论去了。但她不想被他看低,只好拿出应考的劲头,到处收集资料,准备下星期给他个一鸣惊人。下次见面的时候,艾米亮出她的研究成果,一个人侃侃而谈,从LOVE的定义与分类,到男性女性对LOVE的不同追求,再到名家名篇有关LOVE的论述,连读带背,倾巢而出。ALLAN笑眯眯地听她侃,最后问:“把自己侃糊涂了没有?”艾米沮丧地说:“还真把自己侃糊涂了。收集了这么多关于LOVE的议论, 看到后来,看得没感觉了,反而不知道LOVE是什么了。”“LOVE DEFIES DEFINITION。”“爱是不可定义的?”艾米擂他一拳,“那你为什么叫我去找LOVE的定义?而且我还找到那么多定义?”ALLAN笑着说:“总是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嘛。再说,有些人说LOVE不可定义,也不等于就真不可定义,看你自己怎么想了。你认为可以定义就定义一下,你认为不可定义就不定义。”“那你对LOVE的定义是什么?”“我就是没有自己的定义才叫你去找定义嘛。不过我相信LOVE DEFIES ANALYSIS。如果把LOVE拿出来分析研究探讨,可能会越搞越糊涂,甚至觉得索然无味---”“那你叫我收集这些资料,是不是为了让我对LOVE感到索然无味?”“不要把我想得这么阴险狡猾嘛。”她想,你就是阴险狡猾,想让我脱离实际,上升到理论的高度,自己把自己架空?我偏不。“DO YOU LOVE ME?”她突如其来地问。“DEFINE LOVE FIRST。”“你狡猾!”“DEFINE狡猾FIRST。”他说完,建议道,“两小时到了,我们出去吃羊肉串吧。”艾米一听,就忘了方才的话题,兴高彩烈地跟他去吃羊肉串了。那个卖羊肉串的店子在校外,但离艾米家不远,是靠着学校的院墙搭起来的一个小屋子,摆着几套简陋的桌椅,看上去很不起眼。但那家的羊肉串很不错,远远地就闻到一股孜然的香味。大概学生都喜欢那家的羊肉串,所以那店子附近的院墙经常被推倒一片,方便学生进出。学校不得不每过一段时间就来补墙,顺便也把卖羊肉串的赶走。不过,过段时间,卖羊肉串的又回来了,学校的院墙就又倒了一片。每次去吃羊肉串,ALLAN都让艾米坐在小桌子边等着,他去买羊肉串和饮料,然后端过来,放在她面前,连擦手的纸也为她准备好了。看她吃得高兴,他就显得心满意足。“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吗?”艾米边吃边问。“开心的反面。”他逗她。“开心的反面是什么?不开心?”“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被我绕糊涂了?开心的反面是关心。”她笑得差点把嘴里的食物吞到气管里去了,吓得他连声说:“不要笑,不要笑,别把自己噎住了。我奶奶说,食不言,睡不语,看来是很有道理的。”“为什么你会关心我呢?”“因为我没有妹妹,我很想有个妹妹让我宠,让我保护。”艾米很失望,追问他:“那你以前这样宠过别的女孩吗?”他想了想,说:“没有,我读书有点早,所以班上的女同学都比我大,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小不点。”“她们宠你吗?还是欺负你?”她好奇地问,想起上初中的时候,班上的几个女生老爱欺负一个刚从外地转来的男孩。“说不上欺负,有时逗弄我一下。”“她们怎么逗弄你?”他呵呵笑着,不肯告诉她,只说:“不能告诉你,你学这些东西快得很,不告诉你这些,你已经很调皮了,告诉了你,你不天天拿我开涮?”她想像那些比他大的女生逗弄他的样子,忍不住开心地笑。“你留着胡子,是不是为了显大一点?免得别人欺负?”他笑了起来::“没想过胡子会有这种功能,只是懒得经常刮它。只有你们小孩子才想方设法地显老,真正老的人会千方百计地显小。”“为什么你老把我当小孩子呢?我只比你小三岁。”他指了指心的位置:“是不是小孩子,主要是这里决定的。”艾米不知道他为什么老把她当小孩看待,她想,也许等我考上大学他就不会这样想了。有ALLAN做家教,艾米学习很用功,成绩也上升很快。妈妈到她学校开了家长会回来,显得很高兴,对爸爸说,艾米从第五名上升到第一名了,老师夸她这段时间很有进步呢。艾米说:“我叫你请ALLAN做我的家教没错吧?