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少说。叶兆楠请假后,先回到老家,对父母通报了自己要再婚的消息,父母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孩子怎么说离婚就离婚了,简直把婚姻大事当成了儿戏。孙丫丫这个媳妇有什么不好?名牌大学毕业,又是一个当医生的,儿子有个小伤小病,自然有人操心。尽管这个媳妇不待见他们这两个农村老人,毕竟说出去脸上很有光彩。全村人都知道叶家娶了一个有本事的好媳妇,可现在咋对乡亲们说呢,放着医生不要,又娶了个电视台的记者。老头老婆是庄稼人,在他们的逻辑里,医生是最有用处的,一个记者该有什么本事?会写文章不当吃不当喝的。乡下人对于儿媳妇,公公可以熟视无睹,婆婆总能挑出毛病,没有一个娶过来以后,是彻底中意的,可一旦失去了,就有点舍不得。叶兆楠的母亲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抱怨自己的儿子太草率,把那么好的一个媳妇,怎么说甩就甩了?还是老头子信任自己有能耐、光宗耀祖的儿子,责怪老婆说:“哭什么,又不是办丧事儿。儿子能够换媳妇,说明孩子有本事。我年轻时要是有本事,还不早把你给休了!”老婆听了这话,立刻止着哭泣,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原来早有二心啊!儿子有本事也是我生的,你骄傲个什么?”他们对于李静娴已经怀孕的事情,还是喜不自胜的,抱上一个孙子是他们多年的盼望。叶兆楠的母亲破涕为笑说:“好,好,下蛋的母鸡比总抱空窝的强,这个媳妇咱要定了。”叶兆楠见这么容易就做通了二老的工作,放下心来。随后,说起不再办婚礼了,旅游结婚,父母随他便,反正再铺张地办,也是再婚,没有什么多大光彩。到时候,既成事实,乡亲们只能认为自己的儿子有能耐,换媳妇就像换衣服一样,让他们眼热去吧。村干部们听说叶兆楠回来了,自然又是一番亲热。叶兆楠告诉他们,自己虽然不抓交通,但在市里参加的交通城建会议上,专程去见了他们龟顶县的副县长和交通局长,说了让他们关照一下自己的老家,搞一些修路项目。那个副县长一口答应下来,说修村村通工程是改善农村生活,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重要课题,上级和县里都有一定的拨款,反正早修晚修一个样,先给谁后给谁一个样,人情不如早做,你在外县为革命事业出力,我们理应照顾。让村里的干部打个报告,直接找交通局长吧,尽量尽快统筹解决。支部书记高兴万分,自己喝了一小碗酒,感谢叶县长操心,自己真的不好意思催促呢,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把事情给办好了。到了市里,叶兆楠直奔李静娴的住处,少不得浓情蜜意地亲热一番后,两个人商量怎么办婚事。李静娴说出了父母要见一下他的意思,叶兆楠说,干脆我们回来后再去吧,反正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李静娴娇羞地伸手拧了一下叶兆楠的嘴巴,把自己父亲坚持要大操大办的意见向叶兆楠摊牌了,叶兆楠死活不同意这么办。说旅游结婚更加浪漫一些,对于李静娴来说,虽然是初婚成大礼,但对自己来说,毕竟不算什么光彩事儿。李静娴生气地说:“哦,我一个黄花闺女嫁给你,你不光彩了?”叶兆楠急忙解释说:“不是这么说的。你想啊,我刚刚当上副县长就换老婆,你让社会上怎么评价我?”当然,叶兆楠有一个说不出来的原因,就是自己同孙丫丫曾经签订了一个君子协定,一定要悄悄地办自己的婚事,不能对孙丫丫带来伤害。李静娴是一个比较成熟的女人,马上意识到叶兆楠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就回敬说:“什么怎么评价?无非是你还恋着你那个前妻,唯恐影响了人家的情绪。你这么做,怎么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叶兆楠说:“哪有这回事儿?你不要胡思乱想。要不然咱们折中一下,等咱们游玩回来了,我请一些老朋友聚一聚,慢慢地把我们的婚事公开了。”李静娴执拗起来:“不行,咱们还是请礼仪公司,热热闹闹地把婚事办了,我才和你一道出去旅游,风光风光。不然,我连跟领导请假的理由都没有。”叶兆楠说:“有什么不好请假的?兜上一包喜糖,什么都不用说,人家就知道你要出嫁了。结婚是人一生中的大事,哪有请不下来假的道理?至于旅游结婚,也是时尚观念,现在到了哪里,男女开一个房间,结婚证都不用亮,一天换一个场景,还不给人痛快死了!”任凭叶兆楠磨破嘴皮子,李静娴都说自己没有办法向父母还有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交代,再说,两个嫂子都是长舌女人,说不定怀疑自己肚子大了,才这么草率地嫁人的。叶兆楠急了,懊恼地说:“我原来以为你挺开放,原来也这么守旧。要不是你肚子里有了孩子,我还真不打算和你结婚呢。”李静娴登时气白了眼睛,不管不顾地拿枕头砸叶兆楠:“这么说,我是讹上你了?你滚,你滚!我去医院把孩子做了,咱们从此视同陌路!”叶兆楠赶紧低声下气地赔不是:“娴,是我不好,不该这么伤害你,惹你生气了。千万不要再生气了,气坏了,影响咱们孩子的正常发育。你想啊,我现在不过是个副县长,要是因为结婚带来了负面影响,于你有什么好处?”一说到影响进步,李静娴就不那么凶了。哭了一阵子后说:“随你吧,反正我生了孩子,不可能再跟着领导东跑西颠了,很可能要做内务工作。以后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你的身上了。”叶兆楠拍拍胸脯说:“你放心,等咱们回来,我去找台长说说,我不信,他们对于一个副县长夫人,不予以关照。”李静娴说:“你千万别去丢人现眼,在我们台里,县委书记的老婆就有两个。其他女人,哪一个是没有根子的?台长照顾也轮不到我的头上。”一句话说得叶兆楠没有了脾气,上前抱了抱胳膊都不肯伸的李静娴说:“我的好娴娴,你终于同意了,我好高兴,你真是我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老婆。咱俩分分工,你去跟领导请假,我去订卧铺票,我们明天白天先办结婚手续,晚上就起程去广西桂林。”李静娴脸色仍然不够晴朗,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叶兆楠要去订票,走到门外,还没有关门,李静娴大声叫住他:“兆楠,不要订去桂林的票,还是去福建的武夷山吧,我还没有去过,据说那里的风景更美一些。”叶兆楠说:“好,你想到哪里去,我们就到哪里去。”等叶兆楠到了街上,忽然想到,自己把司机打发走了,出行真不方便。伸手招了一辆的士,刚刚坐进去,手机就响了,叶兆楠打开接听,李静娴说:“先不要去武夷山了,太远,路途劳顿,孩子吃不消,第一站先到张家界吧,十几个钟头就到了。”叶兆楠说:“遵命。”合上了手机,心想,女人的心思变化就是快,不到十分钟,就变了两次,说不定到了火车站,又会有什么变化。自己反正得把手机放在眼前,免得到了嘈杂的地方听不到误事儿。又一想,李静娴现在就体现出母爱了,真是女人的天性。也许李静娴口头是这么说的,真正的意图不过是不想把时间消耗在路途上,好早点休息,和自己加倍亲热。想着想着,心里美滋滋的,下腹部竟然有点发胀的感觉。