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缘便离座至云芬身后道:"有语奉告,请夫人离席。"云芬含疑起立,随了志缘,走入殿后。志缘即将若虚须防的话儿.告知了她。她笑道:"贱妾原不十分放胆,自当设法防他,多谢师父关怀!"两人说毕,重行回到前殿,各归己席,炀帝也不动问。 秦夫人原和云芬并坐,便暗暗问云芬道:"那个女尼,鬼鬼祟祟的唤夫人作甚?"云芬即说给她听了。秦夫人的胆子甚小,慌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往后日子正长,怎能刻刻提防,真要累死人了。"云芬笑道:"他不生歹心便罢,若敢向妾寻仇,管教他死无葬身的所在!"秦夫人摇头道:"你别胆大,自恃会些符术,将妖道不放在心上。"这时坐在秦夫人相近的谢夫人,见她们窃窃私语,便来探问,秦夫人即转告了她。谢夫人沉吟了一会道:"防却不胜防的,依贱妾看来,索性奏明圣上,径说若虚蓄意寻仇,图害夫人,求圣上将他杀了除去后患,才可安心无虑,不要日夜不宁了。" 秦夫人点头对云芬道:"谢夫人的话儿甚是,夫人竟依了他罢。"云芬笑道:"你们两个,不必替妾担心,妾早已胸有成竹,不怕他施行暗算。"秦、谢两人,见云芬这么说了,也便不愿多言了。 哪知道士若虚果然不怀好意,他抱惭出殿,即打听着了云芬的姓名,和影纹苑的苑名方向,竟连云芬的年龄,都给他知道了去,怀了满肚子恶念,回到他主持的天王道院。便在一间密室里面,排设了香案,焚香点烛。用一张大白纸,画了一个美人,面貌约略和云芬相似。又写了云芬的姓名、年龄、苑名方向,平放在桌上,他便穿了法衣,披发仗剑,在室中踏了一回罡步。 又用朱笔,画了三道符儿,向烛上焚化。他在室中捣鬼,他的仇人安伽陀,早是踅入了天王院。他已到过数次,院中的门户,他原是很熟。院中的香火小道,也都熟识。他便在一个道童跟前,探知了若虚在密室里面,即觉不妙,慌忙绕道到密室的后面,伏身在沿窗的一棵大树上,在窗洞中瞧见了若虚的动作,只见他在内忙个不停。踏罡步斗,画符捏诀。安伽陀好不心欢,即行下树,出了天王院,一口气赶回西苑,奔到广明殿。恰巧撤筵不久,炀帝尚未回宫。安伽陀即奏明炀帝,炀帝听了又惊又怒。云芬闻知此事,愤愤的道:"这个妖道,真敢如此无礼!怪不得有些头昏目眩,心神不宁,妾还当作了饮酒过多,原来他在作法,暗算贱妾!"炀帝道:"他即在作法了,夫人还须自行保护,朕当立命侍卫驰往天王院,将他拿住。"云芬道:"不必侍卫前去拿他,快命人取一对鸡儿到来,另要宝剑一口,朱笔符纸,净水一碗,候妾施用。" 不到一会工夫,各物都已取到。众人只见云芬额汗淋漓,神色甚是难看。 云芬作了苦笑,对秦夫人道:"再迟半个时辰,便要遭他毒手了。"众人不觉骇然,只见云芬捏着朱笔,一口气画了数十道符儿,先焚了三符,用净水喝下。再将十六道符儿,拿一只雄鸡,用绳扎住了足翼,将符儿贴在鸡的身上。却将一只雌鸡,扎了双脚放在台上,又将雄鸡喷了三口净水,即命一个美人,将鸡送至影纹苑,放在她的卧榻上道:"你在室中候着,若见卧榻上的鸡儿死了,速即前来报我。"那个美人捧了雄鸡前去。云芬笑道:"不妨事了。"炀帝道:"夫人怎知无碍?"云芬道:"一来贱妾已是吞了守符神灵符,二则已是有了替身,若虚要是见害,只能死去替身,不能损妾一丝毫发。"炀帝点头道:"那只雄鸡,难道便是夫人的替身?云芬道:"不错,是的。"萧后却也笑问道:"台上那只雌鸡,可有什么用意?"云芬笑道:"这只雌鸡,便是若虚的替身,等到他将妾的替身杀了,妾也要焚化符儿,杀他的替身雌鸡了!"秦夫人道:"杀了便怎样?"云芬道:"杀了雌鸡,若虚就没有命了。"众人不禁咋舌,谢夫人笑道:"这一件妾却不解,还须请问夫人,怎的夫人的替身是雄鸡,若虚的替身,反是雌鸡呢?‘云芬笑道:"阴阳原是相反的,都是符法的妙用,即如妾用了替身,却能免死。杀了若虚的替身,反使若虚真死。这些多是不可思议的神术,全恃符儿的功用,不是口舌所能传术的。"众人听了,不胜讶异。 这时宫鼓蓬蓬,已报三下,众人都因要瞧云芬施术,全忘了疲倦。炀帝却笑向云芬道:"那个恶道,法力谅是平常,怎的到了这般时候,还没有发动?"云芬道:"圣上莫急,快要有消息来了。"果然话声方毕,那个美人已是倒提了雄鸡,慌忙进报道:"雄鸡死了!"众人吃惊瞧视,只见鸡头也没有了。炀帝便问美人:"鸡头何在?"美人道:"鸡头还在榻上,贱婢心慌急走,忘了带来!"萧皇后道:"鸡头怎会割下的?"美人道:"娘娘不知咧,真是怕人,那只鸡儿,原是好好的在榻上,正响三鼓的时候,蓦的一阵风儿,吹进内室,榻上的鸡儿,极啼一声,便身首分离了。"众人听着,齐行失色,都向云芬道贺。云芬这时,陡的变了神色,凛然走到香案面前,将一道道的符儿化去。二十一道的符儿化尽,云芬便执了柄利剑,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云芬,将利剑向鸡身上虚空一挥,那香案上的鸡儿,也只叫了一声,已是身首分离鲜血直喷,喜得瞧的人,齐声喝采。正是:神术有灵飞宝剑,鸡儿无术必丧身。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出巡无名亲幸启民帐 耀武存心深讨吐谷浑 话说云芬的利剑,虚空一挥,香案上的鸡儿,已是身首分离。萧皇后道:"不知那个若虚,可已伏诛。"安伽陀道:"待臣前去探看。"炀帝点头道:"你可掌了宫灯,骑了马儿前去。"伽陀奉命去讫。这边内侍们,将香案等东西收拾。不到半个时辰,伽陀兴冲冲前来复命道:"刘夫人的法力神通,若虚已是身首分离,死在密室里面。院中人原没有知道,臣到了天王院,呼开院门,说有急事,要见若虚。他们便去呼唤,才始发觉他已死了。"炀帝大喜,即命伽陀为天王院主持,伽陀欣然谢恩。这时将近天明了,炀帝便至云芬苑中安息。余人亦各自散去,一个元宵佳节,闹出了这么一回事,倒也大出众人的意外了。 有事便长,无事便短。炀帝在西苑里面,纵情作乐,已是过了暮春,又到了初夏。天气清和,炀帝蠢然思动,想着了曾允启民可汗,车驾北巡,便借着安抚河北为名,下诏出发。役河北十余郡的男丁,凿穿太行山,北达并州,藉通车道,一面启行至赤岸泽。启民可汗闻知消息,即命他的侄儿毗黎伽特勒,亦至赤岸泽入朝,附表上闻,启民请入塞迎驾,炀帝不准所请,命毗黎伽特勒归去,嘱启民在帐下守候,不必入塞亲迎。炀帝在赤岸泽留了两月有余,太行山的山路方通,始再出发,兵马五十余万,旌旗耀日,甲仗鲜明,北至榆林郡。 炀帝固欲出塞耀兵,示武启民,只恐启民猜疑,便先遣武卫将军长孙晟,前往传谕帝意,免得发生误会。长孙晟到了塞外,启民可汗闻知天使到来,即召集了各部的酋长十余人,一同迎接长孙晟。到了启民牙帐,晟先将帝意示明。见牙帐里面,芜草秽积,欲命启民亲自扫除,做诸酋长的倡率,眉头略皱,计上心来,便佯指帐外的青草,问启民道:"帐前留植的青草,想必定是香草?‘启民哪知其诈,即拔了草儿,凑鼻嗅闻,青草怎来香味。启民即道:"不是香草,没有香味的。"晟便冷笑道:"天子巡幸天下,凡属诸侯王公,俱宜躬自洒扫,表明诚敬的意思。如今牙帐里面,芜草尚且这么的多,我还当作可汗留种的香草,哪知也是寻常的青草,真是出人意外!" 启民听了这番话儿,方才明白,原是晟有意讥讽,不觉深自惭愧,慌忙谢罪道:"这实是奴辈的大意,有此过失。奴辈的骨肉尚是天子所赐,哪敢惮劳,自惜筋力。只因僻居塞外,罔知大法。今幸得将军见教,使得奴辈恭诚接驾,真是受惠不浅!"启民说毕,便亲拔佩刀,自砍庭中的芜草,其下的一般臣属,见启民亲自动手,便也纷纷的拔刀相助。不到一个时辰,牙帐内已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启民又命番役,将帐外的杂草,也随处扫除。长孙晟方行辞回,启民躬自送了一程,始和晟分别。 晟回到榆林郡,报明了炀帝。炀帝便发榆林北境,沿途建筑的御道,阔至百步外,长及三千多里。人民劳役,在烈日下面,日毙百余人。造成这御道,不知死了多少百姓,炀帝哪在心上。