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宫两朝演义-5

不多时候,莲娘和左氏搬出了一盘兔肉,一盘雉腿,一盘牛脯,一盘鸡子,热气沸腾的盛在桌上。又捧出了一瓦罐的酒儿,排了两副杯筷,大年便请秀上坐。秀只贪看莲娘的秀色,便道:"大娘和小姐,也请同来饮些。"  大年忙道:"她们怎好陪坐,越发要亵渎大王了。"秀道:"壮士不必过谦,我的生性,最恨繁文缛节,将人束得不能自由。壮士乃是我的恩人,更谈不到什么亵渎,快请大娘和小姐,来此同饮。要再推辞,我反过意不去了。"  大年原是个直爽的人,哪知秀的用意,当下便走进里面说了,要她们娘女两个,出来陪饮。左氏原是无妨,莲娘却娇痴着不肯出去。大年做好做歹,哄了良久,才算低头勉允,一同走出。大年便坐在左首,左氏在右面坐下,莲娘坐在下首,正与秀对面。秀好不开怀,本来腹中早已饥饿,加了艳色当前,更觉酒菜有味,狼吞虎咽,毫不客气。莲娘偷窥秀面,见他眉目倒甚清秀,只是颔下的统颊浓髯,好不可厌。又见他吃得十分有趣,小女儿娇痴,原是不识什么,便格的一笑。秀不觉面红过颊,心上却甚是欢喜。左氏即暗暗的  使了个眼色,阻止莲娘。大年却用话儿岔开。  饮到中间,四盘菜肴,已是将完,左氏便道:"待妾前去煮菜,大王慢慢的请用。"秀道:"大娘不必了,我已吃得醉饱。"莲娘却也站起身道:"大王不必过谦,待妾烧一粗菜,待大王下酒。"秀见莲娘肯替他烧上菜来,再也不肯推辞,唯唯的应道:"有劳小姐。"莲娘便微微一笑,和左氏一同入内。大年见女儿竟会待客,甚是喜悦,便对秀道:"小女平日待人,再也不肯多说话儿,今天见了大王,却肯如此,足见大王的和蔼感人。"秀听了大年的话儿,更是心花怒放,暗想那个小女子,志趣倒也高傲,她明明有意垂爱,我不能辜负了她的好心。当下便打算了一回,始对大年道:"此番我的性命,全凭壮士相救,又蒙盛情款待,我意相请壮士,到我那里,屈就一个侍卫领军。虽说不是高官厚爵,强过山中辛苦。我也好和壮士,朝夕相见,不知壮士可能见允。"大年扑翻虎躯道:"大王恩赐,山民怎好推辞。"秀见他允从,即忙扶起道:"我非报壮士大恩,略表寸心罢了。"  这时莲娘和左氏,已将煮就的菜肴,搬了出来,一盘生炒鸡腿,一盘笋蔬。大年见了,笑对秀道:"两味菜儿,俱是小女自命不凡的佳品,大王一试如何?"秀听说是莲娘亲煮的菜儿,忙举箸大嚼,连声赞道:"鸡腿生嫩有味,笋蔬清香可口,我山珍海味食得多了,哪里及得上两菜的风味,我真口福不浅了。"秀且言且吃,筷如雨下,片刻之间,两盘菜儿,宛似风卷残云,不知去向。莲娘见秀吃得有味,连声赞美,不禁芳心暗喜,脉脉含情,便道:"大王不嫌粗粝,待妾再去煮来。"慌得秀双手连摇道:"不消了,不消了,委实不是客气,肚子里面,已是装得结结实实。"秀一面说着,一面装着摩揉肚子。莲娘见了,险些又要笑出来,好容易极力忍住。大年却将他做侍卫领军的事,说给她们母女听了。左氏和莲娘,便也下拜称谢,好生欢喜。左氏便道:"大王即是不用酒了,还请用些饭儿。"秀摇头道:"不能吃了。"莲娘道:"不妨进些薄粥。"秀点头道:"这倒使得。"莲娘便去弄了些粥菜,盛上薄粥。秀正待食时,猛听得马嘶人喊,卷来一片喧声,室中诸人同吃了一惊。正是:山村风光原不恶,底事偏来惊客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施笼络殷勤折节 逼悔婚咤叱凌人    话说蜀王秀正待食粥的时候,猛听得人声马嘶,一片喧闹。左氏慌道:"莫非有人前来打劫?"大年哼的一声道:"谁敢太岁头上动土。"莲娘却道:"大王的马和父亲的死虎,都在门外,不要给人盗了去。"一语提醒了大年,霍地离座,倒拖钢叉,向外便走,秀也随后出去。到了门外,坐骑死虎,依旧存在。那时人声马驰的声儿,仍是不绝于耳,却不见踪迹在哪里。  大年笑对秀道:"山村夜静,回声更是传得清楚。那一片人马的声音,正不知远在哪儿,不干我们的事,里面去了。"秀正待回身进去的时候,蓦见东首起了一片火光,人马的声音,也自那边传出,似向这面过来,渐渐相近,火光分明。定睛看时,一片的灯笼火把。大年指着前面失声道:"那盏大擎灯上面,不是标着蜀王府三字,定是他们来找大王了。"秀这时也已看清,前面第一匹马上的人,便是蜀王府长史马隆,接后的是司录章若水等一行人。  秀便高声喊道:"卿等快来,我在这里。"那边的人,听见了秀的呼声,不禁齐声欢呼道:"殿下有了。"不多时蜀王府人员,都已到了大年门首。马隆章若水见过了秀,马隆便道:"殿下怎会到了此地,寻得我们好苦。"秀即将遇虎的事,说了一遍,众人方始明白。章若水道:"山乡僻地,不是殿下所宜久留的地方,就请即速回府了,并免王妃担忧。"秀道:"即是卿等不至此间,我也要芮壮士伴回了。"秀对大年道:"如今我要回去,壮士还是今晚一同前去,还是明日再来?"大年道:"家事稍须料理,一准明日来府。"秀便在衣袋中,取出了两颗明珠,交与大年道:"两颗珠子,给了汝女收下。"大年急急称谢,又唤莲娘出外谢过。秀便跨上马前,由一行人拥护着回去。秀几次在马上回头,只见莲娘的俊目,也射在他的身上,直到马儿转弯,秀竟若有所失,随众而归,不题。  且说大年也直待望不见了秀影,方始进内。一宿无话。到了明天,大年将家事嘱托了左氏,便一肩行李,欣然离家,取道王府。不到一个时辰,已是到了王府门前。大年卸下行李,向把门的卫士拱了拱手道:"敢烦速报大王,道芮大年请见。"那个卫士听说,慌忙施礼道:"原来是芮将军,殿下一早便已咨照,将军到时,便请相见。"大年听说,心中好不欢喜,即欲将行李提了入内,早已抢过一名卫士道:"行李有小的代劳,将军请先行。"  大年便随了把门的卫士,向内进去。  到了蜀王秀的内居处,卫士便请大年稍待,他先进内禀报。不多时,那个卫士高揭垂帘,说了声请,大年便整一整衣冠,踏步入室。早见蜀王秀满面的笑容,坐在虎皮交椅上,略抬身子道:"壮士此刻才来,我已相候好久。"  大年抢上一步,倒身下拜道:"只因家事羁迟,还望大王恕罪。"秀扶大年起立道:"卿的行李何在?"大年道已由一个卫士军接去,不知安向哪里。  秀便命人将大年的行李,安置宿卫军住所,遂又命设宴。不一回工夫,酒席安排就绪,秀便邀大年饮酒,大年慌道:"小人怎敢当得。"秀道:"卿不须谦逊,今日的小饮,略报昨夕的盛情。"年方始谢坐。秀又召长史马隆,司录章若水,博士吴梦熊,司马金见珍,一同宴饮,尽欢而止。从此大年便在蜀王府里,充当侍卫领军,蜀王不时召饮,甚加宠爱,大年好不欣慰。  时光迅速,匆匆又是一月。大年告假暂归,一视妻女,秀也允许,大年便锦袍骏马,欣欣回去。比了来时一肩行李的光景,大不相同。他到了家中,左氏和莲娘见了,自然格外快活。莲娘却道:"自从父亲去后,大王不时的  遣人送回钱米绸绢。"大年惊讶道:"我却并没知道,大王这般见爱,我必誓死相报。"过了数天,大年又别了妻女,回到王府,向秀道谢。秀却温语相加,又设酒同饮,至醉而散。大年感激万分。  一日,蜀王秀招了司录章若水入室密谈。约有一个时辰,若水才欣然出外。这天晚上,若水便在他的寝室里面,设下盛宴,命人相请大年饮酒。大年好不疑惑,若水虽是会过几面,却并不是深交,怎的忽来相请饮酒。继而一想,也许他见我受宠甚深,便要借此联络,这也是一种常情,不足为奇,便欣然前往。若水殷勤款待,酒过三巡,若水笑道:"将军的神力,真是出众,殿下尝将将军打死虎时的情形,对我详道,令我听了咋舌,将军真是天人了。"大年道:"只是一些蛮力罢了,何足称道。"若水替大年斟满了酒儿道:"将军有几位公子?"大年不禁微叹道:"只有一个小女莲娘。"若水接口道:"莫非上次殿下临去的时候,出外拜谢的那一位女公子?"大年点头道:"便是此女。"若水啧啧称赞道:"端庄流利,兼而有之。将军虽无公子,也已足慰了。只须拣一个乘龙佳婿,将来半子之靠,岂不甚好。不知女公子受了茶没有?"大年道:"已在前年春上,也是一家猎户,叫做邢寿仪的,他的儿子平国,定了我的女儿。"若水听了,不由一惊,当下不露声色,又替大年斟满了酒道:"不是若水狂言,如女公子这般的温婉,足偶后妃也有余,如今却配与山村猎户,不免可惜了,若在昔时,将军固是门户相当,定了鸳盟,目下却觉不相称了。"大年听了,好不惭愧,低了头儿,默默无语。  若水见大年听了他的话儿,并不发怒,只是羞愧的意思,便心下一宽,明知尚是可动,便又笑对大年道:"依我看来,将军不如趁早悔婚,不是我酒后大言,定为将军择一坦腹快婿。"大年见若水竟叫他悔婚,不觉面上现了愠色。若水何等机灵,即趋至大年跟前,附耳与语道:"将军莫怪若水唐突,殿下垂爱将军女公子,特遣若水说亲。今闻女公子早已受茶,若水替将军可惜,便不辞冒昧,相劝将军,退去了邢家的茶礼,和殿下结了朱陈。