他不光能辅导我英语,别的功课他也能辅导。”妈妈意味深长地说:“你好好读书,如果你高考考得不好,他会瞧不起你的。”“我肯定会考好的。”艾米自信地说,“他说我很聪明,他知道我想考B大英文系,他说我一定能考上。”妈妈突然把早恋的坏处大大宣讲了一通,艾米听着,不置可否,心里却想,你不说到“早恋”的坏处,我还在月朦胧鸟朦胧,现在你把这事说得这么可怕,妹妹我就要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耶)头。她想,早恋早恋,就是早就恋上他了。早恋的坏处就是早就恋了,却到现在还不敢说出来,憋在心里很难受。早恋的好处,就是因为恋他,我变得勤快了,勤劳了,勤奋了,勤俭了。我的成绩提高了,我把我的卧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我还帮家里做家务了。如果人人都像我这样早恋,共产主义就可以提前实现了。她情不自禁地咕哝了一句:“为实现共产主义而早恋:时刻准备着!”妈妈问:“你说什么?”“没什么,想起少先队的呼号了。”十年忽悠(8)那年,当艾米如愿以偿地拿到B大英文系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要分享这份喜悦的就是ALLAN,但他到南面做暑期工去了,要到秋天开学时才会回来。那是怎样一个漫长难熬的暑假啊!众所周知,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是个令人发疯的暑假。考上了的,可以高兴得发疯,没考上的,可以绝望得发疯。紧压着分数线的,象踩在薄冰上一样,可以担心得发疯;刚够上分数线的,象悬挂在峭壁上一样,可以着急得发疯。有的在发疯似地找路子开后门,有的在发疯似的摆酒席宴请宾客。凡是家里有高考的,都处于一种要疯不疯、随时可疯的状态。艾米也处在一种非癫即狂的状态,不过她的疯跟高考没多大关系,仅有的关系只是突然一下没学习压力了,人变得轻飘飘的,好像快要抓不住地球了一样。闲暇的日子助长疯狂的思念,艾米每天都在思念远在南方的ALLAN。这几个月来,每星期跟他见一次面,这个习惯已经融化到血液里去了,现在这么久见不到他,就象是得了血液病,说不出来病在哪一块,就是浑身不自在。如果不是怕ALLAN不高兴,她就跑到南面去找他了。她在日记里写他,在歌声里唱他,有时日记里面整页整页的纸上就只写着他的名字,英文的,中文的,横着的,竖着的,左手写的,右手写的,应有尽有。有时她把所有带“成”或者“钢”的成语找出来,一遍一遍地抄写。有时她画他的侧面像正面像,差不多为此去改学绘画专业了。她觉得自己快要思念成疾,思念成疯了。她很担心,怕等到下学期ALLAN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一个衣衫褴缕、目光呆滞、睡街头、吃煤球的疯子了。最后她找到了一个办法来保持清醒不疯掉,那就是写小说。她把自己跟ALLAN 的故事写成了一个短篇,侧重写她的少女情怀。她不知道那是无病呻吟,还是有病哼叽,反正都是她自己的切身感受,所以写起来即使不是才思如泉涌,至少也是胡想如井喷。写到痛处,泪流满面;写到甜处,手舞足蹈;打腹稿的时候,发痴发呆;改错字的时候,咬牙切齿。妈妈有点看不懂了,故作轻松地问:“艾米,你怎么啦?中了举,痰迷心窍了?要不要请个杀猪的来打你一巴掌?”艾米想,考上个B大就值得我这样疯疯癫癫吗?真是小看我了。为表示她仍然处于清醒状态,她很深刻地问:“妈妈,为什么你说话象爸爸写文章,而爸爸说话像你写文章呢?”“什么意思?”妈妈不解地问。“爸爸说话干巴无味,但他写文章却诙谐风趣。你说话很风趣,但你写英文却干巴无味。”“这么说你爸爸是人不如文,我是文不如人罗?”妈妈笑着说,“我宁愿文不如人,人跟文比,还是人重要一些,文毕竟只是人的外在部分。”艾米问:“那你以前爱上爸爸,是不是上了他文章的当?”“嗯,也算是吧。他的文章写得很俏皮。”“我想看看ALLAN文笔怎样。你说他翻译过很多东西,为什么我一篇也找不到?”“他像我一样,都是用的笔名。”“你们为什么不用真名?”“可能是因为有些东西只算是通俗文学,如果以后成了著名翻译家,回头看看自己年青时译过这些东西,肯定会脸红的。”