启民可汗闻悉炀帝已是到了北楼相近,即和义成公主来朝行宫。同时吐谷浑、高昌两国,也遣使入贡。炀帝大悦,盛宴启民夫妇和两国使臣,赐帛数十万匹,并赏启民路车乘马,鼓吹幡旗,赞拜不名,位在诸王侯上。太常卿高颎、礼部尚书宇文弼、大夫贺若弼俱因炀帝待遇启民过厚,互有私议。偏为宇文述所知,奏劾三人怨谤。炀帝本和高颎有宿恨,贺若弼又是颎所荐引,宇文弼也和颎友善,炀帝便不分皂白,将他们一个个处了死刑。连那尚书左仆射苏威、内史令萧琮也带累罢官。 只因苏威和颎交好,萧琮与贺若弼友善的缘故。炀帝又诏发壮丁百万修筑长城,西距榆林,东至紫河(在山西大同府西北四百里),又命工部尚书宇文恺,监造观风行殿,内容数百人,可离可合,下施轮轴,易于推移。宇文恺又设一大帐,帐中可容数千人,遇有数众的诸胡请见时,炀帝即升大帐见之。 南面高坐,两旁仪卫夹立,威容殊甚,诸胡莫不骇服。迨至是年八月,始幸启民牙帐。启民跪迎入帐,奉觞上寿,王侯酋长俱是不敢仰视,执礼甚恭。 炀帝万分快活,即在筵前,命内侍取过笔墨,赋诗一首,以纪盛事。那首诗云: 尘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毡帷望风举,穹庐向日开。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索辫擎羶肉,韦献酒杯。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 炀帝自得其乐的赋诗饮酒,不觉酩酊,留宿启民牙帐,一连数天,始启辇回南。启民夫妇送至定襄,炀帝乃命归藩。车驾返至太原,命宇文述、封德彝监造晋阳宫,幸御史大夫张衡宅中。那个张衡,阅者当还记得,便是助了炀帝杀逆的功臣。炀帝在他家中留宴三日,方才回转东京。在外巡幸,计一年又四月,时日不可说不多,糜费便是不可胜计了。 哪知他听信了吏部侍郎裴矩的话儿,擅自开边经略。原因西域的诸胡,多至张掖交市。炀帝命裴矩掌管市易事宜。矩习知炀帝的性情,专好远略。 矩便交得了一个老商胡,叫做达连哥的,得悉了西域的山川风俗,特选了三卷西域图记,入朝奏道:"今羌胡诸国,并因商人密送诚款,引领翘首,愿为臣妾。倘能抚而服之,务存安辑,混一戎夏,无烦兵革云云。"且别绘道里,分做了三路。北路入伊吾,中路入高昌,南路入鄯善,总汇处则在敦煌,-一了如指掌。炀帝览奏大喜,慨然将通西域,野心勃勃。也想拟秦始皇、汉武帝一般,缴功外域,便不时引裴矩至御座前,询问西域事。矩又盛言胡地多产珍宝,实可辟为富源,并道:"国家的威德,本已普及远方,欲西度昆仑,原是易如反掌。只因突厥、吐谷浑,分领羌胡,被他们遏绝了道路,所以未通召赏。突厥原已归服我朝,吐谷浑却甚狡猾,只是灭他甚易,也觉不足虑的。"炀帝更是心痒难搔,即任矩为黄门侍郎,使至张掖,引致诸胡。 诸胡甚是狡猾,却都无意服隋。矩乃用利引诱,使诸胡入朝。西域诸胡,贪图利禄,遂络绎东来,经年不绝。所过郡县,俱需送迎,靡费不可以数计,中国遂至疲敝。开边实是一个大弊,炀帝却毫不知觉,复发河北诸军百余万人,穿济渠,引沁水,南达黄河,北通涿郡。又在榆谷东沿,添筑长城数百里。劳民伤财,不问可知。炀帝复幸五原,阅长城,东巡西幸,累得一般军民,疲于奔命。待到大业五年的春间,炀帝又亲自耀威,出临平关,越了黄河,径入西平,将穷讨吐谷浑。特命内史元寿,南逼金山。兵部尚书殷文振,北逼雪山。将军张寿,西屯泥岭。太仆卿杨义臣,东屯琵琶峡。四面围聚,想擒那吐谷浑的可汗伏允。 哪知伏允已是率了数十骑潜遁。却命一个酋长,诈作了伏允,保守车我真山,坚持不出。各军却也不敢深进,两相并持了多日。隋廷方面,却有个右屯卫大将军张定和,原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他见两军按着不动,好生焦躁,再也忍耐不住,便自请入山,往捕伏允。杨义臣百般劝阻,他兀是不从,只率了三百名步卒,入山搜寻,杨义臣急命裨将柳武建,率军追踪入山,步步为营,哪知张定和已是中了伏兵,和三百名步卒,一齐送了性命。武建虽也遇敌,却斩俘吐谷浑兵至一千五百余人。还有个左光禄大夫梁默,也中了伏允的伏兵,丧了性命。只有卫尉卿刘权,军出伊吾道,总算得了两次胜仗,虏得了千余口,回来报功。吐谷浑仍未灭尽,炀帝却命刘权,居守河源,扞御吐谷浑。 通道西域,并因裴矩绥远西域有功,进绶青光禄大夫,遂车驾东还。行经大斗拔谷,那条山路,甚是仄狭,只能一人一骑,鱼贯而行。恰值天气又是严寒,朔风吹面,宛似刀割一般。天公又是不肯做美,竟飞扬了一天大雪,阴冥暗晦,白昼也同傍晚。部卒前后不能相顾,弄得零零落落,不成模样。 不要说驴马冻死了不少,吏卒也多僵毙,随驾的后宫妃嫔,皆是狼狈不堪,憔悴了花容。好容易出了山谷,炀帝顺便到了长安,又因长安无甚可玩,仍回转洛阳,改称了东都。 至大业六年正月,有天的清晨,炀帝尚在梦中,忽有内侍慌忙击叩寝殿宫门。炀帝惊醒,忙问:"何事?"内侍报道:"有盗潜入建国门,抢夺卫士的甲杖!"炀帝听了,不觉大惊:"都门重地,怎会有盗混入,定有图谋不轨的人!"急忙披衣起来。萧皇后也从梦中惊醒,吓得花容失色,抖抖索索的随着炀帝,一同结束下床。正在这个慌急的时候,禁卫中的护驾官儿,宇文述、郭衍等,都已到齐,听候炀帝拨付。不一会,内侍报道:"诸盗已被齐王栋率兵抵御,将他们杀死净尽,没有一个漏网。"炀帝不觉大喜,即召齐王栋入宫。 原来齐王栋,乃是炀帝的次子,孔武多力,善于兵事。当时见了炀帝,炀帝便问栋盗事的始末,栋道:"那般强徒,共有百数十人,在今晨穿了素冠练衣,焚香持花,混入了建国门,自称弥勒佛临凡,初劝该处的卫士起叛,说什么隋朝气数告终,真主已是出世等的胡说。卫士即欲擒住他们,他们便抢卫士甲杖。一时的势儿甚是凶猛,卫士们寡不敌众,险些被他们冲入。幸有人就近报知了臣儿,臣儿赶忙率了侍卫,前往抵敌。赖父皇的威德,杀死了众盗。"炀帝听了,自是欢喜,温慰了栋一番,方命退出。 本来自从太子死了,东宫未立,依了次序,齐玉栋应得立为太子。只是栋也有一件大病,和乃父相似,便是性善于色。这次有了功绩,他越发任意了,竟私纳府僚长史柳謇的女儿为妾,又与妃姊韦氏通奸。韦氏已为元氏妇,被齐王占了去,虽是不敢上书诉讼,怨言已是流传都中。炀帝也隐有所闻,栋却肆无忌惮,反召相士遍视后庭。相士却指韦氏当做皇后,栋更是心喜,又恐炀帝册立了嫡孙,阴嘱巫觋作厌术。哪知俱被炀帝所悉,赐死了韦氏,府僚大半获罪。栋虽未削爵位,已是失宠,便始终不得正位东宫。正是:不求修德邀恩宠,反失君皇一片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江都宫吴歌翻旧曲 辽东城隋将大丧师 吴女十五貌轻盈,一曲当筵倾至尊,酒绿灯红,花圃锦簇。四壁的曼妙乐声,悠悠扬扬,随着唱喉婉转,靡靡消魂。在那正中席上,坐了个风流天子,便是炀帝。在他的四周都是绮年玉貌的美人,一个个倩装如画,眉目妖娆,尽是吴地佳丽。南朝金粉,胜了北地胭脂,在炀帝眼中看来,当时却有这个思想。 原来炀帝正在东都留了多时,觉得西苑里面的风光,不如了昔年。其实西苑里面,依旧是花娇柳媚,人艳歌清。只是炀帝生了厌心,便觉风色减色了,又想着江都,便决计再下江都。萧皇后等虽是婉言劝阻,炀帝一团高兴,怎肯打消,定欲前往。后妃等没有法阻止,只得任他起銮。萧皇后却未随往。 便是十六苑的夫人,也只黄雅云、樊玉儿、刘云芬、柳绣凤四个喜游的夫人,相随了炀帝。袁宝儿和袁紫烟没有到过江都,便也随往。美人里面却有妥娘、俊娥、吉儿、冶儿也愿再到江都,炀帝又拣了数百名采女随行,仍坐着龙船南驶。 到了江都,江都宫监王世充,一闻炀帝驾临,便出郊迎谒,将炀帝接入了城中。炀帝到宫中巡视,见新筑的宫室一切备置,尽皆合意。一般宫女,又来拜谒,都是轻盈吴女,一片万岁,清软动听,炀帝更是心欢,顾了王世充笑道:"卿布置得宜,不愧为一个干材。"原来王世充本是西域胡人,原姓支氏,其父早殁,他的母亲不耐寡居,世充便随母嫁了王氏,因冒其姓。 世充性甚诡诈,颇善辞令,好读书,善于兵法,能通律令,本为江都郡丞。 