将军虽是不图富贵,女公子却所得天人,不致辱没了。"  大年听了若水的话,又是喜悦,又是愁闷。喜的是蜀王有意,愁的是悔婚可羞,便不禁露了踌躇的神色。若水见大年心动,又道:"将军再也不须迟疑,依若水看来,竟允了殿下好了,若怕邢家一面作难,不须将军费心,若水自能代劳,替将军理料清楚。只要将军说出,曾受邢家多少财礼,并允上一声,准将女公子下嫁殿下便了。"大年沉吟了一回,便向若水打了一拱道:"全仗章公大力,邢家那面,只受二十两白银,两张虎皮。"大年说毕,已是羞得两颊通红,若水却堆笑道贺。当下两人又饮了一回酒,大年便起立告辞。若水道:"且慢,还得问将军一声,那邢家的住处,却在哪里,还望说明。"大年道:"在锦鸡山下面,一连五间瓦房,门前有一棵大槐树的便是。"若水点头道:"锦鸡山离此不远,明天去一遭,事便完了。"大年道谢了一声,返归己处不题。  若水即去报知了蜀王秀,秀甚是欣喜,便赏了若水黄金百两,另取黄金三十两,交与若水,嘱他交给邢家,作为退婚的茶礼。若水谢赏退回。一宵易过,又是天明,若水进过了早膳,便率了十二名侍卫,怀下了三十两黄金,分骑十三匹马儿,一同取道锦鸡山。路原不多,片刻工夫,早已到了锦鸡山脚,沿山过去,便寻到了邢家门前。一棵大槐树,足有十抱粗细。若水等翻身下马,已惊动了邢家的人,出外观看。若水便上前相问:"此处可是邢寿  仪家?"便有一个四十相近,猎户装束的人,抱拳道:"小人即是邢寿仪,敢问长官,何事见寻?"若水见寿仪紫膛色的脸儿,粗眉大目,身材倒也十分雄壮,即含笑道:"足下便是邢壮士,下官为蜀王府的人员,奉了蜀王的敕命,有话与壮士相谈。此间不是谈话的所在,还须借坐。"  寿仪怀了疑讶,请若水到了室中坐下,献过清茶。若水便道:"此来不因他事,壮士的令郎,是不是配那芮大年的女儿芮莲娘?"寿仪道正是。若水道:"壮士有所不知,如今芮大年做了蜀王府的侍卫领军,已将其女莲娘献与蜀王,做了妃嫔。蜀王念壮士非比大户人家,因此特命下官到此,带来黄金三十两,给与壮士,另替令郎配婚。"若水说到此处,便从怀里取出了黄金,陈在几上道:"即请壮士收了,将芮家的婚帖,给了下官,好让复命蜀王。"  寿仪听了,只气得目定口呆,一句话都答不上来。蓦地屋外一声怒吼,窜进了一个精壮少年,年约十八九岁,一身猎户装束,面色微黄,生得两道浓眉,一双虎目,阔嘴巨鼻,两耳前招,到了里面,将陈在几上的三十两黄金,一起掳在地下,瞋目对若水道:"没有这么容易。芮大年胆敢悔婚,献媚蜀王,晓得邢平国不是好惹的人,甘受这般欺侮。你若识得好歹的,赶快离了此地,再要多语,我便要对你不起了。"  若水听了他的话儿,已知便是寿仪的儿子平国,便冷笑道:"我不和你多言多语。"若水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外,袍袖一扬,门外十二个侍卫,一个个刀儿出鞘,冲进了室中。平国说声来得好,便在屋角,提了一柄浑铁枪,准备厮杀。究竟寿仪上了岁数,知道一动手,祸便闹得大了,赶忙喝住平国,一面对若水道:"长官休要动怒,一切都由小人作主,遵命便了。"若水见寿仪允许,即也呼住了侍卫,退立两旁。寿仪才对平国道:"不识轻重的畜生,你有几个头儿,敢和王爷反对,你不要活命,我却还要活上两年。一个男子汉大丈夫,除了芮家女儿,便没有女子好娶不成。还不替我滚了出去。"  平国才气愤愤的走出。寿仪便进内取了芮家婚帖,交给若水,又从地上拾起三十两黄金,交还若水道:"这个仍请长官带回,小人不敢领此重赐,替小人拜谢蜀王。"若水道:"这是偿还壮士的茶礼,何必客气。"若水说着,便和侍卫们走出。寿仪随后跟出,定要交还若水,若水哪里肯收。只见寿仪冷笑了两声,扑通一声响,三十两黄金,已掼进门前的山涧里面。若水只要婚帖到手,别的再也不管,径跨上马背而去。只听见平国在后骂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做了个王爷,便好强占人家的妻子不成?"正是:佳人已归沙咤利,义士今无古押衙。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匕光箭影大闹蜀王府 肝摧肠断夜走陕西城    话说若水取得了邢家的婚帖,便回到蜀王府,将婚帖交与芮大年,又报知了蜀王秀。秀慰劳了若水一番。隔了一天,大年恐防莲娘母女在家,不要受了邢家父子暗算,便禀知了秀,回家接取莲娘和左氏。秀自然允许。大年回到家中,说明了所以,左氏当然欢喜,莲娘更是不必说。一个猎户,换了个王爷,有什么不足,便一同收拾应用的物件,整整忙了一天,才得就绪,当夜就一同进了蜀王府中。秀早已命人安排了房舍,给莲娘、左氏居住。大年等搬入新屋,见布置得十分精致,喜得莲娘心花怒放。大年便道:"你们既然到了此地,也得大王面前叩谢一遭。"莲娘倒觉娇羞起来,兀是不肯,好容易给左氏说肯了,才低了头儿,随大年夫妇俩,走入秀的室中盈盈下拜,怯生生的唤了声大王。秀多时不见了莲娘,觉得格外的可爱,忙笑扶她起立。  莲娘已是羞得粉颊通红,只是垂倒了头儿,不敢向秀看上一眼。秀也知她含羞,不忍教她难受,便道:"今天你们也乏了,早些去安息。"莲娘好似逢了大赦,急急告辞,回转了己室。左氏笑着道:"这番第二次相见,倒比第一番脸嫩了,往后你和大王会面的日子,正好要多,难道你终是羞人答答不成?"大年听着,扑哧一笑,对左氏道:"你也不用多费心,她日后还怕做人不来。"莲娘见两老一吹一唱的打趣她,不禁噘起了小嘴生气。左氏见她恼了,便道:"认真呢,我们莲儿是乖灵的,将来大王的宠爱,是不消说了。  我们两个的终身,是有靠了。还须讨讨她的喜欢,不要恼怒了她,可不是玩的。"左氏一番话,说得莲娘也笑了出来。  当下无话。过了三天,蜀王秀便幸了莲娘,说不尽的旖旎风光,百般爱好。过了这一晚,蜀王府中大开宴会,召饮群僚,好不热闹。正在开怀畅饮的时候,忽的殿角上面,窜下一个人,浑身短装束,手中执了一把三寸多长的匕首,亮晶晶的耀人眼睛。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已是一个箭步,径奔蜀王席前。侍卫们齐喊一声拿刺客,那刺客的匕首,直向蜀王咽喉刺去。秀要避让,却已不及。只见慌乱之中,血光冒处,突闻一声惨呼,便有人倒地。  众人定睛看时,蜀王秀却痴坐在上面,面如土色。再看那个刺客,已是倒地身死。众人好生诧异,怎的刺客反会死了!却见芮大年奔过来道:"这个小畜生,真是胆大包天,敢来行刺殿下,给我赏了他三枝毒箭,休想再会活命。"  众人方始明白,都赞大年好本领。  原来大年见刺客来得突然,一时来不及相阻,幸亏他的职分,原是保卫蜀王的,所以他的暗器,也时刻在身,防备不测。此刻见事急了,便手儿一扬,三箭齐出。这种毒箭,只要中了一下,已是致命有余,刺客却中了三箭,哪里还会活命。这时蜀王秀惊魂稍定,即道"可有余党",一话提醒了众人,忙分头查看,一时闹得十分紧张。大年见殿上人已不多,便轻轻的对蜀王秀道:"刺客便是那邢平国。"秀却没有仔细,便道:"邢平国是谁,他与我有什么仇恨?"大年道:"便是小女退婚的邢家儿子。"秀方始大悟:"原来是他,你且不要声张。"大年点头道:"我自理会得。"这时章若水也走近前来,看了平国的尸身,正待惊呼出来,大年暗使一个眼色,若水便止住。  且说众人忙乱的查看了一回,却没有什么同党,便进殿复命。秀即命将刺客尸身搬了出去,又对大年、若水两人道:"二公随我去。"三人便一同走入密室。若水却先自开言道:"那平国原是个胆泼,上回去退婚的那天,便险些闹出祸儿,想不到今晚还来送死。"秀却问大年:"邢家还有多少人口?"大年屈指算道:"还有平国的父亲寿仪,母亲屈氏、姊姊英玉、幼弟平功、寿仪的兄弟寿民、弟媳袁氏、侄儿纪元、侄女翠儿,一共尚有八人。"  秀正色道:"并不是我的心肠歹毒,原是他们自来缠扰。我要免去往后的麻烦。章公你可率领三十名侍卫,乘夜杀入邢家,将他们一家杀死,不准走漏一人。"大年听了,好生不忍,只是又不便劝阻。若水却沉吟了一回道:"依臣看来,此事还须秘密,我们前去,不能够明目张胆,须要悄悄的乔扮了匪人,到那邢家行事。"秀道:"这却为何?"若水道:"万一给人瞧见,便要动疑。王府的侍卫,怎的将邢氏的全家杀死,他们犯了什么大罪?这个风声,传扬出去甚是不妙。"秀不禁点头道:"公言有理,一准依公的办法进行。只是事不宜迟,须在今晚赶毕。"  若水即便出了密室,悄悄的召集了三十名侍卫,改扮舒齐,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花园的侧门出外,径到锦鸡山下,邢家跟首,一声呐喊,打破了门儿,杀进里面。