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蒲伯的《隐居颂》：Happy the man whose wish and care,A few paternal acres bound.Content to breathe his native air,In his own ground.Whose herds with milk, whose fields with bread,Whose flocks supply him with attire,Whose trees in summer yield him shade,In winter fire…（他是那样欢乐欣喜，只企求数公顷祖传土地。他心满意足地呼吸故乡的空气，——在他自己拥有的田园里。牲畜供他牛奶，土地赐他面包，羊群啊给了他衣袍。树木在夏天送来阴凉，到冬日又使他不愁柴草……）这又类似于陶渊明、王维、孟浩然的田园诗和郭小川、闻捷、流沙河等当代乡村抒情诗人的情韵了。 不知不觉中，一个学期过去了。郭晖不仅尽情地领略了英语诗歌的美妙，而且口语水平也大大提高了。以前叽里咕噜的鸟语，现在在她的听觉里竟有了音乐的律动和流水的感觉。读起这些美妙的诗句，她的心里就会悠悠地呈现出一幅幅深远的画面，悄悄地涌上一股股微妙的情愫，她的意识和思维渐渐地融入英语世界中了…… 她坐在轮椅里，不能动弹，但她的心在动，她的心壁上似乎长出了一对轻盈的翅膀，在翩翩地飞。那豆芽一般的英语字母，像一窝窝小蜜蜂，在她的脑子里飞舞着、盘旋着，悄悄地筑巢，又孵化出一群群的蜂儿，密密麻麻的，“嗡嗡”地唱着永不疲惫的歌儿。又宛若被春风吹起的漫天的种子，在天空中飘舞着，飘舞着，而后又悄悄地栖落在润湿的心田上的角角落落，萌生出一片片郁郁葱葱的奇卉异草…… “Winter has come, Then is Spring far away？（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她在睡梦中吟哦着，她说梦话也用英语了……18，第一次考试 ●父母交替着把她背上了四楼，背进了考场。与她一起进入考场的，除了轮椅，还有一块特殊的搓衣板。 ●这个苦命的女人，已经多少年没有笑容了，今天却突然有了开玩笑的念头。 ●连家属院里的那一株最年长的老椿树也闻到了，郭家饭菜格外香！自学考试是单科结业，每次可以自由选择一门或几门单科进行考试，待全部单科结业后，才能颁发毕业证。 1991年初夏，郭晖要参加第一次结业考试了。母亲看她学得吃力，就劝她只报考一门：“报的考试科目多了，考不过去，容易打击自信心，不如只报一门，集中精力，一次考过。” “这要考到哪年哪月啊。”她没有听母亲的话，一下子报考了《英语语法》、《英美概况》和《英语综合技能》三门。 她知道，每次上课太麻烦，考试更麻烦，她不想过多地麻烦父母。 4月27日，考试的日子终于来到了。地点是在市内的一所中学里，离她家足有六七公里。 这是她十年来第一次进考场。 考试的过程真是太复杂了。 父母自然要全程陪同。由于路程远，无法乘坐公交车，更无法乘坐出租车，他们一大早就推着轮椅步行出发了。走到考点后，寻找考场，在四楼，这样，父母还要交替着把她背上去。国家正规考试都是单人单桌，她无法就坐，怎么办？又要把轮椅抬上来。 麻烦还远不止这些，轮椅上如何答题呢？考试之前，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大学土木工程系毕业的父亲曾想过不少办法，但都不成功，轮椅上地方窄小，无法固定木板，极易滑落。后来他突然发现在一旁洗衣的妻子使用的搓衣板，竟然不大不小，不宽不窄，且有鱼鳞状的波纹，翻转过来，横放在轮椅的铁架上，正好起到固定作用，恰是一张最稳固的课桌。 这真是天下绝无仅有的“考桌”啊。 当她坐着轮椅，带着这张天下绝无仅有的“考桌”被推进考场时，自然引起了所有考生的惊奇。 更惊奇的是三位监考的老师，考试都是在考桌上进行的，而这个考生只能以轮椅为桌，这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也是考试纪律所不能允许的。怎么办？监考人员火速层层汇报。直到考前五分钟，上面的批复才下达：情况特殊，允许参考。还有一个更麻烦的问题，那就是她在考试中上厕所的问题。由于考前的紧张劳累，这几天她又感冒发烧了，并引发了严重的泌尿系统感染。平时每堂课四十五分钟，还常常小便失禁，尿湿裤子。现在，连考三场，每场用时两个半小时，更是要早做准备了。 考试中间是绝不能上厕所的。考试之前半小时开始戒严，学校大门紧闭，外人禁入，考试后又要耽误一段时间。如果这样，郭晖要独自在考场里停留三个多小时，长时间浸泡在尿湿中，病情会更加严重。 最好的办法就是妈妈能留在考区内，把女儿的坐便椅放在厕所后，拿着换穿的内衣在一旁等候。考试之前，帮女儿去一趟厕所，清除干净，提前垫上尿布，等考试结束后，再马上背进厕所，更换内衣。 但国家自学考试纪律是十分严格的，考区内绝不允许其他人出入。开始，监考老师不让妈妈停留。妈妈再三讲明情况，考点主任再次紧急研究，这才破例满足了她的请求，安排她坐在考务人员的办公室里。 果然，考到中途，她再次小便失禁，尿湿了裤子。 没有办法，她坚持着，忍受着，直忍到铃声响起。当别的考生们轻轻松松地走出考场时，母亲紧紧张张地跑进去，一肩背起女儿，到厕所换裤子去了。 连考三场，场场如此。 ▲郭晖一直使用这种课桌椅（照片配文） 考试成绩终于出来了。 那一天，母亲在自考办大院的成绩公布榜上，再一次见到了女儿的名字。大大出乎她意料的是，由于本次考题偏难，与女儿同班的同学大都连一门也没有及格，只有她三门全部考过，分别为《英语语法》70分、《英美概况》67分，《英语综合技能》67分，且各门功课都名列第一。 妈妈驾驶着春风回到了家。 “妈妈，我的分数出来了吗？”郭晖正趴在床上看书，看见妈妈回来，就急切地抬头问道。 “一门也没过。”妈妈紧紧捂住满心的喜悦，故意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说。这个苦命的女人，她已经多少年没有笑容了，今天第一次突然有了开玩笑的心情和念头。 看着母亲的神态，女儿纳闷了：“不可能吧。”“就是没有考过去嘛，你一个残疾人，走路比不过健全人，学习能赛得过健全人吗？”“可是我感觉能考60分啊。”她疑惑地呢喃着。“那是你自我感觉良好。”妈妈继续故作镇静地逗趣着。 “哇”地一声，女儿猛地大哭起来，泪流满脸。 妈妈大惊失色，她本想再与女儿盘旋几句，开开心，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马上抱住女儿，也呜呜地大哭起来：“晖晖，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好，妈妈太高兴了，你全考过了，全考过了，都是第一名……” 母女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泪流滂沱。 不用说，那一天对于她全家来说，是十多年来第一个喜庆的节日。 父母慷慨地预支出一个月的菜金，欢欢喜喜地到菜市上采购，回来后边流泪，边炒菜，泪水滴进油锅里，“噼噼啪啪”地响成了过年时喜庆的鞭炮。 那真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一桌晚餐啊。有南方老家的田螺、螃蟹、黄鳝，还有她最爱吃的北方菜——辣椒炒莴苣…… 今夜晚餐谁家好，郭家饭菜格外香！连家属院里那一株最年长的老椿树也闻到了。 1992年10月，郭晖通过了九门功课的全部考试，在全班第一个获得了大专文凭。而大部分的健全人，直到一两年后，才陆陆续续地拿到这张沉甸甸的证书。 机会啊，相对于人生来说，就像一辆敞开车门的公共汽车从身边走过。大部分健全人没经意，错过了，而她一个重度残疾人，却艰难地爬了上去……哦，我们健全人，身在幸福和幸运中，却不自知，却不自惜，任意地挥霍着阳光，挥霍着青春，挥霍着机会，任时间就这样白白流过…… 人们啊，为什么不珍惜呢？19，郭老师 ●琴声是草绿色的，是杏黄色的，哗哗啦啦洒满了小屋和小院，落在墙角里，落在树叶上，落在月光中…… ●小孩子们围坐在两张圆桌旁，瞪着圆圆的小眼，张着圆圆的小嘴，像一只只嗷嗷待哺的小乳鸭。 ●重庆大学的一个研究生，岁数比她大，却口口声声称她“郭老师”。1992年9月，秋风涂黄的季节，父亲为她买了一把秦琴。 要知道，父母年轻的时候，都是音乐爱好者呢。故乡的小河，是他们的横琴，故乡的毛竹，是他们的竖笛。记得当初四处租房搬家时，母亲专门用绿条绒布缝制了两个精致的小袋，把父亲的二胡和笛子装进去，让小郭晖专门看管。清闲的时候，父亲打开小袋，取出乐器，于是，整个小屋里便飘满了一缕缕杨花柳絮般的乐曲，墙壁上便开满了一朵朵五彩缤纷的小花。可是自从她瘫痪以后，这些乐器们都一下子喑哑了，父母身上的音乐细胞也都在一夜之间全部霉烂了。 现在，当生活重现曙光的时候，那些埋葬已久的音乐种子终于又开始在心底蠕动了。学习累了的时候，她就坐在床上轻轻地弹琴，欢快、舒缓的乐曲像阳光一样霎时间照亮了整个房间，鹅黄色、草绿色的音符在空气里舒舒畅畅地飘浮着、聚散着……落在墙角里，落在树叶上，落在月光中，又像春风中一群群翩翩舞蹈的花蝴蝶，在小屋和小院里来回地盘旋…… 有时候，她也拿出彩色画笔，开始画画，画天，画地，画山，画山上的云彩，画云彩里的神仙。她画得很细心，很传神，她本来就是一位出生在南方的慧心少女呢。 她还写诗，参加市里的诗人笔会，在笔会上朗读自己的诗作…… 学校图书馆的后面有一个“英语角”，晚上或课余时间，校内外爱好英语的人们就聚集到这里，用英语交谈，用英语交友。最红火的时候，能有二三百人。 一天晚上，郭晖无意间走进了这个热烈的角落，她被这里欢快的气氛感染了，也情不自禁地用英语与大家交流起来。 忽然，她发现大家的眼睛都盯住了她。 她的脸一下子热辣辣的：“我的英语说得很蹩脚吗？” “不，老师，您说的太好了。” “您是新来的英语老师吧！” “您是从北京外国语学院毕业的吧，地地道道的美式英语。” 她的脸更热了。 从此之后，她成了英语角的核心。只要她一出现，大家都围住她，与她对话。虽然她再三声明自己没上过大学，只是学校的家属，但大家还是热情地称她为“郭老师”。 来英语角的还有不少中老年教师，他们是来为家里的孩子物色家教的。当他们发现郭晖后，就一致劝说她办一个英语辅导班，给他们的孩子当老师。 家长们不看文凭，更不嫌她残疾，大家争先恐后地来帮她推轮椅，一群人前呼后拥地把“郭老师”送回了家。 郭老师！她凭自己的实力被大家认可了。 她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父母帮她找了十多个小凳子和小桌子，邯山区残联理事长董江和副理事长杨丽萍都是女同志，听说这件事后，很同情，很感兴趣，也十分支持，送来了书、录音机和一块小黑板。 