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五分钟,竟然出水了。半个小时后,接近十米的井,竟然快满一半了。大伙惊叹不已,狗爷拿个瓜瓢舀了一瓢水喝了,转身就走了。那口井救了村里的老少,庄稼活了,人也活了。十里八村的人都来这儿求水,路过狗爷家都是千恩万谢的,随手给个鸡蛋,要么给几个土豆,还有送猪肉的,反正狗爷家那段日子真是丰盛啊。现在村里东边的那口井,仍然能出水,只是没人去打了。家里都装上了自来水,没人再想费劲去挑水了。狗爷之所以会打井,全是当年在部队里练就的本事,野外作战,最主要的就是找水。之前也听过村里的人问狗爷,为什么不找个老伴。狗爷说年轻时有喜欢的姑娘,那会儿还读书呢,后来打仗了,他就扔下笔杆子参军去了。走的时候,姑娘说会等狗爷回来。当兵两年,回家探了一次亲。姑娘是他走的第二年生病去世的,高烧不退,十里八村的大夫都没办法,活活病死了。按照现在的说法,撑死就是个重感冒变成肺炎了,国弱,人命贱。自此,狗爷再没回过东北。父母早就走了,家里没了牵挂,打仗也不分心了。有一段时候,狗爷一心求死,战场上拼命地打,可就是毫发无损,要不怎么说,子弹都怕不要命的。远征军结束后,狗爷放弃留在军队的机会,徒步走回了东北。据他所说,整整走了三年。当年自己生活的村子早就荒了,连人都没了,就一直往东走,才碰见现在的村子。村里人看狗爷可怜,给了一碗稀饭,看他一个好身板子,便留在了村子里打打零工,盖盖房子。后来慢慢地,村里也出钱给狗爷盖了房子,也有人给说合亲事,但狗爷执意不见。用他的话说,多活一天就是替我那些兄弟多享一天福气,不敢有别的想法了,自己有今天,是多少兄弟用命换来的,可不敢忘了。时间长了,村里人都知道狗爷的脾气,便不再提及此事了。狗爷心软,但命硬。十里八村走街串巷要饭的,只要狗爷看见了,都会给点儿,要么几毛钱,要么就是俩鸡蛋。村里有劝他的,自己过得还不对付呢,干吗还给他们。每当这时候,狗爷都会说:“人活着,谁还没个难处。”他是从吃糠咽菜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自然比常人想得通透,也活得明白。都说人老了,越来越像小孩,狗爷也是,经常弄弄花草,房前屋后。直到遇见一群它们。3据他们说,那天狗爷自己一个人在园子里除草,突然看见外面跑过来几只狗,身上都带着伤。狗爷连忙出去把这几只狗赶进院子。定神一看,是三只大狗两只小狗,后腿都有伤,毛上透着血迹。狗爷心疼,找来干净的布条和草药给狗包扎。那些狗好像能听懂话一样,老老实实地躺着,不动不跑,让狗爷包扎。经过狗爷的悉心照料,几条狗恢复得很快,平日里总是围着狗爷撒欢儿。狗爷走到哪儿,这几条狗都跟着狗爷一起走。后来还给它们起了名字,老大叫木生,老二叫虎子,老三叫成子,老四叫亮子,老五叫刚子。后来旁人问过狗爷,为啥狗的名字这么像人,狗爷说:“这几个名字都是我曾经兄弟的名字,但早都死在战场了。我留个念想,人老了脑袋不好使,记不住东西了,就当是他们又投胎陪我了。”就这样,大家就都叫他狗爷了。平时都称他三爷,他仅有的记忆是知道自己排行老三,也不知道其他几个兄弟是死是活。自从狗爷的这几只狗在村子里安了家,村民的安全感增加了不少。平时村里也会进一些山里的野兽——狼或者野猪。有了它们,村子再没受过什么祸害。平时狗爷也不拴着它们,任凭它们在村子里野。谁家看见了,都会扔点儿吃的给它们,一来二去,五只狗对村子都熟悉了。冬天的时候,五只狗还负责拉着孩子们坐雪橇。有一年夏季,正好赶上几十年不遇的大雨,把村口的桥冲毁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正在大家愁得不行的时候,狗爷来了。给木生和虎子脖子上挂上绳子,打算让它们从这边游到对面去,然后把绳子交给对面的人,这样物资和东西就能运过来了。