可怜邢家的人,才从梦中惊醒,一个个做了刀头之鬼。若水检点被杀的尸身,只有七具,却少了一个,仔细思索,大年所说的邢家人口,计有四男四女,此刻却只有四男三女,少了一名女口。若水对众人道:"还好,只要男口不走漏就是,女口是不妨碍的。并且谁也不会知道,邢家一家谁人杀死。"当下一不做,二不休,若水索性命侍卫们四面点上一把火,顷刻之间,邢家的五间瓦屋,一卷而空。七个人的尸身,便也化在火窟。若水回去复命,只说尽行杀死,将缺少一名女口的事儿,并不题及,蜀王秀甚是安心。哪知棋错一着,满盘皆输,绝大的风波,便起在缺少的女口身上。  原来,没有被杀的女口,即是寿仪的女儿英玉,今年十六岁,生性伶俐,胆力过人,也会几手拳脚。这天晚上,恰巧白天到了母舅屈申家中。屈申的妻子吕氏,十分的宝爱英玉,便留住了她,要她玩上几天,才许回去,因此没有遭劫。到了明天的天色未明,屈家的人尚在梦中,突被大门上的一片打声惊醒。屈申披衣下床,出外开了门儿,只见人奔进,面色慌张,额上的汗珠直流。屈申定睛看时,原来也是一个熟识的人,叫做毕已清的便是,在蜀王府中当名侍卫。屈申见他神色有异,急问他道:"毕大哥有甚急事,怎的这般光景?"已清却推上门儿,喘息道:"你的外甥女儿,可在府上?"屈申道:"可是英玉,难道他家中发生了祸事不成?"已清道:"一些也不错,他们都已完结了。"已清说着,泪儿早已滚了出来。屈申听了,好不着慌,忙问所以,已清道:"昨天晚上,王府中大开宴会,哪知邢大哥的儿子平国,忽来行刺,却给那个悔婚的狗贼芮大年,用暗箭伤了他的性命。不知怎的,殿下便命章司录,率领了三十名侍卫,将邢大哥一家杀死,放火烧了房屋。  当时我并不在场,过后有个戚义年,他是我的好友,也是三十个中的一个,便悄悄的告知了我,他道还走漏了一个女口。我便问他,杀死的女口,还是年老年小,他道年老的有两个,年小的有一个。我又问他年小的一个,大约有多大年龄,他道小哩,只有七八岁光景。我便知邢大哥的女儿,却保全了,只是不知她在哪里。晚上兀是睡不稳,想到天明,才想到了你,便急急赶来,问上一声,究竟在不在?"  已清说完,屈申已是泪流满颊,哽咽着道:"英玉还是昨天来的,毕大哥你且坐一下。"屈申便回到里面,英玉兀是睡在被中,还未醒来,屈申便推醒了她,她睁开眼儿,见他舅父泪流满面,急道:"舅父作什么?"屈申道:"英玉,我替你说了,你也不必悲伤,事儿已到如此地步,也无法可想的了。"英玉知道不妙,忙道:"究竟什么事,舅父快些说了。"屈申的妻子吕氏,也着急在一旁。屈申明知也遮瞒不了,便硬了头皮道:"方才来打门的人,便是和你父亲结义的毕大哥。"英玉接口道:"可是已清叔父,他来作甚?"屈申点了点头,便一口气说了出来。英玉一声惨呼,顿时晕了过去。吕氏一壁揩抹鼻涕眼泪,一壁替英玉扣人中,摩胸口,闹了一阵,英玉才哇的一声,哭醒了过来,禁不住号啕大哭。好容易劝止了哭声,英玉便要回去,到火烧场里捡收尸骨。屈申忙道:"你哪里还能出面,不是枉送了性命。你一家尸骨,自有我和毕大哥料理,你不用担心。"屈申说着,重又走到了外面,和毕已清商议捡收尸骨的问题。两人便决定了夜间悄悄的前去,最为妥当。这也不须细表。  隔了三天,屈申清晨起来,便不见了英玉踪迹,却在枕上发现了一封留下的书信。上面写的是要替一家惨死的人,立志报仇,橱中白银十锭,暂取作为使用等语。屈申好不着慌,对吕氏道:"这个孩子,太也冒昧了,像她一个年轻小女子,要达到报仇的目的,谈何容易。她哥哥平国,尚且死在他的手里,莫说是她了。此番出去,定是凶多吉少,我们也顾她不来了。"吕氏道:"只求皇天保佑,神佛有灵,让她平安无事最好。"屈申摇头道:"哪里能够。"  不顾他们夫妻俩言论,且说英玉取了十锭白银,在晚上悄悄的脱离了屈家。原来她早已打定了主意,明知自己势单力薄,要在益州地面报仇,万万不能成功,白白送了性命,还是赶到长安,拼了一死,到皇帝驾前呼冤,虽不能扳倒蜀王,那贪图富贵的芮家父女,终须吃上一刀,也好泄了这口冤气。  因此她离了舅父家中,便想取道至长安。只是从未出过远门,不知出门人的苦况,她又是一个年轻的女儿家,出来的时候,又在半夜过后,竟连东西南北也不认识了。英玉不禁着慌起来。也是事有凑巧,恰有一批来买药材的客商,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店,横竖一共有十四个人,他们索性不停脚的走一夜了。经过那处时,英玉正在进退两难,见这般人来,便不顾一切,上前问他们上哪儿去的。那般药材客商,吃了一惊,怎的山村半夜,出现了一个年轻少女。便有一个年纪稍老的陈客人答道:"回到陕西去的。"英玉听说,顿刻喜上眉梢。正是:踏破铁鞋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巧相逢冤家路狭 恶手段亲兄谋深    话说英玉听说那般药材商人,竟是也到陕西去的,她便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双膝跪倒,泪流满颊道:"难女邢英玉,也是要上陕西长安探亲去的。  只是不知路径,敬求你们带了难女,一同去可好,所有应用的舟车盘费,难女自行拨付好了,决不连累诸位。"那般药材客人听说,面面相觑了一回,就中有一个人道:"我们都是男子,并没有家眷带行,要是带了你同去,路上甚是不便,你还是另想别法的好。"众人也随声附和,独有陈客人却道:"你是哪里人,要到陕西长安探亲,你家中还有谁人,怎会让你一个年轻女子出门?"英玉道:"不瞒诸位说,难女原是此间人,父母已是双亡的了,寄居在舅父家里。只因不堪舅母的虐待,因此逃了出来,要到长安叔父那里栖身。万望诸位见怜,带了难女去可好?"陈客人便对众人道:"怪可怜的,让她跟我们去也不妨,横竖盘费,她自己有的,又不要我们破费。讲到男女一层,只要各人尊重就是。"众人见陈客人肯了,便也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下来。英玉好生欢喜,在地上叩了个头儿,道谢了一声,径随了一般药材客人,连夜赶路。经过一番跋涉,便由陈客人送到了长安城里。陈客人一想,好人索性做到了底,便问英玉道:"你可知道你的叔父,住在哪一门的。"英玉方始将她的真话,说了出来、陈客人又惊又喜,十分的起敬,便道:"既是如此,只好客寓里安身了,再慢慢进行你的正事。"当下领了英玉,在南门大街上的一家平安客寓住下。  陈客人倒也是个古道热心肠的人,他见英玉这般年轻,有这们志气胆力,便不忍丢下了她自行回去,便也借了一个铺位,替她打听告御状的手续。英玉自是感谢不尽。她见陈客人年纪已是四十开外了,便拜他做了个义父。陈客人竟也欣然的允许了。越发打点了精神,替英玉想法。  这天陈客人在街上行走,迎面来了一个人,招呼他道:"陈老板,你好哇,几时到长安来的,上哪儿去?"陈客人抬头看时,原来是从小相识的一个老友,他乡遇故知,格外欢喜,便道:"原来是你,好久不见了。"说着两人走进了一家酒店落座,那人问陈客人道:"老板生意好哇,这回销了多少货?"陈客人道:"不是来销货的。"那人诧异道:"不来销货,有甚事到此长安地面?"陈客人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那人听了,哈哈笑道:"再巧也没有。"陈客人见这般光景,有些费解。那人却移座上前,附耳和陈客人说了一回,陈客人的面上,早堆满了笑容,不住的点头,连声说好。他们两个,匆匆饮毕,会了酒钞,那人道,一准明天过来好了。陈客人拱了拱手道:"全凭大力。"那人已是头也不回的去了。陈客人兴匆匆回到平安客寓,见了英玉道:"如今好了,恭喜我儿,你的大仇,立刻便要伸雪了。"英玉忙问道:"何以见得?"陈客人道:"方才我在街上,遇见了一个多年不会面的老友,他姓马,单名一个琼宇。现在皇帝驾前第一个最得宠信的越国公、左仆射杨相国杨素老大人那里,充当一名亲随,甚得杨素信任。他和我在酒肆里面饮酒,我将你的事情,说给他听了,他却哈哈笑道:‘再巧也没有。'我儿你可知道为了何故?原来现在的太子杨广,正和杨素商议,想个法儿,推倒了你的仇人蜀王杨秀。前天杨素和太子商议了多时,却没有商议出一个方法,我的朋友却听得甚是分明。如今听了我谈起的事情,恰是蜀王的不法行为,不是绝大的一个把柄。他约我明天早上,带了你同到越国公府第,去见杨相国,你便好将你的冤情诉出,还怕蜀王不跌翻给你看,报了你的大仇。"  英玉听了,真是喜出望外,只是想到了一家惨死,虽能报了大仇,已是人死不能复生,又不免伤心下泪。陈客人安慰了她一回,便一同吃了些晚膳,就想早些安睡,准备明天一早起身。  