江都宫监的职儿,原是榆林太守张衡兼充。张衡初为御史大夫,怎会降为榆林太守。只因炀帝在太原建汾阳宫,张衡国太原已有晋阳宫,尚未落成,遂谏炀帝息民节财,反触怒炀帝,乃出为榆林太守。又命督役江都宫,张衡不免怒言,遂被王世充所奏。炀帝大怒,本欲将他杀死,念及了大宝殿、芙蓉轩中杀逆的事,便贷他一死,削爵为民。始命王世充为江都宫监。 世充深知炀帝性情,只是声色是娱,故选了美色的吴女,入宫执役。炀帝见了宫女的窈窕,不禁深嘉。世充得了炀帝奖词,越发的献谀逢迎,遂为炀帝所宠,便将金帛大赏世充,世充当然拜领。当下在宫中,大开筵席,呈上美酒佳肴,那般吴女宫娃,各携着乐器,弹唱歌舞。不但炀帝瞧了心爱,陪宴的雅云,也笑顾柳夫人道:"究竟是南方佳丽,一副歌喉,天生成这般清脆,比了北地的歌女,歌声细中带粗,更是动听!"云芬接着笑道:"柳夫人原是吴人,如今听了故乡的妙音,谅来有些动心,勾起了思乡情绪吧?" 绣凤嫣然一笑道:"倒也未必。"妥娘笑道:"夫人竟也乐不思蜀了?"炀帝也忍不住笑了。这时又见一个吴女,悄立当筵,曼转歌喉,脆生生的唱出几支歌儿,俱是吴语土歌,第一支道:送郎八月到扬州,长夜孤眠在画楼。女子拆开不成好,秋心合着却成愁。 第二支歌道: 约郎约到月上时,看看等到月蹉西。不知奴处山低月出早,还是郎处山高月下迟。 第三支道: 你在东时我在西,你无男子我无妻。我无妻时独还好,你无男子好孤凄。 第四支歌道: 树头挂网枉求虾,泥里无金空泼沙。刺潦树边栽狗桔,几时开得牡丹花。 炀帝听了只觉得靡靡动人。绣凤笑对炀帝道:"这些多是吴地土歌,乡 间俚曲,虽是靡曼动听,却不能登大雅之堂。依贱妾看来,不如将圣上的《清夜游曲》,录给了她们,命她们学习了歌唱,岂不甚善!"炀帝不禁大喜,连连点头道:"朕原在思索,也觉得她们所唱,在宫殿里面,不甚相宜。" 世充伺候一旁,早听清了绣凤和炀帝的话儿,便即含笑上前道:"下里巴音,上渎天听。既有御制歌曲,理应由臣录述,以示她们。"炀帝笑顾妥娘道:"便烦卿口述。"妥娘点头应允。世充早取过了笔墨纸张,妥娘便将《清夜游曲》,一句句念出。世充奋笔疾录,不多一刻工夫,已是全曲抄录停当,世充即传示诸女。 到底是吴中丽质,灵秀天生,都是十分聪慧,其中却有一大半知书识字,能通女墨,便用心默记,即能-一背出。其中更有一个妙人,只看了一遍,已是过目成诵,竟婷婷的到了当筵,含笑奏道:"圣上御曲,且待贱婢歌来,若有差池,还望曲恕!"炀帝听了,不觉大异,四夫人和五美人等,也各听了吃惊。只见那个美女,身穿浅碧宫衫,淡黄裙子,腰束着一条紫色汗巾,足上穿了一双青缎弓鞋,瞧上去她的芳年,谅还不到破瓜年纪。生得十分动人,春山淡扫,秀气分明,秋波含水,媚态流露,娇滴滴脸儿,微红映白嫩,怯生生身材,细腰显轻盈,真是吴女班头,宫娃绝色。早把个色界魔王的炀帝,惊得呆了半晌,才含笑对她道:"你且歌来。"那个吴女,便不慌不忙的,随口成腔,曼声度出,一曲告终,却是没有丝毫错误。炀帝不禁大悦道:"锦心绣口,此女却能受之不愧了。"便诏她到了座前,将一杯酒儿,赐她饮了,问她姓氏年龄。她低头答道:"贱婢姓蒋,小字月儿,一十六岁。" 炀帝对世充道:"此女甚佳!"世充已知炀帝的微意,即道:"圣上爱之,也是月儿的有幸。"炀帝点了点头儿,又向月儿道:"你的小名,谁人给你起的,要用月儿两字?"月儿微笑道:"妾母分娩的那夜,在梦中见天上的月儿里面,走出了一个美女。妾母梦中当作了仙女现形,正想跪下叩拜,那个美人,已是飘然落到了地上,直向妾母扑来。妾母惊醒了梦儿,便觉腹痛,即产下了贱婢。为了梦月的奇,始和贱妾起了月儿的小名。"炀帝笑道:"怪不得你这般秀美聪慧,原是月中的美人临凡。朕今替你改名月美,符了梦儿。" 月儿称谢了炀帝,从此便改称月美了。 这时其余的宫女,也将《清夜游曲》,诵得滚瓜烂熟,齐声曼歌起来,比了东都宫女所唱,悦耳数倍,炀帝听了开怀,乐不可支。等到酒阑撤筵,炀帝不令月美留下,世充即请炀帝安寝,拜辞出宫。四夫人和袁宝儿等也瞧透了炀帝心情,一个个含笑告退,炀帝还故意不允。妥娘笑道:"新人颜如玉,不让妾等安息,难道圣上要命妾等兴云布雨不成。"炀帝佯怒道:"偏是你口利,看朕撕你嘴儿!"一阵说笑,她们合伙退出,自去安息。炀帝却携了月美纤手,退入了寝室,以下如何,不必小子细说,终是脱不了风流勾当。阅者自行理会,恕不着意描写了。 一宵欢叙,到了天明,炀帝便思驾临凡离观,重赏琼花。世充即据实奏道:"琼花早已枯萎绝种,圣上不必徒劳往返了。"炀帝好生惆怅,只得游赏其他的名胜,且思东游会稽。便命凿通江南河,自京口直达余杭,计有八百余里,以便龙船通行。只是一时不能告成,炀帝就羁留在江都。这时却接到虎贲郎将陈棱的捷报,袭破了琉球,虏得男女数千人,因此报功。炀帝原是好大喜功,既得袭破了琉球,却因屡征高丽王高元入贡,高元只是置诸不理。到了这时,炀帝便欲亲征高丽,即颁诏远近将士,集兵涿郡,(直隶顺天府涿州),东讨高丽。炀帝也乘了龙船,自永济渠往涿郡,途次下敕命幽 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山东菜州府)海口,造船三百艘。又敕江南淮南河南三处,造戎车五万乘备用。又发江淮以南的百姓及民船,运黎阳(粮仓名,在直隶大名府濬县)、洛口(河南巩县)的粮米并至涿州,舳橹相接,千里不绝。往返数十万人,日夕不停,死亡相继,天下因之骚动。 炀帝到了涿郡,只是朝征粮,暮征兵,不顾军民的死活,一味三令五申。 直到大业八年的仲春,天下的军民粮资,集到了涿郡,炀帝遂诏全军,分为左右两翼。左十二军向镂方、乐浪等道进发,右十二军,向粘蝉、襄平等道进发,总集平壤,浩浩荡荡,号称二百万军兵,实数也有一百十三万多。由炀帝亲授节度,出了涿郡城,首尾相接,鼓角相闻,旌旗迤逦,达九百六十余里,真是少见的军仪。中途又命段文振为左侯卫大将军,出南苏道。文振半途撄疾,势甚沉重,文振上表炀帝道:窃见辽东小丑,未服严刑,远降六师,亲劳万乘,但夷狄多诈,须随时加防,即日陈降款,亦不宜遽受。惟虑水潦方降,毋或淹迟。伏愿严勒诸军,星驰速发,水陆俱出。出其不意,则平壤孤城,势可拔也。若倾其根本,余城自克。如不及早裁定,待遇秋霖,必多难阻。兵粮既竭,强敌在前,靺鞨出后,迟疑不决,非上策也。臣命在须臾,望圣上早日凯旋,臣死瞑目。谨此上闻。 炀帝阅了文振的奏表,尚以文振过甚其词,不多几日,又接文振死耗。 虽正痛惜,只是没有依了文振的策儿,神速进兵,好久始抵辽水,众军会集,高丽兵阻水扼守。第一仗隋军便打了败仗,阵亡了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虎贲郎将钱世猛、孟义三个。第二次却由少府监何稠,督造了渡桥,架在辽水上,诸军奋进,渡过了辽水,杀败了高丽兵。乘胜进攻,高丽兵逃入了辽东城固守,隋军围城攻击,急切不能攻破。炀帝即严责诸将畏死,不肯尽心,诸将只得谢罪。右诩卫大将军来护儿,遂率江淮水军,渡了坝水,离平壤城六十余里,与高丽兵相遇,大破之。来护儿贪功,欲乘胜进击,遂中敌计,大败而逃,屯守海浦。同时隋军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出扶余道;右诩卫大将军于仲文,出乐浪道;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出辽东道;右翊卫将军薛世雄,出沃沮道;右屯卫将军辛世雄,出玄蒐道;右击将军张瑾,出襄平道;右武侯将军赵孝才,出碣石道;涿郡太守崔弘升,出遂城道;虎贲郎将卫文升,出增地道。九路军兵,共三十五万余人,在鸭绿水会齐,中了高丽大臣乙支文德的诈计,被高丽兵四面围攻,杀得大败。辛世雄阵亡,残兵逃回辽东城,止剩二千七百余人。炀帝大怒,严责各将领,重整甲兵,再图大举,攻破高丽。哪知国中已是群盗四起,祸乱相乘,反了王薄、张金称、高士达、窦建德。又叛了一家勋臣的后裔,内讧迭起。炀帝只得引军折回。