面对湍急的水流,过低的温度,以及宽阔的水面,狗爷不是不担心它们,但为了村里的老老少少,狗爷没得选择。木生和虎子跳入水中,奋力向对面游去,有几次都差点儿被水冲走,还好有几块石头,可以跳上去歇歇。前前后后休息了三次,总算游到了对面,绑好绳子。狗爷站在河对岸就喊:“好样的木生!好样的虎子!没给咱们六连丢脸!”大家都知道,狗爷是又想起曾经的峥嵘岁月了。半个月后,桥终于修好了,狗爷去对面接木生和虎子回家。在对岸人家待的半个月,它们倒也没遭罪,还比先前胖了许多。见了狗爷过来,两条狗欢叫着跑上前,使劲地摇尾巴,狗爷高兴,拍着木生和虎子的脑袋说:“你俩给村里立功了,走!回家吃肉!”4狗爷特地去集市里买了两斤猪肉,给木生跟虎子吃。肉香飘了很远,我们这些孩子闻着味儿就跑去了,若是在以前,狗爷定会给我们分一些的,可这次,就是不给。我们哭闹,说狗爷糟蹋东西,宁可给狗吃,都不给我们吃。狗爷无奈地说:“这几条狗,就是我的命了。上次渡河,若不是木生和虎子拼了命过去,咱们村子说不上被困多久,给它吃点儿肉,有啥不行?”我们说不出话来,只能悻悻地走了,背地里骂狗爷是个缺心眼,买肉不给人吃,给狗吃,除了缺心眼,谁还能做出这样的事?回到家跟父母说了这件事,反倒挨了一顿骂。父母说,狗爷孤单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有了几个做伴的活物,你跟着瞎闹什么。从那以后,我们再见到狗爷和那几条狗的时候,便不再心里委屈了。反而有点儿好吃的,都给这几条狗吃。那会儿村里除了狗爷有五条狗以外,别人家就没有养的了。一是村里风气好,夜里即便不锁门也不会丢东西。二是白天都下地干活,也没时间照顾这些。所以狗爷的这几只狗便成了村里的独苗了。每次放学的时候,都会看见狗爷带着它们在后山坡上放风。狗爷坐在坡上,几只狗在下面疯跑,后来人们说,那段日子是狗爷最高兴的时光了。狗爷对自己可以对付,可对它们从来不对付。馒头,白菜汤,肉,狗爷不舍得吃的,都给它们,让人觉得它们真是他的战友一样。说它们是狗爷的命,没人不信,可就因为这,接下来的事,才更让人难受,甚至有些残忍。村里有户人家姓李,男人得了疮疡,不能下床,因为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所以一家人的生活很快变得捉襟见肘了。后来不知是听谁说的狗肉能治这病,当时的农村很信偏方,觉得这是一个良药。外村都去找了,没人愿意把自家的狗送人吃,就算花钱,人家也不卖。一开始有人提过,狗爷家五条狗呢,问问狗爷,能不能行。这事被村里的几个主事给否了,都知道那几条狗是狗爷的命根子,况且狗爷在村里的地位,这事就算是哪儿说哪儿了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狗爷听说这事了。他自然为难,想了好些日子,终于决定按照抓阄的方式来。这个冬天狗爷过得太孤单了,想着给它们送个鸡蛋,别亏了它们。那天狗爷特地去集市里买了点儿肉,做好后分别装在五个盆子里。只有一个盆子里有鸡蛋,谁吃到鸡蛋,就是谁了。狗爷把几条狗都招呼到屋里来,挨个摸着脑袋,边摸边哭,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狗爷拿袖子擦眼泪,狗像是明白什么了,凑过去舔着狗爷的手背。准备好盆子后,狗爷把门打开,这几条狗都跑过去开始吃了起来。狗爷搬了个小凳子,慢慢地坐在门口看着它们。不一会儿,鸡蛋就被吃掉了。狗爷没想到,是老大木生吃到的。狗爷老泪纵横地说着:“咋能是你啊,你咋那么馋呢,非得今天吃啊,哪天不行啊。当时打仗的时候你就是,吃了一顿饭的工夫,你就走了。”狗爷说的是木生,但也是这条狗。当年木生牺牲的时候,正好是班里搞了一顿好伙食。木生吃完上的战场,就再也没活着回来。今天老大也是,吃了鸡蛋,就得死。