正在这个当子,陈客人忽见寓里的伙计,带了一个人走进,正是那个马琼,便叫英玉上前见过,叫了声叔父。马琼打量了英玉一眼,啧啧的道:"好一个孝女,有这般志气。"英玉接口道:"全凭叔父大力,替难女伸雪。"  马琼对陈客人道:"我便为此事来的。我和你酒肆分别,回到府第,见过相爷,就将此事禀了上去。相爷即带了我同至东宫,见了太子,将此事说明。  太子十分起敬邢小姐,当下和相国密议了一回。相爷回到府中,即打发我到此地,接取邢小姐到相府安身,相爷还须仔细的盘问一番邢小姐,好预备奏本。小姐只敢放心前去便了。现在外面,有小轿相接,此地寓费,我已咨照了帐房,向相府领取。陈老板你也住到那面去好了。"英玉和陈客人,各自欢喜,便收拾了一切,走到外面,英玉坐上了小轿,陈客人和马琼,在后面跟随行走。  不到片刻工夫,已是到了越国公府第。门前歇了轿儿,英玉出轿,随了马琼,走进里面。马琼却叫陈客人在门房坐一下,才和英玉到了内堂。问知相国在东房等候,便到了那面。英玉见了杨素,急忙跪伏在地。杨素却含笑道:"你且起来。"英玉遵命立起,看那杨相国,生得好一副相貌,银盘般脸,两道霜毫,威棱起角,一双虎目,奕奕有神。天庭饱满,地角丰隆,颔下银髯飘拂,越显得精神旺健。这时杨素也端详邢英玉,只见她浑身缟素,微蹙春山,泪痕留颊,容颜惟悴,不禁暗暗点头,便道:"你的冤状,我已大略知道,只是还不十分详尽。你此刻可将一切经过,细细说来。"英玉便婉婉转转的说出。说到一家惨死的时候,不禁声音哽咽,泪如雨下。英玉说毕,又拜倒地上道:"万望相国替难女伸冤,来生当犬马图报。"杨素点头道:"你快起来,不要悲伤。我敬你小小年纪,能有这般孝心,却也难能,你尽可安心,暂在此地安息数天,我替你奏本伸冤好了。"当下杨素说毕,又将有关系的人名,重问了一遍,用笔录下,计有芮大年、芮莲娘、章若水、毕已清、戚义年五人,才命使女送英玉到内房安息。杨素便在灯下写了奏本,罗列了蜀王的罪状,准备一本参倒。因此这一道本章,足足费了杨素两个时辰,方始告毕。那时已过酉刻,杨素却不即安息,袖了本章,乘夜到了东宫,将奏本交与太子广过目,可有不妥的去处。太子广看了一遍道:"依此甚佳,不必改动了。"杨素方始告辞回府,自去安息,一宿无话。  到了天明,杨素袖了奏本,到了殿庭。隋主上朝坐定,百官出呼朝见。  杨素便呈上奏本。隋主见相国有本启奏,便先取阅,不禁勃然大怒,即问杨素道:"邢英玉现在何处?"杨素道:"暂由老臣收留家中。"隋主便命内侍,到杨素府中,传到了邢英玉,亲自问讯一番,便命退下。即下手敕,飞召蜀王秀还都。另下一道敕令,遣了中使,将芮大年、芮莲娘、章若水、毕已清、戚义年五人,押解长安,听候讯问。  两道煌煌敕令下去,中使昼夜赶程,毫不停留,到了益州蜀王府,秀接了隋主手敕,好不惊慌。中使又向秀索取五人,带回复命。当下秀急召群僚相议。章若水第一个道:"圣上此次突然见召,定是中了谗言,殿下若遵召前去,深恐凶多吉少,还是不去为佳。"若水话声未毕,已是恼了一人,大声言道:"章公的话儿错了,君皇有召,须不待驾而行,方是正理,怎好抗命不往,不是变了畏罪情虚,存心反背。既使皇上中了谗言,究章和殿下有  父子之情,只须返都直言伸说,也许无罪相加。若依了章公的话儿,反使谗臣有藉口了。公因朝廷的敕传,恐遭不测,便不惜使殿下负个逆名,藉图免去不成?"若水听了,好不惭愧。  众人看那发言的那人,原是司马金见珍,都觉见珍的见解不错,即同声附和,劝秀应召。秀无可如何,只得进都。一面又交出了芮大年、芮莲娘、章若水、毕已清、戚义年五人,由中使带都,一路不用细表,蜀王和中使已是到了长安。  秀见了隋主,隋主怒容满面,不与秀多言,即命将芮大年等人,速同蜀王秀,一并付诸法司。命杨素、苏威、牛弘、柳述细细按治。太子广闻知秀付了法司,心中说不尽的欣慰,外面却又装出爱弟神情,邀同诸王进宫,见了隋主,广道:"四弟因贪色小过,触怒了父皇,还望宽恕四弟一遭,任他悔过。"隋主勃然道:"前次秦王糜费,我以父道相责,如今秀蠹害生民,草菅人命,我当以君道处治。汝等弟兄,各自修好,不必多言,我非严惩不可。"太子广才佯作悻悻而退。  到了明早朝,杨素复奏道:"按治得实,邢英玉并未虚言。"隋主大怒,竟命斩秀市中。群臣大骇,跪伏殿廷,代为乞免。隋主怒气稍息,便命先将芮大年、芮莲娘、章若水三人斩首,毕已清、戚义年无干开释。邢英玉代父雪冤,其志可嘉,着赏黄金五百两,彩绢一千匹,每岁赐禄五十石,以酬其孝。秀仍付法司收押。  太子广深恐隋主日久心慈,赦了蜀王,便又同作木偶,上面刻了隋主及汉王杨谅的姓名,下面又署上数语道:"请九天神圣,速遗神兵,收取杨坚、杨谅神魂云云。"又将木偶缚手钉心,命人埋在华山下面。一面示知杨素,叫他发掘,作为罪证。杨素又道秀妄造图谶,时谓京师妖异,蜀地祯祥。又矫草檄文底稿,中有逆臣贼子,专弄权威,当即日整师问罪等话,一并列入奏本,连同伪证,上呈隋主。试想隋主见了,怎不要震怒,便拍案连声道:"天下竟有这种不肖的子孙。"即令废秀为庶人,幽闭内侍省,不准与妻孥相见。开府仪同三司庆整进谏道:"庶人勇即废,秦王已死,圣上后嗣不多,如何屡加严谴。且蜀王性甚褊急,今被重责,或且不顾生全,也是可虑。"  隋主大怒道:"你再敢多言,便先割了你的舌子。"吓得庆整不敢出声,余人也不敢进谏,太子广便又少了一个心腹之患。正是:煮豆燃箕何太忍,阿摩枭性本天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画蛾眉宫中生雅谑 保花蕊席前发诤言    话说隋主盛怒之下,将蜀王秀废为庶人,过后思量,不免也有些后悔,只是要顾全自己的尊严起见,不便再行赦免,省得给朝臣窃笑,只好顾不来父子的情分了。但是心中终觉纳闷,退朝之后,不时的长吁短叹,百无聊赖。  宣华夫人见了这般光景,深恐他忧思成疾,便含笑上前道:"春光正在绚烂的时候,圣上国事辛劳,心神烦闷,何不到仁寿宫去,玩赏一回明媚的春景。"  隋主本是深宠宣华夫人,又兼心头却也不舒,仁寿宫去散散心,甚是使得,便点点头道:"爱卿也须同去。"宣华夫人道:"那是不消说的,贱妾理当侍奉左右,就是容华夫人,圣上也可召她同去,热闹一些,岂不是格外有趣。"  隋主道:"卿言有理。"便命一个宫女,去召容华夫人到来。宣华夫人却打点春装,重整云鬓。隋主坐在一旁,看她薄施朱粉,淡扫蛾眉,越显得风姿绰约,不觉看得呆了。宣华夫人在宝镜里面,瞧见了隋主的神情,便回过娇躯,向隋主笑道:"圣上,你看贱妾的眉儿,描得可有深浅?"隋主笑孜孜的走近宣华夫人身边,仔细向她的脸上端详了一回,拈起画笔,替宣华夫人的右眉上,轻轻画了一笔道:"这样深浅便相同了。"恰巧容华夫人,应召到了里面,隋主正出了神儿,一些没有觉得。宣华夫人也是痴憨憨微仰粉脸,没有瞧见。容华夫人不禁格的一笑道:"好个风流天子。"隋主回过头来,却见容华夫人娇滴滴的含了一团喜色,一身装束,却是浓艳动人,另有一番风韵。隋主便笑道:"卿倒来了,她还没有修饰舒齐。"隋主一边说,一边走近容华身前,将手中的画笔一扬道:"卿的双眉,怎的也有浓淡,待朕替你画过。"容华娇笑道:"圣上要是替贱妾画坏了,我可不依。"隋主也笑道:"好好凭卿处罚就是。"宣华接口道:"容华夫人,要是圣上真个画坏了,夫人怎生处罚?"容华道:"愚妹自有处罚的法儿,待圣上犯了再说。"  隋主听了容华的话儿,便存心戏弄她,故意将她的眉儿,画成一长一短,一浅一深。宣华在一旁看了,一张樱桃小口,笑得合不上来,拿了一柄小铜镜,授给容华夫人道:"夫人你可照一照镜儿,圣上替你画的眉儿,真是别有风流了。"容华早觉隋主画的当子,已在存心戏弄,明知画坏了的,却假作不知,任凭隋主画去。此刻却受了宣华的小铜镜,举镜一照,便即娇嗔道:"画坏了,画坏了,圣上可不能抵赖,须得受贱妾的处罚。"隋主原是故意画坏了的,要看容华怎生处罚,急道:"依得依得,爱卿处罚的法儿,快快说了出来,朕躬决不抵赖。"容华笑道:"真的不成,圣上可不要着恼。"  隋主道:"有言在先,怎会恼卿。"宣华夫人也道:"愚妹作个证人,夫人说出的处罚法儿,不准圣上不依可好。"隋主道:"证人也有了,容华好放心了。"容华才从隋主的手中,取过画笔道:"圣上画眉失韵,罪在所学未精,今姑念初犯,从轻处罚。待贱妾替圣上的眉儿,画成蛾眉,作为练习画眉的形式,以后不致再行误事,圣上可能依得?"宣华听了,笑道:"好新颖的罚则,圣上不能抵赖。"  隋主想不到容华的处罚,是这们一回事,不禁失笑道:"朕躬画上两道蛾眉,不是变成了巾帼。卿的处罚法儿,真是太觉新奇了。朕躬有言在先,怎好失信,卿便替朕画来。"容华便一面笑,一面将隋主的眉儿,微微的画弯了一些,将小铜镜执在手中道:"圣上请看,这般画法,岂不甚好。"