正是:远征已折诸军将,内江偏多草寇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误寻仇索妹窦家庄 报移祸杀贼南门街 娇滴滴一声:"父亲看箭!""嗖"的一枝箭儿,向前过去。前面一匹枣红马上,骑着一个彪形大汉,生得面如重枣,双目含威,颔下围绕浓髯,身材魁梧,手中执了一柄长槊,见箭儿迎面飞来,将近面门,喝声"来得好",头儿一侧,衔住了飞箭,执入手中,马缰一收,那匹枣红马头儿一昂,展开四蹄,如飞般驶去,向前面那匹马追赶。那匹银鬃马上,骑着一个少女,色似三月春花妍,神胜九月秋波清,梳着两个丫角,眉目如画,腰下悬挂了双刀,手中执一柄铁裹画鵰弓,含着满脸笑容,回头向后瞧去。见她的父亲,已在紧紧追来,她便虚张声势,举起弓儿,虚拽弓弦,绷的一声,弓弦响亮。 那个大汉的马儿,看看追近,闻了弓弦响亮,也没有看清箭儿,忙向马背上一伏。正待仰起身子,那个少女的玉腕一扬,便见一道红光,向大汉身上扑去,娇呼一声:"着!"大汉慌思躲避,已是不及。红光落下,原是股红锦套索,套钩儿钩住了大汉束带,用力一拽,大汉已是滚落马背。那匹枣红马,便向斜刺里跑去。少女也翻身下马,抢上一步,扶那落地大汉,娇笑着道:"父亲输了!"这时忽闻一阵笑声,接着有人道:"老英雄不敌女英雄。" 大汉和少女四下打量,便见东首角门跟前,站了一人。大汉瞧了,便摔开了少女,奔将过去,欢声呼道:"孙贤弟怎会到来,可有多少时候了,有失远迎!"那人道:"小弟来的时候,正是大哥落马的当子。那个女英雄,真也了得,可是大哥的千金?"大汉道:"便是小女线娘。"大汉即唤过线娘道:"前来相见孙叔父。"线娘见过了那人。大汉又对她道:"这位孙叔父,便是我时常和你说起的,东庄孙安祖。" 线娘听道那人便是孙安祖,即留神瞧视。只见安祖生得甚是丑陋,焦黄面皮,两道浓眉,一双怪目,鼻巨口阔,好不怕人,身材却是甚瘦小,不似深通武艺的人。哪知他在平乡县中,称为第一条好汉。当下线娘的父亲,邀请安祖入了内室,一同落座。正待询问安祖来意,忽闻庄门外一片喧声,甚是嘈杂。旋见一个庄丁,奔入内室道:"庄主快请出外,有个人在庄外撒野,一味的狂言道:‘叫那个窦建德狗贼,出来会我!'"安祖霍地跃起来道:"哪个狂徒,胆敢辱侮窦大哥,待小弟前去会他!说着往外要走,却给建德阻住道:"贤弟休得莽撞。"又问庄丁道:"那人怎生模样,可是本乡人氏?" 庄丁道:"不似本乡的人,瞧他打扮,好似公门中人。"正在说时,又有一个庄丁进来报道:"那人要冲进来了,庄主快请出外!建德便怀疑向外,安祖随后相从。 到了庄门外面,建德留神瞧时,只见一个稍长汉子,他怒容满面,在草场上兀是狂呼道:"窦建德还不与我出来!"建德按下怒气,含了笑容,抱拳上前道:"小弟便是窦某,足下何事见教?请入小庄一谈。"那人睁目向建德看了一眼,并不发言,便抡起拳儿,向建德迎面打去。建德不提防他动手会打,突见拳来,慌忙避过,险些被他打着。忙道:"窦某和你一不相识,二无仇恨,怎的见面无言,动手就打,足下未免太莽撞了。敢请足下暂息了怒气,说明来意,再打不迟?"那人便道:"高士达便是老子!"建德听了,哈哈大笑道:"原来人称莽撞张飞的高士达,便是足下。小弟久慕英名,无缘识荆,今日得能相见,真是万分有幸。请入小庄小叙,何故见小弟寻仇?" 士达怒道:"你不要巧言哄人,快将我的妹子,交还与我,待我带回。"建德吃惊道:"令妹又不在小弟庄上,高大哥怎的向弟子索取?"士达暴跳如 雷道:"你趁我不在家中,将我妹子,命人抢了前来,还敢推托不知道!" 建德不禁发急道:"窦某半生,没有做过这种勾当,胆敢抢劫人家的闺女,高大哥冤枉小弟了!"士达道:"你不要强辩!"说着在怀中取出一枝镖来,在手中一扬道:"此镖上面,刻有你的姓名。你手下人抢了我的妹子,临走的时候,留下了此镖道:‘我们奉了窦建德庄主的命,来取你家小姐,作为二夫人。留下此镖,作为聘礼。'凭证俱在,你还敢恃强不成!"建德瞧那镖儿,却是自己的东西,便知有人作弄了,当下急道:"此镖却是小弟的,只是抢夺令妹的事,小弟却实未干!此中一定有了歹人,从中陷害小弟,挑拨你我。令妹不知被哪个狗头抢夺了去,高大哥且请小庄暂坐,不妨一同从长商议,一来援救令妹,二来小弟的名声,也须洗刷!"士达见建德愤愤不平,这样说法,他虽粗莽,究不瞧得出神情,便知他的妹子,果真不是建德抢的,倒觉得有些惭愧了,忙向建德抱拳道:"小弟心情恶劣,冲撞了庄主,还望庄主见恕!"建德道:"这是什么话,快请里面坐谈。"当下同入内。 原来高士达也是直隶人氏,住在离了窦建德的庄子十多里外。士达生性躁烈,骁勇善斗,因此人称莽张飞。父母已死去,只剩下兄妹二人,他的妹子,闺名玉仙,生得一貌如花,性情贤淑,已是十八芳年,助他兄长料理家事,井井有条。这天士达恰巧出外,待到回家,方知来了十多个人,将玉仙抢去,临行留下金镖道:"是窦家庄遣来!"土达始向建德索人,如今方知错怪,便随建德到了内室。 建德即将孙安祖和士达相叙,各道了一番倾慕话儿。建德便问士达玉仙抢去的情形,士达说了出来。安祖道:"这件事儿,原是不消猜测,定为窦大哥的仇人。大哥只须细细想上一想,可有什么仇人?"建德道:"小弟向以公道待人,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对头。"士达道:"那枝镖儿,既是大哥的,怎会到了他人手中。大哥只须从镖上着想。"建德点了点头,凝神思索了一回,猛的唤了声:"啊呀!"安祖和士达,俱皆吃了一惊,慌问:"大哥怎样?"建德长叹一声道:"小弟想起来了,还在本年的上春,此地县太爷,手下有个都头薛永立,他奉了县太爷的侄子冯承德的命令,替小女线娘说亲。小弟深知承德是一个花花公子,便一口回绝了他。哪知薛永立说亲不成,竟是恼羞成怒,出言不逊。小弟一时忍耐不住和他交手,这个狗头倒也来得,只是还斗不过小弟。忽的他在怀中,取出了一条软鞭向小弟乱打,小弟赤手空拳,难于抵抗,当时便放了一镖,哪知给他接去。后来庄丁们取到了我的武器,他便逃了。这枝镖便没收回,难道抢劫高大哥妹子的,便是这个狗头,却移祸在小弟身上。"士达跌足道:"一定是了,这般当公事的狗头,再也没有好人。待小弟到县衙中去,和他算帐!"说着便要走了。建德和安祖慌忙将他拦住。安祖道:"高大哥无凭无据,怎能问他索人。"建德也道:"先须打探明白,再作计较!"士达苦着脸道:"要是妹子发生了三长两短,教小弟怎生做人!"安祖道:"这件事儿,只有小弟前去探听,最是妥当。高大哥不必着急,小弟包管替你查个水落石出!"建德点头道:"那是甚好,但贤弟怎样打探?"安祖笑道:"白天问明了薛永立的住处,晚上翻高墙问讯。"建德笑道:"这件功夫,只有贤弟能耐了。"士达却是连连道谢:"请安祖快些复命,小弟恭候消息!"安祖道:"高大哥不必回庄了,今宵留宿在此间,小弟迟至三更,定必回庄复命,此刻少陪了!"安祖说着,便即匆匆而去,士达便在窦家庄等候。 到了晚上,建德设酒款待士达,对饮畅谈,却是十分投机。不觉的饮到 了初更过去,建德笑对士达道:"我们不妨多饮一会,孙贤弟快要来了。" 士达点头称善。哪知三更过后,安祖还是未回,待到天明,依旧音信毫无,不但士达着急,便连建德也是心慌。正待入城打探,只见安祖踅了回来,两人不觉大喜,士达忙着问道:"孙大哥三更便回,怎的到了此时,方才回来? 可有此消息?"安祖愤然道:"令妹已由小弟送回,小弟却闹下了祸事了!" 建德和士达,听了不免惊问所以,安祖道:"小弟到了城中,便探知了薛永立的居处,却在南门大街上,王家老店隔壁,原是容易探寻。到了晚上,黄昏人静,小弟便翻上了薛家,在正中一间的屋面上,我弄去了瓦儿砖子,向屋下瞧去。却见一个妇女,年纪约三十多岁,正在卸妆待睡。忽的房门开了,走进一个男子,却是都头装束。我知道这个人儿,定是薛永立了。那个妇人见了她,即向他道:‘大爷倒回来了,方才冯府中,命人来过的。'永立道:‘我已去过了。'妇人笑道:‘可有什么事儿?"永立道:'便是为了高家的那个女孩子,性儿倔强,不肯顺从公子。公子没法,和我商议,可有什么法儿?‘"安祖说到这里,建德插嘴道:"如此说来,高大哥妹子,却在冯承德那里了?!他们原是串通一气的。"安祖道:"一点也不错,高大哥的妹子,就在冯家。