狗爷舍不得,狗爷谁都舍不得,可没办法,规矩是自己定的。吃晚饭的时候,狗爷牵着木生往李家走,进了院子后喊了一声来人。屋里的人出来一看是狗爷,狗爷身后站着伸着舌头的木生。大家都明白狗爷的意思了,没人敢说话。狗爷缓缓地蹲下,摸着木生的头说:“老大,跟着爷吃苦了啊,本想着你们给我养老呢,没办法啊,救人要紧啊,一个家的劳力倒了,这个家就完了。归根结底你是个畜生,我不能看着人死不救。到了那边,别恨爷,你要是心里委屈,就跟阎王说,是我这老不死的害了你,给我先记账。等我下去了,一并找我算了。”狗爷说完这些话,院子里的人都哭了,但没人上前。狗爷起身,牵着木生交到李家人手里,就说了一句话:“给它一个痛快的,别遭罪就行。”5那天夜里其他四条狗一直在叫唤,像狼一样,叫得人心里发慌。狗爷回家后就躺下了,双眼盯着房梁,一点儿睡意没有。他们杀木生的方法是用木头敲脑袋,把眼睛蒙上了,一棒子下去,狗连哼都没哼,也算是没遭罪。听他们说,狗爷走了以后,木生一声没叫,估计听懂狗爷的意思了,坐在院子里,看着狗爷走远的。神奇的是,自从李家男人吃了肉以后,病还真是好了一半,养了半年就能下地干活了。蹊跷的是,每次李家男人经过狗爷家的时候,那几条狗都会狂叫不止,好像它们知道木生就是被他吃了一样。自从把木生送走后,狗爷像老了十几岁,不再去后山上遛弯了,村子里也很少能见到狗爷。村里人都说,狗爷是把自己的命分出去了。转眼就冬天了,狗爷出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偶尔出来也是去趟集市买点儿吃的,平时都是在家里。村里的人没事也给狗爷送些吃的,邻居也会过去帮忙做做饭。狗爷毕竟年纪大了,做什么都没力气了。剩下的四条狗倒也懂事,冬天的时候,就跑到山上抓兔子,有时候运气好,能叼回两三只兔子。它们知道,狗爷年纪大,得补身体,每次兔子做好后,狗爷不吃,它们肯定不吃。有时会觉得,人也未必会如此吧。听家里人说,那年冬天特别长,就好像春天不会来了似的。正因为如此,山里的那些活物都饿得不行,开始往村子里跑了。村里有不少养鸡养鸭的,还有几家养了几十只羊。那时候的东北农村是有狼的,平日里倒也还好,只是那年冬天太长了,估计是饿得没办法了。村里陆续开始丢鸡丢鸭,养羊的那家也丢了一只羊,人心惶惶,到夜里都不敢出门了。村里也组织过几次搜寻,除了看见狼脚印,在后山石堆里发现被吃干净的羊骨头,其他一无所获。狗爷也知道这事,便想着怎么能帮上忙。狗爷年轻那会儿来村里的时候,没事也上山打猎,国家不让用枪之后,狗爷就把那杆火枪藏在房梁上了。和村里打了招呼,狗爷找了个年轻力壮的把枪拿了下来,装上子弹教了年轻人怎么用,再等狼来了,瞄准开枪就成。几天后的夜里,狼果然来了,不是一只,而是三只。拿枪的年轻人看见狼过来了,早就吓得尿了,扔了枪就跑,狗爷站在墙后面嘟囔了一句:“娃,几只畜生而已。”狗爷慢慢悠悠地走过去,捡起枪,上了子弹,瞄准开枪,一只狼应声倒地。等狗爷打算再开第二枪的时候才发现,就那一颗子弹,剩下的都在跑了的年轻人身上。另外两只狼看见同伴死了,盯着狗爷慢慢地靠近。狗爷腿脚不好,走得慢,再加上天黑,觉得自己怕是凶多吉少了。就在这个时候,虎子带着另外三条狗冲了出来,瞬间就和两只狼撕咬在一起,狗爷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好像当年在战场上一样。他盯着撕咬在一起的狼和狗,攥着拳头咬着牙,恨不得自己冲上去。这工夫村里的人听见动静,都跑了出来,拿着铁锹和棍子。一堆人围着两只狼就是一顿乱打,总算是没了气息。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躺在地上的四条狗,都不行了,气管被狼咬断了。狗只会拼命地撕扯,不知要害,而狼不同,天生的杀手,专往要命的地方下口。虽然狼也受了伤,但都不是要害。