艾米决定投稿时也不用真名,现在写的这些东西,只算是心情故事,肯定是很青涩的。以后成了大文豪,肯定会为自己年青时写的东西脸红。用个笔名,到时死不认帐。小说写好后,她不管什么职业道德不职业道德,她喜欢的几本杂志,都寄去一份。她知道作家的职业道德不允许一稿多投,但她想,我不是作家,所以作家的职业道德不能规范我。每家杂志她都用个不同的笔名,她拿出字典,随便翻到一页,揪出一个字,就是她笔名的姓。再翻一页,再揪出一个字,就是她笔名的名。她不无得意地想,如果以后我成了名作家,后人研究我的时候,肯定会对我的笔名大加研究。他们哪里知道我是这样决定我的笔名的,活该把他们研究得晕头转向。看来广种博收这话没错,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她收到通知,有两家杂志社准备刊发她的小说。她欣喜若狂,但她知道不能一稿数登,只好退掉了其中一家,象那些怀了第二胎不能生、只好做人流手术的妇女一样,痛惜了很久。艾米的小说发表后,杂志社给她寄了两本样本,还有一笔稿费,当然不是天文数字,不过也算是她第一笔收入。她暂时还不想把小说给ALLAN看,天机不可泄露,女孩子,要自重,等他来追。开学后,艾米仍然叫ALLAN陪她练口语,她说进了大学,更需要练口语了,因为现在她是英语专业的学生了,不练好口语怎么行?ALLAN没有意见,仍象从前一样选TOPIC,准备资料,陪她练习。但过了一段时间,他忙起来了,就把以前的一星期一次,减到了两星期一次。ALLAN迟迟没有来追,艾米等得太心焦,生怕他在学校里看上了谁,被人捷足先登了。没有别的办法排遣她心中的情思,只好又写小说。这次她写了个双尾的短篇,一个故事,两个不同的结局,一个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另一个是女主人公吞食安眠药自杀。投出去后,很快就被两家杂志社录用了。一家是比较通俗的杂志,删去了悲剧结局。另一家是比较高雅的杂志,删去了大团圆结局。艾米恍然大悟,原来高雅文学是以人物的不幸来打造自己的高雅的。有情人终成眷属在高雅的文人眼里,就是落了俗套了。不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给人看,就登不了大雅之堂。这个发现使她决定以后生活上向通俗文学看齐,写作上向高雅文学看齐。生活上,争取过得大团圆一些,写作上,争取每篇都写死几个人。有一天,艾米听爸爸说,ALLAN在准备提前毕业,虽然毕业证还是要到七月份才发,但他可以早点去工作。她听到这个消息,真的是惊呆了,他要毕业了?她从来没去想他总有一天是要毕业的,而他毕业了就不一定会呆在J市了。潜意识里,她觉得不去想一件事,那件事就不会发生。艾米觉得实在是不能再等了。她觉得他没来追她,主要是因为他把她当个孩子。她想,如果我追他,他就瞧不起我,那也正好说明他不值得我爱,我至少可以早点发现这一点,早点打消我的幻想。于是,她开始了她的攻势。有一天,她打听到他学校周五晚上有舞会,就打电话给他,问他能不能带她去。他答应了,说周五晚上六点半来她家接她。周五的晚上,六点半还差一点的时候,ALLAN来敲艾米的门,她在卧室里叫道:“大门没关,你自己进来吧。”他进了门,在客厅等她。当艾米穿着一条长长的白色连衣裙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她看见ALLAN有点愣住了,好一会才说:“哇,穿得象个小仙女一样,看来我得去换衣服了。”她看看他,发现他只穿着平时穿的衣服。“怎么?你们学校舞会不兴穿得正正规规的吗?”她好奇地问。“学生舞会,很随便的。不过没什么,穿得正规的也有。我们走吧。”她赶紧叫道:“等一下等一下,我去换衣服,既然你不穿正规的,我也不要穿得太正规了,不然你不跟我跳了。”她跑进卧室,换了一件不那么正规的裙子,想了想,跑到客厅里,背对着他,说:“帮我拉上背后的拉链,我够不着。”他很听话地为她拉上了拉链,说:“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天冷,外面穿件厚点的衣服。”那次舞会,使她产生了要把他尽快追到手的紧迫感,因为她看得出,有好些女孩都挺喜欢他的,有的是认识他的,有的根本不认识他。