小弟那时又闻妇人问永立道:'大爷可替公子想了什么法儿?‘永立道:'你不是有迷药在着,明天给些我带给公子,摆布了那个女孩子。‘"士达咬牙道:"这个狗头,我不将他割了下来,誓不为人!"安祖笑道:"不必大哥费心,小弟已是代劳了。"建德惊道:"已是杀死了不成?"安祖道:"小弟当时听了永立的话儿,好生愤怒,再也忍耐不住,便在屋面上跃下,悄悄的踅入屋中,便突入永立卧室,手起刀落,毫不费力的将他杀了。那个妇人,吓得声张不得。我便逼着她问消息,方知冯承德瞧见高小姐,惊她娇好,即和永立商议。永立知道高大哥性躁善武,便想着了一举两得的计儿。打探得高大哥出外了,即命冯宅家丁,抢得了高小姐。却将窦大哥的镖儿留下,作为移祸之计。原想高大哥盛怒之下,和窦大哥拼命,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们再出场发话,助那失败的一家,再弄翻得胜的一家。他们的计儿,多么歹毒。我又问明了冯承德的宅子,却在东门街上。小弟便出了薛家,径往冯宅。"建德道:"那个妇人,怎样处置了?"安祖道:"给小弟捆住,塞了嘴儿,任她在屋中,陪那永立的尸身。"建德不禁失声道:"啊哟!坏了!"正是:仗义除奸挥白刃,偏遗活口泄机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黑夜救婵娟刀光霍霍 花银保白发棒影纷纷 话说安祖说到中间,窦建德突呼:"啊哟!坏了!"安祖忙问什么。建德道:"贤弟留下了那个妇人,便是祸水了。"安祖道:"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小弟的祸儿却是闹大了。当时小弟一时大意,留下了一个活口,径向东门街上,寻到了冯承祖的宅子。在后园的围墙上面,跃了下去,踅入了园门。 到了里边,只是不知道高小姐在何处。忽听得甬道那边有脚步的声音,小弟便伏身在暗处里,只见过来一个家丁,待他走近,我便一跃而出,拦住了他。 他忙要呼喊,我的刀儿一扬,低声喝道:‘你若不怕死,尽管喊好了!你要想活命的,快给我闭住口!'他便不敢声张了。我即对他道:‘你们抢来的高家小姐,藏在何处,快些说出来,就饶你活命!'他即道:‘穿过甬道,向西边转个弯儿,一连有七间高房,在第六间里面,便是高小姐的藏处。'我既探问明白后,即将那个家丁,解下了他的腰带子,捆住了手脚,塞上了他的嘴儿。即按着他的话儿,到了那里,数到第六间屋子门前,窗外隐有灯光现出,小弟便挖破了窗纸儿,向内瞧视。只见里面罗帐低垂,没有个人影,高小姐已是睡了。我便撬开窗子,跃进屋子里面。高小姐被惊醒,揭开帐子瞧视,我便说明了来意,催她快些结束下床。她倒是很快,不多一会工夫,她已是结束下床。哪知伴她同睡的有一个使女,忽然也惊醒,正待张口呼喊。 小弟也顾她不了,只得手起刀落,一刀就结果了她的性命。我和高小姐开了门儿走出去,仍想从后园子到外面去。谁知,才到后园的门首,忽听得一片喊声,嚷道:‘不要放他逃了,快到后园里看看!'我一看不妙,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便拽了高小姐飞步而走,到了围墙下面。即驮了高小姐,翻上围墙跃到外面。脚才落地,迎面已经来了一刀,随着有人喝道:‘你往哪里走!'我急忙避过刀锋儿,顺势也是一刀,向那人劈去。那人一边招架,一边喊道:‘人在这里呢,快些来人捉住他呀!'我一想不妙,要是再和那人缠下去,他们人多,我们就不要走脱了,而且我背上又驮了高小姐,甚是不便。当下手中的刀儿一紧,霍霍的几下,把那人劈翻了。后来已是一片灯球火把,追将过来,我便洒开大步,飞奔而走。走了一阵子,我回头看时,后面已经没有人追赶了,才把脚步放慢了,让高小姐下来自行。这时,我留神瞧看,已是西城相近了,走到城下,不禁叫苦不迭。那牢什子的城门,关得铁紧。我俩怎生出城。要留在城中不走,又有人命官司在身上,若是他们追来,休想逃脱了。当下儿我心一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悄悄踅到守城门的老军宿处,撞了进去,两刀结果了两个军卒,在他们身上搜出了钥匙,便偷偷的打开了城门,逃出了西城,落荒而走。我知道高大哥的庄子,离西城不多路,便将高小姐就近送回。这时已有三更多了,我出了高大哥的庄子,忽闻后面人马喊声儿,回头瞧时,远远的只见灯球火把,里面还夹着县衙的大灯儿。 又知不妙,赶忙拔步而走,只是一转念头,倒又不能走远,便悄悄伏身在一棵大枣树上,向前探看。只想他们能向这边来,哪知他们也不追赶过来,而且径向高大哥庄子而去,我不禁连声叫苦,便知把事情弄坏了。" 士达听到这里,又发急道:"这便如何是好,舍妹又要受苦了。"安祖道:"高大哥却不需着急,令妹还是好好的在庄上。"建德道:"我知道了,他们定是去搜寻贤弟的?"安祖道:"着,着,着,大哥猜得不错。当时我在树上,瞧了一会工夫,便见一片的灯球火把,依旧回去了。我便跃下枣树,回到了高大哥庄上探看。才知他们到了庄上,便问我可在庄上,庄丁们回说 不在。他们哪里肯信,在庄中搜寻了一回,不见小弟。便有一人道:"赶快到他家中捉去,恐还在着。‘他们便走了,高小姐却没有被捉去。"士达道:"这又是奇了!" 建德道:"杀人的原是孙贤弟,不干令妹的事,怎能捉她呢。况且冯家的抢劫令妹,也是私的。令妹逃回,他们更不能报官。只是他们怎么知道杀人的,便是孙贤弟呢?"安祖道:"我即受亏在两个活口上,一个是薛家的那个妇人,一个是冯家的那个家丁。在这两个人中,有一个人认识小弟,他们才会知道。当时我在高大哥庄上探知了消息,这时他们已到了我的庄子。 这时天色已明了,我也不敢停留,赶忙绕道回庄探视。到了小庄相近,我还不敢即回,偷着向就近的一家打探。那家的人,原是和我很相识的。他们见了我,便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还不快走!县衙的人方才来捉拿你,没有捉到,将你的老太太捉去了!'" 士达听说后,不禁啊哟一声道:"这是小弟连累了大哥了,叫小弟怎生做得人,连大哥的老太太,也要为我受苦!"安祖含泪道:"事已至此了,只是家母年迈,吃不起风浪,这时候老人家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安祖说着,不禁流下泪来。士达霍的站起道:"孙大哥为了小弟的事儿,受连累如此,大哥不必担忧,待小弟前去设法。"说着便要走了。建德将他阻住道:"高大哥别忙,商议了去也不迟。大哥准备怎样去营救?"士达嗔目道:"这般狗官,多不是好东西!小弟前去和他算帐。"建德正色道:"大哥不得莽撞,你一个人儿前去,管叫吃了大亏,还是从长计议。"士达道:"窦大哥你放心,小弟也是理会得的,这件事儿,不能多耽搁时日。"士达说着,捉一个冷不防,夺门而走。建德和安祖要待阻止,已是来不及。 建德顿足道:"祸儿却要闹大了,他这一走,准教平乡县闹翻了!"安祖道:"这便如何是好!"建德沉吟了一会道:"待愚兄派几个得力的庄丁,到县城里面,四下打深消息,再作计较。一面命人到狱中,花些银两,老太太也不至于受苦。"安祖点头称善。建德即命老家人窦成,到县城狱中,使用银两。另命窦升、窦永、窦吉三个人,入城分别探听消息。四人奉命去讫。 建德又对安祖道:"你却不能往外面跑了,在愚兄的庄上暂避。愚兄此刻,却需到高家庄走一遭,瞧那高大哥怎样进行。"安祖道:"大哥去高家庄去走一遭甚好,小弟也就放心一些了。"建德便出了庄子,早有庄丁牵过了那匹枣红马。建德跨上了马背,向高家庄而去了。 且说士达回到了庄中,和他妹子玉仙相见,说起了安祖的事儿,玉仙也是着急。安祖却命玉仙指挥厨房,整备了酒肴。一面遣了庄丁,邀请了他的好友曹汝成、刘黑闼、徐元茂、赵大通四人到庄。这四个人都和士达气味相投,结为义兄弟,誓同祸福的人。士达因此去请他们到来,一同商议对付的策儿。四个人还没有请到,窦建德却已到了高家庄,请见士达。庄丁入报,士达听说建德到来了,急忙快步如飞出接,一同入内。