一个简易的家庭小课堂就这样成立了。 父亲做了一个可以自由移动的支架，把小黑板放进去。这样，她坐在轮椅上，就可以用粉笔写字了。小孩子们围坐在家里那张圆圆的饭桌旁，瞪着圆圆的小眼，张着圆圆的小嘴，像一只只嗷嗷待哺的小乳鸭，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一个个甜美的英语字母。 送来的孩子，大都只有七八岁，郭晖一边哄他们玩，一边教他们学英语。 孩子们太小了，肚子疼的、流鼻血的、尿湿裤子的，什么都有。她自己是残疾人，还要照顾这些孩子们。 但她心里高兴啊，她能像正常人那样，为别人做事了，她再不是一个只会拖累父母的人了，她再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了，她有自己的社会角色了。她选教的课本是《剑桥英语》、《蹦蹦跳跳学英语》等。她家住在一楼，有一个小院，她的小课堂就随着天气的阴晴冷暖来回移动。晴暖的日子，融融的阳光照着透明的她和透明的孩子们，笑声是透明的，英语也是透明的。阴天的时候，雨线一条条地挂在窗户上，细白白的，似琴弦，叮叮咚咚地弹拨着，孩子们跟着她大声地朗读，一个个蹦蹦跳跳的英语字母，像一滴滴细润的雨珠，欢欢笑笑地跳入了孩子们的眼里、嘴里和心里……孩子们给她带了无限的欢乐，她不好意思收费，但家长不同意啊。最后，每小时就只是象征性地收取3元钱。 第一个月，她挣了125元，交给了母亲。 这是她今生凭本事挣下的第一笔薪酬啊。 她是残疾人，她也能养活自己了。 ▲郭晖和她辅导的学生们（照片配文） 孩子们纷纷向她家涌来，她的家简直成了幼儿园。平时下午和晚上开课，星期六和星期日最忙碌，从早上八点开始，两小时一班，一直到晚上十点才结束，最高峰时每天达百人之多。 家长们选择郭晖，一方面是因为她教课生动有趣，几堂课就把贪玩的孩子们吸引住了。另一方面就是要让这些娇气的独生子女们看一看、学一学郭阿姨那种自强不息的精神和坚忍不拔的毅力。 她的名气越来越大，各个层次的好学者都来了。 刚开始是小孩子，后来是小学生、初中生、高中生，很快，连大学生、研究生也来了。 市内某单位40岁的陈先生，要评高级职称，连续两年被英语绊住了，也来找“郭老师”求学。几个月后，老陈顺利地过关了。 最有趣的是，重庆大学的一个研究生，回邯郸过暑假时，也报名来跟她学口语。岁数比她还大一岁，却口口声声地称她为“郭老师”。 “你不要这样称呼嘛，咱们是相互学习。”郭晖不好意思地说。 “你就是老师呀。” “我是自学专科，你可是硕士研究生啊。” “能者为师，我看你的英语水平比硕士生还高，将来你可以考上博士的。” “你别逗我开心了。” “我的话是真的。” “大学可是不招收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人的。” “现在国家越来越开放，越来越人性化，许多政策是要修改的，你肯定会等到这一天的，用不了太长时间。” 真的吗？ 郭晖笑了笑，又叹息着摇了摇头……20，大海的呼唤 ●她不怪现实，只怪自己太不了解现实了。 ●那一片瑰丽的大海在猛烈地吸引着她，而她还只是一个在海边刚刚拾到几片贝壳的小女孩儿呢。 ●词典并没有烂掉，而是化成了一幅幅立体的明晰的张贴画，挂在了她的心壁上。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次冷遇。 虽然学生们都承认她，但那毕竟只是一个家庭课堂，她多么希望能堂堂正正地做一名正式教师啊。附近有一所中学，我能不能去申请呢？于是，一天下午，她鼓足勇气，摇着轮椅，怯怯地驶进了校长的办公室。 校长先是吓了一跳，而后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她，连通常的官腔也没有。 拒绝的理由有二，一是因为瘫痪，行动不便；二是学校所需教师必须具备大学本科以上学历。 她太不了解外面的社会了。现在的社会，文凭是求职的通行证，仅有足够的能力，没有相应的文凭，十有八九是行不通的。 她不怪现实，只怪自己太不了解现实了。 她失望了，怏怏地回到了家…… 那一片瑰丽的大海在猛烈地吸引着她，而她还只是一个在大海边刚刚拾到几片贝壳的小女孩呢。 既然自学考试是最好的出路，给自己带了生机和希望，那就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吧。 现在回想起来，如果那所学校接收了当初的郭晖，也许就没有今天的郭晖。所以，人生的每一次挫折其实也都是一次绝好的机会，关键是不要放弃，不要埋怨，要学会正视，要学会坚持。坚持下去，就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这才是真实的人生。 要学会利用挫折，把每一次挫折转化为一个支点，一个跳板。 其实，每一个成功人士的成功之路，不都是从挫折中走出来的吗？逆境对他们的帮助要远远大于顺境，挫折和逆境往往能把你引渡到一个连你自己也想象不到的更高境界。 当初苦恼的郭晖未必能从哲学意义上去理解这个辩证关系，她仅仅是沿着一种惯性、向着一种诱惑，倔强地走下去了，向着大海的方向走下去了…… 1995年6月，母亲再次到邯郸市自学考试办公室报名，帮助她报考了申请学士学位的英语本科自学考试。 她选中的专业是英国文学。 本科考试需要第二外语，她选择的是日语。 专业课共十一门，这不是她担心的。她最担心的是日语，因为在这之前从未接触过。