她们一直盯着他看,有的还走过来邀请他跳舞,如果不是她一直跟在旁边,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他一直在跟她跳,她也每支曲子都跳,因为如果一坐下来,就会有别的女孩上来搭讪,她怕他被别的女孩邀走了。每逢有人来邀舞的时候,ALLAN就会说:“对不起,我带了舞伴。”艾米听了这话,真是喜忧参半。他拒绝了别人,她很高兴,但他的话也说明如果他今天没带舞伴的话,他是会去跟别人跳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女孩这么大胆,舞会上,不是应该男孩子邀请女孩子的吗?而且他旁边还跟着一个我,难道她们当我透明吗?但她想想自己,就理解了那些女孩。有些时候,MOTIVATION强过了ETIQUETTE,人就顾不上墨守成规了,不管是舞场,还是情场,都是如此。你还记得那些ETIQUETTE,你还在遵守那些ETIQUETTE,只能说明你背后的MOTIVATION还不够强。有的人一生都不会有那么强的MOTIVATION,可能是因为他们天生有比较强的克制能力,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没遇到那样一个人。她决定今晚要向他摊牌,成败在此一举。明天早上醒来,自己或者是一个全世界最幸福的人,或者是一个全世界最悲惨的人,但绝对不能仍然生活在幸福与悲惨的夹缝之中。十年忽悠(9)舞会还没有散场,ALLAN就提议送艾米回家,说他今晚要回简阿姨那边去,太晚了会吵醒人家的。她知道他说的是他父母在J市的一个朋友家,他父母移民去加拿大后,他周末就住在那个简阿姨家。她还知道那家有个独生女,叫简惠,英文名字叫JANE。她听他说是回简家去,就更着急了,现在她觉得所有的女孩都是潜在的情敌。ALLAN一直把她送上了楼,但等她开了门,他就告辞了,说:“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她央求说:“进来坐一下。我爸爸妈妈都不在家,他们去我奶奶家了。”“不了,还得骑个把小时的车,我回去太晚,会把简阿姨他们吵醒的。”“你今天不回那里不行吗?”“我事先没告诉他们,不回去怕他们担心。”“那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就不怕我难受?”她的泪水涌进眼眶,哽咽着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说着,泪水就流了下来。她看见他立即变得手足无措,轻声叫着:“艾米,艾米,别这样。。。”看看她越哭越厉害,他推开门,轻轻把她拉进屋去,开了客厅的灯,让她坐在沙发上。“怎么啦?”他担心地问,“怎么好好的就哭起来呢?在楼梯里也不怕别人看见?”她哭得更厉害了:“我忍得住我会在外面哭吗?”她抽抽搭搭地说,“我忍了很久很久了。。。”她越哭越厉害,越想越悲伤,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就是想哭。她一直哭,他就一直惊惶失措地问:“艾米,你怎么啦?”“你别管我,让我---尽情地---哭一哭,平时家里---有--人,我连哭---哭的机会都没有。。。”这句话,足够让任何已经哭开了头的人悲从中来了,你想想,连哭的自由都没有,这事本身就很值得哭了。他无助地看着她,小心地问:“艾米,你怎么啦?你告诉我。你这样哭,把我都哭糊涂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你告诉我,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向你赔礼道歉。”“光赔礼道歉有什么用?如果是你做错了事,你会改吗?”她抽泣着问。“如果是我的错,我当然会改,但是你不要哭 --,你这样哭,我很难受----”“你错就错在老是不来追我,”她老老实实地说,“我等得太久太久,我哭得太多太多,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他看着她,很久才说:“可是你还是个小孩子---”她指指自己的左胸,问:“你说过,是不是小孩子,主要是这里决定的,对吧?”