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之所以会具备这方面的知识,一方面是由于自闭症的经历,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她出身于农场世家,她的很多孩童时光都是在农场上度过的。而且她的思维方式不允许她脱离现实。“如果你是个视觉思考者,你会更容易与动物发生共鸣。”当我们开车去农场的时候她告诉我,“如果你的思考过程只限于语言上的,你怎么能想动物之所想?但是如果你从图画的方式思考……”谭普一直是一个干练的视觉思考者。但是当她发现自己那近乎幻觉的视觉意象能力并非人所共有之时,她大吃一惊--显然,别人有别样的思维方式。她仍然感到迷惑。“你是怎么思考的?”她一直问我。但是她并没有意识到她也是在28岁那年遇到一个制图员并观察过他怎样画图之后才学会了绘画和制作蓝图。“我看着他怎样做,”她告诉我,“然后拿起同样的工具和铅笔--0.5毫米的HB铅笔--然后把自己想象成他。图就这样画出来了,完成之后我简直不能相信这是自己的杰作。我不必学怎样绘画或者设计,我就假装自己是大卫--我‘借用他’画一会儿,一切就完成了。”①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15)·2010-6-22 23:18:40 本章字数:1097谭普在头脑中不断地“仿真”--她把这个过程叫做“仿真”--“我想象动物进入斜槽的情景,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距离,放大或者从更广的角度遥想,甚至会设想出鸟瞰图。或者,我会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动物,去感受它们进入斜槽时的感受。”但是我不禁深思,如果一个人只是用图画的方式思考,就不会了解非视觉性思考方式是什么样的,就会错失语言的丰富、朦胧、文化预设和深度。谭普曾经说过,所有的自闭症患者都同她一样,是重度的视觉型思考者。如果这是事实,我猜想,这是不是一种巧合呢?谭普的重度视觉思考是不是其自闭症的重要线索呢?即使是很大的奶牛场通常也是一个安静的地方,但是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却听到一阵巨大的吼叫和骚乱声。“今天早上他们肯定把小牛从母牛身边带走了。”谭普说。的确如此。我们看到一头母牛在围栏边徘徊、怒吼,寻找它的小牛。“这不是一头幸福的母牛,”谭普说,“这是一头悲伤、痛苦、不安的母牛。它想找回自己的孩子,为此而咆哮,为此而寻找。不过一会儿它就会遗忘而重新开始生活。就像哀伤、悲痛,生活并没有给它们留有多少空间。人们也不喜欢放任它们的这种思想或感情。斯金纳不会允许它们那样的。”还是新罕布什尔州的一名本科生时,她就曾经写信给B. F. 斯金纳,一位伟大的行为学家,后来还曾拜访过他。“感觉就像是要去拜会上帝,”她说,“我很失望。他其实就是个普通的人。他说,‘我们不必知道大脑是怎样运行的,那只是条件反射’。我实在没有办法相信那只是刺激反应。”在谭普看来,斯金纳的时代是一个抹杀动物感情而理所当然地把它们看做自动贩卖式餐馆的时代;那是一个残酷的时代,不仅表现在动物实验上,而且也表现在农场和屠宰场的管理上。曾几何时,她在某处读到“行为主义是缺乏温情的科学”的说法,而这也正是她对此的感受。而她的渴望就是使从事农牧业的人们清楚地意识到动物的情感。看到了牛的悲伤,听到了痛失亲人的悲鸣,谭普被激怒了,这使她想到了屠宰场的残忍。她没有和小鸡打过交道,但是杀鸡的场景让人作呕。“当鸡肉需要运往麦克哈格特兰的时候,他们把鸡拎起来,头朝下悬挂着割断它们的喉管。”同样,牛也是这样被绑起来,头朝下悬挂着,这样它们的喉管被切断之前血液会冲到脑部。这在古老的按犹太教规的屠宰场中是常见的场景。谭普说:“有时它们的腿骨折了,只能在痛苦和恐惧中尖叫。”值得宽慰的是,这种情况现在已经开始改善了。通过适当的操作,“与其本质相比较,屠宰已经变得更为人性化了。”她接着说,“喉管被割断8秒后,人们就会给它们注入内啡肽;动物死亡时就没有痛苦了。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16)·2010-6-22 23:18:42 本章字数:964这就如同羊被土狼咬死丢弃后,大自然就用这种方法来减轻奄奄一息的动物的痛苦。”真正恐怖的是痛苦和残忍,这其实是可以避免的,也唯其如此它才变得更为恐怖。致命一割前的恐惧和紧张正是她最想要消除的。“我想改革肉类行业。激进分子则想要把它关闭。”她说,并加了一句,“我不喜欢激进的东西,无论是左派的还是右派的。我极端地不喜欢极端分子。”被分开的小牛和母亲的悲鸣给谭普带来的压抑感深入脊髓。离开那里之后,我们找到一片平静的、安宁的奶牛场,母牛们正在悠闲地吃草。谭普跪下来捧起一些干草,一头奶牛走过来吃这些饲料,它柔软的鼻子还轻轻地推着她的手掌。谭普的脸上泛起温柔幸福的神情。“现在我回家[更多更新请关注福哇txt小说下载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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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数:1171“我能分辨出人是在生气还是在微笑。”她告诉我。对于感知-运动阶段的、具体的、直接的感情,对于动物,谭普都能很容易地理解。但是孩子们呢?我问她。他们不是动物和人类之间的过渡吗?相反,谭普说她很难理解孩子--曾经试着跟他们聊天,玩他们的游戏(她甚至不能跟婴孩玩“躲猫猫”,因为她会搞错躲藏的时间)--当她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就已经面临这样的困境。三四岁的时候她就觉得孩子们已经沿着一条路行进得足够远了,而在那条路上她从来也没进步过。在她看来,很小的孩子已经能够理解其他人类了,而这对她来说却不可企及。她是一个外星人那么她觉得把自己排挤在外的正常人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呢?我又追着她问。她推断说,那应该与熟知社会传统和规则以及各种文化预设条件的隐性知识有关。每个正常人通过日常生活经验以及与他人的交往而逐渐积累和萌生的隐性知识似乎是谭普大为缺乏的。缺乏这一点,谭普不得不“估算”其他人的意图和精神状态,然后做出演示性的、表面化的动作,相对于我们来说这是第二天性。谭普觉得自己从来没有构建正常社会知识的正常社会经历。而且这可能也是她很难理解手势和语言的根本原因。这种困难是一种灾难,险些使她成为一个患有失语症的孩子;而即使在她刚刚开始说话的那些日子里,她总是混淆各种代词,根本分不清不同语境里“你”和“我”含义上的区别。如果听到谭普讲述这一时期的故事或者从她的书中读到相关描写,你就会觉得这一经历非常离奇。3岁的时候,她的家人都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而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谭普送到一家专为精神病儿童和残疾孩子所设的特殊托儿所,医护人员尝试用语言障碍矫正疗法来治疗谭普。学校和语言矫正师唤醒了谭普,将她从深渊中拯救了出来(后来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并促使她开始了缓慢的蜕变。很明显她还是处于自闭状态,但是她新生的语言和交流能力像是给了她一个支柱、一些力量去掌控一团混乱的回忆。她的感官系统一直在过度敏感和不够敏感之间来回摇摆,现在开始变得有些稳定。尽管也有退步和反复的时期,6岁时她显然已经能够掌握一定的语言能力,至此她已经跨过了那条分隔像她一样的“高功能”自闭症患者和无法正常说话或自理的“低功能”患者的卢比孔河①。掌握了语言,可怕的三组障碍--社会的、沟通的、想象的--开始有些屈服了。谭普开始与其他人接触,尤其是一两个欣赏她的才智、她的特殊并能容忍她的病理--她现在的喋喋不休和不停质问、她奇怪的关注点、她的愤怒--的老师。更为重要的是一些真正的欢乐和创造力--绘画、制作纸板模型和雕塑以及“独特的、创造性的淘气方式”也随之涌现。8岁的时候,正常的孩子初学走路时玩的“假扮游戏”已经成为谭普的游戏了,但是低功能的自闭症儿童从来没有达到这一水平。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18)·2010-6-22 23:18:45 本章字数:1002她的母亲、阿姨和几个老师起了关键的作用,但是在这漫漫的求索之路上,同样关键的是自闭症儿童所表现出来的缓慢发展;作为一种发展紊乱的症疾,随着患者的逐渐长大,自闭症也就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极端,患者逐渐学会更好地与其和平共处。在学校里,谭普渴望朋友而且她会对朋友推心置腹、完全忠诚(两到三年的时间里,她有一个想象的朋友),但是她的讲话、处事方式有些问题,看上去似乎在疏远他人,因此,尽管他们敬佩她的才智,却从来没有把她视为自己群体的一分子。