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下来，实在太难了。 最主要的是，没有培训班，也没有老师。 当初英语不也是全靠自学攻下来的吗？既然这样，日语又有什么难的呢？ 于是，她自己摇动轮椅，跑遍了市内的几家外文书店，买来了全套的磁带、课本和词典。这些都是自己的老师啊，而且是最守时、最耐心、最不知疲倦的老师，是可以日日夜夜陪伴她、教导她的老师。凌晨一点钟了，忽然碰到几只陌生的拦路虎，熟睡的词典老师马上睁开眼睛，细细地向她讲解；吃饭的时候，猛然想到有几个句子不会读，立即打开录音机，磁带清清嗓子，张开嘴，开始给她领读了…… 听、说、读、写是学习外语的四大手段，不少同学重视的只是浅层面的，而在她，全部是实实在在的深刻的行动。 即使在休息的时候，她也打开录音机，插上耳机，听日语。录音机累得吁吁喘喘了，磁带的噪音都沙哑了，仍是听。有时，睡着了，妈妈要拔下耳机，她不让：“这叫熏陶，要的就是这种语言环境。” 有好多次，妈妈听她在厕所里大声地说话，厕所里没有别人啊，也没有电话啊，她在和谁说话呢？喔，原来她是在大声地自言自语，她在给自己说，说给日语听。声音也能帮助记忆，学外语就要大胆地说出口，朗读与默读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她把声音化的日语深深地刻在了大脑硬盘里。 平时，除了看日语课本外，她还试着阅读日语报纸和有关资料，遇到生词，就查词典，反反复复，把一本《日汉词典》全翻烂了。翻烂的词典并没有烂掉，而是化成了一幅幅立体的明晰的张贴画，挂在了她的心壁上。 过去的痛苦，都已经化成了身后之物，犹如夜行时路过的电线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远了…… 她摇着轮椅，吃力地走进了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刚开始，满目生疏，渐渐地，她走进了一块宽阔无边的青青的牧场，她听到了溪水潺潺的声音，看到了白云般飘移的羊群，闻到了熏风般浓郁的花香…… ▲自学不辍的郭晖（照片配文）21，我要考硕士 ●英国教师詹姆斯感叹着说：“只有在东方文化的土壤里，才会有这样肯吃苦求学的孩子。” ●山东大学的一个决定，给了她重重一击。 ●如果说健全人的成功之路可以有一百种选择，那么，她只有一种。但是，她紧紧地把握住了这一种！于是，她走向了成功。 生长就是力量。 儿时的同学一个个地长大了，上大学了，工作了，结婚了，赚钱了，当老板了，出国了，当处长了，而她呢，胸部以下仍是没有知觉，使劲儿捏，也没有痛感…… 她的力量呢，她的感觉呢？ 好在，这么多年来，在疼痛的日夜煎熬下，她的心理却是越来越成熟了，忍受疼痛的耐力也越来越顽韧了，原来脆弱的神经已经锻炼成了一条条粗壮的树根，盘根错节地卧藏在心底，那也是一种茁壮的力量吧。 1996年7月，她已经通过了本科自考的八门功课。 这时，又一个机会敲门了。 原来，山东大学外语学院和河北工程学院联合开办了一个英语研究生班，学习三年后可以申请硕士学位。 这时，郭晖虽然还没有拿学士学位，但根据山东大学学位评定委员会审议通过的关于在职人员申请硕士学位的有关规定：参加全国英语专业本科自考通过的课程已达八门者（其中专业课不得少于五门），可以申请报名成为正式学员。 报名条件是够了，但再一打听，前后费用需要三四万元。她吓得张大了嘴，马上就把这个想法咽了下去。 家里的外债刚刚还清，三四万元对郭晖他们这个工薪家庭来说，可是一个大数字。别人大都有单位，学费是可以报销的，而她花费的大都是父母退休之后的养老金啊。 父亲此时已是一位65岁的老人了，早已办理了退休手续。多少年的辛苦，为了女儿，如山的外债终于还清了，他和老伴总算可以喘一口气了。当他得知了女儿的心思后，也陷入了犹豫之中。但仅仅是五分钟的犹豫，他马上就自责起来。贫穷是家里常年的客人，但再穷再苦，也不能耽误女儿学习啊，在这个问题上怎么能犹豫呢？他一边狠狠地责骂自己老糊涂，一边又快快地出门借钱去了。 先筹措了17000元，交上了首期费用。 就这样，郭晖办理了注册手续，正式成为该进修班30名学员中惟一不在职的残疾人学员。 在别人惊奇的目光中，她再次上路了。 现在，她要同时学习本科和硕士研究生的课程，第二外语仍是日语。 课程太紧张了。 她摇着轮椅，日夜兼程。 担任研究生辅导班任课教师的英国人詹姆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努力又这么乐观的残疾女孩儿。这个信奉基督教的西方人，感叹着说：“只有在东方文化的土壤里，才会有这样肯吃苦求学的孩子，面对你，上帝也会垂怜的，也会帮助你的！” 果然，1997年6月，她在父母的陪同下，赴省城石家庄参加全国第二外语——日语统一考试，以69分的成绩顺利过关。 1998年7月，她的硕士学位的其他课程也全部考过，平均成绩84分，再次排在全班同学的第一位。 这样，按照当时的教学计划安排，郭晖应是第一批硕士学位论文答辩的学员之一。 但事与愿违。郭晖1997年通过的第二外语考试的时间早于1998年取得的英语本科自考学士学位证书一年，即使她的硕士学位论文于1998年底完成答辩，也无法取得硕士学位证书。 至此，山东大学研究生院专门研究决定，她1997年已经参加的全国第二外语统一考试的成绩作废，从1998年拿到本科学士学位证三年后，重新参加第二外语的统一考试，只有在二外统考合格后，才能准许参加硕士学位的论文答辩。 