隋主照了铜镜道:"爱卿妙笔一挥,朕躬竟添了三分妩媚。"容华和宣华听了,不禁同声失笑,一阵打趣,宣华夫人已是装束舒齐。容华夫人便泥着她道:  "愚妹的双眉,还得请夫人画过。"宣华故意笑道:"这样一长一短,一浅一深,也别有风流。依愚妹看来,竟不必改了。"容华却将巾儿沾湿,将眉上的画痕,揩抹干净,拿画笔塞入了宣华手中道:"快给愚妹画得好好的,一同游玩去了,不要耽误了大好春光。"宣华才笑了笑,给容华画成了柳叶双眉,掷笔道:"好了好了。"隋主便命宫女传谕,准备宫车。  不多时,宫女复命,请隋主登车。隋主便左手携了宣华,右手携了容华,一手一个,缓步出宫。容华笑道:"圣上的画眉,还是揩去了好,免得被人见了笑话。"宣华却道:"风流天子,小作游戏,原是不妨事的,何况画眉也不是俗事。依贱妾看来,任他眉儿弯弯好了,谁敢来笑话圣上。"隋主笑道:"宣华的话儿不错,容华不必多虑。"他们三人一边说笑,一边缓行,已是走出了宫门,坐上宫车,径向仁寿宫前去。马儿答答轮儿转,顷刻之间,已是到了仁寿宫前,他们三人车停走下。仁寿宫中的彩女内侍,闻知驾到,纷纷齐来出接。隋主到了里面坐定,恰已午刻相近,隋主即命排设午宴,不多时,筵席端整,山珍海味,堆满了筵上。隋主即命宣华、容华两夫人陪饮,金尊空处,红袖争添。隋主左顾右盼,满怀欣快,早已把一天的愁闷,消化净尽。  在这隋主心欢意得的时间,也是太子广开怀寻乐的当子。原来太子广推翻了蜀王秀,除去了一个后患,这时便在东宫里面,设了盛筵,宴请杨素,作为庆贺。杨素酒至半醺,掀髯笑道:"此次成功,全仗了一个小女子邢英玉,也算蜀王的命该如此。"太子广点头道:"此女现在哪里,我愿一见其人。"杨素道:"殿下若要见她,甚是容易。如今她留居在老臣家中,尚未回到原籍,只要命人到老臣家中,将她宣来好了。"太子广趁着酒兴,即命内侍到杨素家中,将邢英玉带入了东宫,来见太子。杨素便对英玉道:"上座的即是太子,你的得报大仇,殿下替你出力不少。"英玉急拜称谢。太子广见英玉生得倒也不恶,颇有七八分姿色,即温语呼她起立,一旁陪饮,英玉只得顺从。太子广便和她有意无意的谈笑,英玉好生含羞,怯生生的坐着,拈弄衣带,粉颊上面,早已是红侵鬓角。  杨素见太子广的一副神情,已知就里,他竟对广道:"此女贤孝,殿下若能见怜,不妨收入了后宫,免的被俗人沾污,倒也可惜。"广听了杨素的凑趣话儿,不禁头儿一点,目视英玉而笑。英玉起先听了杨素的话儿,已是着急万分,还想太子不听杨素之言,如今见太子点头而笑,明明是允许的神情,急忙离座跪倒道:"贱妾仗殿下大力,报了冤仇,就是粉身碎骨,图报殿下,也是死而无怨的,莫说以蒲柳之质,侍奉殿下了。只是贱妾幼时,早已许婚于江姓,不能为了贪图一身安乐,便尔悔盟。且一家的惨遭屠杀,也因芮大年的悔婚而起,终致造成了种种不幸。贱妾万分寒心,更不愿再蹈覆辙,连累了殿下,愈加罪重。"英玉婉转陈词。太子广听了,虽觉不悦,只是英玉的言辞甚正,不便强逼,只好冷了此念,反点头称叹道:"卿真贤女,我怎敢相强,明日我当遣人护卿回去,早日归了江姓,以遂卿的心愿如何?"  英玉听了,怎不欣喜,又叩头道谢。太子广又命内侍取了明珠十大粒,彩缎二十端,赐与英玉,教她回转越国公府第,收拾收拾,好待明日起程。英玉又欢欢喜喜的谢了赏,才回到杨素家中。  这时她的义父陈客人,也还留在杨相府,英玉便将此事告知了他。他不禁咋舌道:"好险好险,不是我儿会说话,那就难了。一入深宫,你我便不会相见了。"英玉悄悄的道:"女儿的心意,还不在此,倒是看那太子,实  是一个不好相与的人。义父你想,蜀王秀原是他的亲兄弟,他会助了女儿,将蜀王推翻,他的心肠,已是可见的了。女儿若是顺从了他,日后未必得到好结果,还是归了江姓的好了。"陈客人听了英玉的话儿,直喜的眉飞色舞,竖起了大拇指道:"好儿子,真有眼力,本来皇帝家的后妃,原比不上平民的妇女自由。女儿既是明天要回去了,我还留在此地作甚?"英玉道:"义父明天随了女儿,一同回益州住上几天可好?"陈客人道:"这回好久不做买卖,还得好好做番生意,不能再闲逛了。"英玉笑道:"女儿的事,都亏了义父一人,伸了冤仇不算,还得着了甚多的赏赐。义父原是做药材生意的,益州又是产药的所在,不妨伴了女儿,回到家乡地面,女儿拿出赏赐得着的金珠,给义父开设一家贩货店儿,岂不甚好。"陈客人道:"好是很好,我原也不甚放心,让你一个儿回去。虽说太子好意,遣人送你,我终觉不大安心。也好,就伴你走一遭。开设贩货店一层,到了那里再说。"  英玉见陈客人允了,自是欢喜,正要回进内房,收拾一切。陈客人却又呼住了她道:"我却想起来了,你许婚的江家,是在哪里的,你丈夫的名字,你可知道?今年有多大年纪了?"英玉忽见陈客人问起这个,不禁面上一红道:"也是益州人氏,就在相离女儿的住处,十多里路途,有座牛嘴山,山脚下面便是。他的名儿,叫做上青,今年十九岁了,也是一个猎户。"陈客人点头道:"我的意思,待你到了益州,我便前去找他,替你们拣了个吉日,成好了家,我便放下心肠了。"英玉红着脸道:"这倒不须义父担心,女儿还有母舅在着,他能替女儿作主的。"陈客人手拍脑袋道:"我真昏了,不错,你也替我说过的,还有个舅父屈申,舅母吕氏,甚是宝爱你的,还用不到我替你瞎操心。"陈客人说着,不禁失笑起来。英玉却也笑了笑,转入了里边。  过了一宵,太子广果真派了两个侍卫,来到杨素府中,护送英玉回去。  英玉便拜辞了杨素,杨素也赏了她不少的金珠绢匹。英玉道谢出外,便同了陈客人,由两个侍卫护送登程。一路不必细表。到了益州家乡,便到舅父屈申家中,和舅母吕氏相见,不禁抱头大哭。屈申却款待陈客人,自有一番谈话,两个侍卫回去销差。后来英玉便和江上青成了婚姻,按下不题(江上青在往后书中,尚有一番事实,作者不得不将英玉的一番情形表出,暂行收束,阅者不要认作闲文)。却说隋宫之中,此刻却起了绝大的风波,正是:莫道空中多楼阁,从来平地起风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离奇午梦梦醒又寻欢 温存子夜夜凉偏种病    话说发生了什么风波,且待小子慢慢说来。上回书中,不是隋主和宣华、容华二夫人,在仁寿宫同进午膳,却转写到太子广的一面,将英玉交待清楚,小子又要倒转笔儿,写到仁寿宫中来了。原来隋主进过了午膳,便和宣华、容华二夫人,在仁寿宫里面,各处闲游。到了千红万紫,触目芳菲的御园中,花气袭人,中人欲醉。一双双的蛱蝶,穿舞花丛,一声声的鸟语,婉转枝头。  绿芊芊芳草,碧丝丝柳条,都能令人发生愉快的感念。隋主如醉如痴,由二夫人左右扶持了他,信步的走将前去,不觉的到了梅花别苑跟前。隋主猛抬头瞧见了一片梅林,不禁前情旧事,兜上了心头。想着了销魂一夕便成了永隔的尉迟贞,不禁站定了脚步,痴痴的发怔。宣华和容华两人,见了这般光景,好生疑惑,正待动问,隋主已微喟一声道:"尉迟贞死了,独孤皇后也死了。朕躬风烛残年,恐也不久的了。"宣华夫人见隋主说出不吉的语儿,急道:"圣上自有千秋,快快收拾了闲愁,不要伤怀,我们前面玩去,这里没甚可观。"宣华夫人一边说,一边向容华夫人使了个眼色,便不待隋主开言,竟挟持隋主,离开了梅花别苑,免得隋主触景生愁。  隋主究竟上了些年纪,不能多走。饭后这样的走了一回,已觉十分力乏,此刻又因感念前情,更觉无心游览,索然乏兴,便对宣华夫人道:"朕躬很是疲倦了。"容华夫人指了前面的芙蓉轩道:"圣上既是觉得疲倦,那边也有榻儿,就到里面安息一回可好?"隋主点了点头,便走进了芙蓉轩中。容华、宣华二夫人,侍奉隋主登榻。隋主在午膳时候,本多饮几杯酒。再加上乏了力,一倒头便睡着了。  宣华和容华,便命宫女取来棋局。两个人悄悄的对着,作为消遣。哪知隋主却已入了梦境。梦中独个儿走出了东华门,只向冷僻的去处走着,迎面见一所破寺庙,红墙剥落,门户尘封,他便走到里面。蓦见正殿上有一个女尼,正低垂了头儿,端坐蒲团,他也不在其意。那儿女尼忽的抬起头儿道:"徒儿你来了,可还认识老身?"他吃了一惊,怎的破寺老尼,念呼自己,定睛仔细看时,原来就是师父蕃莲布,急忙双膝跪倒道:"想不到师父就在此间。弟子在十六岁那年,和师父分离了,何时不在怀念,及至统一了南北,也尝遣人寻访师父,满想图报昔年抚养的深恩,哪知终未如愿。此刻却好也,竟会亲身相逢,就请师父一同回去了。"只见蕃莲布摇头道:"徒儿,老尼昔日嘱咐你的言语,怎的全行忘怀了。"他听了此语,不禁模糊起来:师父可没有嘱咐什么话儿?蕃莲布见他迟疑的神色,便道:"莫近女色的一句话儿,难道记不起来?"他方始陡的忆着,不禁羞得满面通红,慌道:"弟子该死,竟背了师父的训语,从今当力图改悔了,还望师父见恕。"蕃莲布摇头叹息道:"太迟了,太迟了。"