“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很奇怪,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差异,反而觉得其他的孩子不同。我从来没有搞清楚为什么我不合群。”其他的孩子之间传递着一些东西,一些快速的、含蓄的、不断变化的东西--他们之间的心意交流、协商以及快速的相互理解那么不寻常,所以她常常回想他们是不是有心灵感应术。现在她意识到这些社会信号的存在;她说,她能推断出来,但是她自己不能解读,不能直接参与到这场充满魔力的交流之中,或者不能想象出其后多层次的千变万化的思想状态。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竭力地想要去弥补,从而把无尽的知性努力和计算能力花在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明白的事情上。这就是为什么她有一种被排挤的感觉,一个外星人。她15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很关键的事情。当时她已经迷上了抓牛的按压槽。教他们科学的老师并没有嘲笑她的这个兴趣,而是认真对待并且鼓励她实际动手制造自己的按压槽。从这时开始,在他的引导下,她对农场的动物和机器到整个生物学以至科学本身都逐渐产生了兴趣。此时的谭普在理解日常语言或者社会语言方面仍存在很大障碍--她仍然不理解暗示、假设、讽刺、隐喻和嘲讽--但是,科技语言让她如释重负。它更为清楚,更为浅显,更少地依赖于含蓄的假设。社会语言对她来说有多难,科学语言就有多简单,这成为她涉足科学的门径。但是问题并未在此终结,尽管她把自己的大部分才智和情感能量集中到科学上,其他的情绪如紧张、焦急,甚至痛苦仍旧存在。成长为青少年之后,谭普不得不认识到她也许永远不能过正常的生活,或者享受人生的正常乐趣--爱与友谊、娱乐与社会。在这一阶段,对于有天赋的年轻自闭症患者来说,这种意识也许是毁灭性的,这也就是为何不时有人情绪消沉甚至自杀。谭普用一种决绝和奉献精神来对待这一意识:她将一直独身,并且决定把科学作为自己终生的事业。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19)·2010-6-22 23:18:46 本章字数:1118青春期的到来让她明白,不仅她的情感状态,而且其心理和生理的运转都极为脆弱,某些感官刺激、压力、疲倦或者冲突都会轻易地使她失去平衡。①尤其当时的荷尔蒙分泌紊乱使得她的情绪总是起伏不定。但是在这段骚动的时期还有一种激情和炽热;只有等她完成大学学业并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之后,她才能够自主地平静下来。实际上,她觉得自己不得不这样做,否则身体会自取灭亡。这时她开始服用小粒的丙咪嗪,一种在市面上用作抗抑郁症的药物。在她的书中谭普讲述了这样做的利弊:对于生活的基本意义的狂热求索消失了。我不再关注某一件事,因为我不再有动力了。在过去的4年中我很少在日记本中写入新的内容,因为抗抑郁症的药品消耗掉了我的大部分热情。激情平息之后,我的工作和……生意逐渐步入正轨。因为我轻松了许多,我可以更好地跟别人相处;与压力相关的健康问题,比如说肠炎,也消失不见了。然而如果在我20岁刚出头的时候能得到这种药物治疗的话,我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成就了。“神经紧张”和注意力是很棒的激励因素,直到它们与压力相关的健康问题一起撕裂我的身体。读到这里我想到了罗伯特·洛威尔曾经对我说过,他依靠服用锂来对抗自己的躁郁症:“从某种程度上说,我感觉好多了,更为平静和稳定。但是我的诗歌的感染力大大下降。”当谭普也清楚地意识到为了平静下来所付出的代价时,她觉得在人生的这个阶段付出物有所值。然而她有时会错失以前曾经感觉到的情感和狂热。智力发展迟缓的另一个方面也许就是持续的完善社会技巧和感受的能力,在过去的20年里谭普的确一直在做着改善。她告诉我说,10年前刚开始做讲座的时候,她似乎通常并不是在对着听众演讲--她同听众没有眼神交流,事实上她也许正在看其他的方向--而且讲座结束后她也不能回答问题。现在她99%的时间都花在了路上,进行环球演讲,有时关于自闭症,有时则是关于动物行为学。她的演讲风格已经颇为流畅,与听众的眼神交流也增多,有时还会穿插一些幽默的旁白和即兴的创作。她能轻松地回答问题,必要的时候也学会了回避问题。她的社会生活也有所改善,所以最近谭普告诉我,她很享受能与两三个朋友在一起消磨时光。然而获得真正的友谊,欣赏别人的与众不同和独特思想,也许是自闭症患者最难达到的境界。尤塔·弗利思在《自闭症和阿斯伯格综合征》一书中写道:“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似乎并不能掌握达成并保持亲密的双向人际关系的诀窍,然而日常的社会交往还是在他们掌握之中的。”她的同事彼德·霍布森描述过一个聪明的自闭症男性患者:他无法理解“朋友”的含义。然而听完谭普的讲述,我感觉在她40岁时似乎已经掌握了一丝有关友谊本质的真谛。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20)·2010-6-22 23:18:48 本章字数:1203我们就这样边走边聊将近两个小时,结束了对学校农场的参观,吃个午饭稍事休息。在我看来,谭普很高兴能够停一会儿,不再说话、不再思考。在我的压迫下,谭普进行了近乎猛烈的自我审视(虽然她也强迫自己每日三省吾身,总是在一个非自闭的世界里挣扎,试图去理解自闭症并与其和睦相处)。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从某些方面或者某种表象来讲,谭普已经表现出越来越多的“正常性”,然而尽管她有着勇敢和聪敏的一面,但是从某种程度上讲,其背后隐藏的依然是遥远与冷漠。“我跟德塔真的很像。”我们开车离开农场时她对我说。同我一样,她是《星际迷航》的忠实影迷,她最喜欢的角色就是德塔,一个机器人,因为没有感情,他对成为人类充满了好奇与渴望。他细致入微地观察着人类的行为,有时也会模仿,但是他最希望的就是成为真正的人类。相当数量的自闭症患者都对德塔有认同感,还有他的前辈斯伯克先生。B先生一家--那个我曾经拜访过的加利福尼亚的自闭症家庭--也是一样,年长的几个孩子与父母一样患阿斯伯格综合征,幼小的几个则是典型自闭症患者。初次到他们家时,全家的气氛相当正常,以至于我都怀疑别人是不是告知了错误的信息,或者是我自己走错了家门,因为那里丝毫没有明显的“自闭”迹象。直到我住下来,我才注意到那个经常使用的蹦床,有时全家都喜欢在上面边跳边拍手;那个摆满科幻小说的书房;①浴室墙上贴的奇怪的漫画;厨房里贴的可笑的指南,“做饭用的”、“摆桌子用的”、“洗餐具用的”,暗示了这些工作都必须按照一种固定的、模式化的方式来做(后来我才知道这都是自闭症患者间的笑话)。有一次,B太太戏称自己是“濒临正常边缘”人,但是后来才解释清“濒临”的含义:“我们知道‘正常的’的规则和传统,但是这之间真的需要一个过渡。你可以假装正常,学习那些规则然后遵守它们,但是……”“你可以模仿人类的行为,”她的丈夫插话说,“我却仍然不明白社会传统背后蕴涵着什么。你观察到了表象--但是……”B先生一家学会了演绎正常的表象,这很有必要,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生活在郊外,开着车上班,儿子在常规学校就读。但是他们对自己并不抱有幻想。他们很清楚自己有自闭症,而且在大学期间他们相识,彼此之间的那种亲和力和愉悦感注定他们将来要结为连理。“我们仿佛已经认识了百万年。”B太太说。然而他们也很清楚地意识到自闭症带来的问题,对于各自的与众不同他们都抱着尊重甚至是自豪的态度对待。事实上,在一些自闭症患者看来,这种极端的、难以消除的与众不同过于根深蒂固了,他们不得不半自嘲地把自己视为其他族群的成员(“他们用运输工具把我们一起投射到这里。”B一家人常常喜欢这样说),而且他们觉得,自闭症可以被视为一种健康状况,或被诊断为一种症状,但是也必须被看做一整套的生存模式,一种完全不同的方法或者身份,人们需要意识到它的存在,甚至要以此为傲。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21)·2010-6-22 23:18:49 本章字数:1052谭普的态度似乎与之类似:她很清楚(只是理智上推断出的)自己的人生中缺失了什么,然而也同样清楚自己的优势--她的注意力、思想深度、真诚、韧性,她无力伪装、坦率、诚实,她怀疑--我也越来越怀疑--这些优势,这些自闭症的积极方面与其消极方面是如影随形的。然而有时她也必须忘记自己是自闭的,体验与他人融为一体的感受,不再被排斥,不再特立独行。天堂肉类加工厂我们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与肉牛在一起,并且计划下午去参观一个屠宰场(或者用该产业的委婉说法是“肉类加工厂”),我们都对肉食有些反胃,所以就点了一份墨西哥餐,里面只有米饭和豆子。午饭以后,我们开车去飞机场,然后乘一架小型通勤飞机去往加工厂。谭普非常希望我能看一看她引以为傲的设计。这些工厂不对外开放以保证安全。谭普几年前设计了这里的设备,现在她的工装裤和身份证上还留有该厂的徽章。