而且，还有一个苛刻的附加条件：二外考试机会只有两次，如果两次考试均不过关，将被取消申请硕士学位资格。 这重重的一击，彻底打破了郭晖想把因病耽误的时间尽早夺回来的计划。 又是一次不大不小的人生挫折。 但是，这次挫折，再次把她推上了一个全新的平台，使她又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为未来的事业发展奠定了更加坚实的基础！ 感谢挫折。 珍惜挫折。 珍惜挫折，就是珍惜机会，就是珍惜生命。22，诺曼底登陆 ●不少大学生为了英语四、六级考试，上多少次复习班，花多少钱，仍是考不过，气得撞墙，甚至跳楼自杀，为什么？ 干一件事，最关键的是要有定力。定力是一种最大的力量，是人身上的 核能工厂！Music, When Soft Voices DiePercy Bysshe ShelleyMusic, when soft voices die,Vibrates in the memory;Odours, when sweet violets sicken,Live within the sense they quicken.Rose leaves, when the rose is deadAre heap’d for the beloved’s bed;And so thy thoughts, when thou art gone,Love itself shall slumber on.…（如果柔美之音死去雪莱如果，如果柔美之音死去，乐曲将回响于记忆；如果娇美的紫罗兰病萎，清香将沁人心脾长相随。如果玫瑰谢世，玫瑰瓣被堆起为爱人的床；如果你去了，爱也将安睡在你那些情思上。……） 这是郭晖翻译的英国诗人雪莱的一首小诗。 几年来，随着对英语诗歌越来越喜爱，她已经越来越把它作为人生的方向和心灵的依托了。 儿时，她就对中国古典诗歌有着天生的喜爱，病床上接触英美诗歌原著后，她又被这个瑰丽的世界感染了，乔叟、莎士比亚、济慈、雪莱、艾略特等人的诗歌，与中国古典诗歌中李白、杜甫、李商隐、苏东坡等诗人的作品有着不同的风情，却是相同的美感。艺术的最高境界是相通的，是无疆界的，是人类精神的共同琼浆，只是大多数国人不通英语，很难领略到这种独有的美境，而国内不少英语翻译家的译作，总是缺少应有的韵律和美感。她想，自己能不能在这方面做一些探索呢？ 她立志要在这个世界里走自己的路子了。她庆幸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生命舞台。既然这样，她要认认真真地谋划一下自己的事业发展之路了，而当务之急就是要调整和丰富自己的外语知识结构。因为在学习英语的过程中，她已经越来越感到了法语的重要性。两者同属一个语系，但英语在发展和演变过程中融入了多种语言词汇，如拉丁语、法语、德语、丹麦语、希腊语等，其中法语对英语影响最大，大量的法兰西土著语言进入英语，许多已成为现代英语的主要词汇。 要在英语翻译上有所作为，必须精通法语，这样，才更有助于对英语的理解和研究。而且，法国也是一个古老的艺术国度啊，法国文学在世界文学史上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巴尔扎克、福楼拜、莫泊桑、大仲马、小仲马、雨果…… 现在，她考虑的已经不是眼前的考试和学位，而是长远的事业和前途了。 她决定冒一次险！ 是命运又给了她一个绝巧的时间差，给了她一次调整外语知识结构的绝佳机会。 她要利用这三年的时间，攻克法兰西！ 这已经是郭晖自学的第三门外语了。 自学法语的困难与自学日语时的情况基本相似，那就是她从没有接触过这个语种，而且周围也没有法语环境，更没有法语老师。 好在她已经掌握了自学外语的秘密武器，她心里有着充分的自信。 现在，她又挥舞起了这个武器，要在诺曼底登陆了。二战时期，盟军主力部队置正面敌军和亚洲战场的日军于不顾，冒险在法国诺曼底登陆，开辟第二战场，一举奠定了胜局。为了构建自己的事业大厦，她也要放下已经熟悉的日语，去开辟第二战场，不，第三战场了。这是一次巨大的冒险，如果两次考不过关，她的硕士学位申请机会就永远丧失了。 这个无腿的姑娘，此时已经变成一个勇敢的人生斗士了！ 如果把她学法语的过程比喻成一次漫长的法兰西旅行的话，那么，磁带、词典、课本就是她忠诚的向导，听、说、读、写四大技能就是她前行的车轮，而兴趣、时间和心血就是她用之不竭的油料了。 要在短短的时间内，完全依靠自学，从一无所知，到熟练掌握一门外语，并通过国家硕士学位统一考试，这是何等的艰难啊！ 任何人也是难以想象这个过程的。 我们的不少大学生，为了英语四、六级考试，上多少次复习班，花多少钱，费几年时间，仍是考不过，气得跳楼自杀。又有多少意气风发，满情理想的有志青年，只是因为外语这道无法翻越的门槛挡住了去路，从而贻误大事，抱恨终生。 但这一切，对于郭晖，似乎却又如此轻松简单。从英语、日语到法语，全是在短短的时间内无师自通，一次考过，这不能不让人惊异。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一直在惊叹于她的学习方法，探问她的学习奥秘。但是，连她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啊。其实，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她的脑子并不是记忆力惊人，像胶水一样黏得住东西。