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她善体人意地捏捏他的手臂。“别担心。”她柔声说道。“你会全部记起来的,慢慢来。” 但是又过了好几天,他始终没有恢复记忆的迹象。她可以感觉到他聚精会神地倾听她说的每一个字,似乎想要硬逼着自己想起来。不过他从未沮丧,也没有发过脾气。他只是不断地尝试。他一心想要痊愈,便不遗余力地朝着这方向进行。 斯迪取下喉头的通气管那天,佛兰也来了。他陪伴洁伊在走廊上等候,握着她的手。几分钟以后,斯迪房中传出一声痛苦的嘶喊,使她为之瑟缩。“还不能进去。”他轻声说道。“他们还要把胃管也拿出来。” 那是斯迪的叫声?他初次发出的声音,竟是出于痛楚。她开始发抖,她想不顾一切地冲到他身边。但佛兰制止了她。房间里未再传出声响,最后房门终于打开,医生和护士们鱼贯而出。陆少校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他停步和洁伊说话。 “他没事。”他说道,对紧张的她微微一笑。“他在呼吸,也能讲话。不过我要警告你一声,他的声音和从前不同了。他的声带受伤,以后说话都会沙沙的。” “我想现在就进去和他谈谈。”佛兰说道,低头望望洁伊。她明白他有些事情要告诉斯迪,虽然斯迪已经忘了发生的一切。 “祝你好运。”陆少校说道,疲倦地对佛兰笑了。“他不要你,他想见洁伊,而且他很坚持。” 了解他是个固执己见的人,佛兰并不觉得意外。不过他仍然必须去问斯迪几个问题。如果今天是他的幸运日,这些问题说不定会触发斯迪的记忆力。他拍拍洁伊的手,便走进斯迪的房间,掩上了门。 不到一分钟,他又打开门,半是沮丧半是好笑地望着洁伊。“他要你进来,不见到你他不愿意合作。” 她走进病房,抓住他的床栏。“我来了。”她低语。 一时之间他没作声,然后他开口了。“我想喝水。” 她差点笑出声,因为这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等她看见他紧绷的下颚和嘴唇,便明白他是要检查自己的情况。她转身倒了大半杯冰水,插上一支吸管,递给他。 他将液体吸入口中含了一会儿,仿佛想要让水分渗入他的组织。然后他徐徐将水咽下,一会儿以后便轻松了。“谢天谢地!”他嗄声低语。“本来我的喉咙还很痛,不知道可不可以吞东西,现在我有把握不再需要那根该死的管子了。” 佛兰在洁伊身后,发出一声闷咳。 “还有什么事吗?”她问道。 “有的,吻我。” 5 第二天早上,当她打开斯迪房门的时候,他转头唤了一声:“洁伊。”他的声音带着很重的喉音,她猜想他大概刚醒。 她停下脚步,望着他被纱布包着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也搞不清楚。”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也许是我闻到了你的香味,或者是我感觉到你来了,要不就是我从你的脚步声听出来的。” “我的香味?”她莫名其妙。“我没用香水,所以如果你能从那么远的地方就闻到我的味道,一定出了什么差错。” 他的嘴唇扭曲成一个笑容。“是一种淡淡的清香,我喜欢。我能否得到一个早安吻?” 她的心猛跳了一下,就和昨天他要求她吻他时一样。当时她只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佛兰站在她的身后假装没看见。但后来她花了十分钟才让心跳恢复正常。 她走上前倾身给他一吻,只让嘴唇逗留了一秒钟。但当她抽身退开时,他加重力量贴上她的唇。她感到一阵兴奋,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 “你觉得怎样?”她问道,随即后悔问了这个似乎语含双关的问题。 “糟透了。” “哦。” “我在这里有多久了?” 她居然得停下来算算日子,使她自己都觉得意外。在她陪伴他的这段日子里,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三个星期。” “那是说还得再过三星期我才能拆石膏啰?” “我想是的。” “好吧!”他好象仅仅勉强同意,她感觉如果他们不在三星期的期限后把石膏拆掉,他大概就自己动手了。他抬起左臂。“今天我身上又少了两根针。大约一小时以前,他们把静脉注射针拉掉了。” “我还没注意到呢!”她叫道,对他口气中那丝骄傲暗觉好笑。她怀疑她是否能习惯他沙哑的嗓音,不过每回她听见他的声音,脊骨便会窜过一阵轻颤。 “我拒绝吃止痛药。我要保持头脑清醒。现在我只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什么地方?我听你叫那位医生少校,所以我知道我是在一家军医院里。问题是,为什么?” “这里是贝西达医院。”她说道。 “海军医院?”惊讶使他的声音更形粗砺。 “佛兰说是为了安全起见才送你到这里来的,通往医院这一部分的入口都有警卫驻守。” “陆少校不是海军?”他敏锐地问道。 “不是。”他忘了有关自己的一切,却记得贝西达是一家海军医院,并认出陆少校并非任职于海军,未免令人称奇。她注视着他紧闭的嘴,而他却正在思索她刚才告诉他的话。 “那么是一些很有影响力的人要我留在这里了。可能是中央情报局的人,”他又继续说下去。“也可能是白官。不过中情局的可能性最大。裴佛兰是什么人?” “他是联邦调查局的人,我信任他。”她坚定地说道。 “该死!越来越复杂了。”他喃喃说道。“这些机关和军方合作倒是非同小可,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那次爆炸的情形。” “佛兰没跟你说?” “我没有问他,也没有提供任何资料,我又不认识他。” 是了,这样就像斯迪了。他总是退在一旁,冷眼旁观,她嫁给他以后才发现他这种习性。他运用他的魅力当作挡箭牌,所以大部分的人都认为他是个外向主动的人,其实正好相反。他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相信任何人,也不让别人接近他。但大家都没注意到这一点,因为他实在太会做戏了。现在她发觉那个挡箭牌已经消失,别人接纳他或是鄙弃他,他都不在乎,这种态度不易为人所接受,不过她却比较喜欢。它真实,没有伪装或欺骗,现在也是他第一次让她接近他。他需要她、信任她。或许这是情势所迫,不过的确还是发生了,完全出乎她预料之外。 “洁伊?”他敦促道。 “我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解释。“我不知道你为何在出事现场,他们也不知道。” ““他们”是谁?” “佛兰。”. “还有他的上司。”他淡淡地补充。“说下去。” “佛兰说据他们所知你并未触犯法律,也许你只是个无辜的旁观者。不过你是出名的爱惹麻烦,他们猜想你可能知道出事的情形。他们安排了一个卧底的人,但却有人在现场安置了一颗炸弹,把所有的人都炸死了,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卧什么底?” “我也不清楚,佛兰只说这牵涉到国家安全。” “他们恐怕那人的身分已被发现了,不过他们无从得知,因为对方派的人也当场死光了。”他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那颗炸弹要炸的也可能是对方的人。该死!怪不得他们巴不得我赶快恢复记忆!不过,你又为什么被扯进来的呢?” “他们带我来辨明你的身分。”她说道,心不在焉地抚摸他的手臂。 “辨明我的身分?他们认不出我吗?” “他们没把握。他们发现你驾照的碎片,不过他们仍然不确定你是……你,或是他们的特工。显然你和那个人的身材差不多,再加上你的手灼伤无法辨认指纹。“她依稀想起一件事情,不过又想不起细节。她差点就想起来了,不过这时斯迪的下一个问题又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他们为什么要你来,没有别人可以证实我的身分吗?还是我们离婚以后仍然很亲近?” “不,没有,我已经五年没有见到你了。你向来是个独行侠,没有很亲密的朋友,也没有亲戚,所以只有找我来了。” 他不安地移动,流利地低咒了一声。“我试着弄清楚情况,”他厉声说道。“可是总是白费力气。你告诉我的事有些很熟悉,我就想,是了,那就是我。有时候你说的那些事好象是一个完全与我无关的陌生人的事。见鬼了,我要怎么办?”他沮丧地说完。 她的指尖滑过他的手臂,想要安抚他。她没有白费唇舌说些无关痛痒的陈腔滥调,因为她感觉那只会让他更恼火。问这些问题耗尽了他仅有的那点力气,他动也不动地躺了几分钟,胸膛急遽起伏。最后他的气息缓和下来,他喃喃说道:“我累了。” “你太逼自己了,你知道,才过了三个礼拜。” “洁伊。” “什么事?” “留下来陪我。” “我会的,你知道我会的。” 两天以后,斯迪被移出了加护区,搬进一间私人病房,警卫也随即加强提防。新病房比原来的加护病房多了部电视,斯迪坚持收听所有的新闻节目,好象打算在节目中找出目前情势的线索。问题是他似乎对世界情势极感兴趣,并且可以如数家珍地谈论外国政局。