但是有一个问题:我怎么办呢?早上的时候,谭普也想到了这一点,便从她收集的帽子里挑出了一顶卫生工程师戴的鲜黄的安全帽。她递给我,说:“这就行了。你戴起来挺合适的,它跟你的卡其布裤子和衬衣很配。你看起来很像一个卫生工程师。”我脸红了,以前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现在你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卫生工程师,并像他们那样行动。”我很吃惊,据说自闭症患者不会玩假扮游戏,但是谭普现在却冷静沉着而且没有丝毫犹豫地把我伪装起来,再偷偷运进那个工厂。结果,我们顺利地进去了。开车穿过大门的时候,谭普带着一种庄重的自信气质向门卫愉快地挥了挥手,门卫作了同样的回应。“戴上那顶帽子,”我们停车时谭普告诉我,“一直戴着它。在这儿你就是一个卫生工程师。”在工厂的大楼之外,我们停下来斜倚在圈养牛的栏杆上,然后沿着一条小路向前(这条路是牛需要走过的最后一程)再向上,一道弯弯曲曲的斜坡将我们带到了工厂的主楼--“天堂的阶梯”,谭普这样称呼它。这时我又一次迷惑了。据说自闭症患者不太会运用比喻的手法,反讽尤为困难,但是听到谭普这么直接、严肃的表达,我便不敢确定这种说法是否正确了,因为这就是比喻和反讽啊!她曾经听到过这个短语--也许顾名思义,这条路在她看来的确就是如此。在她的自传中她也曾经像这样按字面意思介绍过一个标志物:少年时代,她听到一位牧师引述《约翰福音》第十章第九节:“我就是门;凡通过我进来的必得救赎。”牧师还加了一句话:“在你们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扇通向天堂的门。打开它获得救赎吧。”谭普写道: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22)·2010-6-22 23:18:51 本章字数:1201与很多自闭症儿童一样,任何事情对于我都只具有表面意义。我的思想定格在一件事上,门,一扇通向天堂的门……我一定要找到那扇门……壁橱的门、浴室的门、前门、马厩的门--我查看了所有的门,并否决了它们就是那扇门的可能性。后来有一天……我发现我们宿舍正在改建……一个小平台从宿舍楼里延伸出来,我爬上去之后发现它就是那扇门!它是一扇通向屋顶的小木门……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溢满心间……爱和幸福感包围着我……我终于找到它了!通往我的天堂的门。后来,谭普告诉我,她相信人死之后会以某种形式继续存在(即使只是宇宙中一种“视觉化的能量”)。由于十分明确动物的感情以及它们类似于人性的“生物性”,她也必须赋予它们某种不朽的力量。我们沿着被高墙包围的、平缓的斜坡款步前行,牛群也排成一列怡然自得地向上走,他们完全不知道遭到致命的电击而昏厥之后会发生什么。谭普是设计这种斜坡的先驱,在这个行业中她的名字还与弯曲斜槽联系在一起。走上狭窄的过道,透过弯曲斜槽的槽壁察看,谭普告诉我这种斜槽的特殊好处:斜槽能使这些动物避免看到斜坡尽头发生的事情,直到它们到达那里(因此也避免了任何恐惧的情绪);同时,这也利用了牛群喜欢绕圈的天性。高墙则让牛群避免不安和分神,从而能专心地赶路。在陡坡顶部的大楼内,动物们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跟随肚子下面的传送带向前移动(这种“双轨制动器”是谭普的另一项发明)。几秒钟后,大脑中被注入空气的动物立刻就死去了。谭普告诉我,相似的程序也可以用在猪屠宰业里,但是一般来说它们是被交流电杀死的,而不是用空气。她加了一条有趣的注释:“一台电击机器”--就像一些精神病医院的设备--“和电昏猪的机器几乎有着同样的参数:大概都是1安培、300伏特。”引线如果有一丁点错位,病人就会像猪一样被杀死或者电晕。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自己也有些吃惊。看到电击机器时,我有点害怕,但是她向我担保,对于所要发生的一切,牛群不会胆怯、不会不安。的确,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去除动物们可能面对的恐惧或者压力之上,因而它们可以安静地、平缓地、不知不觉地迎接死亡。但是这整件事情还是让我不寒而栗。在这种地方工作,她,还有其他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呢?谭普探讨过这一问题,还曾写过一篇经典的专题论文。①她注意到,屠宰场的雇员很快培养出一种自我保护式的冷漠,开始用纯粹机械的手法屠杀动物。“负责屠杀动物的人工作起来就仿佛在给传送带上的箱子贴标签。对于自己的行为他不带丝毫感情。”其他人,她揭露到,“开始享受杀戮……并且有意地折磨动物。”说到这些态度,谭普想到了其他类似的事情:“我发现对待动物的方式和对待残疾人的方式很类似。佐治亚就是一个疯人院--他们对待残疾人的态度比对待动物还糟糕……允许死刑的州对动物和残疾人来说都是最糟糕的地方。”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23)·2010-6-22 23:18:53 本章字数:924这些都让谭普盛怒不已,同时也使她十分关注人性化的改革:如同想要改变肉食加工产业中对牛类的手段一样,她也想要改革人们对待残疾人,尤其是自闭症患者的态度。(杀死动物的唯一合适的、能对动物表现敬意的方法就是用宗教的、神圣的手段。)从屠宰场出来真是一种解脱,那里恶心的味道渗透到屠宰场的每一个角落,我不得不收腹屏息,尽力不要呕吐出来;走出那里,呼吸着清冷、洁净、没有被血和垃圾的味道污染的空气真是极大的解脱;摆脱杀戮的念头,精神上也是一种巨大的解脱。开车离开的路上我问了谭普的想法。“没有人应该一直屠杀动物。”她说,并且告诉我她已经写过很多文章论述职员流动制的重要性,这样他们就不会一直从事杀戮的、血腥的或者驾驶性的工作了。她自身也需要其他的气氛和工作,这些则构成她生命中关键而愉快的部分。因为她对动物兽群的心理和行为的理解,不仅世界各地的饲育场和屠宰场纷纷向她求救,还有远方新西兰的牧羊工人和一些狩猎场和动物园的经营者。我觉得她也许喜欢在非洲大草原上度过一段时间,做一名象群、羚羊或角马等动物的顾问。但是,她是否能像了解牛群那样去了解猿类呢(猿类已经有一些“心智”了)?或者她会发现它们令人困惑、难以理解,如同她在孩子和其他人类身上发现的特点。“我能感受到农场动物的行为。”她后来说,“而对于灵长类动物我只能从理智上去理解。”谭普对牛的感情最深,面对它们她总有款款柔情和丝丝怜悯,如同爱一样的感情。在我们驶往下一站(一个饲育场)的路上她一直谈论这个话题-在斜槽中拥抱牛的时候她能感受的柔情,她如何试图把平静传输给牛,在它们生命的最后时期带给它们安抚。对她来说,在动物的最后时光安抚它们是半物质、半神圣的,这也是她竭尽全力想要教给屠宰场斜槽管理人的东西。她告诉我一个关于屠宰场经理的故事。这个经理本来很排斥她的这些建议,然而看到谭普安抚骚动的动物之后,他也折服于谭普的力量,所以她工作时这个经理就会从屋顶的洞向里窥探而不让她察觉。这个故事发生于她在南部屠宰场做顾问的时候,全部的场景以及故事的背景都不断在她的头脑中重演:那个下午她向我讲了6次这个故事,每次都很详尽,而且几乎用的是同样的词句。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24)·2010-6-22 23:18:54 本章字数:963我既惊诧于她的记忆力和事件再现的清晰生动--她似乎在头脑中播放它,不遗漏一个细节--又惊讶于故事不可磨灭的特质。①故事似乎就是原始现场,它带来的感受(以及相伴的情感)被复制、重演而没有一点更改。在我看来,这种记忆力的特质(在某些方面与史蒂芬·威尔特希尔有些相似)既是奇异的又是病态的--奇异是因为它的细致,病态是因为它的定力--它更像是一种电脑记录而非其他。谭普自己也常常提起自己记忆力与计算机的相似性:“我的思想就像是电脑里的硬盘,像是快速存取的录像带。但是一旦提到某个场景,我就必须整体重播。”例如,她不能仅仅关注在动物的最后时光安抚它们的场景,她必须在头脑中播放整个过程:从动物进入斜槽、缓步前行(没有“快进”,这一段大约要播放两分钟),直到喉管被切断之后动物死亡、倒下。“《侏罗纪公园》里的电脑做的任何事情我都能做,”她接着说,“只要头脑中有材料,我就能做所有的事情……我的大脑里真的有那种机器。它在我的思想里运作。我播放磁带--这是一种慢性思考的方式。”她在工作方面的思维方式更为理想。她在自己的思想中设计最为精致的设备,把该系统的每一个零部件视觉化,用不同的方法排列它们并从不同的视角观察,由近及远。一旦设计完成,她将在思想中“按动模拟按钮”,即想象整个运作中的工厂。在模拟中会暴露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当这些发生时,她就会精确地找出问题所在,修改设计后再作一次模拟,如果需要的话重复几次模拟过程,直到设计得完美无缺。只有这一切在她的头脑中明晰之后她才能绘制真正的蓝图。这时就无需再多加注意,剩下的都是机械工作,足以应付。“一旦把最基本的东西规划出来之后,我就能把它画到纸上。我可以听着电视机里的声音,但是不带任何感情。我只是启动我的阳光工作站来做这件事。”