不，不是的，她也时时淡忘，苦恼得要死。但她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专心、持久、反复记忆，而且学以用为主，用为学开路。 刚刚学到几百个法语单词，她就开始用于造句、叙事、写日记，把每天的所见、所闻、所感，尽力用学过的法语表述出来，像滚雪球一样，日渐复杂，日渐庞大……大声读课本，认真听录音，全面做习题，广泛看资料，多多查字典。她没有别的灵巧的捷径，她只有这些常用的笨办法，但这些最笨的办法就是最锐利的武器啊。只是她比别人做得更专心、更持久、更投入罢了。干一件事，要有定力。定力是一种最大的力量，是人身上的核能工厂！ ▲郭晖的法语日记（照片配文） 她的兴趣之树悄悄地在法兰西文化的土壤里生根了，发芽了，抽枝了…… 一年之后，她就可以熟练地运用法语通话、写信了。 两年之后，她竟然可以借助词典直接通读法语原著了。 于是，她进一步认识了卢梭、左拉、罗曼?罗兰、萨特、蒙田……她游历了整个巴黎，她观光了塞纳河，她欣赏到了真正的欧洲艺术的浪漫，她又走进了一个色彩绚丽的世界…… 法语，从此成为她飞向世界的另一付强劲的翅膀。 日后，正是这一付强劲的翅膀，把她送进了中国最著名的学府——北京大学。23，山东赶考 ●一根假冒的2B铅笔，结结实实地把她绊倒了。 ●白色的坐便盆，是她外出的必备用品，是她在火车上、旅馆里必须依赖的亲密宝贝。 ●考试的当天早上，妈妈惊恐地大叫了一声——又一个天大的意外发生了。 2001年5月，三年期限结束，郭晖终于又可以参加考试了。 这次考试是在距离邯郸180公里之外的省城石家庄进行的。她全家出动，火车汽车，肩扛手抬，再次把她送进了考场。当然，一同走进考场的，还有辛苦的轮椅和亲爱的搓衣板。 走出考场的时候，她满心欢喜，满面春风，多姿多彩的法兰西语言真是一份丰盛美味的西餐拼盘啊。 但结果却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一个月后，分数出来了，她竟然只得了14分。 她冷静地说：“肯定是弄错了。” 可通过查证，招生部门并没有统计错误。 “那就是电脑阅卷出错了。” 电脑怎么会出错呢？ 再次查证，她考试时使用的2B铅笔是伪劣产品，电脑阅卷时拒绝识别，致使出现明显的分数漏判。原来，考试的前一天，父母没有经验，随便从路边的地摊上买了一根铅笔。万万没想到，正是这一支假冒铅笔葬送了自己几年的辛苦。 找有关部门理论，既然明知电脑出错，难道不能人工纠正过来吗？ 对方说，去年有五百多人因使用假冒铅笔而失去了去法国留学的机会。既然成绩已经公布，只能将错就错。就像足球场上的判罚，即使是错判，也只有遗憾了。 父母懊悔得顿足痛哭，一个高位截瘫的残疾人，要进行一次长途赶考是多么困难啊。更主要的是，这次失误，又要耽误女儿一年时间，浪费一次最宝贵的机会。 命运无情，再次戏弄了她一回。 现在，她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她只有一次申请硕士学位的考试机会了。 她实在不敢再有一丝的疏忽了，为了更加保险，2002年3月，家人陪同她直接赶到位于济南的山东大学本部去报名参考。 山东大学负责报名的工作人员了解她去年的冤枉，惋惜之余，特意赠送了一支正品的2B铅笔。 当年6月上旬，是全国硕士学位第二外语统一考试的日子。她在家人的陪同下，长途奔波，赶赴泉城。 这又是一次艰难复杂的行程啊。 随行的除了父母、行李、轮椅和母亲的搓衣板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伙伴，那就是一个白色的坐便盆。那是她外出的必备用品，因为无论是在火车上，还是在外地的旅馆里，她的轮椅都无法进入厕所，她只有依赖这个亲密的宝贝了。考试的当天早上，当轮椅刚刚要从居住的小旅馆里出发时，妈妈惊恐地大叫了一声——又一个天大的意外发生了。原来，由于路上几次换车，匆匆忙忙中，不知在什么地方把搓衣板丢失了。那可是她的考桌啊，那可是她的重点保护对象啊。一路上千注意，万操心，竟然还是丢了，真是鬼使神差，匪夷所思。 霎时间，郭晖和父母脸上的汗珠便汩汩地涌了出来，像趵突泉的泉眼。如果找不到合格的木板，今年的考试肯定又要泡汤了，而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啊。赶紧出外寻找，可现在刚过7点钟，街上卖洗衣板的杂货店根本没有开门。 考场将于8点30分封闭，而他们赶到考场还需要半个小时。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考桌，一切就要来不及了。 去年因为铅笔事件摔跤，今年又要因为搓衣板事件搁浅吗？命运的车轮常常因为一些偶然的小石头而易辙，难道自己真是这么一个与生俱来的不幸儿？命运啊，为什么偏偏要捉弄自己这个孱弱的残疾人呢？她的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 是啊，天下还有比她更不幸的人吗？二十年了，她承受了多少磨难啊，难道还要让她再承受下去吗？老天有善心，老天怜弱者，老天实在不会忍心再折磨这个可怜的姑娘了吧。不会的！不会的！ 这时，父亲的眼睛突然发亮了。 原来，他们寄住的小旅馆的房间里有一个简易床头柜，淡黄色的柜门高约二尺，宽约尺余，这个尺寸放在轮椅的扶手上正好合适，恰是一块天赐的桌面。 