就在叶兆楠不停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司机说:“到车站了,请下车吧!”叶兆楠下车去找车站的朋友订很不好搞到的卧铺票,很快融入到滚滚的人流之中。三李静娴终于打点好自己,非常靓丽地跟着叶兆楠去唐都市的火车站。叶兆楠想,这要是让孙丫丫看到了,不知道该有什么感受。不禁朝孙丫丫住的那套大房子的方向看了几眼,呆呆地出神。李静娴扯了他一把说:“发什么呆呀,又看到美女了,眼里没有我了?”叶兆楠转过身来,携着李静娴的嫩手,挤进了进站的人群中。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叶兆楠的西服很快就被汗水湿透了,心里责怪自己,出这么一个旅游结婚的馊主意,花钱买罪受。又想到当年和孙丫丫结婚时多么风光,这一次,连一个送行的人都没有,不禁有些伤感,和兴高采烈的李静娴相比,情绪低落了不少。对于没有搞到软卧车的票,叶兆楠对李静娴非常抱歉。李静娴却安慰叶兆楠说:“我知道咱们这里的卧铺车票不好买,能搞到硬卧车票就很不容易了。老公啊,你放心,我不是那种贪图享受的人。”叶兆楠用力把李静娴的手捏了捏。到了七号车厢,两张票一张在五座的下铺,一张在十一座的上铺,说了无穷的好话,好不容易才调换到九座的上铺和下铺,同中铺的小伙子反复讲,情愿加钱给他,调换到中铺,这家伙很倔,说什么也不干。叶兆楠近来不像刚到县里时说话那么谦卑,用向领导汇报的口气,而是已经充满气势压人的味道了,不客气地说:“你这个小伙子怎么这么难说话?真是不可理喻!”谁知那个小伙子不吃这一套:“你算老几?凭什么你想调换位置我一定给你调换?”李静娴想骂这个不识相的人,说小伙子,你不要狗眼看人低,这个人虽然不算老几,可他是一个副县长。忽然想到这年轻人别说不是丰阳县的,就是丰阳县的,也不一定抬举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副县长。这是在列车上,说出去一对副县长夫妇的身份,坐这种车厢,更加丢人现眼,赶紧打摆对叶兆楠说:“算了算了,不要和这种人一般见识,我到上边去睡,大不了十几个小时嘛。”叶兆楠想,到了这种情况下,自己这个副县长也不过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这小伙子若是自己的秘书小关,恐怕睡在地上也要干,好让领导休息得舒服一些。没有办法,只得让李静娴爬了上去,自己在下铺就卧。叶兆楠与李静娴隔着一个中铺躺了下来,心理上觉得与李静娴隔了好远一样,新婚燕尔,这是令人扫兴的事情。昨天晚上,李静娴穿着睡衣睡觉,任凭叶兆楠怎么挑逗和撕扯,就是不肯向自己裸露展示。说什么明天就要结婚了,忍一忍图个新鲜。自己只得屈从了她。其实,在李静娴的小心眼儿里,仍然对叶兆楠的这个举措耿耿于怀,说什么社会舆论,都是骗人的鬼话,还不是心里放不下孙丫丫?怕两个人太张扬了,让孙丫丫感到难堪。这说明这个男人仍然顾盼着前妻,还没有把心思全部放在自己身上。要不是真的怕影响他的前程,像这么偷偷摸摸地办终身大事,真不是个滋味。心里一烦,就失去了做爱的原动力,搪塞了叶兆楠,把这个在法律上还没有但事实上已经成为老公的男人,弄得抓耳挠腮,猴急猴急的,又忍不住偷笑。外边的天色暗了下来,车内的灯火通明。叶兆楠的对面是一个老太太,把一个小包袱放在铺位底下不放心,又枕在头下。他向上看,对面的上铺是一个中年人,很不地道,贼一样的眼神,不时地盯着李静娴看。叶兆楠心里发烦,站起来喊:“娴,你下来,我换到上铺去,不看几页书我睡不着觉,这下面的灯光太暗,我睡在上铺要好一些。”李静娴说:“好。”然后她就顺着铺位,拖着并不笨重的身子慢慢地从梯子上下来,和叶兆楠调换了铺位。叶兆楠一边往上铺爬,一边想,人分不同层次,这铺位也分不同层次,这是客观存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只要有人群的地方,总会弄出一点差别来。要是自己升职这么跨越式地发展就好了,一下子升了两级。拱到了上层,叶兆楠才知道坐下直不起腰来,想这次自己主动地提拔了,并不好受。当上了高层领导,肯定不会受此磨难,要是如此不好受,没有人喜欢向上爬。于是,觉得自己把到上铺去睡和升职相提并论,这种怪模怪样的比方,并不十分恰当。从张家界、武夷山转了一圈儿,他们顺着京九线,到淮水市下了火车。在这里下车,比到了唐都市离丰阳县还要近一些。同时可以休整一下。一路下来,白天黑夜地折腾,两个人的眼圈都像大熊猫,有些发暗。李静娴心疼地对叶兆楠说:“兆楠,旅游结婚真不应该成为时尚,要是在家里,我能够给你炖一点人参鹿茸、猴头燕窝汤什么的,可以好好地补一补你的身子,可这么一来,我除了陪你睡觉,什么也干不了。”叶兆楠亲了李静娴一口说:“你也很辛苦,不必遗憾,有羊就能赶到山里,回去有你好好地展示厨艺的时候。说不定,你会把我的肚子弄得和你一般大,坏了体形的。”李静娴说:“你们当官的,肚子就得大一些,显得有派头,给人以稳重的印象。”到了宾馆,住下来等司机来接时,叶兆楠提议,到当地的白沙湾水库游玩(见长篇小说《怪味沧桑》上卷“铁路”一节),说那里山清水秀,非常美丽。李静娴说什么也不想去了,恹恹地说:“咱们省的景点再好,也不如人家早已有名的地方,都是报纸上自己吹出来的。我太累了,什么风光也不想看了。就这样回去后,照片也要洗几大本子。”叶兆楠说:“这个水库很大,里边有许多湖心岛,上边有蛇岛、鸟岛,还有猴山。你不想再和猴子合个影?”李静娴俏皮地说:“我和你这个不知疲倦的公猴子合影就够了。”说话间,电视里正播放着《动物世界》,赵忠祥娓娓动听地用特殊的嗓音,正在描述猴群中的猴王争夺战,两个人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临了,李静娴感慨万分地说:“想不到猴子之间也这么争权夺利,你们在官场中,不是和猴子一样吗?”叶兆楠深有体会地说:“是啊,官场中有的人,灵性像猴子,奴性像狗,相互之间在位置的争夺上更像狼,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李静娴说:“快不要说了,我害怕,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正文 第十三章萧干火了:“没有这个先例也得破例,你总不能让我一个常务副局长睡到大街上去!”萧干又是一阵心绞痛,吞下了两粒“天王救心丹”才得以缓解。杜思宝对孙丫丫说,当我们的车辆还没有到市区时,宋书记就像变了一个人,架子大了起来。一丰阳县的专职常务副书记萧干没有竞争过郗应松,调到了市环保局任职,与杜思宝搁上了伙计。萧干提为正处级,是组织上对他的重用,进市直到环保局任常务副局长,也算是安慰。对于县里的一个副书记,这样的安排是很不错的。因为他这一级官员,如果到了市直单位,要搞到一个正处级,并且当常务副职,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对于市里领导来说,各局委的第一把交椅,是留给提拔不上去的县委书记和县市长们的。副职们有的是从县里上来的,有的是从内部提拔的。在市直那么多的局委中,不包括副处级调研员,就是副局长、副主任们,也多得除了市委组织部的册子上有数,连市委书记都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有人打比方说,局委是块海绵,能够吸纳像水珠一样的县里调整回来的副职们;局委又是一个温床,能够在本单位孕育出多少个副处级干部。副职越来越多,到公厕里蹲坑的三个人中,说不定两个就是副局长或者副主任。