他点点头,但不等他说出话来,她就拉起他的手,放到她左乳上,“那你看看,我是小孩子吗?”他脸红了一下,无声地笑了,说:“你歪曲我的话,我说的是心,不是----”“不是什么?”她抬起眼,盯着他问。“不是保护心的盾牌---”他的手被她抓着,按在她厚厚的盾牌上,使他很不自在,但他没有把手抽开,只是望着她。她发现他那大而黑的眼睛可以一直看着她,很久不眨一下。她也试着不眨眼地看着他,但她发现很难做到,越想不眨越眨得快。他还没眨一下,她已经眨了不知多少下了。她避开他的视线,伸出另一只手,摸摸他的胸,说:“你不要老说我小,其实你比我小,承认不承认?”他笑着抽出手:“承认承认,我比你小,你赢了,我甘拜下风。你这张嘴呀,狡辩起来无人能敌。”他刮了刮她的鼻子,说,“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这么傻呼呼地哭?你把我的头都哭晕了。”她破涕为笑,用指甲掐着自己的太阳穴说:“我把自己的头也哭晕了。”“要不要我给你按摩一下?我妈妈头晕的时候,我就这样给她按摩,很见效的。”他让她躺在沙发上,他用一个杯子装了冷水,用手指蘸了水,象做眼保健操一样为她按摩,然后一直按摩到她的整个头部和后颈。他的手指凉凉的按在她脸上,她的发丛中,她的后颈上,很舒服,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从头传到脚。她觉得头一下就不晕了,人变得很安详,很宁静。他边按边说:“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这样哭?哭能解决什么问题?有什么不开心就告诉我,不要一上来就是哭鼻子抹眼泪的,搞得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今天到底是为什么哭?”她站起身,走进卧室:“你到这里来,我给你看点东西。”他从来没进过她的卧室,走到门边就站住了。她跑上去把他拉进来,把他按坐在她的小床上,给他看她写的小说。他很认真地读着,而她则坐在他旁边,搂着他的脖子。她觉得这一幕好温馨,好甜蜜,一定要写进下一部小说里去。他看完了,转过头,笑着说:“你这个小脑袋里转着这么多东西啊?亏你还能考上B大。。。”“爱情的力量嘛。我是不是可以成为一个大作家?”他点点头:“已经是大作家了,这是很有名的杂志。”然后他问,“大作家写的那个骗取安眠药的情节,是在哪里看来的?”“为什么说是看来的,”她吃惊地问,“你说我剽窃?可那是我自己写出来的,是我自己的经历,我已经存了很多安眠药了---”她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小瓶子,给他看。他接过去,紧紧捏在手里,起身走到洗手间,打开瓶盖,把药全倒进厕所,放水冲掉了。她嘻嘻笑着:“冲掉了就冲掉了,反正没花钱,要的时候再去骗---”他很严肃地说:“艾米,以后不要为了写些耸人听闻的东西就这样体验生活。写什么是一回事,过什么生活是另一回事。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并不等于要来源于自己的生活,很多是来源于别人的生活。写杀人的,不用亲自去杀人;写自杀的,不用真的自杀。写小说可以写得疯狂一些,但在生活当中,不要去做疯狂的事。我不喜欢疯狂的女孩,她们令我害怕。”“我只是说说而已,我肯定不会做疯狂的事的。”她保证说。“那就好。”他解释说,“你爸爸是我的导师,我跟导师的女儿---这样,总觉得有点别扭---”她一本正经地问:“怎么?你信佛教?是和尚?”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我不信佛教,怎么啦?”“那你为什么跟道士的女儿在一起会觉得别扭?”他哈哈大笑,指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得意极了,继续发挥说:“我是个道士的女儿,难道是我自己选择的吗?