但是当她进行其他思维方式--象征性思维、概念思维或抽象思维--的时候,这种模拟或者具体的想象就不再适用了。为了搞清楚谚语“滚动的石头不长苔”的含义,她说:“我必须播放石头滚动的录像,然后甩掉上面的青苔,才能明白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概括之前她必须要先具体化。在学校的时候,她无法明白《主祷文》,直到她看到了具体的影像:“能量和辉煌”是高压电线和炫目的太阳;“侵入”就是……在树上挂着一个“禁止入内”的标识。①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25)·2010-6-22 23:18:56 本章字数:1033努力理解自己的人在她的自传,更精确地说,在这本书出版之前发表的一篇30页的论文中--《我作为一个自闭儿童的经历》,1984年刊登在《分子行为精神病学》期刊上--谭普更为简洁地描述了儿童时代的经历:那时候她就已经在空间测试和视觉测试方面名列前茅,在抽象和顺序检验中成绩则很差(这样的纪录是自闭症患者的典型特征,他们在所谓的智力测试中表现很不平均)。在一些情况下,这样的分数具有误导性,谭普写道,本来对她来说很难的题目,如果她用“正常人”的方式去做就会变得简单,因为她可以用特质的、视觉化的方法去做:句子、诗歌以及数字串都可以即刻产生视觉图像,这才是她要记的,而不是那些单词和数字。本来她没有办法进行复杂的运算,但是在她把它们变成视觉图像之后,则有可能达成了。①视觉思维本身就是反常的,然而谭普很快就指出,她认识几个不是自闭症患者的人--工程师、设计师--需要也能够做到在思想中设计图样,然后用模拟的方法调试它们,就像她一样。①的确,她往往与这些人相处融洽,尤其是她的朋友汤姆。他就像她一样是一个强大的、有创造力的视觉思考者,而且同她一样的离经叛道、调皮、喜欢恶作剧。“我和汤姆十分投缘,”谭普说,“虽然这是一种孩子式的投缘。”但是最重要的是,她喜欢和汤姆一起工作,这也是“幼稚的”,但是幼稚本身就是一种创造力。“汤姆和我都是小孩子,”她说,“水泥是成年人的泥巴,钢铁是成年人的纸板,建筑就是成年人的游戏。”谭普的话很有感染力,创造力和儿童游戏之间动人的类比不禁使我感叹谭普是在健康地发展着。当她谈起和汤姆的关系时我也感动了。我想知道她是否真的爱他,是否想过跟他发展两性关系甚至嫁给他。我问她是否曾经发生过性关系、是否约会过,或者是否曾经坠入爱河。“没有。”她说。她是一个独身主义者。她也没有约会过。她觉得那种交往复杂得令人发昏而且难以控制;她也从不确定自己说过什么、暗示过什么,或者对方问过什么、期待什么。这种时候她不知道对方来自哪里,不清楚对方的假定、前提或者意图。这对于自闭症患者来说是普遍现象,这就是为什么即使他们有性感觉也很难成功地约会或者发生性关系的一个原因。但问题并不仅仅在于是否真正约会过或者发生过关系。“我从来都没有坠入情网,”她告诉我,“我不知道狂喜地坠入爱河是什么感觉。”“那么你认为‘坠入爱河’是什么感觉呢?”我问她。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26)·2010-6-22 23:18:57 本章字数:987“也许是一种意乱情迷的感觉吧--如果不是,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想,“坠入爱河”这个词代表了过分强烈的感情,也许不是一个合适的说法。我修改了我的问题:“爱”是什么?“关爱他人……我想柔情与此有关。”“你关爱过其他人吗?”我问她。回答前她犹豫了一会儿。“我想,很多时候,这正是我生命中缺乏的东西。”“痛苦吗?”“是的……我想。”然后她接着说,“拥抱牛的时候,我在想,我是怎么了?我在猜这是不是就是爱……此刻它不再是理性的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渴望着爱,但实际上她无法想象出钟爱另外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室友会迷上我们的科学老师。”她回忆说,“她的感情太过强烈了。我想,他很好,我能明白为什么她喜欢他,但是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什么了。”在其他的方面,她的“迷恋”能力、强烈的情绪反应似乎也是丧失的--不仅仅是对于其他人。因为谈论完她的室友之后,谭普立即说:“就像音乐--我并不迷恋。”她有音高辨别力(正常来说这很稀奇,但是在自闭症患者中却是相对普遍的),她补充说,而且有精确牢固的音乐记忆力,但是总体上说,音乐并不能感染她。她发现音乐很“美”,但是除了表象的联系外,它并不能唤起她灵魂深处的东西。“每当我听《幻想曲》的时候,就能看见翩翩起舞的笨河马。”不是音乐不能“唤起”她,而是她无法“接收”音乐,她说,她根本不知道它在表达什么。人们也许会猜想,除了音高辨别力和敏锐的听力之外,谭普其实对“音乐”一窍不通;然而她不仅只是对音乐没有深刻的、感情的、主观的反应,她对于很多的视觉景象也缺乏感情上的或审美上的反应:她能精确地描述它们,但是在思想深处它们并不能唤起任何强烈的感情。谭普自己的解释完全是机械化的:“情感的线圈没有接通,这就是问题所在。”出于同样的原因,她也没有潜意识,她说,她不像正常人一样会压抑记忆或者思想。“我没有压抑的记忆,”她断言,“你有封锁起来的记忆。我没有那么痛苦的回忆需要深锁起来。没有秘密、没有上锁的门--没有什么是隐藏的。我能推断出别人都有一个私密的角落,所以有些事情是他们不能谈论的。杏仁核封锁了海马的资料。而对于我,杏仁核并不能产生足够的情感封锁海马的资料。”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27)·2010-6-22 23:18:59 本章字数:1021我大吃一惊:“或者是你错了,或者是在心理结构上你与别人有近乎不可思议的差异。反正压抑是人类共有的情感。”虽然这样说,我还是不太确定。我可以想象在某些机能条件下压抑可能不会发展,或者被损毁,或者被征服。卢瑞亚的记忆术研究者就是这样的,他虽然不是自闭症患者,但却有着清晰得无法消除的记忆--即使有的相当痛苦。如果我的说法是正确的,那么从生理学上讲,这些记忆本来是可以被抑制的。我自己也有一个病人,他的大脑额叶受到了损伤,从而释放出许多埋藏很深的记忆--他曾经是一个谋杀者的记忆--从而强加给他许多恐怖的意念。我的另外一个病人是位工程师,他的大脑额叶由于大出血而大面积受损,我经常看见他读《科学美国人》月刊。他还可以理解其中的大部分文章,但是它们不再能唤起他的惊异感--以前这种感觉是维持他对科学的激情的关键因素。神经学文献中描述的另外一个人曾经是一位法官,大脑里的子弹碎片毁坏了他的大脑额叶,结果他发现自己的情感也因此被完全剥夺了。人们可能猜想没有了情感,也就远离了相伴它的偏见,如此会使他成为更为公正的--而且的确是更为合格的--法官。但是他很有真知灼见;他辞掉了法官的职务,因为他不能再以同情的心态去理解相关人员的动机,而且正义不仅包括理性,也包括情感,所以他觉得自己所受的损伤已经让他再也不可能做一名合格的法官了。①这些案例都表明了我们生活的情感基础是怎样被神经损伤削弱的。但是关于自闭症患者情感问题的解释,需要更为谨慎的态度;尽管谭普有“情感线圈”或者杏仁核的解释,然而他们的情感世界绝对不会是彻底的冷漠或者一片空白。自闭症患者可能会有汹涌澎湃的激情、高度关注的兴趣或者幻想,或者就像谭普一样,对某一领域拥有几乎无限的柔情和关怀。在自闭症中并不是整体的情感有缺陷,而是当它与复杂的人类经历,尤其是社会经历相关联时,或者与一些外部因素,如审美的、诗歌的、象征的情感相关联时,会产生缺失。作为一个努力想要理解自己的人,同时又是一个探索动物行为的科学家,谭普不断地用自己的自闭症经历作实验,不断地寻求模型或者明喻来理解它。她感觉自己的思想中有某些机械的因素,而且她经常把它比作电脑,很多因素并行存在(用专业术语来说是平行分布的处理器),而将其思维方式称为“计算”,将其记忆称为电脑文件。她推测自己的思想缺乏某种“主观性”,某种别人似乎拥有的内在性。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28)·2010-6-22 23:19:00 本章字数:986她将自己的思想因素看做具体的或者视觉化的影像,它们只不过是以不同的方式对调或者联系着。①她相信自己大脑的视觉部分及数据处理部位很发达,而且自闭症患者普遍这样;她还相信自己大脑的言语部分、那些用来做次序处理的部位是相对落后的,而这对于自闭症患者也是一个普遍现象。②她也意识到自己注意力的“黏性”特点,一方面是坚持不懈,而另一方面则是缺乏灵活与韧性。她把这一原因归结为小脑的缺陷--就像磁核共振成像结果所显示的--她的小脑低于正常尺寸。她认为自闭症患者的小脑缺陷问题是很明显的,尽管科学研究对此仍有分歧。她认为自闭症总有遗传方面的决定因素。她的父亲总是很冷漠迂腐,而且不善于社会交际,她怀疑他也有阿斯伯格综合征,或者至少有自闭症的特征,这种特征在自闭症儿童的父母或者祖父母身上出现的频率很高。③虽然她承认早期的环境(与猪或者与人在一起)在心智发展的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但是她并不主张--布鲁诺·贝特尔海姆正是这样认为--父母的行为会导致自闭症。