他听了师父的话儿,急道:"师父不准弟子悔罪不成?"蕃莲布道:"老尼也是无能为力,只是尚有一个法儿,还能解救,你可能依得?"他慌忙道:"只要师父嘱咐,弟子无有不依。"蕃莲布点头道:"只要看破红尘,剃发为僧。"他听说竟要叫他出家,顿时现出了为难面色。蕃莲布哈哈一笑道:"阿摩阿摩,彼岸难登的了。"说毕身子一晃,已是无影无踪。  他正惊疑的时间,忽闻娇滴滴的声音,在他身后道:"圣上来此,贱婢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回头瞧去,却是尉迟贞。竟忘了她已是死去,便含笑道:"好几天没与爱卿相见了。"即上前去携了尉迟贞的纤手,想要走出。尉迟贞道:"圣上哪里去?"他道:"荒僻破寺,无甚好玩,我们回宫去了。"尉迟贞笑道:"圣上说些什么话,好好的梅花苑,怎说是荒僻破寺。无甚好玩?"他留神一瞧,真的已在梅花苑里面,不禁笑道:"朕躬敢是做梦不成。"尉迟贞道:"朗朗白日,哪里是做梦。"正在这当子,忽见独孤皇后满面怒容,走入了苑中,指着尉迟贞道:"你这淫荡的贱婢,又来迷惑圣躬了,还不随了我出去。"说着,便上前将尉迟贞扭住,竟头也不回的扯着去了。他恐尉迟贞受亏,赶忙放步追出,到了苑外,已不见她的踪迹。他好生纳闷,忽地有一阵娇呼救命的声音,远远送来,他一想不妙,定是独孤后拷打尉迟贞了。要想前去求情,又不知在哪里,一时救命的呼声,却越传越近。猛的抬头看时,只见宣华夫人,钗落发散、花容失色的在前逃着,后面却有一只牛般大的鼠子,在后追来。他便喊道:"宣华不必惊慌,有朕躬在此。"语声未毕,那只大鼠子,竟舍了宣华夫人,径向他扑来,欲待避让,已是不及,咽喉上面,被那大鼠子一口咬个正着,只觉痛澈心肺,大叫一声"痛死我了",忽闻耳畔有人呼道:"圣上醒来!"他睁目看时,却见宣华、容华二人,站立榻前,自己还是好端端的睡在芙蓉轩里,方知做了一个恶梦,心头还在怦怦乱跳。  宣华斟一杯香茗,授与隋主道:"圣上做了什么恶梦,在梦中大喊一声,贱妾手中的棋子,吓得跌落在地上,赶忙过来呼唤,圣上却也醒了。"隋主呷了几口茶,便将梦中的情形,说给二人听了。宣华夫人笑道:"这原是心记成梦,圣上方才在梅花苑受了感触,睡后便做出这个梦来了。"容华夫人也道:"白天的梦儿,更是作不来准的。"隋主心中虽是觉得奇异,梦儿甚是兀突,给两个美人一譬解,早已丢在了一边,便翻身下榻。见桌上的棋局,还未收拾,便道:"二卿的一局未终,朕躬的梦儿却先已醒了。"宣华夫人笑道:"第三局快完了,此刻已是中时将近,圣上腹中可觉得饥饿,弄些点心充饥可好?"隋主道:"还是饮酒的好,即在此间设宴便了。"当下是宫女内侍,排好了筵席,隋主开怀畅饮,宣华、容华又是各献媚态,把个隋主迷得魂飞魄散。这一席酒,直吃到黄昏将近。  隋主酒后兴浓,便在芙蓉轩里,芙蓉帐中,赏了两朵白芙蓉。不禁骨软筋酥,瘫化在榻上,丝毫不能动弹。便是宣华和容华,恃了隋主宠爱,娇痴惯了,在榻上互相戏谑,闹作了一团。隋主只是望了她们痴笑。哪知春宵寒重,隋主已是被凉所侵。阅者试想年过花甲的隋主,酒后周旋了二美,还禁得风寒相侵?到了半夜过后,不觉得心烦口渴,身子像火一般发烧,兀是呻吟不置。宣华和容华,便着起慌来,即要召医诊治。却给隋主禁阻道:"朕躬只要发个寒热,并非什么急病,且待明天早上,召医不迟,何必黄昏半夜,声张出去,惊动了众人,认作朕躬怎样了,不免发生扰乱。"两个夫人听说,一想倒也不错,便睁了眼儿,等候天明,再也睡不着的了。好容易等到了曙色开明,召医诊治,宫中的随驾人员,才知圣躬不豫。便有人报知了东宫太子广,不多时候,在朝的王公,以及一般大臣,全都知道了隋主有疾,便纷纷的来到仁寿宫。太子广已是先到了一步,便率同众人,鱼贯而进,来到大宝殿上。原来芙蓉轩,便在大宝殿的后面,这时隋主也已知悉臣下前来探视,却命一个内侍出外,宣传口诏道:"朕躬偶感风寒,并无大病,朝事一切,暂由太子代理。着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柳述,相机辅理,此刻何须进谒,各退好了。"太子广与众人听了谕话,只得各行退出。  从此隋主万机暂卸,安心调养,在芙蓉轩里面,日夜由两个如花如玉的宣华、容华二夫人,伺奉汤药。谁知两位夫人的汤药,侍奉得隋主的病儿,一天重似一天。一连三月,隋主已是骨瘦如柴,奄奄待毙。两位夫人虽是焦急万分,只也爱莫能助。此时却有一人,闻知隋主病状,暗里十分欢喜,只望隋主早早死去。阅者知道何人,便是枭獍成性的太子广。  原来广在独孤皇后病殁之后,他便贿通择地的上仪同三司肖吉。吉即择了泰陵的地域,胡奏隋主道:"卜年三千,卜世二百。"当时隋主面上虽道:"吉凶由人,修德能昌,墓兆的善恶,原是不相干的。"心中却深喜得了吉地,便从了肖吉的话儿,安葬了独孤皇后,不知已是坠入了计中。肖吉尝对知友言道:"不出四年,圣上必然归天,太子继主。只是太子嗣位,隋必亡国。我所奏的卜年三千,乃系三十,卜传二百,实只二传。你且记着,看我的话儿,将来可有应验。"后来果应了肖吉所言,太子广虽得早日继位,却已种了亡隋的根基,说也可叹。  闲文休多,书归正传。且说太子广闻知了隋主病重,这天便和杨素、柳述、元岩三人,同至隋主寝榻前视疾。隋主正在神思恍惚的言道:"若使独孤尚在,朕躬也不致有此重疾了。"这也是隋主自悔的话儿。本来独孤在世,终不让隋主纵欲到这般光景。隋主此时懊悔,本已迟了。太子广听了他的话儿,心中默忖了一回,才呼了声"父皇",隋主张目看了他一眼道:"汝倒来了,我已念了你好久。"广佯作愁容,语声又带了凄婉,问隋主的病状,隋主有气没力的说了数句。接着杨素、柳述、元岩三人,上前请安,隋主握了杨素的手儿,欷歔不止,自言凶多吉少的了。杨素等出言劝慰了一番。隋主却命太子广留居大宝殿,俾得侍奉,太子广遂与杨素等应命退出。广到了大宝殿上,便和杨素耳语了一回,杨素只是唯唯点头,方始出宫。从此广留居大宝殿中,明知隋主已是不久于人世,他早已嘱令杨素,预先筹备即位的手续。所有两人往还的接洽,俱由书信上讨论一切。  这一天,也是合当有事。太子广偶因他事,离开了大宝殿,恰巧杨素遣人呈来一封密函,偏偏交给一个不解事的内侍手中。这个内侍,他想杨相国的来信,终是商议国家的大事,太子不在,呈与圣上过目,也是一样的。他竟将信儿呈进了芙蓉轩。隋主开封看着,险些一口气接不上来,顿时手足发抖。正是:往日贤孝今何在,父未身亡子已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大宝殿孽冤相逢 芙蓉轩怒愤交加    话说隋主看了杨素寄与太子广的书信,怒气上冲。病中的人,怎禁得恼怒,不觉的气涌痰塞,喘息惊人,慌得宣华、容华两夫人,赶忙捶背的捶背,摩胸的摩胸,侍候了半个多的时辰,隋主方始渐渐的息了怒气,迷迷惘惘睡去。宣华夫人便对容华夫人道:"愚妹好几天侍候圣上,内衣污得不能穿了,趁此刻圣上睡熟,姊姊也在这里,愚妹更衣出去遭。"容华点头道:"姊姊只管自去,此刻有愚妹侍候,不必担心。"宣华便轻移莲步,出了芙蓉轩,转入大宝殿。  恰巧太子广回到殿中,闻知杨素曾有书信到来,却给内侍送入芙蓉轩,不觉万分着慌,便急匆匆的想到芙蓉轩探听消息,低着头儿,向内走去。猛听得"啊哟"一声,险些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急停了脚步,抬头看时,却是父皇宠妃宣华夫人。只见她粉面微红,怯生生的正待移步,广便倒身下拜道:"夫人且请缓行。"宣华夫人见太子跪遮去路,好生诧异,却娇滴滴的道:"殿下请起,有甚话儿见示?"太子惶悚起立道:"敢问夫人,方才杨仆射的来书,父皇可曾拆看?"宣华夫人道:"拆看的了,圣上还很生气,此刻觉睡着了,殿下往后,尚须谨慎才是。圣上春秋高了,又在病中,受不住气苦的。殿下也该明白,圣上为了宠爱殿下的缘故,不惜将太子勇废了,改立殿下。大宝的位儿,迟早终是殿下的,何必急急在一时,反伤了圣上的心呢?"宣华夫人婉转的一番话儿,太子广听了,只是唯唯称是,两个眼珠,却滴溜溜射在宣华身上,从头看到脚尖,再从脚尖看到头上,竟是越看越爱。  宣华夫人见太子广的神色有异,便想走了,哪知太子广涎着脸道:"承蒙夫人关心,教训了一番,真使我心感万分,竟不知怎样报答夫人才好。"宣华急正颜道:"贱妾只因顾全圣上的病体,深恐殿下再有不知轻重的事情做出,发生了不测,各人没有利益,便斗胆说了几句话儿,原要殿下谨慎些,说不到报答两字。殿下出言吐语,还须仔细。"  宣华夫人原想说了这几句话,好叫太子难受,没意思便走了。