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我们党的政策是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我妈妈家是地主,我爸都不嫌弃她,你怎么因为我爸爸是道士就株连到我头上了?”他笑得前仰后合:“真的服了你这张嘴了,天上地下胡扯一通,扯出了和尚道士不说,连文革的成分论都扯出来了。”她央告说:“我们可以不让我爸爸妈妈知道呀,我们做地下工作,好不好?如果等到你毕业,你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爸爸说你要提前毕业,是真的吗?”他点点头。“你毕业了要到哪里去?”“想到南边去。”想到他很快就要离开J市,她很快就要见不到他了,她的泪水又涌上眼眶:“你要走了?那我们----”“你看你看,还说不是小孩,刚才还哈哈大笑的,一下就哭起来了,说起风就是雨。不要哭,不要哭,我还没说完。本来是想提前毕业的,但是现在---有了你---这个拖后腿的-”她欣喜若狂,搂住他的脖子:“你不提前毕业了?你---你为了我,不提前毕业了?”她一边胡言乱语,一边象只小鸡一样在他脸上乱啄。他好像被她急风暴雨般的啄弄昏了头,任她乱啄一气,很久才变被动为主动,吻住了她四处乱啄的嘴。那是一个又深又长的吻,她感到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化成了水。。。十年忽悠(10)接下来的日子,用艾米小时候的话来形容,就叫做“光阴似前,日月如俊”。艾米对很多词语,都有她自己的读法。她从小就爱看闲书,而且大多看那些她的词汇量还不够阅读的书。遇到不认识的字,坚决执行“中国人认字认半边”的政策,既不查字典,也不问爸爸妈妈,自作主张瞎猜一下了事。人说第一印象永远是最难抹去的,所谓“先入为主”是也。所以有些字,虽然后来知道了正确的发音,她还是不愿改过来,反而觉得正确的读音怎么读都不对头。小时候,她一直以为“迫击炮”是“追击炮”,被妈妈纠正过了,还是不相信,狡辩说:“能主动追着目标打的炮不是比被迫去打的炮更好吗?”所以她每次跟ALLAN约定见面的时间地点时,就问:“这个星期我们到哪里去‘唧唧我我’?”她知道如果她的“道士”爸爸听见,肯定要纠正她,说那应该是“卿卿我我”。可是她觉得“卿卿我我”听着就是没有“唧唧我我”顺耳。她问ALLAN这是为什么,他笑着说:“‘卿卿我我’不过就是‘你你我我’的意思,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而‘唧唧我我’听上去多么鸟语花香!”她高兴得一蹦三丈高:“知我者,ALLAN也!”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虽然他对她最稀奇古怪的想法一猜就中,但对她最一般的女孩心思,却好像不太懂一样。他骑自行车带她的时候,如果她要求坐前面,他会把她抱上他自行车的横杆,用两臂很温柔地圈着她,跟她耳鬓斯磨。但如果她没说要坐前边,他也不主动要她坐前边。花前月下,如果她依偎到他怀里,他会一直抱着她,好像没有厌倦的时候。但如果她没依偎到他怀里,他也不会把她拉到他怀里,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她旁边,听她神侃。她忍不住问他这是为什么,他说:“我不想做你不喜欢的事。”她有点气恼地想,难道你看不出我喜欢你疯狂一点,原始一点?他给她的感觉是柔情有余,激情不足。他好像总是保持着一个什么分寸,每次离关键时刻还有几步,他就打住了。她觉得在这一点上,他跟书里写的那些男生不同,跟她听到的故事里的男生也不同。那些男生都是急不可耐地要把女朋友弄上床的,至少在弄上床之前是急不可耐的。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她没魅力,还是他没能力?她老是有一种渴望,就是要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情人,好像只有那样做了,他们的关系才算是真正建立起来了。