洁伊感到无法释怀,斯迪一向对政治并无特殊兴趣,而他目前的表现却显示出他在这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看来他对那件差点害他送命的爆炸事件的了解,可能远比佛兰所知为多。也许佛兰一直都知情,他曾经私下和斯迪进行过数次冗长的谈话,不过斯迪对他仍然怀着戒心。只有在洁伊面前,他才较为松懈。 他的伤势使他无法下床,而且由于手部灼伤,也无法使用拐杖。不能下床活动使他苦不堪言,也慢慢磨掉了他的耐性和好脾气。他只选喜欢的节目,对所有的综艺节目以及肥皂剧都不屑一顾。不过就算他喜欢的节目也有美中不足之处,因为这种节目都以观赏画面为主。只能用耳朵听使他大感挫折,没多久他便要求只在播新闻时开电视。洁伊使尽浑身解数想逗他开心,他喜欢她读报纸给他听,不过大部分时间他只想谈话。 “告诉我你的长相。”有一天早晨他说道。 不知为何,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嗯,我的头发是棕色的。”她迟疑地开口。 “那种棕色?带红?还是带金?” “我想是带金色,不过偏暗,蜂蜜色。” “长吗?” “不,只快到肩膀,很直。” “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蓝色的。” “很好。”她未作任何补充,他忍不住逗她。“你多高?” “中等高度,一六七公分。” “我有多高?我们很相配吗?” 她的喉咙抽紧。“你有一八二公分高,我们跳舞的时候很相衬。” 他将扎了绷带的双眼转向她。“我不是说跳舞,但等我拆掉这些石膏以后,我们去跳舞吧!也许我还没忘记怎么跳舞。” 她不知道在这种一听见他沙哑的声音便引起她狂野反应的情况下,是否能安然被他拥在怀中,不过他还在等她回答。“这算是约会了。” 他举起双手。“明天我就可以解开我手上的绷带,下个星期我就要接受最后的眼部手术,两个星期后拆石膏。再给我一个月让我恢复体力。到时候我应该已经拆掉眼睛上的纱布,我们就可以进城去跳舞了。” “你只给自己一个月的时间来恢复体力?你的野心是不是太大了?” “我以前也做过这种事。”他说完便不再做声。洁伊屏息注视他,一会儿之后他便轻声诅咒。“该死的,我“知道”这些事,可是我却不记得。我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东西,我知道新闻中提到的所有国家元首的名字,甚至还记得他们的长相,可是我却不知自己长得什么样子。”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又平静地说道:“有时候我真恨不得亲手拆了这家医院。” “陆少校已经告诉过你了。”洁伊说道,对他的话仍感震惊。她真害怕斯迪不再是个冒险家,而是个情报员。“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他说你的记忆大概会一点一点慢慢地恢复。” 他唇边缓缓浮起一个微笑,加深了他嘴角的笑纹,吸引住她无助而着迷的目光。他的嘴唇似乎比从前饱满,好象还有点肿胀,或许是因为他的脸变瘦了。“对不起,”他说道。“我会注意的。” 第二天早上医生拆掉他手上的绷带时,洁伊在旁边陪着他。一块块发红的皮肤仍然历历可见,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遭到感染的危险,不包绷带皮肤痊愈得比较快。但是他如果过度使用双手,还是会痛的。 “你手上的皮肤现在还很嫩。”替斯迪治疗灼伤的大夫剪掉最后一段绷带时说道。“直到新皮长出前要小心一点。你的手会有点僵硬,要常练习使用它们。你的筋腱并未受伤,所以很快就可以完全复原。” 斯迪缓缓地伸展手指,痛得皱起脸,等医生和护士们都离开以后,他唤道:“洁伊?” “我在这里。” “我的手看起来怎么样?” “红红的。”她老实地回答。 他又动动手指,然后小心翼翼地摩擦双手。“感觉好奇怪。”他说道,笑了笑。“好嫩,而且光滑得像婴儿的皮肤。”他的笑容突然消失,皱起眉头。“我的手是很粗的。”他又开始探索他的手,好象要找回一点熟悉的触觉。 她轻轻笑了。“有一年夏天,你成天在沙滩上打棒球,结果你的手粗得跟牛皮一样,还长了满手的厚茧。” 他似乎仍若有所思,后来他的心情又好了。“过来坐在床上,坐在我旁边。” 她好奇地照做了,面对着他。他的床头已经调高,于是两人面面相对。她突然注意到虽然他的肩膀和胸膛上少了许多肌肉,但仍使她相形见绌。她又忍不住开始猜想,他到底是从事什么工作,才锻炼出这样的体格。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摸到她的头发。她明白他要她坐在他旁边的用意了,所以坐着没动。他的手指梳过她的发丝。他没开口,又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托住她的面颊,手指轻拂过她的额头和鼻梁,然后是嘴唇和下巴,最后滑落到她修长的颈项。 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他徐徐地用手指围绕她的粉颈,好象在测量它,然后沿着她的锁骨画到肩膀。“你太瘦了。”他喃喃说道,握住她的肩头。“你吃的不够多吗?” “其实我已经胖了一点了。”她低语,开始在他温暖的触摸下颤抖。他的双手有意地游移到她的乳房上,洁伊猛抽一口气。“轻松点,轻松点。”他说道,抚摸着柔软的山丘。 “斯迪,不要。”可是她却闭上了眼睛,她体内传遍温暖的愉悦,血液舒缓有力地在血管中流动。他的拇指揉着她的乳头,她哆嗦了,乳房紧绷。 “你好柔软。”他的嗓音越发沙嗄。“天啊!我真想触摸你。过来这里,甜心。” 他不顾双手的疼痛,将她拉近。自从她的声音迷住他,将他带出黑暗之后,他便多次梦想这么做。他感到她的纤细、她的柔软、她的温暖。他嗅着她肌肤的甜香,抚摸着她如丝的秀发,呻吟一声开始搜寻她的唇。“我们不该这样的。”她费力地说道,别过头避开他饥渴的唇。她轻轻推拒他的肩膀。 “为什么不?”他喃喃说道,趁机吻上她的颈项。他的舌触着她耳后的敏感部位,美妙的愉悦感觉一波波在她全身泛滥。她紧紧抓住他的肩头。他眼睛看不见并未对他构成阻碍,他知道如何抚弄女人的身体,本能比记忆更为有用。 良心和自卫意识使洁伊再度推拒他的肩膀,这回他缓缓放开她。“我们不能再和对方牵扯不清。”她低声说道。 “我们都还是单身。”他指出这点。 “只是我们以为如此。斯迪,过去五年之间你可能遇到了一个你真正在乎的人,她也许正在等你回家,在你恢复记忆之前,你无法肯定你是不是自由之身。我……我想在我们重续前缘之前,应该先搞清楚状况。” “没有人在等我。”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她倏地离床走到窗边。天空是一片铅灰色,雪花漫无方向地随风飘舞。“你无法确定。”她坚持,转身凝视他。 他虽然看不见,脸还是朝着她的方向,他嘴上强硬的线条告诉她他正怒火中烧。床单落到他的腰际,露出他的宽肩和胸膛。经过这场折磨以后,他削瘦、苍白而虚弱,但他仍给人留下强而有力的印象。在这次意外发生以前,他必定强壮得不可思议。她未曾与他谋面的这五年。越发成为不可解的谜。 “那么这些日子以来,你留下来陪我只是因为有南丁格尔情结啰?”他尖刻地说道。这是她第一次拒绝他,他感到很不是滋味。如果他能下床走路,他才不管他是否看得见,是否如此虚弱无力,他一定会走到她身边。这时他再度对自己两条腿都断了感到懊恼。 “我从未恨过你。”她试图解释,至少该尝试一下。“我想我们从未深爱过对方,这导致我们婚姻失败。佛兰要求我留下,是因为他认为你在目前的情况下会需要我。连陆少校都说如果你能接近一个你熟悉,在意外发生之前认识的人,会对你有帮助。所以……我才留下来。” “别找借口了。”她的尝试使他更加怒不可遏。她从未见过别人这样发脾气。他一动也不动,极为自制,说话的声音只比耳语稍大。一阵寒意窜过她的背脊,他的愤怒像火又像冰,同时鞭笞着她。“你难道以为我看不见,就不知道你现在已经被我挑起了情欲。再试试别的说法吧,甜心。” 他那种盛气凌人的口吻,让洁伊也气起来了。“好吧!既然你要听实话,我就告诉你。我不信任你,你一向不肯安于本分,固定下来创造一个共同的生活。你只喜欢冒险,追求一些我不能给予你的东西。我不打算再重蹈覆辙,我不想再和你牵扯不清。现在你想得到我,或许你还有点需要我,可是等你康复以后呢?你又会拍拍我的头,吻吻我的脸就一走了之。谢了,不过我可不会感激你,我现在比以前有脑子了。” “这就是我一碰到你你就开始颤抖的原因?你还想和我继续下去,只不过你害怕。”他冷冷地说道。 “我说了我不信任你?我可没说我怕你。我凭什么信任你?你就是喜欢自找麻烦才差一点被炸死!” 她突然觉悟到自己在对他大吼大叫,可是他连声调都没提高过半分。她走出房间,靠在墙上,直到她的怒火和颤抖俱皆平息。她觉得很难过,不是因为和他吵了架,而是因为他说得没错,她是在害怕。她简直吓坏了,可是一切都为时已晚。她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但她又已爱上他了。她不再了解他,他变了:他更坚强、更粗野、也更危险了。 不过这一切都无法改变她又爱上他的事实。从前她爱上他是因为一时昏了头,而现在她又爱上他却更加没有道理可言。老天助她,她已经设防准备承受更多的痛苦,但却束手无策。 6 “一切情况都很好,柯先生。”