71岁的父亲已经顾不得什么了，飞快地从居住的一楼跑上五楼，猛拍旅馆老板的房门。 睡梦中的老板被这个唐突的满嘴南方口音的老人吓坏了，以为发生了失火、伤人、抢劫事件，慌忙穿衣起床开门。当听明白这个南方人的意图后，他不禁恼怒地责怪起来。真他妈的见鬼，你女儿的考试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况且，本老板根本不了解你女儿的身世和经历，而你却要来毁坏我的床头柜。这不是瞎胡闹吗？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不要怪老板无情，理解和同情都是需要前提和过程的啊。 恼怒的老板已经没有耐心听父亲解释了，他要继续睡觉了，他要伸手关门了。 可是，就在他伸手关门的一刹那，他猛地发现门外这个儒雅的老人竟然哭了，泪水嘀嘀嗒嗒地掉了下来，淌满了两腮，说话也结结巴巴了，双手抱拳，频频鞠躬。 这位粗壮的老板愣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老人这样痛心过，他似乎感觉出了什么。他重新打开门，迟迟疑疑地跟着老人走下了楼。但是，当他在走廊里看到轮椅上哭泣的瘫痪女孩儿时，他一下子全明白了，他一下子就后悔了。这个山东汉子马上转身，飞跑上楼，火速找来改锥和锤子，塞到父亲的手里，大声说：“拆吧，随便拆吧。”…… 当一家人匆匆地把她和轮椅抬进考场时，考试的铃声已经响了。 郭晖就坐在考场的最后边，伏在这张特殊的考桌上，开始了这一次特殊的法语考试。 正是这一块淡黄色的床头柜门板，像一条轻盈的小船，为她完成了一次重要的人生摆渡。 这一次，她考了71分。 真是巧得很，这个数字，正好也是父亲的年龄。24，泉城答辩 ●山东大学外语学院的十多位资深教授，好奇而又审慎地看着这个特殊的轮椅女孩儿。 ●老教授一把抓住母亲的手，激动地说：“感谢你培养了一个好女儿，这是我们十年来听到的最好的论文答辩……” 郭晖双手摇动轮椅，慢慢地驶进了她的硕士学位答辩现场。 这一天，是2002年12月7日。 昨夜的一场大雪，已把窗外的济南染成一片素白。 宽敞的大厅里温暖如春，由山东大学外语学院的十多位资深教授组成的评委会人员，在好奇而又审慎地看着这个特殊的轮椅女孩儿。 她的脸上冒汗了，心如撞兔。她的论文题目是《诗歌翻译的韵律问题》，早已印制完成，此时就静静地放在评委们的面前。…… “什么是诗？”答辩开始了。 “所有的文学都是诗”——好大胆的回答！ “假如给你一首汉语诗，让你用英语格律译成英文诗，你感到困难吗？” “困难，但我能够译好。” “茅盾先生认为，诗歌是不可译的，你去译，岂不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吗？”最尖刻的问题出笼了。 她轻轻一笑：“茅盾先生是在阅读了美国诗人艾伦坡的组诗《乌鸦》之后说这番话的，我曾经翻译过这组诗，现在我想朗读其中两首。原诗每节六行，押‘door’、‘your’、‘more’韵，我的译诗也是六行，押‘说’、‘着’、‘么’韵，诸位老师请听：‘曾有一个无聊的夜晚，我思索得困顿、疲倦 / 翻过一个离奇怪诞、被人遗忘的传说……’” “中国古典诗歌讲究虚幻和夸张，英美诗人是如何表现的？” “夸张是诗人想象的翅膀，是艺术美感的暴发和张扬，如李白的‘白发三千丈’、‘飞流直下三千尺’；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等。在英语里也有很多这类的句子，如华兹华斯的‘我一眼看过去，只见万朵水仙花开’；雪莱的诗《 Love Philosophy》 （《爱的哲学》）里的‘See the mountains kiss high heaven / And the waves clasp one another（看！群峰高高地亲吻蓝天 / 波浪滔滔紧紧相握）’；还有赖特的一首诗《As I Step Over a Puddle at the End of Winter, I Think of an Ancient Chinese Governor》(《涉入冬末的水洼，想起中国的行政官》)中的‘Did you find the city of isolated men beyond mountains? / Or have you been holding the end of a frayed rope / For a thousand years?（你见过与世隔绝的山家吗？/ 或是你抓着千年的 / 欲断的绳头吗？）’……” …… 郭晖走进答辩大厅后，母亲背着用布袋包裹着的女儿的坐便盆，在门外等候，心里紧紧地为女儿捏着一把汗。她已经提前看好了厕所的位置，她要等答辩结束后，立即帮助女儿解决最紧急的生理问题。 两个小时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走了出来，打量了她一会儿，走上前，问：“这位大娘，你是郭晖同学的奶奶吗？” “不，我是她的母亲。”妈妈心里一惊，担心出了什么意外。 老教授怔住了，尴尬地看着她。 妈妈的心里越发地慌乱了。她马上意识到，女儿的答辩肯定不顺利，老教授是出来做家长思想工作的。