村里人没来的时候,这几条狗就不行了,但一直在拼命。人来后,知道没了危险,才一下子倒了。一堆人围着四条狗两条狼站着,人群外的狗爷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推开人群往里瞧,大喊了一声“虎子”,便昏过去了。6自从木生走了后,虎子就是狗爷的心头肉,成子、亮子、刚子都是顾自地玩着,像不懂事的小孩。就虎子常常趴在狗爷的脚下,跟着狗爷哪儿都去,所以狗爷心里牵挂的还是虎子。这次狼群入村,谁也没想到这么严重。狗爷一下子什么都没了,四条狗,都没活下来,狗爷的命也丢了一大半。自从这几条狗没了,狗爷便不再出屋了,吃饭都是村里的人送过去。出来的人都说,狗爷不说话,就是坐在炕上看着前面,像是丢了魂。四条狗死了之后,村里的人说找个地儿埋了,狗爷不干,非得自己带回去。从邻居那儿借了个推车,推着虎子、成子、亮子、刚子,往家走。狗爷边走边说:“兄弟们回家了,当年没办法带你们回家,今天我就是拼了老命,也得带你们回家。”狗爷在自家院子挖了四个坑,将它们依次放好,埋了。然后搬了板凳,坐在院子中央,抽了几袋烟。村里人都说,上了年纪的人啊,熬得过冬天,不见得熬得过春天。开春万物复苏,但有一大部分老人,就在春暖花开之前走了。狗爷终究是没熬过这个冬天。狗爷走的那天据说月朗星稀,吃过晚饭,坐在院子里抽了一袋烟后靠在椅子上就睡着了。没人知道狗爷是怎么走的,也许是昏过去了,也许是气温太低,总之第二天过来送饭的人看见狗爷坐在院子中央,一动不动,早就咽气了。村里人给狗爷穿寿衣的时候发现,狗爷的衣服兜里竟然揣着五个鸡蛋。没人知道为什么,但也没扔,随着狗爷一起放进了棺材里。狗爷下葬那天,村里的阴阳先生特地扎了五条纸狗送来,说狗爷一辈子不容易,老了还遇见几条仁义的狗,不能让狗爷一个人走。村里人都赞成,便一起把五条纸扎的狗烧了,敲敲打打了一上午,算是顺顺利利送走了狗爷。对于一个村子来说,红白喜事年年有,走了老人也是很平常的事,倒也没见过什么蹊跷的事。据村里的人说,狗爷下葬的那天都挺顺利,但到了晚上的时候,村外此起彼伏的全是狗叫,村里人吓得不敢出门,因为自从狗爷家的狗没了以后,这村里一只狗都没有了。那晚的事,后来也随着时间慢慢变成了吓唬小孩的玩笑了,没人再去了解事情的真假,也没人记得这个村子里曾经有个老人叫狗爷,还有他五条狗的故事了。时间总能让人忘了许多人许多事,但只要发生过的,就一定不朽。数年之后,村子开始重新分地,当年狗爷的坟已经看不大出来了。村里很多年轻人不知道这是谁的,商量着推平算了。好在村里还有几位老人,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把狗爷的事说了一遍。满屋子的烟,一群老少爷们儿,擦着眼泪。狗爷的坟没被推平,反而修缮得更好了,还立了碑。狗爷和狗的故事,村里的年轻人都知道了,不会再有人忘记了。其实,当年狗爷去世的那个晚上,就是狗爷遇见它们的日子,狗爷之所以兜里揣着五个鸡蛋,是因为狗爷想它们了。这个冬天狗爷过得太孤单了,想着给它们送个鸡蛋,别亏了它们。“狗爷是怕它们在那边吃不饱,会饿。”一人一狗一张床我知道你活不过我的,但我也希望你能一直都陪着我。我觉得我已经把你当亲人了,你对我好是因为我对你好,我对你不好,你还是想对我好。21 别怕,我带你回家遇见“锅巴”之前它不叫“锅巴”,没人知道它叫什么,它是我在家门口发现的。晚上下班回来看见一群孩子围着什么笑,走过去一看,发现是条小狗,两三个月大,应该是金毛。后来才知道,并不是纯种金毛,至少是占了百分之七十金毛基因的伪金毛。那群孩子正打算拿水浇它,大冬天的不出一小时它肯定冻死了。我喊了一声,孩子们嘻嘻哈哈地都跑了。低头一看,它正冻得瑟瑟发抖。左右看了看也没人,刚打算蹲下身抱起它的时候,突然发现它脖子上有牌子,上面写着“北京××养殖基地29号”。