一个平静的声音安抚地说道。“你的手术已经完成。躺着别动,我们马上送你回病房。” 一会儿之后,他感觉到手术床开始移动。 “我在这里,斯迪。”洁伊说道。在他听来,她的口气似乎颇为紧张。 他被抬到病床上。“洁伊!” “我在这里。” 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左手,她冰凉纤细的手指握住了他。她的手显得好小好脆弱。 “医生说一切都很顺利。”她说道。“大约两个礼拜以后就可以把绷带拆除了。” “到时候我就要出院。”他喃喃地说。他握紧她的手,麻醉药残留的药效又使他沉沉睡去。 当他再次醒来,已经不再昏昏沉沉了,不过还是觉得很虚弱,他现在已养成忽视体内痛楚的习惯。在他生命中未知的某一点,他曾经学会如果能对痛苦置之不理,人类的身体便可以发挥超人的潜能。显然他对这个教训印象深刻,以致这已成了他的第二个天性。 此刻他已清醒多了。他不用开口呼唤她,便知道洁伊在房里。他听见她的呼吸声,听见她在他身边翻阅杂志的声音。他可以闻到她肌肤淡淡的甜香,只要她一进入房间,他便能凭借这股香气断定来人是她。除此还有感官的觉醒,只要接近她,或仅仅想到她,便使他如遭电击,震颤不已。 自从他们上星期那次争吵以后,他没有再吻过她,不过他还在伺机而动。上回她生气了,他不想那样,他不想逼她。也许他从前亏待了她,可是她对他一定还有感情,否则她现在也不会留在这里了。等时机成熟,他就要把那些感情兑现。她是他的,他对她有一种根深蒂固超乎一切的占有欲。 他想要她。他对她的欲望强烈得使他自己都觉得惊奇。在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下,每一次她碰触他,他居然都还是感到腰间骚动,这说明某些本能的力量是痛苦望尘莫及的。痛苦一天天减轻,他的欲望却与日俱增,这是人类的基本需求。当两人互相吸引,交配的冲动便凌驾于一切之上,这就是种族繁衍的自然方式。强烈的肉欲和频繁火热的性交能强化两人之间的维系。他们会成为一对伴侣,因为在人类原始的生活中,必须由两人同心协力来照顾他们娇弱的稚儿。虽然现在单亲也可以把孩子抚养得很好,药物也可以使女人避免受孕,但是古老的本能依然存在。男人需要和他的女人做爱,好让她肯定她是他的人。他了解生物需求的本质,但这并不能减轻它的力量。 失忆症真是一种奇怪的现象,当他不带感情地对它加以衡量,它的奇妙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忘记了所有在意识层面的往事,但许多无意识的知识却丝毫不受失忆症的影响。他记得历届世界大赛车和超级杯美式足球,还有尼加拉瀑布的景观。这很有趣,却没什么重要性。 同样有趣,但却远为重要的是,他对第三世界及强权国家所知甚多,但他却不记得他是如何得到这些知识的。他对干热的沙漠地带了如指掌,他对潮湿闷热,蛇虫遍地的丛林区也知之甚详。 把这些片断的记忆凑在一起,他便可以解开一部分谜团。有关丛林的部分颇容易解决,洁伊告诉过他,他现年三十七,他可能在六零年代末期,越战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参战过。而且这些事情所能导出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他牵涉进这件意外的程度,比洁伊所知为深。 他开始怀疑能使人吐实的那些药物,对失忆症患者是否有效。如果他可能知道的事情,重要到使他获得如皇亲国戚般的待遇,当然也值得裴佛兰对他施用药物。但他们却未做此尝试,这又告诉他一件事:姓裴的知道他可以抗拒刺探他心智的药物,这表示他一定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情报人员。 洁伊不明白这一层,她的确以为他只不过是倒霉才碰上那件意外。她说过他总是喜欢接连不断地“冒险”,所以当初他一定是瞒着她进行工作,以免让她担惊受怕。 他已经拼凑出不少事实,不过还是有许多他莫名所以的小事。在他手上的绷带拆去以后,他曾经留意到他的指尖出奇的平滑,和手上其它灼伤部位新长出的皮肤摸起来的感觉并不相同。他相信他的指尖并非遭到灼伤,而是被改变了指纹,或甚至被除去了指纹,后者尤为可能,而且发生在不久以前,非常像是在他被送进这家医院以后的事。问题是,为什么?他们是要对谁隐藏他的身分:他们知道他是谁,而且显然是友非敌,否则他们也不会不遗余力来救他的命。洁伊也知道他是谁。难道还有别人在追查他的下落?如果真是这样,洁伊和他在一起是否也有危险? 疑问实在太多了,他却没有任何答案。他可以去问裴佛兰,但是他没把握能从他口中得到解答。裴佛兰对他隐瞒了一些事,斯迪不知道是什么事,不过他可以从那人的口气中听出一丝罪疚及不安,尤其是他和洁伊说话的时候。他们到底让洁伊陷入了何种情境? 他听见房门打开了,便躺着不动,他不想在得知访客身分之前就让他们知道他已经醒了。他注意到自己向来+分谨慎,这点和他刚才的推论正不谋而合。 “他醒过来了吗?” 那是裴佛兰镇静的口音,他又听出了他的罪疚,和……好感。是的,是好感没错。裴佛兰喜欢洁伊,并且为她担心,不过他仍旧在利用她,这使斯迪益发不愿合作。想到他们把洁伊也牵扯进来,让她身处险境,他就怒火中烧。 “他们把他送回房间以后,他立刻就睡着了,一直没醒。你和医生谈过了吗?” “不,还没有。手术情形怎么样?” “非常顺利,医生认为不会留下任何永久性的伤害。这几天他必须尽量躺着不要动,等他的绷带解开以后,他的眼睛可能会对光线敏感。不过他大概不会需要戴眼镜遮光。” “很好。如果一切顺利,再过两个礼拜他就可以出院了。” “等他出院以后要怎么办呢?” “我会跟他谈谈这件事。”佛兰回答道。“不过还是等过几天,他好一点的时候再说吧!” 斯迪听出洁伊似乎颇为担心。难道她已经知道了什么?否则她何必担心他出院以后的事情?不过他有一个消息要告诉她,那就是不管她要到哪里去,他都打算与她同行。他会把他的想法告诉裴佛兰,免得他以后再来麻烦他们。 他决定让自己“醒来”,于是开始在床上动来动去,牵动了插在手上的静脉注射针管。“洁伊?”他虚弱地说道,然后清清嗓子再试一次。“洁伊?”现在他听见自己粗嗄的嗓音还是不太习惯。这也很奇怪,他不记得自己从前的声音了,不过他肯定不是这样。 “我在这里。”她冰凉的手指触着他的手臂。 他对她伸出手。“我渴。” 他听见倒水的声音,然后一根吸管凑上他的唇,他感激不尽地将清凉的液体吸入干涩不堪的嘴里。他没喝几口她便把吸管拿开。“别喝得太猛。”她非常冷静地说道。“麻醉药可能会使你想吐。” 他动动手臂,又感觉到那根针管,很是恼怒。“叫护士来把这根该死的针拔掉。” “手术后你需要打葡萄糖,免得你昏过去。”她争辩道。“里面可能还加了抗生素--” “要他们给我吃药好了。”他嘶声说道。“我不喜欢被针管缠着。”两条腿都打上石膏已经够糟,他已经受够了。 她没有做声,他感到她能了解。有时他们不需言语便能沟通,两人之间仿佛有一种无言的联系。她确实明白一天到晚都得躺在床上使他多么沮丧;这不光是使人厌烦,而且也妨碍他的生存本能。“好吧,”最后她说道。“我去叫护士。” 他听见她走出房间,便躺着不动,看裴佛兰是否会自动表明身分。这是个巧妙的游戏,他甚至不明白他为何要玩这个游戏。可是姓裴的有所隐瞒,斯迪不信任他。 “你会痛吗?”佛兰问道。 斯迪小心翼翼地别过头。“佛兰吗?”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假装他认不出那人的声音。 “是的。” “还好,不怎么痛,只是很虚弱。”这是真话,麻醉药的余劲使他昏昏欲睡。不过他强迫自己保持警觉,这点很重要。他情愿忍受痛苦,也不愿不省人事。巴比安麻醉剂所导致的昏迷,是一场黑暗空虚的梦魇,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即使是失忆症也比那种完全的迷失要好一点。 “都结束了。不会再有手术、导管和针管。等石膏拆掉以后,你就会痊愈。”佛兰口气平静,却隐约带着点熟稔的感觉,好象他们两人彼此相知甚深。 “洁伊会不会有危险?”他开门见山地问道,不再打太极拳。 “因为你目睹了那件事?” “是的。” “我们并未预见到危险。”佛兰谨慎地答道。“你对我们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我们必须知道当时的情况,而你或许能够提供解答。” 斯迪干笑一声。“是啊!我知道,重要得足以动员两、三个组织,以及军方的支持。我只不过是个无辜的旁观者,不是吗?洁伊也许会相信这种说法,我可不会。所以你不用再支吾其辞,给我一个直截了当的答案。洁伊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佛兰斩钉截铁地说道。一会儿以后,斯迪微微点了点头。不管佛兰隐瞒了什么,他喜欢洁伊,而且愿意保护她,洁伊可以算是安全了。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她。 上了六个星期的石膏以后,他的腿变得又细又无力。他可以移动它们,不过动作却颤巍巍得无法控制。这几天他不是坐轮椅就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让他的肢体逐渐习惯不同的姿势和动作。