萧干要不是官至正处、当上常务,如果到局委任一个副职,就如同一粒沙子掉到了沙滩上,很快就找不到了,又像屎壳郎趴在煤堆上,显不着你那一疙瘩子黑。你想,牛毛一样多的副职,领导哪里还会有精力关注你,把你向上提拔?局委的领导班子,一般是论资排辈的,不像现在一些乡镇,“少帅胡子兵”;中层干部是成批量的,将多兵少。有些科室只有一名科长,大一点的科室不过有一正两副科长三个人,连兵都不给配备。这是因为市直单位要受编制限制。领导层有时可以不受职数限制,增加了,就会挤占编制。如同人不是蜗牛,到哪里工作不可能随身携带房子一样,上级安排一个新领导到任,不让你把原有的编制带去,而且也不给你这个单位增拨编制。这样一来,就让局委的人事科长们作难:你总不能不让副局长或者副主任上编。至于中层干部多,也正是这个原因造成的。大家都是熬出来的,干了那么长时间,侍候了那么多任领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总得让人家升个一官半职,多少可以加薪,是个安慰,要不然,没有人肯泡机关了。“光棍大,眼子架”,当领导的没有兵是不行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局委里的层次,领导是官员,中层就是兵。两下这么一挤,局委的编制占满了,勤杂人员只得用临时工,市财政不拨经费,自己单位里抠鼻子挖眼睛弄钱自己解决工资问题。你不要以为局委的中层在单位像兵一样,没有什么了不起,他们手里操作的权力并不小。比如一个人事局里的小女科员,说不定就是某个市委领导的亲侄女,牛×得厉害,找她办事的其他单位人员,哪怕是处级干部,也会被她熊得没鼻子没脸的,你还不敢犟嘴。其他的中层干部到了下属单位或者县里,同样牛×烘烘,接待不周,照样给你小鞋穿。县里到市里找他们办事,各大宾馆和小饭铺,他们能够吃遍天下无敌手。所以,这一批人,尤其是一些有实权单位的中层干部,上午上班是清醒的,中午吃请后,就不太清醒了。有的人午宴后,还喜欢和求他们办事的人来一个“经济半小时”,捞一点外快。更不用说到了晚上,还会有人请吃请喝,请嫖请摸,请跳舞请唱歌,公务繁忙到夜半才能进家。所以,大家在机关里工作,虽说清苦,也能够乐在其中了。当然,“人比人,气死人”,没有权力的单位中层真的好不到哪里去,每天劳劳碌碌,骑着自行车规规矩矩地上下班的大有人在。萧干在离开丰阳县时的送别酒会上,曾经多次醉眼蒙眬地说,“官到正处止啊”,半是叹息,半是满意,还掺杂一些自我炫耀的成分。萧干来上任的当天,市里规定不允许原单位送行。萧干很听话,就在市委组织部等候,和市委组织部的一个副部长、一个科长一起坐车,来到了环保局。在局中层会议上,副部长代表市委,宣布了对萧干同志的任命,大家稀稀落落地鼓了掌,就算是表示了欢迎。对这种局面,萧干觉得心里很凉。接下来,局长热情地挽留副部长和科长到宾馆吃饭,副部长和科长推说还有另外的一个局委去宣布任命,公务在身,不便强留。局长、萧干、杜思宝他们依次排列,把组织部领导送出大门,大家就作鸟兽散了。局办公室主任陪同萧干到了已经给他安排好的办公室。办公室主任打开房门,把两把钥匙交给了萧干。桌子、椅子还是前任留下来的,橱柜空空如也,地上一片狼藉。办公室主任搓着手说:“对不起,萧局长,你看他们是怎么搞的?我让他们把屋子里打扫干净,泼上水,谁知并没有搞!”这里的“他们”也不知是谁。萧干拿起笤帚自己把地上的纸片划拉起来,办公室主任赶紧跑出去,提来了一桶清水,帮助萧干打扫。两个人忙了一阵子,办公室清爽了不少,办公室主任交代了萧干桌上电话的内线号码,笑着说:“萧局长,你忙,你忙!”倒退着出了门,把房门轻轻掩上走了。眼看到了十一点半,一阵响动,办公人员纷纷骑上自行车、电动车或者摩托车,一个个离开了机关。局长敲敲萧干的门,萧干赶紧开门迎接,满以为局长要为自己接风,谁知局长门都不进说:“老萧哇,我今天中午有个应酬,就先走了。下午咱们开个会,把工分一下。”说罢,扭头走了,不一会儿,楼下响起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只听一声关车门声,局长扬长而去。萧干呆在那里,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呆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办公室主任,就赶紧去二楼西边靠楼梯的机关办公室,问一问中午是怎么安排的,可是办公室已经全部走光了。萧干觉得心里一阵绞痛,脸色煞白,蹲了下来。正在这时,杜思宝走了过来,一看萧干这个样子,赶紧把萧干搀扶起来,问萧干怎么啦,萧干已经缓过劲儿来,说没有什么,心里忽然有点痛,现在没事儿了。杜思宝说:“我知道嫂子还在县里没有调来,你没有地方吃饭,特意安排污水处理厂领导班子为你接风。走吧,既然心里不舒服,中午我不让他们过多地劝你喝酒。”萧干忽然对杜思宝感激起来,顺从地锁上办公室的门,跟上杜思宝走了。吃饭回来,萧干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打了个盹儿,就参加了局办公会议。局长分配他分管机关事务,重点是分管办公室的工作。萧干看着一边小心地做记录的办公室主任,心想,既然是分管办公室,首先得拿办公室主任开刀,这个人太不像话了,连个迎来送往都不会。转念又一想,自己初来乍到,还不到发脾气的时候,还是忍一忍,观察观察再说。会上,杂七杂八地研究了许多鸡毛蒜皮子工作,萧干因为不熟悉业务,同时分管机关事务,所有的工作又与自己无关,所以听了等于白听,没有往心里去。回到自己办公室,萧干查找了内部电话,打过去让办公室主任过来。办公室主任小跑步进来以后,讪讪地对萧干说:“萧局长,我正在准备材料,好系统地把机关事务工作向您汇报呢,一听您叫我,就赶紧过来了。”萧干板着脸说:“我现在不听你汇报,你去宾馆先把我晚上的住处安排一下。”办公室主任为难起来,红着脸说:“萧局长,机关规定,不给领导和同志们配备住房,当然也含着宾馆。再说,安排宾馆住宿,没有这个先例。”萧干火了:“没有这个先例也得破例,你总不能让我一个常务副局长没有地方休息,睡到大街上去!”办公室主任吓得脸皮转成白色说:“萧局长,你不要生气,我这就去安排!”出了门后,又赶紧退回来说:“萧局长,请您把您的身份证给我用一用,不然,宾馆是不会安排的。”萧干拉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扒拉出身份证,向办公室主任扔了过去,办公室主任从地上捡起来,一溜小跑走了。萧干在县里本来是个非常厚道的人,下边的干部都愿意接近他,想不到在这里变了脾气。这种变异现象,很快通过办公室主任传达到了全体同志,机关里不相关的科室从此没有人肯到萧干这里瞎扯,只有办公室人员不得已才硬着头皮来同他交涉。门前冷落了,萧干常常坐在屋子里生闷气。在班子中,也好不到哪里去,局长这个人的话不多,并且外务活动太多,一般不会找他商量什么事情。其他副局长和副处级调研员,也都先建立工作关系,才逐步套上近乎,相互融洽起来。倒是杜思宝这个第五副局长,有空常来扯扯,告诉他了一些机关内部的实际情况,劝他不必太介意,市直的局委与县里大不一样,这里的人大多数是各自办各自的事情。萧干在以后的时间里,还遇到不少让他糟心的事情。二萧干遇到的糟心事情,首先是车辆问题。除了局长有一部奥迪A4是专车以外,八个副职只有五部车,除了萧干,其他副职都是业务缠身,需要下县下厂,车辆就显得不够用。但机关里如果派不出车,其他副职“鸡子不尿,自有便转”,往往事先就有安排,让接受检查的单位提前来迎接他们。