建德笑道:"我还当作大哥已经到了县城去了,哪知还未动身呢。"士达道:"依了小弟的急性子,恨不能插翅飞去。只是听了大哥的话儿,倒也不敢莽撞了。现在正命了庄丁,去请我的几位好友到来。" 正在说话时,庄丁来报说赵四爷到了。士达赶忙出外迎接入内,指着窦建德道:"四弟快来,见过窦大哥窦建德。"建德原和赵大通早就相识,大通笑道:"窦大哥小弟也相识的,怎会也在庄上?"士达不禁也大笑道:"我还认为你们不相识咧。"这时庄丁又来报,道:"徐二爷来了。"士达正待 出门迎接,徐二爷已是哈哈的大笑的入室。建德见徐二爷,生得身材矮小,白净面皮,眉目甚是清秀。徐二爷他到了里面道:"四弟已来了?"一眼瞧见了建德。建德已是抱拳上前,徐二爷慌忙还礼道:"这位大哥是谁?"士达道:"你们两个可不相识了。"便和二人通了姓名,建德才知道那人便是徐元茂。这时庄丁又来报道:"曹五爷、刘三爷一同来了。"士达出外接入,又和建德通了姓名,方知身材魁梧,面黑声洪的,是曹汝成,剑眉虎目淡黄面皮的,是刘黑闼。 当下庄丁进报,外面酒筵,已是定当。士达便邀五个人到了外面,推建德坐了首位。酒过数巡,士达即将邀请他们的原意说明。黑闼停杯道:"如今的事儿,真说不得了,昨天那个冯县官儿,却要小弟去应募,去征高丽。 还要小弟助饷,小弟还没有答复他咧!"大通击桌道:"我们和他拚了罢! 不如入了县城,杀死狗官,相度形势,再作计较!"元茂道:"这是什么事呢,四弟说得这么容易。即使县官杀死了,郡中也要派下了兵来,我们若没有一个安身的地方,变了进退无路,岂不要束手待毙。"建德点头道:"二哥的话儿甚是,先须想了退步的如何,有了把握,方能从事。"黑闼却道:"高大哥的心下,只是注重在援救孙老太太出狱。如今好在孙大哥避在窦家庄,依小弟看来,不如先用些银两,贿通冯狗官儿,向他求情。可说孙大哥已是逃走了,不知去向。他的母亲,年已老了,监在狱中,年老人受不下这个苦。由高大哥讨保,保了出来,岂不甚好?"建德道:"若能如此,原是最好。"士达即道:"那是,小弟便须县城去了,早些接出了孙老伯母,便得安心了!"当下回到里面,取出了白银五百两,包裹停当,回到外面道:"你们多饮一刻,等候消息吧!"说着他便去了。 直待到午刻过后,方才一人回来,见了五人嚷道:"反了!不杀这个狗官,我誓不为人!"黑闼问道:"他不允你取保可是?"士达答道:"他不允保倒也罢了,拿了我的五百两银子,却说‘人命重案,你敢前来讨保!'竟命家人将我乱棒打出。"建德愤然道:"大哥怎样去说的?"士达道:"小弟到了城中,打听得狗官有个心腹家丁,叫做冯二官的。小弟便前去走走他的道儿,他一口应允。那时狗官退在私宅,他便入内去见那狗官。约有半个多时辰,冯二官命小弟随了他入内。见那个狗官。狗官喝了几句,便命人将小弟乱棒打出。"大通嚷道:"狗官这么无礼,我怎能和他干休!我们不妨各带了庄丁到那县城,杀死狗官,劫出孙老太太。"元茂道:"到了此刻,除去劫狱,却也没有别的法了!"建德道:"若须劫狱,先须将各人的家眷安置妥当,方能动手。"黑闼道:"小弟有一好友姜斌,在高鸡泊落草,那里形势险恶,不易进剿。我们的家眷,先到高鸡泊安顿,再行起事好了。" 建德点头称善,待到散席,各自归去,将家眷汇在一处,命人送往高鸡泊,只有窦建德的家眷,却未在内,则因建德无意落草的缘故,士达等人也不勉强。待到一切安顿就绪,便由刘黑闼、窦建德两个人,定下了劫狱的计儿, 正是:安排劫狱翻牢计,造出弥天大祸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窦线娘巧劫牢狱 刘守备力战衙前 话说窦建德和刘黑闼商议定当,便将窦、孙、高、曹、刘、徐、赵七庄的庄丁,挑选得二百十人,个个都是身子精壮,能通武术的人儿。建德便命赵大通率领了三十名,在西城门首等候,若见城中乱起,速将城门守住,不准旁人关闭。这是出城的归路,甚为重要,不得疏忽。归路一断,大事去了。 大通欣然领命,自向西门而去。建德即对曹汝成道:"五弟请率了三十名庄丁,分布在都护衙门跟首,城中发生了变故,都护守备,便须出衙镇压。待他出来时,可出其不意,将他刺死,军兵慌乱,无心抵抗,我们少了抵抗对敌的人,省事不少。"汝成遂率三十名庄丁自去。建德才对士达道:"大哥可率了三十名庄丁,杀进县官内宅,砍掉了狗官的头,再放他一把火。庄丁可在县衙附近,纵火呐喊,震动声势!"士达好不高兴,即欲前往。建德道:"不要忙乱,还有话儿嘱咐,大哥切切记下,当待流星爆响后,方可动手,不能胡行,坏了大事!"士达点头道:"小弟理会得。"建德方让他去,遂对徐元茂道:"这事须仗二哥了。"元茂道:"什么事儿?"建德道:"待劫狱的狱中劫出人后,二哥上前接应,保了出城。如有追兵,只能且战且走,不要求胜杀人,最是重要的。你也带三十人,可在相离监狱甚近的水王庙,守候接应。"元茂走后,建德笑对刘黑闼道:"城内一切的总接应,和施放信号,全仗三哥了。可带六十名庄丁,四散城内,呐喊发威,相机行事!" 黑闼含笑而去。建德才命孙安祖道:"贤弟可率领三十名庄丁,在西城外接应,待劫狱的出城后,贤弟便须断后,前赴高鸡泊。"安祖点头道:"劫狱的事儿,可是大哥自己出马?"建德道:"愚兄怎能露脸。"安祖急道:"大哥不去,却命哪个前去?"建德笑道:"贤弟不须发急,劫狱事儿,却有小女线娘担任。那你终能放心了吧。"安祖也不禁笑道:"贤弟的侄女前去,真是万无一失,再好也没有了!"说着欣然自去。建德即入内室,附在线娘耳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遍。线娘只是点头含笑,堆了一脸高兴,便结束停当。建德便命老家人窦成和了线娘,前去探监。建德又嘱咐了窦成一番,窦成唯唯喜允。原来窦成,虽已年近花甲的人了,只是老本领还来得,轻易可十几个少年人,休想近得他身。建德所以独命了窦成相随线娘前去,更是妥当。窦成少不得结束结束,暗藏了一条九节软鞭,便和线娘入城。 线娘和窦成来到了平乡县狱门跟前,他们却不先探监,由窦成走到了水王庙跟首,见徐光茂已在那里等候,便使了一个眼色,各自会意。窦成才回到狱门跟首,走到狱门。窦成为了打点使用银两,在前几天已是到过狱中,那个守狱的禁头毕大,也已相识了。他便呼道:"毕大哥可在里面?"毕大听得了呼声,走外瞧看,见了窦成道:"原来是你,来此作甚?可是探望你家老太太,女监里面,你却不能去的。老人家身子很健,你不用担心,我们得人家钱财,与人消灾,时常挂在心上的。"毕大一口气的说着。窦成含笑上前道:"我家的小姐,现在外面,想要瞧瞧老太太,求大哥放她进去,说几句话儿就行。"窦成一边说一边将十两一封的银子,塞了过去。毕大一阵含糊,收了十两银封道:"你家小姐在哪里,待我开锁,让她进来吧。"窦成便向线娘招了招手,线娘姗姗的走了过去。毕大已是启开门道:"小姐请进来。"线娘应声入内。毕大将门闭上,关了锁儿,藏了钥匙,才向线娘道:"小姐走仔细了,随小的到里面去。"在线娘入狱的时候,刘黑闼在监狱前行过,窦成向他使了一个眼色,黑闼会意,准备发动。 线娘随了毕大,走到女监狱跟首便唤那个女禁子开门。女禁子原是毕大的老婆王氏。王氏见毕大唤门,便问何事。毕大指着线娘道:"这一位小姐前来探视孙老太太的,快快开门,好好伺候小姐进去。"王氏听了毕大的口气,便知已是得了油水,却不即刻开门,伸着手儿道:"拿来!"毕大道:"拿什么东西?"王氏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毕大急道:"已是有了!"王氏含笑道:"原知已是有了,才问你要的。"毕大笑道:"别闹了! 快些开门吧。你拿我拿还不是一般的。"线娘却等得不耐烦了,深恐信号一放,外面倒动手了,里边倒还来不及。当下摸索怀中,拿出些碎银子,交给王氏道:"大娘快开门罢!"王氏接了在手,却道:"我和毕大闹着玩,小姐倒真个破费了。"说着开了监门,让线娘进去。毕大向王氏作了个儿脸,便自出外了。王氏领了线娘,走到一间小房前,便推开了门儿道:"孙老太太,你们家的小姐来了!" 