他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用手杖支撑着每天站个几分钟。 洁伊望着他按摩双腿,他修长的手指利落地揉搓着肌肉。今天下午他预定要去做复健,不过他早就等不及了。自从他接受过眼部的手术以后,就像一根压缩的弹簧:紧张、等待,并且绝对自制。爆炸意外不过是一个半月以前的事,如果换了别人、大概还躺在床上吃止痛药呢!可是斯迪却从恢复神智的那一刻起,不断鞭策自己。 她看看表,他已经按摩了半个钟头。“我看这样就可以了。”她坚定地说道。“你不想上床休息一下吗?” 他在轮椅上坐直,露齿一笑。“宝贝,我早就对那张床生厌了。除非你和我一起上去,否则免谈。” 他看来充满了男性魅力和一股邪气,使她感到全身无力。他一天比一天地健壮起来,看着他复原的过程,了解他的意志力有多强大,不禁使人且喜且惧。他严格的自制和决心简直违背人性,不过他同时也对她展露了他极为人性的一面。她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如此需要她,而他在她面前表现出的脆弱更使人震慑,因为她明白这有多么难能可贵。 “替我把手杖拿来。”他命令道,满怀希望地将蒙住的双眼转向她,似乎在等看她拒绝。 洁伊抿抿嘴唇,望望他,然后耸耸肩把手杖放到他面前。万一他摔跤,那就是他不自量力的结果。“好吧!”她不动声色地说道。“起来走路然后再摔跤,把两条腿再摔断,头也摔破,你就可以在这里再待上几个月,我相信那些护士们一定乐昏了。” 他笑了,在他康复的过程中,她似乎越来越刻薄。他把这当作是他进步的象征,在他真正伤重无助的时候,她从未拒绝过他。他很高兴发现她个性的另一面。逆来顺受的女人不适合他,而洁伊却始终能在各方面配合他。 “我不会摔跤的。”他向她保证,撑起身体。当他命令他的双脚移动时,它们果然遵命而行。没锗,是不稳,但至少听话了。 “他--站起来--走路--而且--跌--倒了!”洁伊故意模仿赛马播报员的腔调。 他大笑一阵,差点跌倒,不过及时用手杖撑住身体。“你应该替我带路才对,不是取笑我。” “我拒绝助纣为虐,戕害你自己。如果你摔倒,要怪你自己。” 他邪邪地一笑,使她心跳加速。“啊,宝贝。我不会太过分的,我保证。我知道我自己的能力。来吧,带我到走廊上走走。” “不行。”她毫无商量余地。 两分钟以后,她却陪着柱着手杖,举步维艰的他在走道上行走。走廊尽头的警卫警觉地四下打量。每次斯迪一出房门,他们便是如此,只不过他不知道。洁伊和那名警卫目光交会时,不禁心中一凉。不管表面看来多么平静,警卫的存在总是提醒她斯迪身处险境。他失去记忆是否使他的处境更为险恶?他不知道自己身受威胁,也不知威胁来自于何人。怪不得会需要警卫!不过明白了这一层,却使她更为惊恐。 “我们已经走得够远了。”斯迪说道,小心翼翼地转身。他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又走了两步才驻足,转头向她。“洁伊?” “对不起。”她急急走到他身边。 接下来的几天,洁伊在他做复健运动时,看出他的决心有多坚定。复健治疗师企图对他运动的分量加以限制,但是斯迪坚持要按照自己的步调进行。他开始复健的第三天,便扔掉手杖,换洁伊作代用品。 他搭着洁伊的肩膀走路,并笑着解释万一他摔跤,还可以拉她垫背。自从他喉间的管子取掉以后,他的体重便增加得很快,而现在他的体力也恢复得很快。洁伊觉得他好象每天都有长足的进步。现在除了眼睛上的绷带以外,他似乎已与常人无异,只有她清楚他汗衫下的疤痕。他的双手仍呈粉红色,而他说话的声音永远不会改善了。他的记忆力也毫无恢复的迹象。 有时她发觉自己竟然暗暗希望他不要恢复记忆力,然后她便会感到一阵罪恶感。他现在这么需要她,可是等到他开始恢复记忆以后,他们目前的亲密关系便会消褪。如果她想保护自己,就应该趁早抽身,否则她就该抓住眼前的一切。她进退两难,只有静待事情的发展。 预计要拆除他眼睛绷带的那一天早晨,天刚亮他就醒了,烦躁不安地在房中踱步。洁伊也来得特别早,心中和他一样焦急,不过她强迫自己坐着不动。最后他打开电视、听晨间新闻。 “那该死的医生为什么还不快点来?”他喃喃说道。 洁伊看看表。“还早呢,你也还没吃早餐。” 他低声咒骂着,用手拢拢头发。他的头发还很短,不过已经可以遮住头颅上的疤痕了。他又开始踱步,在窗边停下,手指敲着窗沿。“今天是晴天,对不对?” 洁伊望望窗外的蓝天。“没错,也不怎么冷。” “今天几号?” “一月二十九。” 他的手指仍敲着窗沿。“我们要到哪里去?” 洁伊茫无头绪。“去哪里?” “等我出院以后,我们去什么地方?”她全身一震,仿佛被掴了一掌。如果他的眼睛没事,几小时以内他就要出院了。佛兰会不会要她和斯迪分开?虽然他有一次说过要她陪他到恢复记忆为止,可是佛兰后来就没再提过这件事。他仍然这么打算吗?如果是,他给她租的公寓只有一个房间,斯迪要住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她小声地回答道。“也许他们会把你送到某个地方……”她可怜兮兮地住口不说了。 “如果那样就太糟糕了。”他转过身。她望着他的身形,喉头抽紧。她好爱他,爱得她的心都在作痛。 一名护士把他的早餐端了进来,并对洁伊眨眨眼。“我看到你一早就来了,所以多准备了一份早餐。”她又端进来一个盘子,洁伊向她道了谢。“这是个大日子。”那护士开心地说道。“这顿早餐就算提前庆祝好了。” 斯迪露齿一笑。“你这么念着要摆脱我?” “你是个天使,我们会想念你的,不过你来得快去得也快。” 斯迪脸上缓缓现出红晕,那名护士笑着离开。洁伊替他摆好餐具。“过来吃早餐吧!你不饿吗?” “饿死了。” 他们很快地解决了早餐。餐后斯迪又像关在笼中的老虎一样,不停地走来走去。最后陆少校和佛兰终于姗姗来迟,后面跟着医生和护士。洁伊坐着没动,体内紧张地纠结成一团。 佛兰手上提着一只百货公司的纸袋,他把袋子放到床上。洁伊不用开口就知道那是给斯迪买的外出服,她有点感激佛兰的细心,因为她自己就没想到这个。 “在这里坐下,背对窗户。”医生说道,将斯迪带到一张椅子旁边。斯迪坐下以后,医生便取出剪刀,剪开纱布和胶带,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开,没有碰到他眼上的棉垫。 “头抬高一点。”他指示道。 洁伊的指甲掐进掌心,胸口作痛。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没扎绷带的脸部。他会是个英俊的男人,但他现在不再英俊了。他的鼻梁有点歪,垫得比从前高,他的头骨也比从前突出。总归一句话,他脸上多了些棱角,这都是他大难不死的明证。 医生缓缓取下棉垫,用药水擦了擦斯迪的眼睛。斯迪的眼皮有点肿,眼窝比从前深陷。 “把窗帘拉上。”医生静静地说道,护士立刻照办,房间里暗了下来,接着他扭亮床头的小灯。 “好了,现在你可以张开眼睛了。慢慢来,让它们习惯光线,然后眨眨眼睛,直到焦点对准为止。” 斯迪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便又合上。他再试了一次。 “该死!那灯好亮。”他说道,然后睁开眼睛眨巴着,直到对准了焦点,便转向洁伊。 她僵在原处,停止了呼吸。她仿佛看见一对老鹰的眼睛,而这对猎食者的眼眸属于她挚爱的男人。她吓得血液发凉。她记忆中的斯迪有一双柔和的棕色眼睛,但这对眼睛却是黄褐色,像闪闪发光的黄水晶。这是一对鹰眼。 他就是她深爱的男人,但她不知道他是谁。 她只知道他决不是柯斯迪。 7 他胸口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洁伊,这就是她。她对自己外貌的描述都很精确,但却不传神。她有一头蜜棕色的浓密秀发,湛蓝的明眸,和一张柔软而细致的嘴。天啊!她的嘴。它红润而丰满,像多汁的熟李子。这是他仅见最动人的红唇,只要一想到吻它并感觉它的柔润,便使他腰间疼痛不已。她的脸上除了那对湛蓝的深潭和那张美妙而性感的嘴,没有一点血色。她像被催眠了一般死盯着他。 “怎么样?”医生问道。“你有没有看见光环,或是看不清楚?” 他对医生的话充耳不闻,目光始终不离洁伊。他永远也看不够她。他走到她面前,她眼睛睁得圆滚滚地抬头望着他。他本想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臂,拉她起身,但满心的期待和激情都使他无法自制。他知道他一定捏痛她了,她发出一阵不连续的声音,接着他的唇便覆住了她。她丰满的双唇带来的快感,使他想大声呻吟。他想和她独处。她在他怀中颤抖着,双手紧攀住他胸前的衣服,似乎害怕会跌倒。 “很好,你的方向感很不错。”佛兰打趣道。斯迪抬起头,仍然紧拥着她。她的头埋在他肩际,整个人不住颤抖。 “我该说他的脑筋也很有条理。”陆少校插嘴道,含笑望着他的病人,神色极为满意。几个星期以前他还疑心斯迪是不是能活下去,而现在的他,不啻是个奇迹。他的体力尚未恢复,可是他已经活过来了,正朝完全康复之途迈进。 “我看得很清楚。”斯迪说道,声音比平时更为沙哑。他打量着这些天来以此为家的病房,就连这间病房看来也挺不错。他曾经默记房中各项物品的相关位置,在心中画出草图,现在证明了他心中的草图几乎完全正确。