哪里知道太子广见宣华说话时的一副娇模样,春山微蹙,秋水含波,雪嫩的双颊,轻轻涌上三分怒红,越发显得楚楚动人怜,怎肯轻意让宣华夫人走路,兀是拦在前面,身儿不动,依旧脸上堆满了笑容,轻轻的道:"夫人的话儿,原不会错,只是父皇风烛残年,也看得见的了。夫人所说的不测,还是替父皇着想,还是替我着想,还是夫人自己着想,尚须请夫人对答。"宣华夫人想不到太子广会如此惫赖,不禁愤愤的道:"替圣上着想便怎样,替殿下着想便怎样,替贱妾自己着想,又怎样?倒也要请教殿下对答。"广却不慌不忙的道:"夫人若是替父皇着想,那是最可笑了。父皇今年已是六十四岁的人了,病到这般光景,眼见是朝不保暮的了,夫人替他着想作甚?"宣华夫人听了只是冷笑不语。广仍得意的道:"要是夫人替我着想,那就对了,并且替我着想,也就是替夫人自己着想。"宣华不禁变色道:"殿下此语怎讲?"太子广道:"夫人冰雪聪明,难道还不知此中的妙解不成?"宣华凛然道:"生性愚笨,倒也不知什么是妙解。"广竟笑道:"夫人正在盛年,父皇一旦去世,夫人不替我着想,我却要替夫人着想了。"宣华不禁失色道:"殿下错了,贱妾忝为殿下的庶母,殿下怎的疯了,说出这种话来。要是给圣上知道,殿下的干系,可不小了。"广轩眉笑道:"夫人爱我,怎会使父皇得知。"  宣华夫人见太子广的话儿,越说越不对了,急想夺路而走。广竟动了欲心,如天色胆,忘了尊卑礼仪,见殿上四下无人,他便伸手拽了宣华夫人的衣袖道:"夫人见怜了我,趁此刻圣上睡熟的当子,可依了我罢,我便立刻死了,也是情愿的。"广不待夫人开口,竟要将宣华拽到侧殿的寝室里去。  宣华见太子在这青天白日,竟敢逼污,真是又急又恨,一时偏挣不脱身,要是真个被他拽入了寝室,难免沾污了身子,幸得急中生智,慌道:"太子尊重,那边有人来了。"太子深恐给人瞧见不雅,慌将手儿一松。回头瞧时,哪里有什么人来,方知着了道儿。宣华夫人已是一溜烟的退入了芙蓉轩,面红耳热,鬓乱钗横,芳喘不止,香汗沁额。  容华见了这般光景,好生诧异,一瞧床上的隋主,兀是沉沉未醒。容华便悄悄问宣华夫人道:"姊姊为了甚事,这般慌张。"宣华见容华动问,不觉一阵伤心,两行珠泪,已是簌簌的夺眶而出。容华更加着急道:"端看姊姊为了何事,值得如此?"宣华哪里说得出口,便指了指隋主,只是摇头不语。哪知隋主恰巧醒转,一个翻身,便瞧见了宣华的满面泪痕,云鬓歪偏,金钗不整,容华又站在宣华的身畔,面上的神色,也是有异。宣华见隋主醒了,急忙背过身躯,揩抹泪痕,想隋主睡眼蒙瞳,未必已被瞧见。谁知隋主偏已瞧得清楚,见宣华背了身子拭泪,不觉动疑,便先呼容华走近床前,问她道:"宣华为了甚事,你可知道?"容华道:"贱妾也未明白。起初她见圣上睡去,她便出外更衣,此刻回来,却是面容异色,十分慌张。贱妾问她原因,她兀是摇头不语。为了甚事,贱妾也不知情。"隋主听了,才呼宣华走近床前,宣华的神色,更是惨淡异常。隋主便问道:"爱卿不须惊慌,有甚事儿,可明白奏来,受了谁人的委曲,朕躬自能替卿作主。"宣华却跪伏在床前道:"圣躬未获康宁,不能多受闲气,增加了不豫,贱妾怎能当得。  且待圣上安康,再容贱妾奏知,也不为迟。"  隋主见宣华不肯明白说出,他原是善于猜疑的人,见了这般光景,怎肯不问个仔细。便逼着宣华夫人,定要说出原委。宣华兀是支支吾吾。隋主不禁动了真火,严声道:"宣华究竟有些什么心肠,你真要朕发怒不成?"宣华这时已是泪如泉涌,心烦意乱,见隋主逼问得紧了,才无可如何,哽咽着声儿,吐出了"太子无礼"四字,包括了一切难堪。隋主猛听得"太子无礼"  四字,宛似当头受了重击,眼前金星乱晃,神经一阵模糊,便晕倒在床上。  慌得宣华、容华二人,赶忙呼唤。闹了一阵,好容易隋主"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腻痰,苏醒过来,拍床浩叹道:"阿摩太也荒唐,独孤误了我的大事了。"宣华夫人却含泪道:"圣躬保重要紧,此事不妨缓日再议。"隋主勃然道:"怎能缓得,朕躬的病儿,原是不望好的了。阿摩畜生,怎能付以大事。若不趁朕一息尚存的时间,将他废去,重立长儿勇为太子,只要朕一瞑不视,他更是肆无忌惮,任所欲为了。"宣华夫人道:"圣上明见,确为不错,只是且待一天,秘密进行好的。"隋主道:"一刻也不能缓了,快快替朕去召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柳述,和黄门侍郎元岩到来,朕有话面谕。"  宣华见劝阻不住,只得传命内侍,宣召柳、元两人。  不题内侍奉命前去,且说太子广,在大宝殿上,调戏宣华夫人不成,被宣华用计脱身,太子广见宣华逃入了芙蓉轩去,深恐告知了隋主,这场祸便闹得大了。当下遣了几名心腹内侍,不住的在芙蓉轩左右,打探消息,要是风声不佳,须得设法弥补。这时隋主命内侍,宣传柳述、元岩二人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太子广的耳中,便知这事发作了。只因柳述和杨素、太子不洽,隋主也是知道的,并且柳述的妻子兰陵公主,原是隋主的第五个女儿,起先却是嫁给仪同王奉孝,不幸奉孝死得甚早,公主的年龄,只有十八妙龄,隋主便替她改嫁了柳述。夫妻倒也恩爱非常,隋主甚是欢喜,便擢柳述至尚书之职,和杨素一同参与朝事,大得隋主宠信,连杨素也比下了。因此杨素怏怏不快,和柳述发生了意见。  如今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且说太子广闻知了柳、元两人被召,便也急急的命人去请杨素。杨素到了大宝殿上,太子广道:"事且中变,快要祸生不测了。"杨素没有知道内中真情,还是镇定如常的道:"百事皆已妥当,怎会中变,只待圣上归天,殿下稳登大位就是。"广急道:"公还没知底细,公寄与我的一封密信,却被内侍误交了父皇。"杨素方觉着急道:"事便怎样?"广道:"这倒还不要紧,尚有一桩祸事,却是闹得大了。"杨素忙问何事,广一时说不出口,给杨素连连催问,广才挣红了脸道:"也是我一时失检,不该用言语调戏了宣华夫人,如今父皇已是知情。"广的话儿未完,杨素已顿足道:"大事休矣!殿下怎会闹出这个笑话。"广急道:"我正后悔嫌迟,公也不要责我了。如今父皇已是宣召柳述、元岩二人,同入芙蓉轩中,面谕意旨,公若不替我从速设策,我将葬身无地了。就是我公,恐也脱不了干系。"广说完了话儿,只是在大宝殿上,团团乱走。杨素却叹息一回,沉吟一回,不是摇头,便是顿足。广见了这般光景,更是心神不宁,恐慌异常。好容易见杨素思索了半晌,迸出了一句话儿道:"法子却有一个。"广好不欢喜,急问什么法儿,杨素偏又摇了头儿道:"使不得,使不得。还是另想别法。"广见杨素兀是吞吞吐吐,慌道:"究竟是什么法儿,公且不要管他使得使不得,不妨先试说给我听了,也好商议商议。"杨素皱了眉儿道:"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了,再要缓缓的想出善法,原是很难啊,除了这个法儿,我竟没有第二个了。只是我怎能说出口来。"广见杨素说了多时,依旧没有说出所以,正在着急万分,陡的触动了灵机,明白杨素的吞吞吐吐,也许存有作用。他想到这层,不禁向杨素曲膝道:"今日公若替我设策,他年决不负公,敢誓天日,永不相忘。"杨素方始大喜,扶起了广道:"殿下若能如此,老臣怎好坐视。"便附在广的耳畔,喁喁的说出了一个使不得的法儿,竟要他使一使了。正是:权奸要挟从来惯,不惧枭儿不首低。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如是云云奸谋百出 徒呼负负迫逐双妃    话说杨素附在太子广耳上,说出了一番话儿,广面上的愁云,顿时消化干净,换上了一团春色,当下毫不迟疑,立即赶回东宫,召到了左卫率宇文述、右庶子张衡两个心腹官僚,面授机宜不题。  且说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由内侍召进了芙蓉轩,直到隋主病榻前面。隋主气急息喘的言道:"二卿速速与朕召太子到来。"  柳、元二人道:"殿下现在殿外,一召即至。"隋主在枕上摇首道:"朕欲召被废的太子勇,不是畜生广,卿等不要误会,你们要明白,朕已后悔了,不该废勇立广。如今朕命未绝,故欲废了今日失德的太子广,重立受谗含冤的长兄勇,二卿快快替朕设法,不要迟延。"柳述与元岩方始明白。  二人尊谕退出了芙蓉轩,到大宝殿上看时,太子广却不在殿中。柳述对元岩道:"废太子勇现在禁锢内侍省中,若要召他出来,须下道敕谕,方可使得。"元岩点头道:"事不宜迟,趁此刻殿上无人,我们快快草了敕谕为要。"当下二人便在殿上动手。