轮到萧干坐车的时候,往往办公室主任向他请示过,全部派出去了,自己没有下属业务部门可以支配,只好买了一辆自行车代步。办公室主任到底是贼精贼精的,对于自己的顶头上司自然不敢怠慢,有时提前知道萧干有事情,及早把萧干用的车辆保留着,多少让萧干有点安慰。尤其是每当周末,萧干要回丰阳县城会夫人的时候,办公室主任总是安排机关里仅次于奥迪A4的那部红旗车,让萧干觉得不至于太失面子。刚从县里回到市里,县里的同志们恋旧,除了“四大家”领导不时地造访,另有县里局委办和乡镇的同志也不断来看望他,往往带上不菲的礼品,热闹寒暄以后,当然是吃饭。遇到这种时候,萧干有点心虚,觉得局里的经费紧张,局长肯定会皱眉头的。但他横下一条心,只管安排。试想,过去自己在县里工作,有了客人,热情招待是不言而喻的事情。办公室主任很听话,当县里来客了,赶紧打电话交代宾馆安排雅间。开始几次,亲自去帮助萧局长陪客,也在饭单上签字,后来隔三差五地来,有时推说有事情或者局长要他去哪里,萧局长你自己签吧。萧干也不介意,每当吃过饭后,就把自己的名字签在了上边。在宾馆住上两个多月以后,一次,客房部的领班找到萧干,问萧局长能不能把房费给清一下?并且讲明理由,说目前宾馆的餐饮部都是签单的,市财政拨款要半年一结算,向您要账,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宾馆的流资确实太紧张了,全凭床腿钱对餐饮部补贴。萧干说,我一个堂堂的常务副局长,不会欠你们账的,也来个半年一结算吧。领班说,好,好,就按你说的办。这一天,县里又来了一拨儿老同志,其中有县财政局长。萧干好不高兴,马上安排办公室主任向宾馆订了餐厅。丰阳县是副局长杜思宝的老家,杜思宝正好没事,也前来作陪。酒席上,杜思宝说起最近要和市委副书记一起出差,把乡亲们羡慕得了不得。大家都说,杜局长是我们丰阳县的光荣啊,纷纷敬了萧干的酒,又敬杜思宝的酒,主陪关系差不多弄颠倒了。“光荣”的杜局长接到了孙丫丫的来电,对众人说,对不起,我有事儿,要先走了。杜思宝告辞以后,酒席上反而没有了多少兴致,很快就草草地结束了。一行人到萧干住在宾馆的房间里要坐一坐,再扯一阵闲篇后,大家就告辞了。送他们下楼时,县财政局长扯了扯萧干的衣袖说:“你们先走吧,我忽然想起要对萧书记说件事儿。”萧干不知道这家伙葫芦里卖什么药,心想,真是喝多了,还送不走你啦。县财政局长和萧干重新回到室内。局长说:“你到市里工作,我多有安排不周的地方,没有考虑到你现在还没有房子住。我知道市里局委不会长期安排一个副职住宾馆,将来处理起来要有麻烦,就对总台上交代了,你的住宿账由我们来结算,你只管在这里住下去就是了,不用再操心。”说着,又从提包里掏出一捆钱,大约是一万元,交给了萧干说:“这些钱留着你平时开销。”萧干说什么也不肯接受,感动地说:“想不到我离开了丰阳县,同志们还待我这么好,住宿你认了,我同意,反正都是公家的钱。但这钱我就不能收了,心意我领了。”局长说:“萧书记见外了不是?你虽然离开丰阳县了,在我们的心目中,永远是我们的好领导。这钱也不是我私人送给你的,是曹书记和郗县长特意让我来办这个事情的。你收下也得收下,不收下也得收下!”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萧干只得感激地笑纳了。他心里很清楚,不仅这个局长会办事,而且曹明祥和郗应松也想得周到。特别是曹明祥,肯定是没有让自己当上县长,欠了自己一个良心债,带点补偿的意味。再说,他们县的环保项目说不定也要自己帮忙的。得了这一万元钱,萧干动了心思。这宾馆确实不能长期住下去了,虽然说条件是没有说的,有人侍候,冬暖夏凉,“方便”方便,但这梁园虽好,却不是久恋之家。再加上老婆孩子在礼拜天也会到市里来相聚,一直住宾馆就没有多大意思。再说,上边有政策,处级干部可以解决两地分居问题,只是市委组织部和人事局总是推来推去,一直不给办理。近来,在自己已经没有过高要求的前提下,有了可望解决的明确迹象,得赶紧买套房子,先安窝后安锅才是正理。于是,萧干回去和妻子商量,不如早日买套房子。妻子也说,早晚都得买房子,你看着办吧。萧干趁星期六和星期天休息时间,转了不少房地产公司,了解到现在的房地产价格高得吓人,而且有不断上涨趋势,越往后越贵。终于在滨河小区,搞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房价将近三十万元,自己不但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结清房价,而且孩子即将考入大学,也要花钱,倾囊而出是不行的。可是,为了及早有个窝,还是狠狠心,咬咬牙认了。好在可以通过按揭付款的办法,免得经济上造成过大的压力。在去房地产公司交割首期付款十五万元时,萧干又是一阵心绞痛,吞下了两粒“天王救心丹”才得以缓解,这东西越来越离不开了,和手机一块儿经常装在衣袋里。到了年底,办公室主任给萧干送来了一把宾馆餐饮部的签单条子。办公室主任抱歉地说:“都怪我没有给你服务好,这些单是你自己签的,咱局里有规定,副职除了正职同意,不安排招待客人。凡是你的签单,局长一律不给签字报销。”萧干接过这些条子,一口气上不来,赶紧掏出药瓶子往嘴里塞了救心丹,忍气吞声地问:“你为什么不早说?要是说了,我有客人时,自然会对局长说的,局长不会不同意安排的。我根本没有对局长说过一次,局长也许认为我自作主张了,你这不是制造我们之间的矛盾吗?”办公室主任辩解说:“哎呀,都怪我,我还以为你懂得,或者都对局长说过了呢。”萧干没法和这个阴险的家伙多争辩,又问:“其他副局长也都是这么处理的吗?”办公室主任狡黠地说:“是啊,都是这么处理的。不过,他们请客一般都是找他们管辖的部门和单位自我消化了。我这个办公室没有权也没有钱,实在对不起你了。”萧干的气不打一处来,想想来这个市直单位任职不是个好事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就是不争那个县长,继续留在县里当原职,甚至到人大、政协去任职,也不至于如此狼狈。三杜思宝没有料到的是,这一次陪同市委副书记宋炯进京跑项目,竟然奠定了两年后回到县里任职的基础。这是一个中外合资的火力发电厂项目,投资额度很大,有两亿欧元,相当于二十多亿人民币。宋炯分包这个项目,据说是有背景的。这是因为他能够当上我们唐都市的副书记,也是有背景的。齐书记调走以后,省委已经把外地的一个地委组织部长调整过来,配备成市委副书记,接替了齐书记的工作,这里的组织部长同时调整到外地去任地委副书记,由唐都市的常务副市长过来接替他任组织部长,市委办公室秘书长去接任常务副市长,县里上来了一个县委书记,接任了市委秘书长。这一次党政班子的重新洗牌,另外还牵扯到一批干部,这里不再一一叙述。有意思的是,市委突破了职数限制,从省里增派了一名副书记,就是宋炯。宋炯上任以来,平常不怎么露面,所以在电视、电台报道和《唐都日报》上很少露脸、露名字,显得比较神秘。市直单位头头和县市的主要领导们,好像都认为这个副书记是方书记请来的人才,利用他特殊的关系,专职为唐都市跑项目的。因此,宋炯这个副书记,每个月的时间,差不多都住在省里和京里,经常见不到他。听说他这个人,到了省里或者京里,关系网密布,到处都有管用的朋友,而且不像其他官员,食宿在唐都市驻省办事处和驻京办事处,却住在高级宾馆。市领导专门授权给他,只要能把项目跑成,允许他一掷千金,可以大把大把地花钱。在杜思宝陪同他进京之前,已经听说这个项目基本上跑了下来,就是宋炯的特殊背景起了重大作用。社会上流传有多种离奇古怪的说法,都是猜测宋炯这个人和这个项目的。