不过颜色有点奇怪,他没有给草图着色,只有物体的形状。 医生清清喉咙。“呃……你可否坐下一会儿,柯先生?” 斯迪放开洁伊,她颤巍巍地坐下,紧握着椅臂,直到指节泛白。他们搞错了!他不是柯斯迪!受惊过度使她无法开口,但当医生开始为斯迪--不,不是斯迪--做检查的时候,她恢复了自制、开口想要告诉他们她犯了个可怕的错误。 这时佛兰抬头看看医生,这动作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心中有一个念头逐渐成形:如果她告诉他们她弄错了,这人不是她的前夫,那他们就用不着地了。他们会把他送走,让她再也见不到他。 她不由自主地打着冷战。她爱他。她不知道他是谁,不过她爱他,她不能放弃他。她必须仔细思考一下,但她此刻办不到。她需要避开众目所视,一个人静一静,这样她才能慢慢接受斯迪--亲爱的上帝,斯迪死了--而这男人是个陌生人的事实。 她猛然站起来,差点碰翻了椅子。五张讶异的面孔望着她夺门而出。“我……我想喝杯咖啡。”她喘息着说完,便冲了出去,对斯迪的叫声置若罔闻。 他不是斯迪,他不是斯迪,这个简单的事实使她六神无主。 她冲到访客休息区,跌坐在一张很不舒服的椅子上。她既冷又麻木,还有点想吐。 他是谁?她深呼吸几下,试图理清思绪。他不是斯迪,那么他必定是佛兰一心挂念的那个美国特工。如果有人--或是那些差点把他炸死的人--知道他还活着,他是否会有危险?除非他记忆力恢复,他不会知道他的敌人是谁,现在他错误的身分正是他最好的掩护。她不能让他面临更大的危险,她也无法放弃他。 假装他就是斯迪是不对的,这样她也对不起佛兰。她喜欢他,而且她更背叛了斯迪……该死的,她不愿意用这个名字叫他,不过她还能叫他什么?她把不属于他的生命硬安在他头上,也许她还阻挠了他记忆的恢复。如果他真的恢复了记忆,他决不会原谅她的。但是她不能让他涉险;她就是办不到。她太爱他了。不管代价为何,她必须继续说谎,这样才能保护他。 “洁伊。” 是他的声音,在她最甜美的梦境中出现的低沉沙哑的嗓音。她呆呆地抬起头望着他。她仍然受惊过度无法掩饰她的表情。她爱他。爱上斯迪--一个需要冒险而她永远无法满足的男人已经够糟了;而现在她居然又让自己爱上了一个身处险境、朝不保夕的男人。她已经跳下一道情感的悬崖,只有听天由命了。 他堵在休息区门口。现在她发现事实以后,便看出了两者的不同。他比斯迪高一些,肩膀宽一些,胸膛厚了一点,也比较结实。他的下巴比较方正,嘴唇比较丰满。其实她早该从他的嘴看出来的,他的嘴形完全没有受到手术的影响。她突然觉得好可笑,因为她不晓得他从前是什么样子。他的颧骨有现在这么高,眼睛有这么深,鼻梁也有点歪吗? “怎么了,宝贝?”他低声问道,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触到她冰冷的手指,他的浓眉皱了起来。 她吞了口口水,全身一颤。他散发出来的力量和危险使人难以招架,在他眼睛上的绷带未拆下以前,这种感觉多少还没有这么明显,但现在他那双闪亮的利眼却使他的性格表露无遗。 “我没事。”她吃力地说道。“只是太突然了。我一直很担心……” 他放开她的手,掌心滑上她的手臂。“我太急着想看到你了,根本没时间担心。”他喃喃说道。他那双大手的抚摸温暖了她的手臂。“你告诉过我你的眼睛是蓝色的,可是你没提过你的嘴。” 他注视着她的嘴唇,她感到嘴唇开始发颤。“我的嘴怎么了?” “好性感。”他屏息说道,倾身向前。这回他的吻很猛烈,强迫她分开双唇接受他舌头的蹂躏。洁伊攀住他的肩膀,感到一阵晕眩。他移动着臀部,贴向她双腿之间的部位,嘶声呻吟。她的血液中搅动着狂野火热的欲望,使她忘了一切,只想寻求满足。 一男一女走进了休息区。那男人只瞥了他们一眼便走开了,但那女人却红着脸停下脚步,然后才调开目光急步离开。斯迪抬起头,松开双手,嘴边挂着一个邪恶的笑容。“我想我们该回家了。” 她又开始浑身紧张。家?他们难道希望她带他回那只有一间卧房的小公寓?还是他们要把他从她身边带走? 他们离开休息区,发现佛兰正不耐地靠在墙边等他们。他挺直腰,露出笑容,不过他看洁伊的目光都满含同情。“觉得好一点了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那要看即将来临的事情而定。” 斯迪搂住她的腰。“别担心,甜心。他们不会把我一个人送走的。对不对,佛兰?”他柔声问道,不过口气都很强硬,黄褐色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佛兰回瞪着他。“我从未有过这种念头,等我们进了房间再说。” 等他们回到房间关上门以后,佛兰开口道:“首先,你要让医生替你做个检查。”他说道,瞥了斯迪一眼。“下个礼拜还要追踪检查一次,这由我来安排。” 斯迪做个不耐的表示,佛兰完全明白。他举起双手,摊开掌心。“我们要保护你的安全,又要便于和你保持联络。如果你同意,我们打算让你住到柯罗拉多州一间安全的房子里去。” “在丹佛?”斯迪猜测。 “不,那小屋离最近的市镇有四十哩路,如果乘飞机的志就是十五哩。那是一个很安全宁静的地方,没有人会给你压力。” “你们做了这一切,真是太好了,而且只为了在我恢复记忆以后,和我谈谈而已。”他慢吞吞地说道,眼神凌厉地注视着佛兰。 佛兰笑了,心想有些事真的永远不会改变。他虽然失去了记忆,还是这么精明。“你何不回公寓收拾东西呢?”佛兰向洁伊建议,然后扬起眉毛。“我是说,如果你也要去的话。” “她一定要去,”斯迪表明态度,交迭着双臂靠在床边。“否则我就不去。” 洁伊不顾一切地只想要一个人静下来想想,便答应了。她没再看两人一眼,便走出了房间。她怕他们看出她眼中的恐惧。 斯迪静静打量佛兰一晌,然后才开口道:“你说过没有危险,那为什么还要住到安全的房子里去?” “目前据我们所知,你们是没有危险--” “好了,你不用再说这套废话了。”斯迪打断他的话。“我是个特工,我知道这些--”他指指周围。“--并非出于政府的好心,我也知道那些警卫站在那里不是为了好看的。我还知道如果不是我身受威胁的话。你们不会费这么大的事把我藏到安全的房子里,而且你们一定是急需我可能知道的消息。” 佛兰似乎觉得颇有意思。“你怎么会知道有警卫?” “我听见了。”斯迪干脆地答道。 现在怎么办?佛兰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俩有十年以上的老交情,而他不知道到底该告诉他多少。可以肯定的是决不能和盘托出。直到那名大人物逮到皮戈以前,这个化装舞会必须继续下去,因为这是斯迪最佳的掩护,这样一来才能避免他遭到狙击。他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们无法拿他的安全去碰运气。而洁伊也是这场化装舞会中不可或缺的人物。那位大人物不会拿他的特工或朋友去碰运气,而斯迪兼两者于一身。 “你说得没错。”佛兰说道。“你是个特工,受过高级的训练,而且你上回出任务所得的资料,是极高的机密。” “到底为什么要我去安全的房子里待着?”斯迪又问了一次,不肯放弃。 “因为想把你炸上西天的那个家伙已经失去了踪影,尚未现身。在我们找到他以前,想确保你的安全。” 怒火像闪电一样使他的眼眸闪出金光。“而你居然把洁伊也给扯进来?” 佛兰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皮戈还不知道爆炸后有生还者,我们只是不想出任何差错。” 一听见皮戈这个名字,更使他目露精光。“皮戈。他姓什么?” “姓纪。” 斯迪的目光又闪动一下。佛兰仔细端详着他,心中猜想皮戈的名字是否勾起了他的记忆。不过就算真的有,斯迪也没有表示出来。“我想看看你们手中有关他的档案。”他说。 “我去请示一下上级。” “可是不要抱太大的指望是不是。现在我可能会危及你们。” “游戏的规则本来就是这样。” “是啊!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非要把洁伊也扯进这场游戏。她并不知道我是个情报人员,不是吗?” “没错,我们带她来只是要辨认你的身分。而她抵达这里以后……你对她的声音有极强烈的反应,所以医生们决定让她留下陪你,对你会有帮助。于是她就留下了。”事情的确如此,佛兰只希望斯迪别再问他问题了。他已经擅自作主尽可能把事情都告诉他了。 斯迪搓着下巴,心里打算理出个头绪。如果和他在一起会危及洁伊,他会立刻离开她。他觉得佛兰说的是实话,他们安全无虞。最使他心动的是,可以和洁伊共居于一间与世隔绝的小屋,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会再得到一个机会。他可以重新学习什么事情可以取悦她,什么事情又会让她不高兴。等他体力恢复以后,下雪的早晨也可以和她在床上缠绵,直到满身大汗为止,而她会把所有的激情狂爱都献给他。虽然她平常是以冷静自持的态度来面对这个世界,但他可以感觉到她表面下的热情。也许他从前是太傻了,才会任由她从手中溜走,但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好吧!”他说道,徐徐吐出一口气。“我们就到这间安全的房子里去住下。那里的安全设施和通讯设备怎样?” “防弹玻璃窗,强化钢门。小屋的地点非常偏僻,并且建筑在山区的草原上。