她还从来没有过那种经历,但她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书,五湖四海、千奇百怪的故事都知道一些,是个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她记得有一篇小说里把那些被迫卖身的女人称为“半处女”,因为她们把身体给了人,心灵却没有投入进去。她觉得自己也只能算是个“半处女”,不过是TO THE OPPOSITE,因为她的心已经给了他,思想上也早已把那件事想像过多次了,但是行动上还没有做过。虽然她不在乎处处带头,但对这件事,她觉得是应该男生来起带头作用的。女孩即使心里是一百个愿意的,也应该只表现出50个愿意,甚至是负50个愿意,半推半就嘛,里面不是还有一个“推”吗?推就是那个负号。如果男孩都没冲动到想做那件事,女孩推什么?就什么?她不知道ALLAN在等什么,有好几次,机会就在眼前,但他却执意放过了。她想,是不是他并不爱我呢?她这样一想开头,就越想越怕了。她突然意识到,虽然两个人象男女朋友一样在一起了,但他从来没说过“我爱你”三个字。当然她想到自己也没直接说过那三个字,但是,如果一个女孩自己扑到一个男孩的怀里,那还不比那三个字更能说明问题吗?她不爱他,她会那样做吗?但她不按照这个逻辑去揣摩他,因为她觉得男生跟女生不同,男生即便不爱一个女孩,他也可以吻她抱她,因为那只是他生理上的需要。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女生总想听男生直接说出“我爱你”三个字的原因。你不说,光是抱呀啃呀,我怎么知道你爱不爱?谁不知道男生热情上来了,连猪八戒都可以抱着啃的?对男生来说,言语胜过行动,因为男生总是富于行动却吝于言语的。他们做那事的时候,多数情况下头脑都是糊涂的,但他们说话的时候,即使头脑仍然是糊涂的,总比做那事的时候清醒。对女孩来说,行动胜于言论,因为女孩总是有点羞答答的,说出的话多半是言不由衷的。不管她嘴里怎么喊“行不得也哥哥”,只要她是紧搂着哥哥的,就说明哥哥还是行得的。ALLAN的情况好像比一般男生更糟糕,他不仅是没说那三个字,连一般男生头脑发热时会做的事也没做。男女在一起,如果男生很冲动,至少还说明那个女生能令他激动,起码是生理上的吸引力够本了,但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冲动起来是什么样子。她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对ALLAN没吸引力,那就是因为他是GAY。如果他不是GAY,那他就是有所保留,他在为自己留退路,他不想彻底陷进来,他想保持随时退出的自由。无论是哪个原因,都使她很惶惑,很紧张,很难受。1997年情人节是个星期五,艾米很早就在计划怎么样过这个情人节了,这是她跟ALLAN的第一个情人节,他很快就要毕业了,毕业后他会去南面工作,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一起过情人节了。她决定要在这个情人节跟他成为真正的情人。她摇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爸爸妈妈周五晚上去听音乐会。然后她在房间里点了红色的蜡烛,在客厅里放上浪漫的音乐,把整个家搞得象被醋熏过了一样,酸溜溜的很小资,然后忐忑不安地等ALLAN过来。他按约定时间来到她家,送给她一个音乐盒,那是个小巧精致的心型盒子,打开盖子,就会听到>的音乐,还有一个跳芭蕾舞的小人儿会在盒子里的小镜子上旋转。她夸张地说:“哇,这么文明的礼物?相比之下,我送给你的礼物就太原始了。”“原始好啊,返朴归真嘛。原始到什么地步?”“原始到山顶洞人的地步,是一个CAVE WOMAN。”他好像有点惊讶:“你的礼物这么不同寻常?早知道你喜欢原始文明,我送你一个云南元谋人好了。看来我挑的礼物太俗套了。”她安慰他说:“俗到极处,反为不俗。”他好奇地问:“什么CAVE WOMAN?不要告诉我你把博物馆的山顶洞人化石偷出来了。”她神秘地指指卧室:“藏在我卧室里,我们进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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