更为可能的是,自闭症本身就呈现出一种接触和交流鸿沟,父母也许根本没有办法逾越,因而整套的感官系统和社会经历(尤其是拥抱和沉重的挤压)就变得十分贫乏了。谭普的推断和解释总体上与科学理论相一致,但是强调早期的拥抱和重压的理论就纯粹是她自己的理论了--当然,这也是5岁以后指导她思想和行动的主要源泉。但是她认为人们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到自闭症的消极方面,而对其积极方面倾注的关心或者尊重不够。她相信,如果大脑的一些部位有缺损或者障碍,其他部位就会高度发达--这种现象在低智特才综合征中是很明显的,然而从一定程度上说,所有的正常人也在不同方面表现出这种发展特征。她相信在一些方面,自己和其他的自闭症患者的确有着不容置疑的重大问题,但是在其他方面他们也具有非同寻常的、极具社会价值的能力--只要社会能允许他们按照自己的轨迹发展,做一个自闭症患者。谭普意识到自己拥有极多,也明显缺乏很多。这促使她倾向于相信大脑模块结构的观点,即大脑独立自主的运算能力或者才智是多重的。心理学家霍华德·加德纳在其《心智结构》一书中也持此观点。他认为自闭症患者虽然视觉、音乐或者逻辑才智会高度发达,而“个人才智”(这是他对这种才智的用语)--感受自己和其他人思想状态的能力--则非常落后。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29)·2010-6-22 23:19:02 本章字数:965谭普被两种动力驱使:一个是自己的理论,这使得她想要为自闭症找出一个普遍的解释、一个适用于所有现象与任何案例的答案;另一个则是自己的实践和经验,这使得她不得不持续地面对自己病症的复杂性和不可预测性,以及其他自闭症患者五花八门的症状。自闭症的认知能力和存在论因素以及与其相关的生物学理论都使她着迷,即使她也强烈地意识到这也只是病症的一部分表现。在自己的感官系统中,她几乎每天都面对着极端的变化:从过度反应到没有反应,这在她看来是无法用“心智理论”来解释的。6个月的时候她就在母亲的怀里挣扎,此时她就已经不合群了,这对于自闭症患者是普遍的现象,但是在“心智理论”中她却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即使是正常的儿童,其心智在三四岁之前也不会得到很大的发展)。然而,尽管如此,她仍被弗利思和其他认知理论学家的理论强烈吸引。还有霍布森和其他学者,他们认为自闭症首先是情感或者移情的障碍,还有加德纳和他的多重性才智理论。这些理论关注的重点虽不同,然而,也许实际上它们都对同一问题进行了论述。谭普曾经阅读过应用化学、生理学和大脑成像理论关于自闭症的研究成果,感觉这些方面的研究依然是支离破碎且不得要领。她依然坚持大脑中损毁的“情感线圈”的理念,而且她觉得这可以将大脑系统最初发生的、感情的部分--杏仁核及边缘系统--和最近进化的、只有人类具有的额叶皮质部分联系起来。她认为这样的线圈对于形成新的更高层次的意识,形成对于自己、他人以及双方思想的明确理解是很必要的--二者恰恰是自闭症患者所缺失的。①在最近的一次讲座中,谭普以此作为结束语:“即使我能够打响指就不是自闭症患者了,我也不会那么做,因为那就不再是我了。自闭症是使我成为我自己的一部分。”正是因为她相信自闭症也许还有一些价值,所以她对“消除”它的想法很警惕。她在1990年的一篇文章中写道:有完全意识的患自闭症的成年人,还有他们的父母,经常会为自闭症动怒。他们会问:为什么大自然或上帝会创造出自闭症、躁郁症和精神分裂症这类可怕的疾病?然而,如果导致这些状况的基因被消除了,人们也可能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有这些特征的人,很有可能更富创造力,或者更可以称得上是天才……如果科学消除了这样的基因,整个世界也许就会被会计师控制了。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30)·2010-6-22 23:19:03 本章字数:979半梦半醒的生命星期日早上8点整,谭普来旅馆接我,并带来一些她所写的其他文章。我感觉她从未间断过工作,她利用所有可用的时间,很少浪费,实际上她半梦半醒的生命全部用来工作了。她似乎没有消遣、没有休闲。即便是在周末她也为我制定了48小时的时间表,这种安排绝对不是为了社会目的,而是为了一个特殊的目的:48小时用来简短却深入地研究一个自闭的生命--她自己。如果她把自己看做一个火星上的人类学家,那么她也会把我视为一个研究她的症状的人类学家。她认为我需要从不同的背景和情境观察她,积累起足够的数据做推断,从而做出一些整体的评估。起初她并没有想过我也许既会用人类学家的眼光又会用同情、友好的眼光来观察她。所以我们的参观只是被视为工作,是工作就应该像她那样一丝不苟、小心谨慎地完成。按照正常的程序她也会邀请人们去她家,但是平时她不会带人去参观她的卧室,绝少展示和说明她身边的按压机的作用--但是她意识到,这只是她工作的一部分。虽然在正常的生活中,她从来不会去游览落基山国家公园中美丽的群山--它在克林斯堡西南部,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也没有时间或动力去休闲或消遣,但是她觉得我可能喜欢去,而且这也能让我在一个相当不同的环境中观察她,在那种环境里我们也许也会感到一种非程序化的自由。我们把要带的东西堆到谭普的车上--四驱驱动的车,这种车就是专为山地地形设计的,尤其适合越野旅行--9点钟左右我们出发去国家公园。这是一条惊人的路线:我们在一条满是恐怖的急转弯的路上越爬越高,身边闪过布满带状岩层的悬崖,脚下则是巨川咆哮的峡谷,时而还会看到大片的常绿植物、青苔和蕨类。我一直把双筒望远镜伸出车窗,为每个拐角处的奇景欢呼雀跃。随着我们的车开进公园,视野逐渐开阔,一片无涯的山地平原展现在眼前,这里的每个方向都有赏不尽的景色。我们在路边停下车,凝望着落基山。尽管几乎有百余英里远,那白雪覆盖、轮廓分明的山峰依然闪闪发亮、清晰可见。我问谭普,她是否能感觉到它们的庄严。“它们的确很美。庄严,我不知道。”当我追问她的时候,她说她不能完全理解这样的词语,她花了很多时间查字典试着去弄清楚它们的含义。她查过“庄严”、“神秘的”、“神圣的”和“望而生畏”这些词,但是它们似乎全是彼此之间相互定义。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31)·2010-6-22 23:19:05 本章字数:964“大山很美,”她重复道,“但是它们并没有给我一种特殊的感觉,你描述的那种感觉。”在克林斯堡生活了三年半,她说,这只是她第二次来到这里。在我看来,谭普的言语间略带一丝忧伤、一丝渴望,甚至还有点辛酸。在去公园的路上(“你看到溪流、鲜花的时候,我能感受你从它们身上汲取到的快乐,而我却感受不到这些”),在之后的周末,她也一直在谈论类似的事情。前天晚上的日落景象也很壮观(自从皮纳图博火山喷发过之后,日落总是异常美丽),然而对此她除了“美丽”之外感受不到其他了。“你从落日景象中获得那么多乐趣,”她说,“我希望我也能。我知道它很美,但是我体会不到。”她说她的父亲也常常表达类似的感慨。我想到星期五晚上我们在星空下散步的时候,谭普曾经跟我说过的话。“当我仰望星空的时候,我知道一种‘庄严的’感觉应该油然而生,但是我并没有。我很想找到这种感觉,但是我只能理性地去理解它。我想到了宇宙大爆炸理论,想到了宇宙的起源以及为何我们会在这里:它是有限的,还是会亘古不变?”“但是你是如何感受到它的壮观的?”我问道。“我从理智上理解它是壮观的。”她回答,并接着说,“我们是谁?死亡就是最后的结局吗?宇宙肯定会有重新排序的力量,可那只是一个黑洞吗?”博大恢宏的言语、博大恢宏的思想,现在再看谭普,我更为她的勇气和深刻的思想所折服。这些对于她来说仅仅是言语和概念吗?它们只是纯思想性的、纯认知性的或者纯才智性的吗,还是与真实的经历或者激情和感觉有关?现在我们接着开车,越来越高,空气也变得越来越稀薄,奔向顶峰的时候,树也变小了。公园附近有一个湖,圣水湖,我很想去里面游泳(一想到可以在异国这神秘幽静的湖中游泳我就很兴奋:我总在幻想贝加尔湖和的的喀喀湖),但是很可惜,我要赶飞机,抽不出时间来。在下山回去的路上,我们停下车想散一会儿步,赏赏草木芳菲,听听鸟啭莺鸣。谭普知道所有的植物、所有的鸟类以及这里的地质组成,即使是这样,对于它们她还是“没有特殊的感觉”。然后我们就开始了漫漫的下山路。就在公园外面的一个地方,我看到了一方巨大的、引人入胜的水潭,我请谭普停车,之后便冲动地奔向它:我要游泳,即使不能在那片湖中。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32)·2010-6-22 23:19:06 本章字数:934当谭普大叫一声“停”之后,我才暂停了我投身入水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一方水潭。我的“湖水”,刚才还静静地在我面前,现在却以惊人的速度加速运动,在冲向一座四分之一英里远的水电站坝之前已经向左移动了几码远。我本有可能失去控制,被冲到大坝上去。当我停下来乖乖地爬上车时,谭普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欣慰。后来她给一个朋友洛丽莎打电话时说她救了我的命。我们在回克林斯堡的路上聊了很多。