我想它应该是运送途中丢的,或者是被谁偷出来了。随手拍了张照片,证明这确实是没人要的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想养条狗,可北京办狗证太麻烦,一直拖着,直到遇见“锅巴”。我说:“别怕,我带你回家。”它抬头看着我,又低头舔舔我的手,我觉得它可能听懂了。之所以叫它锅巴,是因为我抱它回家后,给它什么都不吃,没招了,扔给它半袋锅巴,它倒吃得很欢快。我看着它说:“既然你这么喜欢吃锅巴,那我以后就叫你锅巴好了。”它眼睛眨了一下,继续低头吃着,看来它对这个名字挺满意。因为锅巴的到来,本来死气沉沉的屋子也变得有些温度了。那是刚到北京的第二年,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顺利,工作压力大,自己一个人,若不是锅巴陪着我,很可能就抑郁了。突然有一天发现,锅巴已经两天没拉屎了,一摸肚子鼓鼓的,赶紧抱去兽医那儿。医生问我给它吃什么,我说锅巴啊,它就爱吃那玩意儿。医生没好气地问我:“你养过狗吗?”我说没有啊,这是第一次,有什么问题吗?医生看我可能实在太傻逼了,无奈地解释说:“锅巴属于油炸食物,脂肪含量高,而且特别干燥,狗吃完喝水就会在肚子里膨胀,进而引起大便干燥,胀肚不拉屎。”我说看它挺爱吃的就没管它,以后一定注意。回家的路上去超市买了几包狗粮,看了价格,比我平时吃的方便面都要贵出许多。晚上它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给它倒狗粮,边倒边说:“锅巴,以后你不能吃锅巴了,会胀死你的,以后你就吃狗粮了,可贵了。”它摇着尾巴跑过来,舔舔我的手,闻了闻狗粮,吃了几口就不吃了,可能觉得那味道太清淡了。没办法,我只能把几块锅巴碾碎,掺到狗粮里。这回它倒吃得欢快了,我觉得锅巴肯定是条东北狗,跟我一样,口重。北京冬天其实也挺冷的,因为我租的房子暖气不是特别通畅,屋子里的温度和外面没什么两样,所以晚上我只能抱着锅巴睡。这种温度对于它来说是挺舒服的,毕竟有毛,可我没毛啊,只能抱着它了。起初它是不愿意的,可能觉得太热了,也有可能觉得我抱着它不舒服。不过迫于我的威胁,它还是老老实实让我抱着了。北京的冬天不算漫长,熬了几个月天气渐渐暖和,锅巴竟然习惯和我在床上的生活了,任我怎么推都不下去。没办法,谁叫当初是我求着它的呢。于是一人一狗一张床的生活,就这样延续下来了。我觉得锅巴肯定是条东北狗,跟我一样,口重。一年以后锅巴已经长成大狗了。我买了狗链,每天下班后的事就是吃饭,遛锅巴。它特别喜欢出门,每次只要我拿起狗链,它三秒之内就会出现在我面前,摇着尾巴伸着舌头,乐呵呵地等我带它出门。在没有锅巴之前,我是很少出门的,下班就宅在家里玩游戏或者看电影。但我发现自从锅巴来了以后,我的生物钟完全就是狗的生物钟了。早晨六点起床带它出去遛弯,六点半买早餐回来我俩一起吃,饭当然不是一起,是它吃它的,我吃我的。锅巴特别有女人缘。以前我走在街上是不可能有女孩过来跟我打招呼的,可只要我跟锅巴一起出门,每十分钟就有一位姑娘过来逗它。它脾气也特别好,谁摸都可以,自己乐呵呵的。但绝大多数的姑娘也只是想逗逗狗而已,没人想逗我,这点上我是比不了锅巴的。我始终觉得锅巴跟我是上辈子的缘分。有一段时间我特别郁闷,感情工作等等,没有顺利的,可只要回家锅巴就会立马跑过来,摇着尾巴跟我起腻。锅巴有个特点,只要是低头舔我的手,就证明它很开心,非常认同我的意思。所以有时候我会跟它聊天,有时它听不懂,只是看着我,有时候懂了,就过来舔舔我的手。其实宠物养久了,就会形成主人与宠物之间特有的语言。只有你俩懂,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便会了解。锅巴跟我在这个热闹的北京相依为命。