较为主流的说法是,这个宋炯,当年不过是另一个地市的小混混,因为和“文化大革命”中落难的中央大首长的儿子是要好的同学朋友,在那些岁月中,帮助过大首长的儿子,两个人很有点患难至交的意思。后来,大首长恢复了名誉和职务,他的儿子暴发性地在落难的地方,当上了县委书记,把这个宋炯立即重用了。更为奇特的是,大首长的儿子并不是省人大代表,却在一次省人代会上,他们那个地市的人大代表们有感于大首长的威望,几十个人联名提名他当副省长的候选人,居然顺利地当选了。大首长的儿子一当上副省长,不忘旧恩,提携故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久就把宋炯这个铁哥们儿,带到省里一个单位任职。宋炯开始不会当领导,这并没有关系,他只要会在机关里领工资、高消费就行了,经常出入省政府,和突飞猛进的大首长的儿子打得火热,仍然不失共患难的情谊。大首长的儿子在副省长的位置上没有几年,又被调整到国家某部委任职,到了那里,没有办法再带上宋炯了,况且把宋炯已经培养得羽翼丰满了,也许是宋炯向他要求什么了,于是,宋炯没有离开本省,戏剧性地来到我们唐都市,当上了跑项目的专职副书记。宋炯的升迁是个传奇,然而,关于宋炯的人品却被人们渲染得不怎么好。许多人街谈巷议的是,这个宋炯就是靠着和大首长的儿子一起吃喝嫖赌起家的。他能够一直与大首长的儿子沆瀣一气,一直关系比较铁,原因就是他能够揣摩大首长儿子的心意,大首长的儿子特别信任他。许多不足以与外人道的事情,为大首长的儿子搞的有益于身体健康、心情舒畅的娱乐活动,都是宋炯策划参与的,让大首长的儿子的苦难年华,用灯红酒绿补偿了回来。传得最不像样子的,就是他能够到各大专院校和大医院、大酒店等美女如云的地方物色猎物,供大首长的儿子消遣。人们常说,凡是一道“吃过糠、下过乡、扛过枪、嫖过娼”的人,关系最铁,他们就是属于这种类型的朋友。不管传言是不是真的,关系到了这个份儿上,宋炯能够到唐都市任职,就不足为怪了。传得神乎其神的是宋炯的个人能量。在宋炯到任之前,市里筹备这个项目已经很久了,与外商的谈判不下数十个回合,一直攻不下来。关键是外商把国家立项这个难题抛给了唐都市委、市政府,国家在当时又严格控制上此类项目,所以被卡着了脖子。正是这个宋炯接手后,很快就被国家计委批准了。据说就是宋炯通过那个大首长的儿子,跑到正要准备登机出国访问的分管计划的副总理那里,“叔叔长叔叔短”地一番死缠,副总理站在专机前,用大首长的儿子递上去的一支笔,在报告上草草地画了几句,这个项目就正式立项了。所以,宋炯成了唐都市的功臣。杜思宝接到通知以后,按照要求,要先同宋炯见个面,把活动的行程安排一下。杜思宝就到市委办公大楼去,面见这位副书记。本来是约定好的,到了市委领导办公的三楼,仍然被宋炯的贴身秘书挡驾了。秘书说宋书记有事儿,让他在小会议室里稍候。干练的秘书用一次性杯子给他倒了一杯茶水,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地点忙去了。环保局的第五副局长杜思宝,基本上没有来过市委的三楼。到了这里,心理上有一种森严的感觉。让他一个人坐在常委们议事的小会议室里,等候一个大领导,更加使杜思宝惴惴不安。开始坐都不敢坐,后来才见其他人来找领导们,大大方方地坐下来,仿佛很熟悉这里的环境,也效仿他们,半坐半蹭地歪在沙发上。就这样,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杜思宝忍不住探头探脑地张望了多次,才见到一个花枝招展的女青年,从宋书记的办公室里出来,袅袅婷婷地走了。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宋书记的秘书才过来,招呼杜局长去面见宋书记。秘书轻轻敲敲宋书记的门,里边传出威严的声音:“进来!”秘书就带杜思宝进了宋书记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一股幽香袭入杜思宝的鼻孔。秘书介绍了杜思宝的身份,侧身出去了。杜思宝这才敢直起头来,瞻仰了从来没有谋面的宋炯。宋炯这个人面目清癯,架一副金丝眼镜,很有点文绉绉的样子,坐在老板椅内,瘦小的身子似乎填不满其中的空缺。宋书记慢条斯理地对杜思宝讲了这次进京的任务,原来是关于火力发电厂的一个辅助项目。带杜思宝去的原因,主要是让他当环保方面的技术顾问。杜思宝当时的感觉是,这位领导虽然瘦小,却很有派头。自己在下面虽然常常认为自己是专家型干部,很有点骄傲和自豪,但在高级领导面前,心理上挫败了几分。一行同去的只有一个发改委的副主任,用的车辆是一辆商务用别克车,第三厢被拆除了,装得满满当当的是唐都市有名的玉器、黄石砚和恐龙蛋,还有一块土里土气的石条,上面刻有汉画。上了车,发改委的副主任和宋书记坐在后排,杜思宝觉得他和宋书记非常熟悉,说话的口气非常敬重和热乎,宋书记往往哼哈两声,表示赞许。谁知,跑上十几公里以后,宋书记主动地和这个发改委的副主任开起玩笑来,说出去的笑话,非常粗鄙。杜思宝联想到社会上的传言,心想,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这才是宋炯的本相。一路上,宋书记一点也没有了高官的架子,司机他们四个人没有了上下级之分,兴致勃勃地说了许多男女之间黄得不能再黄的笑话,好不快活。到了京里,杜思宝感到自己基本上没有起到多大作用,他起草的文本不过是通过宋书记自己的渠道递了上去。让杜思宝比较遗憾的是,他们没有能够见到大首长的儿子。刚刚到京时,他们住在了大首长的儿子已经派员为他们订好的北京饭店。这是一个唯有大首长和国家级外宾才能出入的地方,武警盘查很严。宋炯一个人住一个标准间,其余三个人住一个房间。宋书记在房间里,唯一一次大领导派头地严肃地挥挥手,让他们三个出去,自己拿起内线电话,不知和哪些人通了半晌电话。然后,大首长的儿子派人把宋炯拉走,两天两夜不归。发改委的副主任神秘地告诉杜思宝,宋书记一定是和大首长的儿子一道,到更加丰富多彩的神秘之处活动去了。宋书记回来后,仍然由那个接他出去的领导带领,一连几个晚上,分别去了不少地方送礼。司机必须去,发改委的副主任和杜思宝却没有资格跟着去。只有一次,他们要往一个古老的四合院送那块石条时,这一行五个人才一同前往。司机、杜思宝和发改委的副主任三个人当了一次民工,吭吭哧哧地把石条抬进了那个大院。除了见到一个年轻的小保姆,指挥他们把石条放在了一个地方,连个别的人影也没有见到,就退出了那个大院。宋书记上车前,就开始吹起了口哨,曲调仿佛是运动员进行曲。杜思宝想,这个人五花八门的,都是些下三滥的勾当。十几天下来,宋书记和杜思宝的关系更加融洽了。他们到八达岭长城游玩时,站在烽火台上,宋炯好像诗兴大发,对着蓝天,大呼一声:“啊,长城——”大家瞪着眼,等待宋炯的下文,半天没有说出什么来。杜思宝催促他:“宋书记,把你的诗吟下去呀!”宋炯憋了半天,嘟囔着说:“……真毬长!”一行人开心地大笑起来,杜思宝奉承说:“宋书记,用这种句子更加耐人寻味了!”宋书记非常得意,在下山的路上,特意问了杜思宝的出生年月,并且说,那我该称呼你为“杜哥”了。杜思宝忍了忍没有答应,当然也不敢冒昧地称呼宋炯为“宋老弟”,一任宋书记不再叫他杜局长,在“杜哥,杜哥”地胡称乱叫的同时,开他的国际玩笑,搞一些恶作剧。等到发改委的副主任带去的那一个保险箱里的人民币花得差不多时,事情全部搞定了。回来后,杜思宝对这一行的活动,一点也没有透露给范哲,范哲也不敢多问。等杜思宝同孙丫丫幽会时,却喜不自禁地对情人说了不少进京的花絮。