想到这里，她的心上霎时爬满了黑色的绝望，疲惫已极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泪也禁不住地淌满了脸颊，哽哽咽咽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家姑娘水平不够，耽误各位老师时间了，让她继续学习，争取下一次机会吧。” “不！”老教授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激动地说：“大嫂，感谢你培养了一个好女儿，这是我们十年来听到的最好的论文答辩……” 老教授接着说：“英语诗歌这一范畴在学界向来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国内读研究生的很少有人敢碰它，可郭晖这个残疾学生不但真正钻进了这个学科里，还能利利索索地钻出来，并能形成自己的一套严谨完整的理论，真是太不简单了！太不简单了！” 说着，老教授双手搀起郭母，执意地把她请进答辩现场，进行介绍。 在座的十多位答辩委员会的教授们全体起立，集体鼓掌…… 白花花、热辣辣的泪花簌簌滚落，映照着白花花的银发，那是幸福的白玉兰啊！ 答辩现场，郭晖和母亲相拥而泣，号啕失声…… 后来，她们才知道，这位老教授就是山东大学著名教授，此次答辩评审委员会负责人李玉陈先生。 一周后，山东大学正式授予郭晖英语硕士学位。 ▲郭晖后来获得的学业证书（照片配文）25，羊城初露尖尖角 ●“语篇与翻译”国际研讨会在广州召开，大会郑重地向她发来了邀请。 ●此时的父母，是天下最难堪的父母啊。他们只好四外拱手恳请，恳请别人远远地避开，因为女儿只能在火车座位上解手了。 ●香港、北京、上海等地的几家专业刊物频频约稿，发表了她的论文…… 平时，郭晖订阅了不少专业杂志，《中国翻译》、《英语沙龙》、《英语世界》、《英语科技之光》和《中国电视报》（英文版）等等，有时也试着翻译一些英美诗人的作品，或撰写几篇论文，向这些杂志投稿。 她在这方面的探索，引起了国内同行的注意。 2002年7月，“语篇与翻译”国际研讨会在广州中山大学召开，大会郑重地向她发来了邀请。 去不去？由于没有单位报销，她只有自费。算了算，全家人随行，费用下来最少要五千元。这对她这个经济拮据的家庭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但，女儿刚刚敲开事业的大门，正是需要支持和鼓励的时候，更是需要走出去结交同行师友的时候，而现在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啊。 去，坚决要去！父母终于统一了思想。 这是她人生中一次最长时间的旅行。 从邯郸坐火车到广州，需要二十多个小时。由于火车上不适宜轮椅行走，而且火车的厕所里没有坐便器，途中的她根本无法上卫生间。怎么办？小便还易于处理，家人用床单布把四处围起来，让她在座位上用坐便盆解决，向别的旅客说明情况，旅客们是会理解的。如果要大便呢？成人的大便可是有异味的，难道也要在座位上解决？ 但是，没有别的办法啊。 此时的父母，真是天下最难堪的父母啊。他们只好四外拱手恳请，恳请别人远远地避开。然后，全家人再用床单布把她严严地围上，把坐便盆递给她。大便结束后，母亲用报纸把便盆盖住，快速地送往厕所里冲洗。父亲呢，一边不停地向别人致歉，一边用力地打开列车的窗户，把异味向外排去、排去…… 会议是在中山大学召开的。 国内外英语翻译界的不少权威专家纷纷到场，他们大都是名校的教授，或是专业研究所的研究员，一个个都是她在杂志上看到过的名宿。只有她是一个没有正式工作单位的人，是一个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社会青年。 但这些鸿儒们却对这个同行的小妹妹给予了极大理解和支持，纷纷主动地到她的房间里，与她交谈，赠她勉励。此时，爸爸妈妈到哪儿去了呢？ 可怜的爸爸妈妈安排女儿和专家们一起住进宾馆后，为了节省费用，自己却住进了附近一家最便宜的地下室里。 郭晖向大会提交的论文是《以英格律诗体译汉词曲的利弊》，她从汉英诗歌翻译的角度，阐述了汉英诗歌翻译中存在的难点，尤其是古典汉诗的英译中内容与诗歌的音、形、美的问题，提出了在汉诗英译中既保留原诗内容，也最大限度地传达形式的解决之方。可以看得出，郭晖探究的是中外诗歌相互交流中的一个大问题。中国的古典诗词是人类文学艺术的极品，但是如何把这种神韵翻译出去，去滋润全世界，却是一个最大的难题。比如李白、杜甫、苏东坡、辛弃疾等人的诗词，长期以来，我们的许多翻译家一直在试图做着这方面的努力，也取得了相当的成就，但总体上并不成功。但这就是郭晖的事业，这就是郭晖的方向。当她坐着轮椅，在大会上宣读论文时，与会的专家们惊喜之余，情不自禁地对她报以最热烈的掌声。 中山大学外语学院院长说：“你很有才华，一定要在这个领域里继续努力，肯定会取得成功的。”当了解到她将马上取得硕士学位时，专家们立即鼓励她继续报考博士学位，进一步深造，走专业的路子…… 会后，香港《诗网络》等专业刊物纷纷向她约稿，并连续发表了她的《现代英诗汉译的形式问题》、《雪莱的一首小诗的译评》等三篇论文。 2002年12月，“中国第四届诗歌翻译研讨会”再次在广州召开，许渊冲、江枫、辜正坤和黄皋鑫等翻译界权威再度聚首。她作为特邀嘉宾，再次光临大会，宣读论文…… 她作为国内英语翻译界的一颗新星，正在冉冉升起……第五章：燕园的女儿 Hold fast to dream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