之所以说是相依为命,是我觉得在某一个时刻,我无法缺少它,就像它无法缺少我一样。有一次,我心情不好独自喝酒,它把它最喜欢的布偶叼过来给我,它看着我,就好像在说:“你别难过了,我把玩具给你玩啊。”锅巴三岁的时候已经是一只非常漂亮的金毛了,爱动,爱闹,爱撒欢。但它特别懂事,从来不随地大小便,每次都是跑过来咬住我的裤腿,就证明它要出去了。三年中发生了很多事,我爱过几个姑娘,也被几个姑娘爱过,但都无疾而终。在我最失落的时候,仍是锅巴陪着我,我甚至想这辈子就跟锅巴过下去得了。后来遇见苏妤,就是阿苏姑娘,再后来她也离开了。锅巴很喜欢苏妤,虽然它不能说话,但我能从它的眼睛里看得出来。苏妤走后我跟锅巴说,傻狗,我和她之间是没有爱情的。它舔舔我的手,表示听懂了。过春节的时候,我打算回老家,但我不可能把锅巴自己扔在北京,更不可能托运,因为新闻上有太多因为托运而失去生命的狗了。思考许久,还是决定包辆车回家。锅巴第一次出远门,显得很兴奋,我带够它的粮食以及所需的药品。一路上锅巴一直兴奋地叫着,看着外面的大地由黑色变成白色,很少看见雪的锅巴一直盯着外面看。北京的雪太薄了,留不下,不像东北的雪厚重又洁白。开了两天两夜终于回到东北老家,开门进屋我妈迎出来,以为我给她带回儿媳妇了,转身一看,锅巴正摇着尾巴望着她。我妈其实不是特别喜欢狗,但锅巴特别懂事,它好像看得出来谁喜欢它,谁不喜欢它。它总是围着我妈转,买菜也去,逛街也去,几日相处下来,我妈倒也喜欢上跟锅巴到处玩了。春节过完本打算多待几天,但公司那边突然有些急事,我必须提前赶回去。锅巴是没办法带了,只能扔给父母了。临走的时候,锅巴一直叫着,我知道它是在问:“你干吗扔我自己在这里?我要回北京。”我摸摸它的头说:“你爹我给你赚钱买狗粮去呢,等春天了,我就接你回家,听话。”锅巴听懂了,低头舔着我的手,表示同意。我坐车去车站的时候,它跟我爸妈到小区门口送我,车开出很远,一回头,它还在后面追着。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我下车抱着它说:“锅巴乖,锅巴乖,我很快就接你回家。”说完后我把它送回爸妈身边,再上车走时,它没跟来,可我心里却空了一下。回北京后生活依然忙碌,单调乏味,看着锅巴的狗窝空空荡荡,心里很不是滋味。每次给爸妈打电话到最后都开免提,我在这边叫锅巴,锅巴在那边汪汪地叫,心里特别地堵。后来保证每天都一个电话,因为我妈说,只要有一天听不见我的声音,锅巴就不吃饭。以至于因为锅巴,我打电话的次数竟比以前多了许多倍。我妈骂我说,还不如一条狗有孝心呢。有时候特别想回家接它回来,却又没时间,只能一拖再拖了。一个月后我妈的一个电话,让我觉得,锅巴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我妈打电话说锅巴得了肠炎,去了医院也不见起色,两天没吃东西,还发高烧。我连夜买机票赶回家,到家已经凌晨两点多了。见到锅巴差点儿没认出来。它引以为傲的金毛已经不亮了,毛毛躁躁的。它瘦了很多,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我握着它的爪子说:“锅巴,我回来了,我接你回家了。”空荡的房子里,只留下我一个人的回音,我知道,锅巴走了。它抬头看着我,眼睛竟然湿了。锅巴第一次哭,我也哭了,眼泪滴在我的手背上。锅巴吃力地换了个姿势,伸着脑袋过来舔我的手背,我知道它是想告诉我:“别伤心了,我把玩具给你玩。”我守着锅巴坐了一夜,说了很多话,它就静静地听着。后来我睡着了,它把头枕在我手臂上,安静地走了。锅巴是早晨六点走的,正是我在北京陪它散步的时间。人要是有魂的话,狗也应该有吧,我觉得锅巴的魂肯定回北京了。早晨我妈红着眼睛跟我说:“医生说这狗的身体本就不怎么好,再加上长途奔波,换了环境,温度相差大,染上的急性肠炎。”