它有自己的发电机,所以不会有用电记录。有碟形卫星天线,可以通讯及提供消遣,还有计算机和无线电发报机。” 斯迪集中心神考虑各种状况,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有没有机动性的安全系统?还是只有消极的防护设施?” “只有防护设施。” “为什么没有感热仪和侦测器?” “这小屋实在够安全了,甚至未列入档案。何况当地还有许多野生动物,它们常会触动警戒装置。” “那么可以在高一点的地方装雷射感应器、激光束,这样有人来的时候我们可以知道,也不用担心小动物会引发警报。” 佛兰露齿一笑。“你难道不晓得野兔会跳起来阻断光束,引动警铃吗?好吧,我会安装雷射警报系统。对失忆症患者来说,你记得的事情还真不少。”他喃喃说道。 洁伊坐在公寓里的床上。她的心跳猛烈,背脊发凉。目前情况的诡谲复杂,使她心惊胆战。 现在她明白这两个月以来,她为何不时感到心中忐忑了;她本来一直都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事情不对劲。当她被带来辨识他的身分时,她没有办法肯定床上的男人就是柯斯迪。后来佛兰说那个人的眼睛是棕色的,她便依此判定他的身分,因为斯迪有暗棕色的“可丽的眼睛”。也许对男人,或是统计表而言,棕眼就是棕眼。他们才不管是巧克力棕、榛粽、还是黄棕。可是佛兰明知道那个人的眼睛是黄褐色的! 她双手按揉太阳穴,闭上了眼睛。佛兰一定知道他们的人眼睛是黄褐色,等他知道斯迪的眼睛也是棕色以后,却还让她仅仅凭籍眼睛的颜色来断定那人便是斯迪。现在她才恍然大悟,他是存心要她宣布那人就是斯迪的。他一定明知有一半的可能他不是斯迪,那他为何要那么做? 她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吓住了她,佛兰可能从头到尾都知道那人不是斯迪,而是美国特工。他要让别人以为那人就是斯迪,并且经由柯斯迪的前妻指认无误,使这故事更为可信。接着又唆使她在床边看护他,这样人人都深信不疑了。 斯迪,真正的斯迪,已经死了,而那名特工取得他的身分,做为……掩护?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脸部的手术改变了他的外貌,包扎起来的双手防止别人取得指纹。他们是否动手术改变了他的指纹?还有一个恐怖的念头,他们是否也故意破坏了他的声带,以便改变他的嗓音?不,一定不会。她无法相信这是事实。医生们不是都不遗余力地拯救他的性命,佛兰的急切之情也始终溢于言表。难怪了,那人八成还是他的朋友! 他是真的失去记忆了吗?还是他假装失去记忆,这样一来他就理所当然地“记不得”他俩共同生活时的细节了。失去记忆是个很方便的借口。 她必须相信他是真的失去了记忆,否则她非气疯不可。她必须相信“斯迪”也和她一样毫不知情。当陆少校宣布他失去记忆时,佛兰的确也大为丧气。 这样一来她又回到了起点。如果她告诉佛兰他不是真正的斯迪,游戏便立刻结束,而她也就毫无利用余地了。她是一道烟幕、唯一的用处就是证明爆炸后幸存的那个人确实是柯斯迪。 所以她必须继续骗下去,假装他就是斯迪,因为她爱他。在她还不知道他的长相如何时,她就爱上了他。她爱他不屈不挠的意志,他始终不肯屈服于痛苦而放弃努力。除了偶尔对失去记忆感到沮丧,他从未让任何事情击败他。她爱他不经矫饰自然表露的本色。 现在她无法弃他而去,不过也不能将他据为己有,他们两人都受到周遭环境的摆布。他信任她,但她却被迫对他隐瞒最基本的事实:他的身分。她了解这个男人,但对他的生命却一无所知。天啊!万一他已经结过婚了怎么办? 不,他不可能已婚。不管他们玩的是什么游戏,他们总不能不通知一个女人她已经成了寡妇,然后又给她丈夫另一个新的身分。洁伊就是无法相信佛兰会做出这种事。但假使他尚未结婚,他可能也有了一个他深爱的情人。这个女人此刻是否正在含泪等待他,因为他已去了那么久,可能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了? 洁伊觉得痛不欲生。目前她仅有的两个选择,对她来说都是可怕的折磨。她可以把真相告诉他,然后失去他,可能还会让他陷入危境,否则她就得继续欺骗他,藉此保护他。她这辈子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全心全意爱上一个人,她的感情驱使她做了唯一可能的抉择。因为她爱他,她只有不计代价地保护他。 最后她终于起身,把衣服扔进箱子里,衣服弄绉了她也视若无睹。两个月以前她踏入了一座玻璃迷宫,不知道眼前的景象是真是幻。她想起纽约的那一间时髦的公寓,当时她是如何担心会失去它,可是现在她想不出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她生活的方向已经完全改变,在不同的坐标上发展。现在她生活的中心是斯迪,不是一间公寓或一份工作,也不是她一向极力追求的安全感。她抛开一切只为了和他在一起,她不会后悔也没有一丝犹豫。斯迪,不,不是斯迪,无论他是谁,她都爱他。 她找到一只盒子,将她带到华盛顿来的书籍、照片等几件私人物品塞了进去。不到一个钟头,她便打点好了一切,准备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当她来来去去把东西搬到车上时,一直小心地四下张望,看是否有人假装在忙自己的事情,而其实是在监视她。也许她太小题大作了,但最近她实在遭受了太多变故,改变了她习以为常的一切。当这一天早上她注视到那对凌厉的黄褐色眼眸时,才发现这两个月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是谎言。蒙住她眼睛,使她盲目的信赖已被取走,使她方寸大乱。 她突然感到一阵要和他在一起的冲动,不安使她不顾一切地渴望他。他不再是个需要她呵护照料的病人,而是一个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上,比她坚定得多的男人。他那惊人的本能和反应现在都已经有了解释,他对世界局势的了解也一样。他失落了他的身分,但他所受的训练都依旧存在。 8 下午他们搭乘专机由华盛顿机场起飞。他们不可能当晚抵达那间小木屋,于是佛兰安排在柯罗拉多泉过夜。洁伊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视而不见地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象。她觉得她已经走出了一种稳定的生活,无路可回。她没有告诉她的家人她要到哪里,虽然她和家人之间的来往并不频繁,但通常都知道彼此的下落。圣诞节时她也没有和任何家人见面,她在医院陪斯迪。现在她似乎已切断了和家人之间的联系。 斯迪伸展着双腿坐在她旁边,急切地翻阅数本新闻杂志。他非常专心,大概是因为太久没看过印刷的文字了。他突然嗤之以鼻,把杂志扔到一边。“我已经忘记新闻杂志有多迎合大众口味了。”他喃喃说道,然后对自己的话也觉得好笑。“其实别的东西也一样。” 他这种自以为是的口气让她不禁失笑。他转头含笑注视她,揉揉眼睛想集中焦点。“我的视力再没有改善,可能就要戴眼镜了。” “你的眼睛怎样了?”她关切地问道。自从离开医院以后他便戴着墨镜,不过上飞机后他便摘了下来。 “我的眼睛很累,而且这光线也太亮了。我看东西的时候焦点对不大准,不过医生说过几天可能就好了。” “可能?” “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我看书的时候要戴眼镜。”他伸手抓住她的手,拇指搓着她的掌心。“如果我得戴眼镜,你会不爱我吗?” 她屏住呼吸,掉头他顾,两人之间的静默变得十分沉重。后来他捏捏她的手,嘶声低语。“好了,我不会逼你的。至少现在不会,等一切都安定下来之后再说。” 看来他打算以后再逼她,等只剩下他们两人在小屋中的时候。她不禁揣测他究竟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是一份不变的感情呢?还是只想和她享受肉体的快乐?他至少两个月没有性生活了。这时她又开始猜想上次跟他同床共枕的是什么样的女人。她感到一阵妒意,还混合着痛苦。那女人对他是否重要?她是否在等他,每天哭着入睡,因为他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们在柯罗拉多泉的汽车旅馆过夜。洁伊出乎意料地发觉地上只有一层薄薄的积雪,而非她所想象的积雪深达数尺。不过满天雪花飞舞,这表示明天早上雪会更深。寒意穿透她的外套,她颤抖着竖起衣领。要是有件较温暖的衣服可穿,她会很高兴。 斯迪第一天出院,已经累了,她也是筋疲力竭。这一天他们两人都受够了。佛兰出去买了汉堡当晚餐,他们在佛兰的房间里吃,吃完以后她立刻托辞回房了。她好好地淋了个热水浴,让热水祛除肌肉的紧张? 她系好浴袍的带子,然后推开浴室门,僵住了。斯迪躺在她的床上,两手交迭在脑后看着电视。电视有影像,但没有声音。她望望他,又望望房门,大惑不解地皱起眉头。“我以为我把门锁上了。” “你是销上了,不过我又把它撬开了。” 她不再走近他。“这种事你倒还记得?” 他看看她,然后把脚放到地上坐了起来。