他告诉孙丫丫,原来以为大领导都是十分严肃的,可这个宋书记根本不像个首长,倒像个顽皮的大孩子,只是神通广大,非同凡响。尤其是到了北京,更加随和。因为在北京那个天子脚下,皇城根儿里,小小的一个市委副书记,根本算不上干部。有一次,他们到一个“星期八”饭店的大餐厅用餐,和所有到北京的各色人等混同在一起,看不出来谁是处级、厅级干部。宋炯本来不喜欢讲普通话,这次却与那个漂亮的女招待,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跟人家开玩笑。宋炯向人家要馒头吃,喊道:“嫂姐(小姐)——摸摸(馍馍)!”人家端上了小馒头,他又让人家端米饭:“嫂姐(小姐)——蜜蜜(米米)!”就这样比比画画,等菜上齐了,宋炯看到旁边有人吃饺子,又招呼女招待过来,下流地问人家:“嫂姐(小姐),睡觉(水饺)一晚(一碗)多钱?”那个漂亮的女招待听得见得多了,也不禁脸红,惹得杜思宝等人发笑。孙丫丫听了这些笑话,笑得直擦眼泪,打着嗝儿说:“说什么大领导,其实都是人嘛!你们男人没有一个不是色眯眯的!”说罢,两个人滚到了一起。那场肉搏战,比以往更加有力有趣。事毕,孙丫丫正告杜思宝,这样的领导像个地痞流氓,还是少接近为好。杜思宝说,你以为那么好接近呀,我明显地感觉到,当我们的车辆还没有到市区时,宋书记就像变了一个人,架子大了起来。我一个小小的技术干部,他不早把我给忘了?其实,宋炯并没忘记杜思宝。这个人很佩服有知识、有内涵的人才,况且他历来好朋好友,不改草莽英雄本色。到了唐都市任职,一直在外跑项目,没有同更多的人交往,认识的人,面比较窄。所以经常打电话邀请杜思宝去坐坐,并且还和其他几个“跑友”喝过几次酒。说心里话,杜思宝还是很喜欢这位领导的。正文 第十四章方苹苹怪小周:“巴结领导也不能不分场合,你总不能在厕所里见到领导,问吃了没有?”萧干忽然一阵眩晕,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孙丫丫顺手在杜思宝的屁股上拧了一把,笑盈盈地小声说,我让你来!冯司二说:“别看是公选,照样得跑跑。”一萧干在到环保局工作的第二年春天,终于病倒住院了。局长拒签的那些饭单,其实只有36张,上面的饭费并不贵,平均不过500元,贵就贵在烟酒上,这些酒萧干都没有享用,因为他不怎么善于饮酒,并且在到了唐都市上任的那天,忽然一阵心绞痛,从此自觉主动地把那点少得可怜的酒量戒了。只有烟这玩意儿,是戒不了的,一直保持了下来。俗话说,闲茶闷酒没事烟。对于萧干来说,并不确切。萧干有喝茶的习惯,但不喜欢喝功夫茶,也就是极浓的那一种,这是他在当乡镇干部时就养成的习惯。揪上一小撮儿,丢在杯子里,有个颜色,是个意思就行了,这个习惯一直保持着。后来,他在一次到南方考察时,无论海口、三亚,还是厦门、武夷山,凡是有景点的地方,导游们总是把他们带到茶馆去,在那里见识到了功夫茶。在海南岛上,讲茶道的小姐首先声明,不能称她们为“小姐”,应当称茶艺师,或者干脆叫“小×”得了,他们哄堂大笑,知道小姐这一文雅的称呼在海南是含有贬义的。但这些茶艺师小姐毕竟漂亮可人,很有谈兴,更助饮兴,大家常常跑得嗓子冒烟时,坐在清凉的环境下,听一听小姐的莺声燕语,学一学祖国丰富的茶文化,品一品各地的名茶,是很惬意的享受。多少同志经不起诱惑,大包小包地采购一些不太讲究包装的当地茶叶,一是自己回来饮用,二是可以送人,行囊由瘪到鼓,都是这些小姐惹出来的。可萧干却没有感到饮浓茶的享受,喝了一次,就觉得心里发闷,一般是坐在茶馆里,装出个喝的样子,不怎么喝。在小姐的蛊惑下,也要买一些茶叶,主要是回来送人的。特别是三亚的那些所谓的“苦丁茶”,小姐说,能治疗多种疾病,一片叶子能喝上几泡子水,萧干带回了不少,并且留用的占大部分,其实自己的血压不高,血脂不稠,没有见到起什么作用。在丰阳县熬了好多年,终于从组织部长到宣传书记时,经常觉得心里发闷,他试验了一下,只要不喝茶叶水,情况就会改善一些。于是,就过了一段民国时期蒋介石推行的“新生活运动”,只喝白开水。酒还是要喝一点的,烟抽得更凶,舌苔发白,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到医院检查了一下,说是胆囊发炎了,医生告诫他不要饮酒,不要抽烟,用药调理。但是,不抽烟怎么能思考呢?不饮酒又怎么能停止思考呢?所以,萧干哪怕睡不着觉,也坚决地戒了一阵子酒,在酒场上无论怎么劝,就是不喝,声明自己是胆囊炎,不能喝,大家就不怎么勉强他。烟照抽不误,因为不抽烟真的头脑发涨,不会思考了。萧干知道了自己的病根儿,喝茶的习惯又恢复了,男人们的三大嗜好“茶烟酒”,只有喝酒暂停了。说暂停是因为确实不好停止,萧干就有两次被迫犯规。一次是他到市委宣传部去,市委宣传部的女副部长陪同他吃饭,那个女副部长也不善饮酒,萧干说自己有胆囊炎,副部长就不勉强他,上了些“酸酸乳饮料”。谁知另外一个雅间有一个老乡,在市委办公室当副秘书长,听说他来了,也晕晕地过来敬酒,并且声明,我敬这酒,谁要是不喝,“俩字”!女副部长笑笑说,你这“俩字”吓不着人,可能是“可以”,也可能是“拉倒”,副秘书长冲口而出,我这俩字是“×他”!这政策当然是酒场上最厉害的政策,都是热血男儿,谁也不愿意做妇女工作。就连女副部长的脸虽说不红,却也在光天化日之下,受不了这两个字,竟然先喝了。萧干无奈,只得皱着眉头,痛苦地喝了几大杯。回到县里以后,吃了好几服中药,才调理过来。又一次是在调整干部前,萧干隐隐约约得知,自己可能要朝前跨越一步,但弄不清组织上的意图,有可能是常务副书记,也可能是常务副县长。萧干想,两种都行,关键是能够干上。上级在用干部时,往往变数很大,自己只要能够向前进一步就行了。心里就开始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市委组织部分管县市区干部调配工作的那个副部长,有一天从省城归来,顺道拐到丰阳县打尖。正巧吴书记等几个领导不在家,萧干成为主陪。席间,萧干开始敬酒时,用两只高脚玻璃杯,一杯倒满,一杯倒了一半说:“部长,我为了表示敬意,多喝少敬,我把这一满杯喝了,请部长务必赏光,给部下一个机会。”副部长半玩笑半当真地说:“行啊,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在酒场上,最能体现这种精神。”萧干说:“部长讲得好!精辟!感情深,一口闷!组织部是干部的家,你是家长,我学一学《红灯记》里的李玉和,谢谢妈!这碗酒,我把它喝下去!”说罢,张扬地用右手拍了一下胯骨,举起酒杯,就要豪爽地一饮而尽。正在这时,宣传部里那个曾经在分机室时和方苹苹谈恋爱,让机关里传了一阵子“干吗呀,乱摸人家!”趣闻的小周,现在已经当上了宣传部办公室的主任,也在这里帮助萧干陪客。这小子最有眼色,心疼领导,赶紧跑过来,冲着副部长说:“对不起部长,我们萧书记有病,不能喝酒,这杯酒我替他喝了!”萧干眼一瞪,把酒杯蹾在桌子上,溅出了不少酒:“谁说我有病,胡扯八道!”一句话,把小周伸出去的手噎在空中,尴尬无比地停了下来。萧干从容地又把酒杯斟满,“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一下子喝呛了,从鼻孔里蹿出了几滴,强忍着没有吐,满脸通红地又白了小周一眼。小周本来要解释自己只是想替领导喝酒的,看着萧干痛饮,话咽在嘴边,没有解释出来,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不愧是久经沙场的领导,连忙打圆场说:“你这小伙子,怎么说萧书记有病呢,这不是咒领导吗?”