只是这一道敕谕,措词十分为难,他们商议了一回,写上几句,讨论一回,写上几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兀是尚未写完。好容易费去了二人不少脑汁,方将这道敕谕拟就。正想怀敕出殿,迎面已来了东宫左卫率宇文述、右庶子张衡,率领了三十多名卫士,遮住了去路。  柳、元二人突见这般光景,不觉面上现了慌色,情知不妙。宇文述开言道:"柳尚书、元侍郎,要上哪里去?"柳述镇定了心神,正色的道:"我等探视了圣上病势出来,不上哪里去。二公率了东宫卫队,到此作甚?"宇文述冷笑了数声道:"柳尚书休得巧言,我等来此,即是为了二公。"元岩见势不佳,便厉声道:"我等系奉了圣上面谕,有大事须干,怎敢遮拦去路?"  宇文述勃然道:"圣上有什么大事,嘱你们干去,我也不和你们斗口,左右何在,还不与我绑了他们。"柳、元二人慌思拔步而逃,已是休想的了。十多个卫士,早已一拥而上,绑住了二人。宇文述命卫士搜检二人身上,便在柳述怀中,搜出敕谕。宇文述看过一遍,撕得粉碎,散了一地。柳述破口骂道:"大胆狂奴,擅敢撕毁圣谕,你想反了不成?"宇文述冷笑道:"这般伪谕,便是撕毁了一百通,没甚紧要,你们不要大言吓人,我们原是奉了圣谕来的。"当下便在怀中,也取出圣谕宣读道:"柳述、元岩,侍疾谋变,图害东宫,命左卫率宇文述,拿付狱中云云。"柳、元二人听了,明知是假,无奈已被他们擒住,再待辩驳,也是枉然,便低了头儿,不出一声,任他们怎生发付。只是张衡对宇文述道:"公的事情已了,我的事儿也须进行了。"  宇文述点了点头,便命卫士,押了柳述、元岩,付入大理寺监禁不题。  且说芙蓉轩中的隋主,在柳、元二人遵谕退出后,他便睁了双眼,只待废太子勇到来。哪知等了多时,终不见勇至,心中好生着急。宣华、容华二夫人,一味地安慰隋主,叫他不要焦急,太子勇就要来的。隋主终是心神不宁,猛想起柳、元二人,不要发生意外,事儿变卦。急命一个内侍,出外打探消息。哪知内侍到了大宝殿上,见东宫卫队,早已满布殿上,守住了各处门户。卫队见了内侍,便喝住盘问。内侍吓昏了,再也不敢虚言,说是奉命打探柳尚书、元侍郎消息。卫队笑道:"他们很舒齐的在大理狱中,你可要去伺候他们,也到里边玩玩?"  内侍听说,急忙逃回了芙蓉轩中,见了隋主,只是喘息得说不出话来。  隋主见了这般光景,情知不妙,急问怎样了。宣华夫人站在榻前,见内侍神色有异,也知事儿变了,深恐内侍不知轻重,说了出来,隋主经不得气急,即向内侍暗暗示意,想要叫他不说实言。哪知内侍吓昏了,没有理会宣华夫人的暗示,竟老老实实的说了。隋主听说,顿时顽痰上涌,喉中梗咽,一句话儿都说不上来。宣华、容华二夫人,慌了手脚,赶忙摩胸服事。忽闻门帘一声响,走进了一人,宣华夫人回头瞧时,却是右庶子张衡。张衡走近隋主榻前,见隋主两眼虽是睁开,喉中的痰声,谷谷的响动。张衡便面色一沉道:"圣上病势已是到了这等模样,怎的二位夫人,还不赶快宣召大臣,面授遗命,不知居心想图什么。"容华夫人很是胆小,听了张衡的话儿,低垂了粉颈,不敢答话。还是宣华夫人胆壮,当下即道:"妾等蒙圣上深恩,恨不能以身代死,要是圣上不讳,妾等也不愿独生。公胡咄咄逼人,妄加罪词。妾倒也须一问我公:不知居心怎样,想图什么?"  张衡见宣华夫人话风厉害,便又作色道:"圣上的双目,尚是炯炯开视,夫人怎见得圣上便要不讳?妄加咒诅。如今王公大臣俱在外面等候,二位夫人请从速回避。殉节不殉节,原是没关重要。夫人也须明白,自古以来,只有面授遗命的王公大人,从来没有面授遗命的妃嫔。只顾留在这里,不要耽误了国家的大事。"宣华和容华两个人,拗不过张衡,只得望了望病榻上的隋主,含泪退出了芙蓉轩。两面早拥上了四个宫女,分挟了宣华、容华,脚不点地的出了仁寿宫,推上宫车,送回二人的寝室不题。  且说张衡赶走了宣华、容华二夫人,一个人在芙蓉轩中,不动声色的做了一番手脚,便匆匆走出,到了大宝殿上。太子广和杨素,已等候了多时。  张衡也不多语,只把头儿向二人点了一点,二人已是会意,急忙走入了芙蓉轩,到病榻看时,枭雄一世的隋主杨坚,已是一命呜呼。享寿六十四岁,在位二十四年,便不明不白的死了。太子广这时不知哪里来的眼泪,居然也号哭起来。杨素立即阻住道:"此刻还用哭些什么。"好太子真个纳谏如流,收泪停声的不哭了,径向杨素道:"父皇即崩,便可发丧了。"杨素道:"若便发丧,深恐又要误了大事。"广惊道:"怎会有此?"素道:"朝臣之中,难道没有反对的人,声言圣上的身死不明,弄出事来,怎生得了。"广点头道:"依公之见,如何发付?"素道:"以老臣看来,殿下传命内外侍卫,内宫妃嫔,不准入芙蓉轩一步。朝中的王公大臣,若有前来视疾的人,只说圣上病体稍安,现方睡着,不必入见,免得惊动了圣上。如此做去,内外的人,都不知圣上驾崩的消息。一面再由老臣草诏,诏命殿下登了天子位,大权在握,废黜由己,才好发丧,可称计出万全了。"广欣喜道:"全凭公的大力,我便遵公所言。"当下广与杨素,仅让隋主的尸身,摊在榻上,一同出了芙蓉轩,各干各的手续。  只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隋主驾崩的消息,外面虽是不知,宫中却已三三两两的传了开来。不多时候,已传到了宣华夫人耳中,不禁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便思自尽,殉了隋主。偏是左右的宫女,尽被太子广换了新人,暗暗监视,丝毫不能自由。宣华无计自尽,越觉得伤心万分,瞧了光景,太子广终不肯忘情于己,难免要作出丑事,左思右想,只是想不出解脱的法儿,不觉昏昏的睡着在床。  这时也已是酉牌时分了,那个"忠心为国"的杨素,兀是拈了三寸不律,在灯下缮写伪诏。一头的雪发,和颔下的银髯,映着灯光,分外明显,不住的飘飘微动。他写到碍笔的时间,便支颐思索,一眼瞧见了镜中自己的容颜,不禁搁笔微叹,抚摸头上的白发道:"富贵逼人来,我也顾不得白发头颅了。"  便又簌簌落笔,草那伪诏。等到禁城宫鼓,沉沉闷闷的敲了三下,他方始搁下了笔儿,诏书完成,才得歇息,略略的睡了一回。天色已将微明,他又抽身而起,略加盥洗,便袖了诏书,来到大宝殿上,直入太子广的寝室。广的好梦正酣,杨素即推醒了广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殿下还是这般贪睡?"  太子梦中醒来,睁开睡眼,见是杨素,急忙腾身坐起道:"杨公怎样了?"  素便在袖中取出诏书道:"殿下身登大宝,全仗老臣一纸诏书。"说毕面有得色。太子广不噤惕然,心下好生不悦。但因此番成功,全仗杨素一人,只得面上装出笑容,取诏看了一遍,依旧交还了杨素。素却催广下床。广结束了衣冠、梳洗完毕,已是天色大明。杨素先行趋出,到了殿上,竟自召集了百官,开读伪诏。既毕,便请新天子登殿,即由司衣人员,替太子广换了皇帝服式,内侍拥护出殿。广究竟心虚,到了殿上,见百官雁形般排到两旁,心头不禁突突的乱跳。踏上宝座的时候,一不留神,足儿打了个滑挞,险些栽了一跤。幸得杨素手快,赶忙扶住,坐上了大位。金琤响处,礼乐全鸣,文武百官,便一个个拜伏殿阶,山呼称贺。小子写到此处,不得不声明一下,太子广既是登了大位,此后书中的称谓,须要改上一个,不能再称做太子广了,便依了史家的称谓,改称炀帝,点醒阅者眉目。如今闲语丢开,书归正传。  且说炀帝受贺既毕,便即退朝,当下复召入了杨素与素弟杨约,商议后事。仍由杨素草就了伪遗诏,便欲发丧。炀帝却想起了一件事儿,急向杨素道:"废太子勇被禁在内侍省中,若不将他除去,恐有后患。"杨素道:"此却甚易,只须老臣笔儿一动,再作伪诏一道,即命我弟持诏至内侍省中,将勇赐死。圣上却须假作慈悲,下诏追封勇为房陵王,以掩耳目。"定下计议定当,杨约便至内侍省宣读诏书,命人将勇缢死。再由杨素发表了遗诏,才替隋主杨坚发丧。百官虽知事有难言,只是谁敢多嘴,自取其祸。到了明日早朝,炀帝便下诏追封勇为房陵王。又下一道诏书,却是将监禁在大理狱中的柳述、元岩二人,流戍岭南。柳述的妻子兰陵公主闻知此讯,便上了一道本章,愿免去公主名称,与夫一同流戍岭南。炀帝偏不允从,硬生生拆离了鸳鸯。兰陵公主竟因此致疾,不久身亡。柳述流至岭南,也不得赦归,死在岭外,尸骨都不归本乡。正是:忍分姊妹鸳鸯侣,老死天涯各异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银钟飞去巧送鸳魂 金盒传来空怀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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