孙老太太在里面,好生惊疑,暗想:我的女儿已是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小姐前来探视。正待开口问时,线娘深恐孙老太太露出了马脚,慌忙抢进里面,抱了孙老太太的颈子,装出了哭声道:"苦煞娘了!"孙老太太猛见一个绝色小姑娘,捧了她颈子喊娘,越发糊涂了。线娘便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声:"我是来救你的。"幸亏孙老太太的耳朵还灵,听了线娘的话儿,触动灵机,便也捧住了线娘的头道:"女儿怎会来的?"女禁子王氏,见了她们的情形,便自走了。线娘方才约略的说明了原因。孙老太太虽是听了害怕,也只得硬着头皮,她原不上什么足镣手铐的。 线娘因外面牢门上的钥匙,在毕大身上,她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唤过了王氏道:"相烦大娘,可能唤那毕禁头到来,妾有话和他说。"王氏哪知就里,还当作线娘又要破费使用银两了,便欣欣的去唤那个毕大。线娘便从怀中,取出了两把匕首,分执在两手,用袖儿掩住了。等到毕大和王氏进内,线娘含笑道:"有件事儿,和禁头大娘相商。"毕大和王氏道:"小姐有什么事儿,只请嘱咐。"线娘道:"我想将老太太带了出去可能?"毕大慌忙道:"小姐不要孩子气,怎会说出这个话来。"线娘道:"真个不能?" 王氏道:"哪里能够呀!"话声未毕,线娘的两把匕首,早已刺进了毕大和王氏的咽喉,两个身躯栽倒在地,鲜血直喷。线娘杀气腾腾,在毕大怀中,搜出了钥匙,拽着孙老太太向外便走。到了外面,便动手开锁。在监门外面的守兵,见线娘自己开了锁,便知不妙,正待上前喝问,窦成已是抽出了九节软鞭,向守兵打去。八个守兵,一齐呐喊,围住了窦成。线娘已是开了狱门,喊道:"要逃生的人,快些走罢!"说着便驮了孙老太太而走。 这时黑闼的信号也已施放,流星炮一响,宛似空中起了霹雳。西城一带,顿时四下里响起了呐喊声,震天动地。线娘和孙老太太一同上了马背,由元茂断后,向西城而去。窦成见线娘已走了,便也跳出圈子。那八个守兵,给他打死了三个,其余五个,见他们这般声势,谁敢追赶,自己白白送命。只是呐喊,眼望着他们跑了。那狱中的监犯,也都趁机冲出牢门逃生。 这时,高士达已是杀入了冯县官的内宅,他和三十个庄丁,将冯家大小一齐杀死,放火烧屋。又在县衙前后左右,四围纵火呐喊。士达却想起了这些的祸殃,都是起在冯承德的身上,抢了我的妹子,移祸建德,怎能放他逃生。当下招呼了庄丁,竟杀向东门街上,到了冯承德的家中,一齐杀入,不分男女老小,杀个干净。只是冯承德没有在内,却是出城打猎去了。士达好生纳闷,只得放火烧了冯承德的屋子泄愤,才回到西城。 这时平乡县城里面,已是闹得沸反盈天,神号鬼哭,鸡犬不宁,人心惶惶,家家闭户,再没有一个闲人在外边。都护衙门中的刘守备,得了警报好不愤怒,即忙提了一柄长枪,跨上坐骑,带了裨将林先、张凡臣,率了百十个军兵杀出衙来。守在衙外的曹汝成,见刘守备纵马出衙,他便一个箭步蹿到马前,将朴刀向刘守备的坐骑腿上,便是一刀。刘守备待要招架,已是来不及了,马腿上受了一刀,怎生忍得住,顿时翻倒。刘守备倒还来得,马儿一倒地,他已跃下马来。汝成又是一朴刀,向刘守备砍去,刘守备慌忙抬枪招架。官兵一声呐喊,向汝成包围。那些庄丁,便也一个个奋勇相助,庄丁和兵丁浑杀一堆。汝成一柄朴刀,却要力战刘守备和林、张两裨将。战了一刻,到底是众寡不敌,汝成有些支持不住了。 汝成正在危急的当子,陡闻一声:"五弟休要慌忙!"汝成听了便知是刘黑闼到了,勇气顿时倍增。只见那刘黑闼,抡动一对黄金锏,杀入围中,一声猛吼,张凡臣中锏身亡。林先吃了一惊,手中稍慢,早给汝成一朴刀,连肩带头劈下,结果了性命。刘守备却越杀越猛,精神抖擞,一枝枪绕住了汝成、黑闼不得脱身。 这时,线娘和徐元茂、窦成都已出了西城。士达也到了城外。孙安祖上前接应。元茂问道:"还有何人未出来?"大通道:"只有五弟、三哥两人还未出来!"元茂吃惊道:"五弟却是在都护衙门前,抵御刘守备的兵马,不要给他们围住了。"线娘听说,将孙老太太交给了安祖道:"叔父护送太伯母先走罢,侄女还须入城,援救五叔父他们去。"说着驰马入城。元茂、窦成等正待要阻止她,她已去了老远。窦成也便跨了一骑,赶入城去。元茂对士达、大通道:"四弟和了高大哥先走,小弟也须都护衙前一行。"说着,不待他们发话,也跨马去了。 线娘到了城中,一马当先直向都护衙门而来,远远地在马上就瞧见刘守备的一枝大枪,使得好不厉害。看那刘黑闼和曹汝成,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抵挡不住的光景了。线娘便催马儿一纵,上前相助。她忽的一声"啊哟",来得慌急,没有带武器,只有两把匕首在身,这怎能厮杀得畅快。这时,又见曹、刘二人,已是慌乱万分,形势十分危险。线娘好生着急。正在这个时候,曹汝成的肩头,却给刘守备刺着了一枪,险些痛倒。线娘猛的想起,急忙在怀中取出了红锦套索,玉肩一扬,红锦套索飞向了刘守备的头上。线娘娇喝一声道:"着!"钩儿已是钩住了刘守备的肩头上,线娘使劲一扯,刘守备一个侧身,慌忙要去拉套索。刘黑闼的双锏齐下,一齐狠狠地劈下,刘守备顿时脑浆迸流,倒地死了。都护衙门的官兵,见主将刘守备已死,哪个还敢抵抗,纷纷丢下刀器,一哄而逃。正是: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九回 黎阳发难独取下策 东都解围败走穷途 话说刘守备身死,官兵全逃,线娘和曹汝成、刘黑闼招集了庄丁,一同出城,先后和窦成、徐元茂相逢,见已没事,便一同回马,出了西城。线娘和窦成回转窦家庄。曹汝成、刘黑闼、徐元茂三人投奔了高鸡泊。这且不提了,日后再表。小子一枝笔,不能分写两头,按下了这边,便须表出叛了那一家勋戚后裔,便是杨素的儿子玄感。 原来玄感自除服了后,便依了三原李靖的计儿,和炀帝宠臣宇文述交欢,果得炀帝的敕命,作了礼部尚书。炀帝出征高丽,即命玄感至黎阳督运。玄感见群盗四起,人心思乱,便知天下从此多事,若乘此发动,必能收效,乃与心腹虎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治赵怀义,秘密计议。故使粮船稽延时日,不即从速运往。令东征高丽的军士,乏粮生变,即可伺隙起兵。玄感的兄弟虎贲郎将玄纵及鹰扬郎将万硕,均从征高丽,玄感即密书召还二人。又命人至京师,召那李密,嘱与季弟玄挺速到黎阳。 这时适值将军来护儿,调集了水师,从东莱海口入海,将趋平壤。玄感急欲起事,无名可借,即暗遣家人,绕道东方,伪充了驿使入城,托言来护儿因水师愆期,恐受炀帝严谴,故已谋反。玄感即借此煽惑人心,进入黎阳城,大索丁壮,并移书邻郡,以讨来护儿为名,令各发兵,会集黎阳。玄感即任赵怀义为卫州刺史;东光县附元务本,为黎州刺史;河内主簿唐祎,为怀州刺史。唐祎却不肯受命,偷行逃回。御史游元本和玄感同为督运,玄感对他道:"今圣上肆虐无道,此刻陷身绝域,正是天使灭亡。我今大举义师,往征无道。公的意下,以为如何?"游元正色道:"尊公受国的宠荣,实为近今所罕有,公家一门,都受圣恩,拖青纡紫,只应竭诚报国,上答洪恩。 怎的尊公墓木未拱,坟土独湿,公已图谋不轨。仆但知以死报国,余事不敢闻命!‘玄感听了他的话儿,不觉勃然大怒,即将元监禁。元始终辱骂,不肯顺从,遂被玄感杀死,做了炀帝的忠臣。 玄感杀死了游元,即召集了运夫,选择出丁壮七千余人,舟子五千余人,刑牲誓众,宣谕前道:"今主上无道,悖虐残刻,不念民生的艰苦,天下因之不安。从征高丽的兵民,不知死去了多少。如今和君等一同起兵,往救百姓,愿君等奋勇效力!"大众听了,欢呼踊跃,愿受指挥。玄感大喜,遂勒兵分部,布署一切。 恰巧李密得了玄感的招致,即与玄挺同到了黎阳。玄感闻知李密到来,慌忙出接,迎入里面设酒款待。玄感即席问计,李密答道:"天子远在辽东,公能出其不意,长驱到了蓟州,扼住了咽喉。高丽闻知我国发生了内变,必从后面袭击,不出十天的工夫,征东的各军,资粮俱绝,就是不降,也必溃散,这一条是今日最上的计策。"