小周鸡子叨米一样点头说:“对,对,是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掌嘴,掌嘴!”把那只好久没有伸回来的胳膊顺势伸回来,朝自己脸颊上打了一巴掌。这场酒并没有因为小周说胡话而冲淡,大家兴高采烈地进行了下去。事后,小周多天见到萧干就躲着走。并且对已经成为老婆的方苹苹说:“这是一次深刻的教训,同着上级组织部门的领导,千万不能说自己领导有病!”方苹苹仍然用在分机室里工作时,那种半普通半丰阳土话的腔调怪小周:“是啊,你这个人就是死脑筋。巴结领导也不能不分场合,如同到厕所去,你总不能见到领导,讨好地问,吃了没有?”二萧干在县里工作时,吃好茶,喝名酒,抽烟只认“软中华”这一种牌子。到了市环保局,规格“刷”地降了下来。办公室供应的茶叶很次,是泡开后多大叶片的“毛尖”。烟是两条中档的招待用烟,根本不够萧干自己抽,幸亏县里的老同志们,都知道他有这个不良嗜好,给他带来一些杂牌子香烟,让萧干不至于断顿儿。倒是在喝酒上,招待人时,自己虽然不喝,也想摆摆谱儿,免得让丰阳县的老部下们嘲笑他不当家。所以,在办公室主任不到场的时候,全部点的是“剑南春”一级的二等名酒。算下来,局长拒签的那些饭单,有三万两千多元。萧干想,我的妈呀,咋这么多呀?自己在乡镇时,对招待费是关注的,一餐下来,不过是三二百元。到了县里,从来不去考虑这方面的问题,自有下属去办理,想怎么招待就怎么招待。可到了市里,宾馆的档次高了,收费也水涨船高,加倍翻番。萧干心里盘算,要是像乡镇那样,不过是一万出头,自己可以把县财政局长留下的那一万元,大不了不当钱顶上,再从肉里边挖补一下,自己完全可以支撑起来。可这三万多,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真的让萧干除了心疼,另加上了头疼。又没有办法去找局长理论,这是局里的明文规定。萧干当时并非不知道,心里常常侥幸地想,自己终究是一个常务副局长,虽然并没有签字的权力,但局长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不料想“零碎吃瓦片儿,打总屙砖头”,积累得太多了,不要说局长不给报销,就是自己掂起审批的笔来,也会打怵的。局长毕竟是一把手,离任审计时,如果招待费过高,是要说清楚的,到时候不要说把自己也牵连进去,说不定还会有其他毛病,至少对自己的进步不利。萧干打算把这事情先放一放,总得想办法通过一定渠道解决,让自己一个正处级干部出这种冤枉钱,实在是不忍心的。谁知没有过多久,座机和手机中,隔上一段时间,宾馆的那个领班,就打电话过来,直接问萧干要这笔糊涂账。萧干心里很明白,肯定是办公室主任这家伙捣鬼了,说这些账单是萧局长自己私人的。不然,要账不会直接冲着自己。萧干多次愤愤地想,要把办公室主任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开销了,但人家是局长面前的红人,建议也不管用。局长冷冷地说,这个同志干得不是挺好嘛。萧干想来想去,也抓不到这家伙其他方面的毛病。再说,向萧干要账的那个领班,也不是个东西。原来在萧干住在宾馆的时候,相处得很好,几乎成了朋友,领班经常到萧干的住室内坐坐,颇有点巴结讨好的意思,动不动就问萧干还需要什么服务,有什么要求、意见和建议尽管讲出来,我们抓紧改正。时间长了,还试探着说自己要是调到环保局工作该多好啊,跟着萧局长这样的好领导,肝脑涂地,在所不惜。萧干当然没有胆量答应他,每次都搪塞了过去。这个领班还说:“萧局长,我不急,你老人家放在心上,慢慢地给我办。”有一天夜里,这家伙带来了一信封人民币,看来要动真格了。萧干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本事,就婉言拒绝了这份重礼。表态说:“我一个常务副局长,虽然没有人事决策权,建议还是有用的。不过眼下局里人员严重超编,需要统筹考虑。钱你先放着,到了用到的时候,我再告诉你。”这人真的收了回去,萧干鄙视这个人,又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直到萧干搬出来住的时候,这家伙依然忙前忙后,要给萧干留下一个好印象。哪里想到,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了。估计是从办公室主任那里打听出来,萧干这个常务副局长,不过是“聋子的耳朵,配搭”,没有权力,说话不管用,没有必要和自己周旋和客气。萧干觉得,这种小人,那时是“刘备三请诸葛”式的谦恭,这时成了“黄世仁逼杨白劳”式的讨债鬼。虽然没有凶神恶煞说话的样子,却越来越不客气。要账的电话不停地打来。有时,在萧干接待客人时,也会突然地打进来。宾馆的电话多,没有办法认号码,萧干一听声音,就马上合上电话,这电话就更加不屈不挠地打过来,弄得萧干很没有面子,非常恼火。局里另有一条明文规定,除非在市里开会,一律不准关机,好让局里的通信联络保持畅通。萧干迫不得已,只得违犯规定,把手机关掉。这种情况出现了几次之后,萧干索性把手机又换了一个新卡号,交代办公室主任,只让通报有关人员,不允许向外泄露,办公室主任皮皮地说:“局座放心,连嫂子我也不告诉她,至于你的小情人,你自己看着办。”这种要账电话只清净了十几天,就再一次打了进来。萧干又一次发火了,把办公室主任叫了过来,没头没脑地熊了一顿。办公室主任非常委屈,急赤白脸地发誓赌咒说:“萧局长,要是我把你的号码透露出去,不得好死!”萧干终于相信不是这家伙泄密的,也没有道歉,挥挥手让他出去了。事后想,现在的人多么灵通,用这样的办法躲债,只能说明自己愚不可及。没有办法,只得低声下气地对再次要来讨债电话的那个领班说:“你来吧,我们合计一下,先给你一部分。”那个领班到来后,萧干说:“真对不起哟,我一个堂堂的常务副局长咋会赖你的账?只不过局里这一段时间经费确实紧张,一时调剂不开罢了。”领班说:“不瞒萧局长说,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宾馆把这些陈年老账,全部分给了我们,谁要不回来,就要扣谁的工资、奖金。我们到底也是血肉之躯,都要吃饭不是?就你这一铺账,已经压了我三个月的岗位目标奖了。唉,真他妈的不是人干的活儿,这欠账的都是爷爷,我们要账的都是滴拉孙子!”萧干本来怕他重提让自己安排工作的旧话题,正在思考如何对付时,可是这家伙并没有说。领班说:“萧局长,你赶紧给我结清了,让我喊你爷爷我都干!”萧干责怪他说:“你这是什么话?”然后委婉地说:“你看,咱们是老朋友了,能不能打个折,少算一点?”领班耐心地解释说:“老领导,不是我没有权力给你打折,而是宾馆有规定,凡交现金的客户如果当场提出要求,是可以打个九折的。只是对于签单的客户,都是不能打折的,尤其是长期拖欠的客户,不加收利息就算不错了。”萧干无奈,只得拿出那个一万元的存折,说了自己的密码,让那个领班自己去取,并且大方地说:“利息就算了,算你的跑腿钱!”那个领班说:“这怎么行?”然后熟练地算出了利息数目,打了一个一万多元的收条,高高兴兴地走了。走到门外,又折转过身来说:“萧局长,再等一段时间,你把余下的部分清了吧,我好交差。”萧干被这个黏虫式的人,缠得筋疲力尽,有气无力地说:“行啊,你放心吧。”送走了这个领班,萧干想往自己的茶杯里注一点水,忽然一阵眩晕,一头栽倒在了地上。三萧干被救护车送进中心医院的急诊室紧急处理时,仍然昏迷不醒。医生们没有问出病史,环保局办公室人员提供的信息是萧局长经常犯心绞痛。