“一般的狗得了这病两天就不行了,”我妈说,“锅巴一直挺着,就是想等你回来,再看看你。”我说:“妈你别说了,都怪我,我就不该把锅巴带回来。”“锅巴不会怪你,它在家的这几个月特别懂事,我跟你爸也喜欢锅巴,是锅巴的寿命到了,怨不得你。”我知道我妈是为了宽慰我才这么说的,但我仍觉得是我害死了锅巴。早晨没吃早饭,我就定了最早的一班火车,我决定要把锅巴带回北京。我把它装在冷冻箱里,躲过了安检,放在车厢的最里面,我一直守着它。回到北京联系了一家宠物墓地,跳过火化的过程,直接下葬。墓地的工作人员问我,为什么不火化,可以买个小点儿的位置,还能少花点儿钱。我说:“我这条狗喜欢折腾,地方大它能玩得高兴点儿。”都妥当后,我坐在锅巴的墓旁边,上面有它的名字和生日,就是我遇见它的那天。我跟锅巴说:“虽然我知道你活不过我的,但我也希望你能一直都陪着我。我觉得我已经把你当亲人了,你对我好是因为我对你好,我对你不好,你还是想对我好。“我把你扔在东北那么久,你肯定特别想回家,想那张大床,想跟我出去遛弯。你看我把链子拿来了,就放在你身边,以后啊,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不用……再问我了。”我觉得对不起锅巴,如果不是因为我,它或许还能活七八年或者更久一些。很多人觉得给宠物买墓地矫情,可若是真的陪你几年的宠物突然死去,或多或少都希望能为它再做点儿什么吧。如果一块大点儿的墓穴能让锅巴开心,为什么不让它开心呢?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好受点儿。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之后,我回家睡了整整一天。醒来的时候本能地叫了一声:“锅巴,过来。”空荡的房子里,只留下我一个人的回音,我知道,锅巴走了,那条叫锅巴的狗再也回不来了。我没日没夜地加班,我想尽各种理由晚回家,不回家。锅巴的窝我没舍得扔,就放在那儿,它最喜欢的那个布偶也放在那儿。我有时候恍惚觉得,锅巴下一秒就会从厨房或者卫生间摇着尾巴冲出来,跑过来舔我的手,告诉我它想出去散步了。一年后,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不得不搬家,带着锅巴的窝和那个布偶,重新在北京安家。少了锅巴这一年,我心情都不怎么好,一直闷闷不乐。时常会想起它,以至于睡觉时都会觉得它就在我的身边。搬到新家后一切都要重新布置,我把锅巴的窝放在我床的旁边,那个布偶放在床头。那上面有锅巴的味道,我觉得安心。收拾旧物的时候,发现了之前坏的手机,打开后壳发现内存卡还在里面。正好身边有读卡器,打开电脑准备看看有没有需要的东西,没有的话就扔了。点开相册文件夹的瞬间,我呆了,里面全是锅巴的照片。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给它拍的了,因为手机三年前就坏了。相册里全是锅巴小时候的照片,还有我刚刚捡到它时拍的照片,它趴在地上,抬头望着我,伸着舌头,乐呵呵的。我红着眼睛看屏幕越来越模糊,感觉锅巴要从屏幕里跳出来一样。我突然想起那个遇见它的晚上,我下班回来看见一群孩子在欺负它,我走过去,对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锅巴说:“别怕,我带你回家。”愿我的故事绿水长流,敬你的孤独择日而终。后记当我写完最后一篇故事时,我才忽然发觉,故事里的人和事仍然在不间断的上演,我只是截取了他们生命里最闪光的那段时光,结束也代表着新的开始。无论结局是好是坏,它仍然在随着时间变换,坏的终会变好,好的终会更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