“不,我不记得,我只是知道怎么做而已。” 老天爷!他还会有什么鸡鸣狗盗的伎俩?他看来瘦削而危险,神色坚毅,眼睛眯起,闪闪发光。他会做的一些事可能使她做恶梦,不过她却不怕他。她太爱他了,从她第一次触摸他的手臂,发觉他体内仍燃烧着求生的意志时,就爱上他了。但当他起身走到她面前时,她的神经却绷紧了。他站得好近,她必须抬起头才看得见他的脸;她可以感觉到他散发出的体热,嗅到他温暖的男性气息。 他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地揉搓着她因疲倦而产生的黑眼圈。她的脸色苍白,全身颤抖。她在他床边照顾了他好几个月,每天从早到晚都陪在他身边。她用意志力拯救他的生命,并带他逃出黑暗。她填满了他的生命,相形之下,失去记忆的震惊显得无足轻重。但现在不同了,现在的他比她强壮。他可以感觉她体内的紧张,就像绷紧将断的琴弦。他用一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拉向前,直到她紧贴着他。他另一只手从她腮边移进浓密的蜜棕发中,轻轻让她的头埋在他肩际。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她低声说道,声音含糊不清。 “不过我感觉这是个好得不得了的主意。”他喃喃说道。他身上每一条肌肉都绷紧了,腰间因欲望而沉重。天啊!他要她。他的双手在她纤细的身躯上游移。“洁伊。”他嗄声唤道,低头凑向她。 他的嘴所带来火热渴切的压力使她头晕目眩。他爱抚着她的唇给她体内带来一股猛烈得几乎无法承受的愉悦。 她的双手伸到他颈后攀住他,她的腿已虚弱无力。他拥住她转过身,然后缓缓压向她,直到床沿顶住她的膝弯。她失去了平衡感,他扶着她往后倒下,然后他的重量压在她身上。 她已经忘了男人的身体压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当迅速的反应在她血管中泛滥时,她猛吸了一口气。他宽厚的胸膛挤扁了她的乳房,他膨胀的男性推压着她女性的小丘,而他的腿则制住了她双腿不耐的移动。他不断地吻着她,每回她刚喘过气他的嘴便又使她无法呼吸。他扯着她浴袍的腰带,直到结松开,露出里面薄薄的睡袍。他发现这多余的累赘不禁怒咒了一声,不过这时他已经没耐性去把它脱掉了。他的手覆住她的乳房,揉搓着柔软的山峰,拇指则绕着乳头画圈,直到它俏然挺立。 她柔声呻吟。“不行。”她叫道,绝望和情欲撕扯着她。 “见鬼了才不行。”他喘息着,抓住她的手伸向他长裤紧绷的部位。当她触到他时,手指不禁一缩,苍白的脸上掠过一抹痛苦。她的手不听使唤地流连不去,探索他亢奋的程度。他屏住了呼吸。“洁伊,宝贝,不要现在叫我停止!” 他们之间激情爆发的速度使她惊异不已,只不过一个吻,两人就双双倒在床上了。她抬眼望他,嘴唇哆嗦。她竟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泪水灼烧着她的眼睛,她拚命忍住不让眼泪流下来。 他看见她眼中的泪光,呻吟了一声,然后用狂野的激情吻住了她的唇。“别哭,我知道这样太快了,不过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我们要尽快结婚,这回我们不会再失败了。” 她大吃一惊,几乎无法开口。“结婚?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他说道,露齿而笑。 泪水又灼烧着她的眼睛,她再次忍住。她感到一阵悲哀,她最希望的事就是能嫁给他,可是她办不到。她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嫁给他?他们不知道他真实的身分,这种婚姻可能不合法。“不行。”她低声说道,一颗泪珠滚落眼角。 他用拇指拭去她的泪水。“为什么不行?”他问道。“我们以前也结过婚,有了上次的教训,这回我们应该会比较幸福。” “万一你已经结过婚了呢?”她忍住一声抽噎,狂乱地找着借口。“就算你没结婚,如果你有情人呢?除非你的记忆恢复,我们无法确定!” 他全身一僵,然后叹息一声,滚到旁边躺着,瞪着天花板。他流利地咒骂了一大串,但他竭力克制的嗓音却使这些话更为刺耳。“好。”他终于说道。“我们要佛兰去查清楚。见鬼的,洁伊,他早就查过了!不然他们怎么会去找你来辨明我的身分?” 现在她才发觉落入了陷阱,她看得出他不会放弃。他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会全力扫除一路上的障碍。“可能……可能有人爱着你,在等你。” “我不能向你保证说没有。”他说道,转头用那对掠夺者的眼眸注视她。“可是那又怎样?我不会因为某处可能有个不知名的女人爱着我,而让你从我身边溜走的。” “除非你恢复记忆,否则你不能肯定你是否爱着别的女人!” “我可以。”他反驳道,用手肘撑起身体低头看她。“你一直在找借口,其实真正的理由是你怕我,不是吗?为什么?该死的!我知道你爱我,这样一来还有什么问题呢?” 他的自以为是使她怒火中烧,不过只有一会儿而已。这是事实,她早就用过上千种的方式表现出来了。她颤声承认:“我的确爱你。”否认也没什么好处,何况大声说出来,还有一种愁苦的甜蜜滋味。 他的脸色缓和下来,伸手握住她的乳房。“那我们为什么不能结婚?” 当他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棉布灼烧她的肌肤时,要集中心思实在很困难。她的身体又迅速起了反应。她想要他的程度和他想要她一样,拒绝他是她这辈子所做最困难的事情之一。不过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不能在目前这种虚伪的情形之下趁机嫁给他。 “怎样?”他不耐地追问。 “我爱你。”她又说了一次,嘴唇发抖。“等你记忆恢复以后再来要求我嫁给你,到时我就会答应了,那时候我们两个才能肯定这是你真正想要的。我……我现在不能答应你。” 他的脸色大变。“该死的,洁伊!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这回我们是被硬凑在一起的,我们没有在正常的情况下了解彼此。你和当年我嫁的那个男人不同--”当然不同!“--我也已经变了,我们需要时间,等你恢复记忆--” “要是我的记忆永远不能恢复了呢?”他打断她的话,语调因挫折而粗砺。“要是我的脑部受到永久的伤害呢?那怎么办?明年这个时候你还会拒绝我吗?五年以后怎么样?” “我想你的脑部没有受伤。”她颤巍巍地说道。“你的言语和运动的机能都很轻易就恢复了。” “这些都不重要!”他怒不可遏。她还来不及移动,他便滚到她身上,制住她的双手。他靠近到她可以看见他瞳孔中的黄斑,他既黑又鬈的眼睫毛,还有他左眉间她从前未曾注意到的一道小疤痕。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徐徐放松下来。当他在她柔软的娇躯上移动,让她感觉他的坚硬时,他的怒气已渐消褪。“我要得到你,就算不是现在,也不会太久了。” 然后他起身离开,他的动作中有一种特别的优雅,尤其在他取下眼上的绷带后更是如此。洁伊静静躺在床上,她的身体仍困挫败和与他接触余留的兴奋而灼热。她双眼望着他关上的门。 他是谁?恐惧再度冲刷着她,是为他感到的恐惧。显而易见,他是个特工,但决不是普通的情报人员。他显然受过专精的训练:他的价值使政府心甘情愿花大笔的金钱和人力来救他的性命,如果不是因为他和斯迪的眼睛不是一样的颜色,她也许还不会怀疑任何事情。既然他对政府具有如此高的价值,理智告诉她,他在敌方眼中的价值也决不会在此之下。事情是这样的:不管他们愿意用多大的力量保护他,敌方也会愿意用同等的力量找到他,毁灭他。 她对他所知愈多,愈发觉他的处境危险。现在她知道他精于强行进入。她曾在贝西达听过这个术语,叫什么来着,轻身闯入?不,是软性闯入。他们说这叫软性闯入。持械攻入则为硬性闯入。也许汽车旅馆的门销并不是最牢靠的锁,不过打开它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办到的。高明的盗贼可以办到……高明的特工也是。 他的心智使得任何细节都不可能逃过他的注意。他受过的训练使他可以注意并利用所有的东西。佛兰十分敬重他,这又是他地位重要的另一迹象。 而他身陷险境。危险也许尚未逼至眼前,但她知道它已经在等着他了。 佛兰房中的电话在凌晨两点时响了起来。他迷迷糊糊地咒骂一声,抓起话筒。他不必问那人是谁,因为只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目前所在之处。 “喂。”他说道,打了个呵欠。 “皮戈现身了。”那位大人物说道。“他在东柏林,我们来不及逮到他。但是我们发现他已经得知爆炸后有人幸存,并且在打探细节。” “我们的障眼法被他识破了吗?” “很难说。你一定要小心隐藏你们的行踪,我不希望除你我以外还有别人知道他们的下落。他的情况怎样?” “如果换了我,可就比他差多了,他比我想象中强壮。还有一件事:我简直无法相信,但是我看他是爱上她了。我认为他很认真。” “老天爷!”那人大吃一惊,然后他笑了。“好吧!