谭普提到了一位她认识的患自闭症的作曲家(“他能记住他听到过的曲子的节奏,然后重新安排谱新曲”),而我则谈到了史蒂芬·威尔特希尔,那位自闭的艺术家。我们都对自闭的小说家、自闭的诗人、自闭的科学家和自闭的哲学家感兴趣。赫梅林研究了多年的(低功能)自闭症学者,认为他们虽然天资过人,但是仍然缺乏主观性和内在性,所以不能拥有根本的艺术创造力。克里斯托弗·吉尔伯格是自闭症最优异的临床观察家之一,他认为阿斯伯格型的自闭症患者相对来说也许拥有更多的创造力,而且他还怀疑巴尔扎克和维特根斯坦是否真的有自闭症(现在很多自闭症患者喜欢将爱因斯坦也拉入自己的队伍中来)。谭普以前说起过她的捣蛋或者淘气,说她很享受那些时光,她也很高兴能成功地伪装我,将我带进屠宰场。她喜欢偶尔违反一些小规则--“在机场时,我有时会离开队伍两英尺,这是违规举动”。但是所有这些跟“真正的坏”是完全不同的范畴。那样的举动也会带来可怕的、瞬间致命的后果。“我觉得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坏事,上帝会惩罚我,在我去机场的路上,方向盘会突然失灵。”我们开车回去的时候她说。我惊诧于她会把神的报应和方向盘失灵联系在一起。自闭症患者完全用因果和科学的观点来看待宇宙,而且缺乏真正的涉入感和意图,我一直搞不明白她是怎样把这些事情与神的判断和神的意志联系起来的。谭普是一个道德生灵。她有强烈的是非之心,比如在对待动物的态度上。法律对于她而言,显然不仅仅是这片国土的法律,而是有着更为深刻的意义:是一部神圣的宇宙的法则,违背它就会承受灾难性的后果,在自然过程中就会崩溃。“我曾经读过量子论,”她说,“去肉食加工厂的时候,我总感觉我必须要小心,因为上帝在看。量子论会发生在我身上。”正文 第一章 火星上的人类学家(33)·2010-6-22 23:19:08 本章字数:470谭普开始变得激动。“我想在你去飞机场之前搞明白这件事。”她有些急切地说。谭普告诉我,她曾经是一个圣公会教徒,但是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放弃了正统的信仰,对任何个人的神性和思想的信仰,转而赞成从科学角度来看待上帝。“我相信宇宙中存在某种终极的善的力量,不是某些个人,不是佛陀或者耶稣,而是像无序中产生的秩序那样的事物。我愿意想象即使没有个人的来世,宇宙中仍存在某种有意识的能量……大部分人能遗传基因,而我可以把思想或者我的着作流传到后世。”“这正是令我不安的原因……”正在开车的谭普突然支吾着说,然后她潸然泪下,“我读到过‘图书馆正是不朽的所在’的说法……我不想我的思想同我一起死去……我想做一些事情……我对权力或大把的钞票不感兴趣。我想留下一些什么。我想作出积极的贡献,这样我才知道我的生命是有意义的。现在我所谈论的事情正是我存在的核心。”我被她的话深深震撼。走出车门说再见的时候,我对她说:“我想拥抱你,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拥抱了她,而且(我认为)她也回拥了我。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1)·2010-6-22 23:19:09 本章字数:782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每个种族、每种文化和每个社会阶层都有图雷特综合征患者。一旦得了这种病,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早在大约2000年前,卡帕多西亚的阿勒特奥斯就记载了这种病的症状:吠叫、抽动、扮鬼脸、做奇怪的姿势、不受意识控制的咒骂和口出秽语等。但是直到1885年,一位名叫乔治·吉尔斯·德·拉·图雷特的年轻神经病学家--他是夏科的弟子,也是弗洛伊德的朋友,整合了历史上相关的记载和对自己一些病人的观察,才在临床上界定了图雷特综合征。按他的描述,该综合征最明显的症状是抽搐痉挛,此外还有对他人言语行为无意识的模仿或重复(医学上称之为“语言模仿”和“动作模仿”),无意识、强迫性的咒骂或秽语(医学上称之为秽语症)。有些病人尽管很苦恼,但是却表现出让人费解的毫不在乎的样子;有的则想让自己看起来与众不同,经常措辞诙谐,偶尔还如同做梦般产生幻想;有的则表现出极冲动、好刺激的一面,不断挑战自己的身体和社会;有的“不断探索”周围的事物,一刻也不安宁,看到什么都要冲过去闻一闻,或者突然把东西扔出去;也有的病人表现得非常刻板,强迫症状严重--总之没有哪两个病人的表现是完全一样的。每一个这种精神疾病的患者都会表现出 “两面性”-- “它”有独立的意愿、需求和局限。对图雷特综合征而言,这个“它”表现出明显的强迫行为,还有经常性的冲动。病人被这个“它”驱使着做这做那,违背本人意志而遵从“它”的意志。在这些意志的纠结中,个体产生矛盾,不断妥协,最终与“它”“沆瀣一气”。因此,“走火入魔”不仅是对图雷特综合征这样的冲动控制障碍的形象比喻,同时也是一个事实。毫无疑问,在中世纪,这种病有时完全被视为“走火入魔”。图雷特本人对这种走火入魔现象很着迷,还写过一个剧本,描写中世纪法国卢丹流行的一种有类似表现的传染病。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2)·2010-6-22 23:19:11 本章字数:778但是疾病和自我、“主体我”和“它”的关系在图雷特综合征中特别复杂,尤其是这种病在儿童早期就已表现,又伴随成长千方百计与之纠缠。图雷特综合征和自我互相影响、互相补充,最终就像老夫老妻那样水乳交融。这种关系常常具有毁灭性,但是也可以产生创造性,能使一些非同寻常有时甚至是令人吃惊的行为更迅速而自发地展现,并且使人更具备相应的能力。因而,就其强迫性而言,图雷特综合征也可以被创造性地利用。然而在图雷特综合征被界定后的一些年里,它倾向于被视为品行疾病而不是器质性病变,即人们认为这种病是恶作剧或意志薄弱的表现,需要通过培养病人的意志进行治疗。自20世纪20年代至60年代,该病又倾向于被视为精神疾病,通过心理分析或心理疗法予以治疗,但是这也被证明是无效的。到20世纪60年代早期,随着实验证明氟哌啶醇①能够显着抑制该病症,人们对这种病的看法立即转变:它被视为一种化学疾病,是神经递质和多巴胺失衡的结果。但是所有这些观点都是片面的,过于简单,都没能客观说明图雷特综合征形成的全部原因。生物论、心理论或是道德社会论都是不够的,看待这种病不仅要同时从这三种观点出发,还要从内在和存在的观点,从患者自身的角度看问题。内外兼具的描述才能涵盖一切,因而二者必须相结合。人们会想,很多职业不会导致这种抽动不止、强迫性行为、举止怪异又哗众取宠的病人,但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图雷特综合征发病率大约是千分之一,事实上社会各阶层都有这种病人,也不乏病情严重者,像作家、数学家、音乐家、演员、电台DJ、建筑工人、社会工作者、技工、运动员等。人们可能会想,有些人是绝不可能患这种病的,从事复杂精确的工作和要求沉着冷静的外科医生也许最不可能。不久之前我也这样想,但是,听起来有些荒谬,我已经认识五个患有图雷特综合征的外科医生了。①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3)·2010-6-22 23:19:12 本章字数:1068患病的医生第一次见卡尔·贝内特医生,是在波士顿召开的图雷特综合征学术大会上。他50岁左右,中等身材,棕色的胡须有点灰白,身着深色西服,显得很是庄重。但他的表现却让人大跌眼镜,因为他时而好像要冲出去,时而摸摸地板,时而又跳起来,还会不时地抽动。见他动作如此怪异但又显得如此高贵镇定,我很震惊。当我对他的职业选择表示怀疑时,他邀请我参观他位于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布兰福德的住所和工作的医院,陪他巡视病人,看他消毒后动手术的全过程。四个月过去了,已是10月初,我乘飞机飞往布兰福德,内心充满了好奇和期待。贝内特医生到机场接我,向我问候,但那是一种奇怪的问候--一个箭步伴随着抽动迎上来,欢迎的姿势带有图雷特综合征的特点。他一把夺过我的箱子,领我去取车。他走路的方式十分古怪,不时地快速跳跃--大概每十五步就要跳一下,还会突然间伸手摸地面,就好像要捡什么东西。布兰福德像一首田园诗,安然偎依着不列颠哥伦比亚东南部的落基山脉,北面是班夫(加拿大阿尔伯达省西南部的一个城镇,位于路易斯湖附近的落基山脉,是着名的冬季休假胜地和山脉)及周边山脉,南边是蒙大拿州和爱荷华州。它与世无争、物产丰富,四周山脉、冰河、湖泊环绕。贝内特本人对地理和地质学兴趣盎然,几年前还在行医期间抽了一年时间到维多利亚大学学习了这两门课程。他边开车边指认沿途的冰碛石、地层和其他构造,因而那些起初在我眼中仅仅是一处田园风景的事物变得充满了历史感和灵性,变成了无限灵动的地质风光。如此敏锐强烈地关注每一细节、如此坚持深入看问题、如此的判断和分析,都是不安分、爱质疑的图雷特综合征患者的思维特点。可以说,这正是这种病特有的强迫症、固执思维、反复说话和喜触摸倾向的表现。确实,不论何时,只要贝内特的注意力和兴趣被干扰,他就会立即表现出抽动和重复动作,特别是强迫性地捋胡子和扶眼镜。他的胡子一直都很平整并且被修成对称形状,|福哇小說@下載站|眼镜也非得是戴正的。他会用不断抽动着的手指扶眼镜,直到不管是从哪个方向看眼镜都戴在脸的中心为止。