立刻明病明治,赶紧做了抢救处理,等萧干苏醒过来以后,把他送到了内二科病房,内二科主任临床经验十分丰富,根据萧干主诉时,闻到的腥臭呼吸气味,初步印象为肝昏迷,实际上是因为肝炎引起的脑部病变。萧干的妻子闻讯,很快赶来了,折腾萧干了大半天时间,抽血、查尿,又是彩超,又是CT的,查出来确实属于这种疾病,要把他送到颅脑内科去治疗。萧干的妻子先到住院部安排好的房间去看了一下,一个病房内住了三个重病号,这样的环境怎么行?就直接找医院里一个中层领导老乡。老乡很帮忙,亲自到主管院长那里,说萧干是一个处级干部,而且是正处级。这个主管院长是个有名的专家,当然也是一个书呆子,有点不相信,说一个副局长怎么能够是一个正处级?那个中层领导就要打电话到市委组织部,让市委组织部的人确认一下,主管院长说:“麻烦什么,就当他是处级干部得了,安排到干部病房里去。不过,现在的处级干部太多,而且多数犯有糖尿病、肝硬化,也有小病大养,无病呻吟的,房间实在没有空隙,碰碰运气吧。”然后通知干部病房的护士长,竟然调剂出了一个房间。无独有偶,萧干在312号病房住下以后,不到两天,徐立身的妻子也是患与萧干同样的疾病,安排在隔壁的313号干部病房里边。萧干不知道这个病号是谁,只听到隔壁天天闹哄哄的,医生、护士们到隔壁比到自己的房间勤。是老婆告诉他,徐立身的老婆也是这号病,来住院了。萧干说,真是河里没鱼市上看,自己竟然有了一个老同事夫人这样的病友。特别告诫夫人,尽量不要出门,免得丰阳县的人知道自己也住院了,让来探望副县长妻子的人尴尬,徒惹不必要的麻烦。这几天里,环保局来看萧干的同志并不很多,好在是副局长们一个个都来了,科室主任、科长们也成帮来了一批,送来了不少花篮、水果、方便面。后来,来的人就不多了。因为,机关里的人眼皮都是浅薄的,虽说是常务副局长,还没有一个非常务副局长有实权,大家在他身上没有抱太大的期望,看不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徐立身老婆的病就不同了,徐立身并没有来过几次,可各委局、各乡镇几乎都到场了。大家一般只是象征性地带一些提着不重的物品,主要是往经常处于昏迷状态的徐立身妻子枕头下塞信封。病房处在隔壁,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萧干也在这里住院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都要过来坐坐,捎上一些礼品,安慰安慰老领导。有些人还是临时知道的,赶紧又出去采购,反正没有空手的。少数人也许因为没有带上礼金而暗自有愧,但大多数人心安理得,觉得总算是一箭双雕,割草逮住个兔子,人情得了双份。萧干对夫人说,还是丰阳县的人厚道啊,不忘旧情,心里很感激在丰阳县的那些岁月。总算是人缘未倒,到了这种时候,还有人来探望他。老婆不忍心挖苦自己贫病交加的丈夫,要在平时,一定会说他,你臭美什么?不过是跟着县长夫人沾光就是了。项明春、冯司二、刘鎏和春水镇的党委书记朱茂进,也相约一道来了,他们是有备而来,先到徐立身妻子那里稍坐了一会儿,带上同样的一份礼品到萧干病房里来,扯扯多年的友谊。朱茂进的名字与那个影视明星朱时茂的名字相近,大家也学陈佩斯,叫朱茂进为“老茂”。老茂这个人向来说话直率,他说:“萧书记,我们都以为吴书记走后,你会接任县长的,谁知道郗书记倒捷足先登了。”萧干急忙拦着话头说:“不要这么说,是我争取回市直的,应松同志比我的能力强,他出任丰阳县县长是当之无愧的。再说,组织上待我也不薄,不是照样提正处级了嘛。”说这话时,鼻子一酸,差点没有掉下泪来。项明春说:“萧书记,你只管安心养病,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像你们这些富有基层工作经验的领导,组织上迟早还会重用的。”萧干心想,今后,再也不要说自己的破正处级了,在丰阳县干部队伍的心目中,自己实际上被贬了。于是,对刘鎏说:“小刘,你这个人是挺有前途的,我听说市里最近要公选一批年轻的处级干部,你是够条件的,你可要努力呀。”刘鎏说:“谢谢老领导关心,我会努力的。你不知道,乡镇工作那么忙,我们书记却从来不给我安排重活儿,腾出时间让我安心学习。”朱茂进说:“是啊,请萧书记放心,我一直支持刘镇长参加公选考试,要不然,还让人以为我大权独揽了呢。”萧干又转向项明春说:“明春,你是县委办的老人儿,按说,前几年组织上委屈你了,我们的心里都很清楚。不过,这几年你的工作比较出色,不要放弃,你还是很有前途的。”萧干在说这话时,朱茂进脸色怪怪的,除了刘鎏注意到了,其他人都没有在意。项明春说:“谢谢萧书记还惦记着我。当一个乡镇党委书记我就过足官瘾了,有句古语,饮啄前定,况任牧民之职?我这个人是很能够随遇而安的。”冯司二插话说:“看看,我们的项书记又掉起书袋子了不是?有水平的人说话,总是文绉绉的,就冲你这一点,我也要努力把你推上去。萧书记,你就等着瞧吧,要不二年,项书记也许就是项县长了。”萧干见似乎冷落了朱茂进,转过来说:“你老弟也是很有希望的,也要努力。”朱茂进急忙表态:“萧书记,我是个粗人,没有对当县级领导抱太大的期望。如果说我和项书记有竞争的话,我会像当年秦主任一样,把机会让给明春兄的。”正在说话的时候,杜思宝也来了,除了刘鎏年轻,杜思宝不认识以外,其余的人不用介绍,杜思宝一个个都能叫出名字。萧干说:“杜局长,你那么忙,不要再来看我了。”杜思宝说:“看你说的是啥话?咱们好弟兄,你在医院里住院,我能够放心得下吗?”萧干感动得眼睛潮乎乎的,对项明春等人说:“你们不知道,我到了环保局以后,最合得来的,就是我们这个老乡杜局长。生了病啊,才知道真情比什么都珍贵。说是不让大家探望,其实心里头巴不得有人来,热热闹闹的。思宝兄弟是个好人啊,谁同他在一起共事,就是一种福气。要是在丰阳县的日子里,有这么一个好伙计就好了,能够共心啊!”项明春说:“是啊,我们早就听说杜局长是个好领导,可惜他在市里干,不会回到县里的,要是能够回到县里,我们一定会竭力拥护他的。”萧干说:“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市直单位与县里的干部是经常交流的,说不定真有一天,你们会碰在一起的。”杜思宝说:“老萧啊,我一个末位副局长,没有这种奢望,交流也轮不到我头上,我还是安心搞我的专业吧。”他心里说,老萧,实在对不起,我来这里,其实不是为了专程看你的,让你这么感动真是有愧。这一段时间,杜思宝一天不见到孙丫丫,就心里堵得慌。萧干来这里住院以后,自己能够找到托辞,既看望了萧干,又能趁机去孙丫丫坐诊的地方,像个病号,静静地坐在孙丫丫的对面,看着孙丫丫忙碌,非常满足。甚至有一次,孙丫丫对他说,来,我给你检查检查,杜思宝心领神会,跟上孙丫丫,到内间的诊断床上,仰面躺下来,任孙丫丫摆弄。其他病人在外边等候,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孙丫丫一边扯开他束着的上衣,顺手在杜思宝的屁股上拧了一把,笑盈盈地小声说,我让你来!疼得杜思宝差点叫了起来。孙丫丫把听诊器吊在胸前,两只嫩手伸进杜思宝的怀里,深情地抚摸,两只眼睛对着杜思宝,杜思宝也热望着她,空间里弥漫着无尽的情话。孙丫丫终于忍不住了,扯下口罩,俯下身子,和杜思宝长长地接吻。忽然听到外边有人咳嗽,急忙起来,回头一看,见没有人,对杜思宝悄声说,小宝哥,我知道你想我,可你不要来这么勤,影响我的情绪,我得给病人集中精力看病呢。杜思宝眼睛眨巴眨巴,算是肯定地回答。其实,他巴不得天天来,和孙丫丫做这样的妙趣横生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