这样对我们最好,我拿到他最近的诊疗报告,他的脑部没有损伤,就算有也是很轻微。他是个活生生的奇迹,尤其是他痊愈的速度。他的记忆力应该可以完全恢复,不过可能要给他某方面的提示。我们本来可以把他的家人找来,或是送他回家,不过这都要等我们找到皮戈再说。在这以前,他必须躲藏起来。” “等我们抓到皮戈,是不是就要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和洁伊?” 那位大人物叹息一声,似乎很疲倦。“我希望到时候他的记忆力已经恢复了。该死!我们需要了解当时的情形和他发现了什么。反正不管他的记忆恢复没有,在我们抓到皮戈以前,他得继续当柯斯迪。” 他们在柯罗拉多泉买了靴子、鞋子和内衣;在另一个镇上买了帽子和羊毛大衣,然后又换了地方买牛仔裤和法兰绒衬衫。洁伊还买了一件带帽子的厚外套和法兰绒睡袍。佛兰交给斯迪一把白朗宁手枪,以备不时之需。 佛兰弄来两部有雪胎的吉普车。他开车走在前面,洁伊和斯迪则跟在后头。 斯迪开车。洁伊本来担心他的脚,后来发觉他没什么问题?便不再操心,开始欣赏二十四号州际公路沿线壮丽的风景。天气本来是晴天,但乌云逐渐密布,不时还有雪花飘落。下了二+四号公路以后他们驶上州道,接着是一条很少车子来往的次要道路。这时雪下大了,他们减缓了行车的速度。后来佛兰又领他们转向一条在山间蜿蜒的泥土路,在山中穿梭数小时之久。最后又转出来,这回洁伊根本看不出有任何道路的痕迹。 “我怀疑他知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喃喃说道。这时吉普车猛然一颠,她急忙紧抓住椅垫。 “他知道的,佛兰是个很好的探员。”斯迪转了个弯;开始爬一道陡坡。等他们爬到坡顶,眼前是一片绵延数哩的草原。他们沿着草地边缘行驶,直到草地戛然而止,他们又从山的另一边急转直下。接着他们又爬上另一座山,他们的一旁是山壁,另一旁则居高临下什么也没有。然后他们又驶下山,驶进另一片无尽的草原,夕阳落下西边的山头时,斯迪紧盯着左方的林线。“小屋一定就在那里。” “在哪里?”洁伊问道,急切地坐直身子。一想到很快可以下车伸展一下双腿就乐不可支。 “左边那片松林里。” 当她看见那间小屋时,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它掩藏在树林之间,只有从正面才看得见,因为它是在斜坡上,屋前要比屋后为高。小屋后面有个可以停车的地方,再过去约三十尺还有个棚子。 他们将车停在屋后,便手脚僵硬地下了车。他们来回几趟,将车上的东西搬进屋里,然后佛兰带斯迪到棚子里去,告诉他如何操作发电机。显然已经有人把发电机打开了,因为电灯会亮,冰箱也发出哼唧声。洁伊检视了一下碗橱和储存的食物,发现有许多罐头和冷冻的肉类。 她在小屋中浏览了一阵。厨房旁边是一间小工具室,里面有一部新型的洗衣烘干机。没有餐厅,在厨房的角落有一张木桌和四把椅子。客厅很舒适,布置带有早期的美国风味。两间卧房,大小差不多,由唯一的一间浴室连接。想到要和斯迪共享一间浴室,使她心跳加速。 后门被摔上了。斯迪叫道:“你在哪里?”他的声音比平常还粗嗄,这是因为山上空气较干冷的缘故。 “我在探险。”她答道,走出浴室到卧室门口。“我要前面那间卧室,你有没有意见?那一间的景色最好。” 壁炉里已经堆好柴火。他蹲下擦着一根火柴,点燃引火的纸张,然后起身。“我先看看。” 洁伊有点意外,站到一旁让他走进房间。他检查了窗户的位置和上面的销,又打开衣橱看看,然后走进浴室。 “这是共享的浴室。”她说道。 他咕哝着打开门,走进第二间卧室。两侧卧房的窗户都开在边墙上,但是因为后面那间的地势较低,也比较容易从外面侵入。“好吧!”他说道,也检查了这房间的锁。“不过我要你明白,如果晚上你听见任何动静,就来把我叫醒,知道吗?” “好。”她说道,喉头抽紧,这也是他的第二天性。佛兰虽然做好了一切预防措施,他还是认为会有危险。她原本希望他们到这里以后就安全了,但看来并非如此。 他瞥了她一眼,脸上冷硬的表情柔和了一些。“抱歉,我想我是反应过度了,我不想吓到你。”因为她眼中的紧张仍未消失,他便走过去,捧起她的脸,吻了她。她丰润性感的嘴唇为他开放,让他的舌挑逗着她。洁伊双手搭上他肩头,享受他身上传来的体热。小屋中虽没有冷得难受,但绝对称不上温暖。 他拥住她一会儿,然后才不甘不愿地放开她。“我们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东西,我再没东西吃就撑不住了。”她知道他并非夸张。他开了一天车,的确累了。 他们走回客厅的时候,她揽住他的腰。“我已经查看过食物,几乎应有尽有。除非你要吃龙虾和松露菌,那就对不起了。” “有罐头汤就行了。”他疲倦地说道,一屁股跌坐在舒适的椅子上。他伸展双腿,心不在焉地按摩着腿部的肌肉。 “我们应该没那么惨吧!”佛兰抱着一堆木柴走了进来。他把木柴放在炉台边,拍拍手上的灰尘。“不过我的烹饪功夫可不怎么样。”他满含希望地望着洁伊。她不禁笑了。 她也累得没力气多弄东西,便热了两大盘牛肉罐头,把涂了奶油的面包卷烤黄。他们吃东西的时候几乎没说话。佛兰吃完以后就帮她清洗了餐具,三人再轮流去淋浴。八点钟时他们都已睡着了。洁伊和斯迪各自睡在自己的房间,佛兰裹着毯子睡在客厅的长沙发上。 第二天早上他们起得很早,早餐后佛兰和斯迪便出去,到雪地上散步。瓦斯炉和热水器用的是液态瓦斯,巨大的瓦斯槽已经添满了,在春天以前应该不需要重添。发电机的燃料会不够,不过斯迪只需要用计算机和佛兰联系,他就会派直升机送燃料来。总之,这地方的设备是准备让人长期居住的。不过佛兰忍不住希望斯迪早日恢复记忆,或是赶快抓到皮戈也行,这样一来这件事就可以结束了。 “最近的村镇是黑中镇,人口一百三十三人。”,佛兰说道。“沿着泥土路开下去右转,就可以到了。那里有一家杂货店可以买到一些简单的食物和补给品。如果你想要更好的东西,就只好到大一点的镇上去了。不过小心不要引人注意。你们的钱应该够支持几个月,如果不够用再通知我。” 斯迪放眼眺望白色的雪地。空气清新异常,初升的太阳在无垠的雪地上映出强光,使他眼睛刺痛。冷冽的空气也使他的肺部隐隐作痛。这块土地是如此广润空旷,让他产生了一种很诡异的感觉,不过同时他几乎也感到一阵满足。他恨不得佛兰马上离开,这样就只剩下他和洁伊两个人了。 “你在这里很安全。”佛兰补充道。“那位大人物有时候也会来这里。”他望望那间小屋。“如果这里不够安全,我就不会让洁伊来了。你好好照顾她,老兄。” 当佛兰提到那位大人物的时候,一阵轻颤,一种高昂的觉醒攫住了斯迪。那并不是危险的感觉,而是兴奋。那段记忆就在那里,但是被那次爆炸的余威摒弃于他的意识之外。那位大人物也是过去的-部分。 他和佛兰握握手,两人的目光中有着曾经一同冒险犯难的友情。“在这件事结束以前,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不过我会和你保持联络。”佛兰说道。“我该上路了,今天下午又会下雪。” 他们回到小屋中,佛兰向洁伊道别。她拥抱了他,眼神明亮得出奇。这两个月以来,佛兰一直是支持她的盘石。她会想念他的。他也是她和斯迪之间的缓冲人;他走了以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她瞥了斯迪一眼,发现他正凝神注视着她。他黄褐色的眼眸闪闪发光,就像觊觎猎物的猎鹰。 9 洁伊本以为斯迪会像饿虎扑羊一般扑向她,不过他似乎另有心事,她大大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一个礼拜,他白天时都在屋外探测,有如进入陌生环境的豹子般机警。他在雪地上走累了,有时吃完晚饭便立刻入睡。洁伊颇为担忧,但后来她才发觉这是很自然的,因为他的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数小时以上的散步有两个目的:一是认识他的新领地,二是恢复他的体力。一个礼拜过去,他才稍微轻松下来,不过他还是每天到屋外去走一圈,查看有无异常。 他们似乎完全与世隔绝,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戒慎。不过她猜想这大概是他根深蒂固的习性,在一旁观察他使她更深入地了解这个男人。他真是天生做那一行的材料!他凭本能便知道该如何行事,不需依赖记忆。 等他又强壮了一些,便开始去砍柴,以便有充裕的柴火供壁炉使用。为了节省燃枓,他们主要是靠壁炉取暖。小屋的结构很能保温,所以只要生一炉火,整间屋子便可以缓和了。后来他的运动项目中又增加了慢跑,但他不在雪地上跑步,因为那样目标明显。他都在林中跑步,并且故意挑最难落脚的地方跑。 洁伊喜爱他们在小屋中度过的最初几天。他们在广大寂静的草原上,唯一的声响便是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她原先习惯嘈杂的都市生活,山间的空旷沉寂使她有重获新生的感觉。在她过去的生活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紧张都已松弛消失。她和她深爱的男人一起住在山上,而且他们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