偶尔他的右胳膊会猛伸出去;两个食指会强迫性地摸挡风玻璃(按他的说法“就连摸的动作也要是对称的”);方向盘转动时膝盖会突然挪动(“方向盘转动时我一定得重新保持膝盖对称,膝盖必须得精确地放在中央”);还会突然以一种完全不像自己的音调发出尖叫声,听起来像在说“嗨,帕蒂”、“嗨”,在一些情况下还像是“丑陋”这个词的发音(我后来得知帕蒂是他的一个前女友,如今她的名字以一种抽搐的方式被铭记在心)。①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4)·2010-6-22 23:19:14 本章字数:863直到我们到镇上,因为红灯被迫暂时停住,他的全部症状才显示出来。红绿灯没有让贝内特生气,因为我们一点儿也不赶时间,但是这打断了行车,打乱了他运动的节奏和快速流畅的动作,这足以影响人大脑的活动了,这种转变非常突然:前一分钟动作还如此流畅,后一分钟一切都被破坏了,周围充满嘈杂和喧闹(这才让他显露病症)。其实,当贝内特流畅驾驶时,你不会觉得他正在压抑图雷特综合征,只是因为他大脑思维的活动方式与别人完全不同。几分钟之后我们到了他家,那是一所迷人而有特色的房子,带有一座野趣十足的花园。房子坐落在山上,能够俯瞰整个城镇。贝内特的狗长得很像狼,有一双奇怪的苍白的眼睛。在我们的车驶进来时,它们吠叫着,边摇尾巴边跳跃着朝我们奔过来。我们下车时,贝内特喊道:“嗨,狗狗们!” 音调就像他说“嗨,帕蒂”那样高而急促,但是听着很古怪,像什么东西碎了一般。他拍拍它们的头--那是一种抽搐性的拍打,每只狗都被拍了五下,动作一丝不苟,猛烈而整齐。贝内特说:“它们都是大型犬,血统一半来自爱斯基摩犬,一半来自阿拉斯加雪橇犬。我买了两只,这样它们可以互相做伴,能一起玩,一起睡觉,一起打猎--可以一起做任何事。”我暗想,除此之外还可以一起被他抚摸。他之所以买两条狗难道也部分缘于其追求对称的强迫性行为吗?听到狗叫,他的两个儿子也跑了出来,他们大约十三四岁,长得很帅气。我突然想,贝内特可能会用图雷特式的语调喊“嗨,孩子们”,然后也整齐地轻拍他们的头,但他没有,而是逐个向我介绍两个儿子--马克和戴维。随后我们走进房子,他向我介绍了他的妻子海伦,她正忙着为大家准备下午茶。我们坐在桌边时,贝内特不停地因为想要不自觉地摸头顶上方的玻璃灯罩而分心。他用两根食指的指甲轻敲玻璃,发出一种尖锐的、音乐般的“咔嗒”声,听上去短促而整齐。一会儿工夫,他已经是第三次强迫性地抽动和敲出“咔嗒”声了,并且似乎无法停止。他非得这样吗?他非得坐在那儿吗?我问:“如果够不到灯罩,你还会敲打它吗?”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5)·2010-6-22 23:19:15 本章字数:893他说:“不会。这完全取决于我坐在哪儿,完全取决于周围环境。例如,现在坐在这儿,我就没有去摸那边砖墙的冲动,但如果能摸得到,我可能就会摸上百次。”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那面墙,由于他的触摸和猛戳,墙已经像月球表面一样凹凸不平。墙后面是冰箱门,也是坑坑洼洼、破损不堪,就像受过陨石或发射物撞击。“是的,”贝内特顺着我的视线看去,说,“我突然激怒时就会扔东西,熨斗、面棍、平底锅……什么都扔。”我默不作声,琢磨着他的话。他的话让我认识到了他忧郁而暴力的另一面,这与此时坐在我面前的和善安静的男人似乎完全不是一回事。①我问:“既然灯干扰了你,你为什么坐得离它那么近?”他说:“当然,灯是干扰了我,但它也激发了我,我喜欢那种咔嗒声。不过灯确实让我极严重地分心。我在饭厅不能学习,不得不回书房,这样就摸不到它了。”图雷特综合征患者的个人空间意识和自我意识异于常人,这两种意识都与别的事物和人相联系。我认识很多这样的病人,他们总是无法忍受安安静静坐在饭店里而不去触摸远处的人,他们总想不由自主地抽动着奔向别人。如果对方就在他身后,那么这种不自觉的力量会更大。因此,很多患者更喜欢角落,这样既和他人相安无事,也没有人在自己身后。②有时驾车也会出现类似问题。驾车时,他们可能会感到其他车离得太近或正在逼近,甚至感到它们突然朝自己逼近--其实在常人看来车距很正常。但违反常理的是,他们不但不躲闪,反而会被别的车吸引过去,逐渐向其靠近--不过他们能够意识到这一点,而且反应也很快,因此通常能够避免车祸的发生(这种幻想和冲动源于个人对空间位置感觉的异常,偶尔见于帕金森病患者身上)。贝内特的另一症状是慢慢地、几乎是不自觉地点着脚在地板上画圈,这与那种突然产生的冲动或强迫性触摸截然不同。我问他时,他说:“对我来说,这好像是本能,就像狗要标识出自己的地盘,我觉得我骨子里也是如此。我想这种行为是原始的、未有人类之前就存在的。可能我们大家都有,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但是患有图雷特综合征的病人却表现出了这些原始的行为。”①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6)·2010-6-22 23:19:17 本章字数:914有时贝内特称图雷特综合征为“抑制解除疾病”。他说他们的一些念头并非不同寻常,人人都可能产生过,但是被常规禁止。但对他来说这种念头挥之不去,经常突然就强迫性地爆发了,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也非他所愿。贝内特说,天气晴好时他想出去在太阳下晒成古铜色,这种想法也已根深蒂固了,当他在医院诊治病人时会突然不由自主地说出来。“护士说‘琼斯先生肚子疼’,我却会看着窗外说‘古铜色的光,古铜色的光’,一个早上会说上五百遍。病房里的人一定听见了--他们不可能听不见,但我猜他们没在意这个或者觉得没关系。”有时图雷特综合征症状表现为强迫性思维和焦虑。“如果我担心什么事,”我们坐在桌旁时贝内特告诉我,“比如,我听到一个关于孩子受伤的故事,就会走过去敲着墙说,‘我希望这别发生在我孩子身上’。”几天后我亲眼目睹了这种情况。电视新闻报道了一名失踪儿童,这让贝内特沮丧而又焦虑。他立即开始扶眼镜(上下左右,上下左右……),怒气冲冲地调整、再调整。他发出像猫头鹰那样的“咕咕”声,低声喃喃自语:“戴维,戴维,他还好吗?”然后冲出房间去确认这一点。这一过程中我看到了他高度的焦虑和过度的关心,提起任何失踪或受伤儿童他都会立即警觉,并马上联想到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身上,然后就疑神疑鬼,要立即去确认。恋上多音节喝完茶,我和贝内特出去散步,路过一处小果园,果园长着很多苹果,诱人的果实挂满枝头。我们一路上山,到高处俯瞰全镇,温和的爱斯基摩犬围绕着我们欢呼雀跃。我们一边走,他一边告诉我生活中的一些事。他不知道家里有没有人得过图雷特综合征,因为他是个养子。大概7岁时他就发病了。“我从小在多伦多长大,戴着眼镜,套着牙箍,还不时抽动。这真是致命打击。所以我刻意和别人保持距离,总是独来独往。我会独自走很远的路。和马克截然相反,从来没有朋友打电话给我。”这种独来独往的生活使他变得更加坚韧,让他产生独立感和自我满足感。他心灵手巧,喜欢探索自然事物的结构,比如岩石如何形成,植物如何生长,动物如何移动,肌肉是怎样保持平衡又是怎样撕裂的,身体是如何组合在一起的等等。他很早就决定要成为一名外科医生。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7)·2010-6-22 23:19:18 本章字数:950他说,他是自然而然学解剖学的,不过在医学院过得很艰难。这不仅仅因为他越来越显着的抽动和触摸症状,还因为一些奇怪的习惯大大妨碍了阅读行为。“每一行我都得读很多遍,”贝内特说,“我不得不把每一段话都排成一行,使视野中上下左右都很对称。”不仅每段有时甚至每行都要重排,他还苦恼于自己不断要求音节单词平衡、标点符号对称,不断核对某个字母出现的频率,不断对着自己重复单词、词组或每一行文字。① 这些都使轻松流畅的阅读变成了奢求。这些问题现在仍然困扰着他,让他不能快速浏览抓住要点,也不能享受美妙的文章、故事和诗歌,但这也逼着他去读关于帕金森症的书籍,将医学课本烂熟于心。医学院毕业后,他对遥远的地方特别是北极的浓厚兴趣得到了尽情的释放(他去了很多地方):他在北极西部地区、育空河一带做一名全科大夫,还在环北极洲的破冰船上工作。他有一种天赋,能与一起共事的爱斯基摩人亲密相处,也成了极地医学方面的专家。1968年结婚时他28岁,和妻子周游世界并实现了少年时代登上乞力马扎罗山的愿望。过去的17年,他在加拿大西部一个个彼此分离的小社区行医。开始的12年是在一个小镇做全科大夫,然后,在5年前,他越来越希望门前能够有山、有村庄、有湖,于是他搬来了布兰福德。“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我从未想过要离开这儿。”他说。他告诉我,布兰福德给他的感觉恰如其分:这儿的人热情但不过于亲密,彼此保持一定距离,有一种天生的教养和端庄。学校很不错,有社区大学、戏院和书店(海伦就开着一家书店)。这个地方的人仍然对户外和原野有强烈的喜爱,人们经常外出捕鱼打猎。贝内特则更喜欢徒步旅行、爬山和越野滑雪。贝内特刚来布兰福德的时候,觉得自己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质疑。“一个不时抽动的外科医生!