玄感听了,沉吟半晌道:"中策便怎样?" 李密又答道:"关中为都城所在,今若率众西行,经过的城池,不必去攻,直取长安。天子虽即回师辽东,他的根本已失。公据险临敌,进则可以战,退则利于守。照了如此做去,尚不失为中策。"玄感又思索了一会道:"除了中策,其外都是下策了,可是?"李密点头道:"公若随近取便,直向东都,一鼓突入,也可号令四方。但恐唐祎往告,先已固守防备,若引兵攻战,必须多延了时日。要是在三月之中,不能将东都攻克,天下的兵将,四面云集,前来围攻,大势一去,恐无能为了!" 玄感听了李密的下策,却大喜道:"如今百官的家口,俱在东都,我若 先声夺人,取了东都,从征的官吏,顾念家口,俱必慌忙失措,北面请降。 公所说的下计,却是上策。若依了公的上策,冒险入蓟州,恐是孤注一掷。 即使依了公的中策,去图关中,又嫌迂远难成。且经过的城池不攻,如何示威!我故不愿行此二策。"遂依了李密的下策,竟率众往洛阳。命其弟玄挺,率了勇士千人,充作先锋,先取河内。河内主簿唐祎,已是入城把守,并一面飞报东都留守越王侗。侗急勒兵戒备。修武县的兵民,也扼守临清关,玄感的军兵,便不能过去,只得至汲郡南首渡河。这时亡命的人,闻风归附,不到几天工夫,玄感已是有众数万人。玄感即命其弟积善,率兵三千,自偃师地方,南沿洛水,向西进取。玄挺自白司马坡,逾邛山,向南进行。玄感自领五千余人,从后遥相接应。这项行军消息,传到了东都留守越王侗的耳中,即遣河南令达奚善意,统兵五千人,出拒积善的军兵。河南赞治将作监裴弘策,统兵八千人,出拒玄挺的军兵。善意到了洛南立营在汉王寺,及积善率兵到来,善意的军兵,上前迎战,见积善兵气甚盛,竟不战而溃,兵甲马匹,皆被积善的军兵取去。那个裴弘策,奉了越王侗的将命,到了白司马坡,两军对阵接战,便即败走。退了三四里,弘策收集残军,又列阵相待。 及玄挺兵到出战,又败走退下。这样的战了四五次,都是吃了败仗,弘策便逃回了东都。玄挺的军兵,直抵了大阳门。不多时候,玄感也已到了,屯兵春门。玄感即对众宣言道:"我身为上柱国,家累巨百金,还要求什么富贵? 今起兵到了东都,不顾灭族的罪,为什么来,都是为了百姓受那暴主的摧残,才不得不如此,来替百姓解悬,还望大家原谅我!"众人听了玄感的话儿,莫不感动,父老争献牛酒,子弟也自愿从军效力,声势更是大盛。 这天内史舍人韦福嗣,率兵出战,玄感亲自迎敌,劝福嗣归顺。福嗣不从,挺枪便刺,玄感举兵刃招架,战不到十合,福嗣怎及玄感骁勇,看着难于取胜,便思拨马逃回,哪知已是来不及了,遂被玄感生擒回营。玄感依旧优礼相待,福嗣心悦,便也归顺了,为玄感掌文翰。玄感即命他致书东都守将樊子盖,直数炀帝罪恶,谓欲废昏立明,请勿拘小节,自贻伊戚。樊子盖却置诸不理,复使裴弘策出战。那个没用的弘策,又失利而还。子盖整顿了败兵,令弘策出城再战,弘策却不敢出城征敌,子盖大怒,将弘策斩首示众,使军心为之一肃。玄感百计攻城,子盖千方防守,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旗鼓相当,一时难分胜负。 这时西京留守代王侑,闻知了东都被围,便遣大将卫文升前往援救。文升到了华阴,即将杨素的坟墓发掘,拿杨素的尸骨摧残焚化。杨素得保全首领于生前,却不能保全遗体在死后,这也出了老奸的意外了。文升毁了杨素的坟墓,遂自淆渑趋东都,率了三万骑,向玄感挑战。玄感用了李密的计儿,以老弱的兵丁引战。文升上前攻击,似摧枯拉腐,乘胜追杀。哪知一声鼓响,所伏的精兵尽起,将文升的军马,困在垓心,杀死了无数。待到文升杀出重围,检点残兵,只剩一万三千余人,竟丧去了大半,文升好生懊丧。歇息了三日,文升又引军正在厮杀时,忽闻四周呼道:"官军已是捉得了玄感了!" 文升的军士听了,一个个东张西望,莫明所以。那玄感却率了精兵三千骑,奋勇杀入文升阵中,文升的军士,吓得纷纷退下,文升也如醉如痴,随众逃去,只剩下了三千人生归。玄感的兵威,更是大振,四方前来趋附的人,越来越多了,竟已增至十万余人,也可见他的声势了。 这时东都被围紧急,西苑里的那般美人夫人们,以及萧皇后等,一个个都惊碎了芳心,憔悴了朱颜。偏是轻事重报的内侍,不时的风鹤频闻,更使 她们吃惊。都是望穿了秋水,盼那炀帝率军回都,解去重围。这时炀帝也已知恶,因右武卫大将军李子雄,曾坐事除名,诏令随来护儿东征,将功折罪。 炀帝防他起应玄感,即命诏使,锁解子雄至行军所在。子雄竟杀死了诏使,逃奔洛阳,投入玄感军中,却劝玄感,速称尊号,玄感心中暗喜。便又转问李密,李密答道:"昔陈胜自欲称王,张耳进谏被斥;魏武帝将求九锡,荀彧劝阻见诛。今密若正言规劝,深恐追踪张、荀,若阿谀顺意,又与本意相违。试思公自黎阳起兵,虽得战胜数次,尚是未定一郡,未服一县。而东都的守御,又是十分坚固难拔,天下的救兵,又是近在目前,即将四集。公若不即速挺身力战,平定了关中,反急欲自尊,未免示人不广,请公还是三思!" 李密婉转陈词,玄感听了,只是狞笑无言。暂将称尊的事儿缓议,但心中不免怀恨李密,渐与密疏,专任韦福嗣为心腹,常与韦福嗣画策。密遂暗谏玄感道:"福嗣降将,本非同盟,实怀观望,明公初起大事,即令奸人在侧,被他所惑,他日必误军机。不如将福嗣杀了,以绝后患!"玄感正在深宠福嗣,听了李密的话,不禁勃然大怒道:"公也所言太过了,福嗣怎会如此!" 密退谓所亲道:"杨公不听忠言,反庇小人,我辈恐亦不免为虏了!" 这时炀帝已是返了涿郡,便命武贲部将陈棱,率军攻黎阳,武卫将军屈突通,兵诣河阳,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继进,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从东莱还援。还有那个两次中计,吃了大亏的卫文升,也聚集了余军,进屯邙山首,每天数次前来挑战。这时玄挺又受伤身死,玄感见攻军四逼,方才怀了惧念。 又闻屈突通的军兵将到,即与李子雄商议对敌之策。子雄道:"屈突通精通兵事,若被渡河,便是不妥。当分兵抵御!"玄感听了子雄的话,便想起分兵之事。哪知东都守将樊子盖,偏又不时的出兵袭击,玄感这时才感到无暇分兵。屈突通率兵浩浩荡荡,便长驱而至。此时玄感东有屈突通,西有卫文升,还有那城内出攻的樊子盖,三路大军逼迫。玄感怎生抵得过,只释了洛阳的重围,引兵西行,直取关中。到了弘农宫,有人报玄感道:"宫中空虚,又多积粮,何不急攻!"玄感又留兵攻扑,李密谏阻。玄感还是不听李密的谏阻,仍攻城不止。李密知他是必败无异了,便也悄悄的避他而去了。玄感又督攻了三日,终不得攻破,后面的追兵又至。玄感只得且战且走,入后相随玄感的人,也只剩了十余骑,都是饥渴交迫,玄感不禁泪下。正是:霸业一番成幻梦,常使英雄泪满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屠党羽惨无人道 泄忿怒丧尽良心 话说玄感兵败,见相从的人,只剩下十数骑,不觉凄然泪下。辗转奔逃,到了葭芦戌地面,人困马乏,实在不能走了,遂在林中暂避休息。坐地休息不多时刻,其弟积善,也踉跄而入,见了玄感,慌忙的道:"屈突通和宇文述的兵马,已是快要追近,兄长不能再留了,快快去罢!"玄感喟然道:"一败至此,我也不愿逃生了。"积善道:"胜败乃行军的常事,兄长何必轻生呢?只要留得性命,静待机会来时,仍能崛起称雄,报仇雪恨。快趁追兵未到,尚能逃生。"玄感听了积善的话儿,摇头道:"我们起兵黎阳的时候,只有万余人起义,扩张至十万,声势不可为不振。尚且败到这般地位,今良机已失,手下的兵马,又俱溃散,更没有根据的所在足以屯身。敌军鹰狗,满布四境,到处皆是危机。我们兄弟,欲免祸幸存,尚是无望,岂能重振甲兵,再图大举,真是痴心妄想。我实不愿再留人世,只是不能受敌人杀戮,汝可杀死了我罢!"积善觉玄感所言,甚是有道理。即道:"兄长既不愿活命,弟也无意偷生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