谁需要他?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起初没有病人前来诊治,他也不知道是否能在这儿站住脚,但他逐渐赢得了镇上人的好感和尊重,接诊开始多了起来。起初害怕他、不信任他的同事们也都慢慢相信并接纳了他,并且使他完全融入了医生的圈子。我们回家[更多更新请关注福哇txt小说下载站 www.fval.cn]时天色已晚,布兰福德镇上已经是灯光璀璨。最后贝内特说道:“明天来医院吧。我们7点半开会,然后我会巡诊病人。周五我有手术,你可以消毒后在旁边看我做手术。”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8)·2010-6-22 23:19:20 本章字数:893那晚我在贝内特家的地下室睡得很熟,但是早上很早就被隔壁游戏室里一阵奇怪的呼呼声吵醒了。半睡半醒的我透过游戏室门上半透明的玻璃嵌板似乎看到了机车运行--一个巨大的呼呼作响的轮子不停地转,喷着烟雾,偶尔房间还有像猫头鹰般的声音发出。我迷惑地推开门,偷偷走了进去,只见贝内特上身赤裸,一边平静地吸烟斗,一边卖力地踩一辆运动自行车的踏板,面前有一本病理学书。我注意到书摊开在纤维神经瘤那一章。这就是他每天早上一成不变的安排--蹬半小时自行车,抽着他最爱的烟斗,面前摊开一本与今天工作有关的病理学或外科手术方面的书。烟斗和有节奏的运动能使他情绪平静,他没有抽动,也没有强迫行为,最多就是发出像猫头鹰似的声音(他似乎正在想象自己是大草原上的火车)。阅读使他平静下来,不再出现经常产生的强迫行为和观念了。但只要有节奏的蹬车停下来,抽动和强迫行为就会马上卷土重来。他不断戳自己平整的肚子,还念念有词,“胖子、胖子、胖子……胖子、胖子、胖子……胖子、胖子、胖子”,然后会让人费解地说:“太胖了,太胖了,四分之一的大奶子。”(有时候他也会省掉“大奶子”不说。)我问:“这是什么意思?”他说:“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丑陋(Hideous)’这个词是怎么跑到我脑子里来的。两年前的一天,这个词突然就蹦到我脑中了。早晚有一天它会消失,另一个词会取而代之。我说它说得太多的时候,就会把它说成‘gideous’。我也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吸引我的常常只是读音。任何奇怪的发音和名字都可能在我嘴里自动重复,我是不自觉地、被动地念这些单词。一连两三个月我都会念叨同一个词,然后某天早上,这个词走了,另一个词又来了。”知道贝内特喜好奇怪的单词和发音后,他的两个儿子一直很留意这类奇怪的名字--那些是说英语的人听起来会觉得奇怪的名字,其中大部分都是外国人名。他们通过论文、书籍、广播、电视搜集,当发现一个“有趣的”名字时,就会写进其保存的一份名单中。谈起这份名单,贝内特说:“这是这个家里最珍贵的东西。”他称里面每个字都如同“糖果般的心灵”。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9)·2010-6-22 23:19:21 本章字数:896名单是6年前开始搜集的,最初的名字叫做“奥金加·奥廷加”,这个词押韵法特别,也曾让贝内特自动重复过。现在这份名单已包含了200多个名字。其中,有22个是属于“当下的”,即容易在目前的任何时候被想起,并在内心不断重复、品味再三。22个人名中,“斯雷维克·J. 赫克”这个名字是最早被记录下的--那是海伦就读的萨斯喀彻温大学的一名产业关系专业教授的名字。1974年贝内特就开始自动重复这个名字了,一直到现在,过去的17年中没有要停止的迹象。而大部分词都只是持续几个月。有些名字如鲍里斯·布朗克,弗洛伊德·弗雷克,莫里斯·古克,路波尔·J. 新克,都是“来势汹汹”但“去也匆匆”。这些能够自动重复的名字,如伊尔波顿·A.梯图,班巴鲁·迈多,都具有美妙动听、多音节押韵的特点。“语言模仿”使发音僵化、积重难返,它将“异物”性或“回声”性的刺激保存在大脑中,就像移植进去一样,使之保持一种与别的刺激不相容的存在方式。正如贝内特所言,仅仅是单词的发音和节奏移植进了他的大脑,而这些词的由来、意义和相关词汇都与他无关(这与他将人名也以抽搐的方式铭记很相似)。“和数字强迫症类似,我现在做任何事都要按三步或五步的步骤,但是就在几个月前还是按四步或七步做呢。然后一天早上我醒了,四步/七步的要求不再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三步/五步原则。就好像一个循环启动了,另一个关闭了,但这似乎与我无关。”贝内特说。总是那些稀奇古怪、不同寻常或滑稽有趣的东西吸引图雷特综合征患者的耳朵和眼睛,并激发他们将其细化,进而模仿。①米格和芬多1902年的自传对此有很好的表述:我一直都感到自己偏好模仿。任何人稀奇的姿势或奇特的态度都是个信号,指引我立即尝试着去重复它,现在依然如此。同样,无论是词、短语、发音还是语调,我都会很快将其独特的地方模仿出来。我13岁的时候看到过一个人,用眼睛和嘴巴做出滑稽的鬼脸,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没停止过做同一动作,直到我能准确无误地模仿。一连几个月我都不由自主地不断重复那个老人的鬼脸。不久我就出现了抽动症状。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10)·2010-6-22 23:19:22 本章字数:11677点25分我们驾车进了城。虽然只需5分钟就能到医院,但我们到那儿用时远多于平常,因为贝内特不经意间“远近闻名”了--几个礼拜之前他被一家杂志社采访过,文章刚刚登出来。每个人都嬉笑着嘲弄他,贝内特有点尴尬,但他对此并不生气:“我再也不会被人遗忘了,我将成为风云人物。”在医院公共休息室,显然贝内特和同事相处很自在。让人惊讶的是,他可以毫不拘束地对同事们做一些图雷特综合征常有的小动作,比如用手指轻轻触摸或敲打他们,还有两次他和别人坐在沙发上,他突然扭过身,用脚指头轻叩同事的肩膀--这种行为我在其他患者身上也见过。初次见面时,贝内特对他的病讳莫如深,隐瞒或淡化了他的病情,直到和这些人熟悉了,他才不再避讳,无所顾忌。他告诉我他刚开始在医院工作时,会查看四周,确定没人看到他时才会在走廊里蹦跳,而现在他要是这么跳,没有人会多看一眼。病人医生在公共休息室的谈话就像其他任何医院中常见的景象:医生们在一起谈自己遇到的不寻常的病例。贝内特半蜷着身子躺在地板上,一只脚翘向空中,向我描绘一个不寻常的纤维神经瘤病人--一个最近他做过手术的年轻男人。他反常的行为和正常的谈话形成鲜明对比。整个场景有点怪异,但是显然大家已经司空见惯了,因而没有人大惊小怪,这再也引不起大家一点点注意了。但是外人看了肯定会惊讶不已。喝了咖啡、吃了松饼后,我们去外科门诊部,那儿有6个病人在等贝内特诊治。第一位是班夫来的导游,穿着格子衬衫、紧身牛仔裤,戴着牛仔帽,打扮很西部。他骑马时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得了巨型胰腺假囊肿。贝内特询问他的病情,这个人说肿块正在变小。他轻轻地对其腹部隆起的肿块进行了触诊,然后去察看了一下放射科医生拍的片子,片子也表明肿块在变小。他回来安慰病人:“肿块在变小。因为它情况很好,正在自己收缩,所以你完全不用手术了。你可以回去骑马了。一个月以后再回来复诊。”这个导游很开心,踏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后来我和放射科医生谈过话,那个医生说:“贝内特不仅是个医病高手,还是我见过的最有同情心的外科大夫。”下一个病人是个壮实的女人,她臀部长了个胎记瘤,需要一定程度的切除。贝内特戴上了消过毒的手套,但无菌区的限制似乎激发了他的病:他已经消过毒的戴着手套的右手会突然伸向左胳膊没戴手套、也没清洗过的有点脏的部分。病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我在想她究竟怎么看待贝内特古怪的抽搐和手突然的抖动呢?她本应该很震惊,但她没有,也许她的家庭医生已经让她做好思想准备了,他一定对她说:“你需要一个小手术,我推荐贝内特医生,他是个很棒的外科大夫。我还得告诉你他有时会做一些奇怪的举动或发出奇怪的声音,因为他得了一种叫图雷特综合征的病。但是别担心,这没有关系,不会影响他的手术。”正文 第二章 外科医生的完美生活(11)·2010-6-22 23:19:24 本章字数:1076现在,“准备活动”结束了,贝内特开始认真工作了。他先用消过毒的碘酒擦拭患者臀部,然后为其局部麻醉,在这过程中双手操作相当稳当。但是动作的节奏一被打断片刻,他就会再要些局部麻醉剂,护士就会拿出小瓶为他把注射器填满,这期间他就又会产生抽动,想要触摸什么似的。护士对之泰然自若,她以前就见过贝内特这样,也知道他不会真的乱摸而把手套弄脏。之后,他双手稳稳地在肿瘤上距离每边都是一英寸的地方切了一个椭圆形的切口,然后在40秒之内就把它拿掉了,清理出一大堆巴西坚果状的脂肪和外皮。然后,他告诉大家“切掉了”,接着,他又非常迅速而灵活地缝合伤口,并在每一针尼龙线的针脚处都打上五个匀称的结。病人扭过身子看着他缝合伤口,打趣道:“你在家包揽了所有的针线活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