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学》池田大作-8

2)人的诗、生命的诗——与亚历山大博士的谈话维克多·雨果①说:“有比大海更辽阔的景色,那是天空。   ①维克多·雨果(I802—1885),一般称“雨果”。法国著名诗人、小说家、戏剧家。著有《巴黎圣母院》、《九三年》等。有比天空更辽阔的景色,那是灵魂的深处。”(《悲惨世界》,佐藤朔译,新潮文库版)今天,确实是个科学发达,物质丰富的时代。但就在人们为这种绚丽、豪华的现实而感到眼花瞭乱,忘却了向往那心之豁达、无限深奥的意念中,我以为:存在着现代的莫大的谬误。若不深入到“心的深处”去进行探索,无论“生存”的真正意义,或人生的真正价值均难以了然。从根本上说,社会上的所有活动,都必须是使人的“心”充实、闪光生辉的手段,也只有在这个意义上,科学、经济和政治才成为极其重要的人的活动。但是,现代似乎过分地偏重于物质至上主义。因而,今天的人们正迫切地期待着庄严的“人”的复权,“心”的复兴。当务之急,不仅要为科学家、经济学家、政界人士,还要为诗人、哲学家、宗教家等,提供充分发挥其才智的舞台,开辟新的时代。否则,无限憧憬未来的使者——青少年的心,将日益萎缩;时代,也定会转入那失去人心的丰满和安宁的黑暗的舞台。一九八七年秋,我和罗马尼亚诗人,布加勒斯特大学教授伊凡·亚历山大博士,进行过一次亲切的短时间交谈。一九八三年我曾访问罗马尼亚,此时于这位博士所在的大学,做了题为“站在文明的十字路口”的纪念演讲,并结识了他。在第二次见面时,我们都为久别重逢而感到无限喜悦,谈话是从自然、诗之心、诗的真实的力量以及人的“心”等主题逐一展开的。我并非职业诗人,但每当我接触到他们的目光——那一边与人生苦难作顽强的搏斗,一边默默地开创自己的道路,信心百倍地寄希望于明天的青年们的炯炯目光时,油然地产生一种应给予他们某些鼓励的心情。于是,我便作诗,分别寄赠。年轻时,我也常去听诗歌的朗诵。在那战争刚刚结束不久,动辄被那黑暗窒息的年代里,这些诗篇,在当时滋润了多少年轻人的心啊!一幅幅动人心弦的场景,至今仍萦迥在我的脑际。我还记得在结束一天活动,迈步回家的路上,一边仰望着满天闪光的星辰,一边朗诵着诗篇,此情此景令人难忘。直至今天,我仍怀有那种——只要遇上青年人,便想与他们一起朗诵诗篇的激情。然而今天,那促使“人”和“社会”日益复苏的,洋溢着无限深奥的生命激情的诗篇,似乎已不多见;而且活跃在各界的人士中,具有“诗心”的人也在日益减少。对此,许多人由衷地感到遗憾,我便是其中之一。我总以为:“诗心”,就是将展现在人的生命深处,充满着无限光芒的“心”,和谐地、激动人心地与大宇宙、大自然融合为一体,一边歌唱那辉煌的人生,一边讲述人生的真诚,向着幸福的方向奔去。唯有在这个意义上,“诗”,才带有为人的复兴而进行启发和熏陶的重要使命。据亚历山大博士说,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①在去世前曾留下这样的遗言,即希望在他墓前朗诵荷尔德林②的诗篇。这些诗是《寄德意志人》、《宥和者》、《面包和葡萄酒》等。其子遵照遗言,在父亲的墓前朗诵了荷尔德林的诗篇。尤其最后一首《面包和葡萄酒》的诗篇,使人倍受感动。应该说,这是一则描述大哲学家心灵的,美丽而动人的故事。   ①海德格尔(1889—1976),德国著名存在主义哲学家,著有《存在与时间》、《形而上学是什么?》等。②荷尔德林(1770—1843),德国诗人。毕业于杜宾根大学神学院,著有书信体小说《许佩里昂》,诗作《自由颂歌》、《人类颂歌》等。诗,并非所谓感伤,也并非宽慰,也不只是感情的吐露。既不是批判,也不是评论。我以为:只有将下述“三者”联结起来的“心”,才称得上是诗。所谓“三者”,是肉眼不可见的大宇宙的法则;贯穿这个变化的现实世界——社会的法则;人的心的节奏。也就是——在悠远的时空中,一边相互交融、律动,一边搏动着的“人”、“社会”和“宇宙”。这样的诗,也必然成为不断提高和开拓“三者”的力量。那些被誉为世界大诗人的诗篇,无不具有这种力量。正因为此,诗才闪耀着“人类的宝石般的光辉”。亚历山大博士说,他巡游各地,向青年人朗诵诗篇。我仿佛从博士的朗诵声中,看到充满自信的青年们的身影,不禁感到万分激动。据说,博士通过这样的朗诵会,窥视到:闪耀在侧耳倾听的青年们眼中的那忽亮忽灭的“人的痛苦”,不觉十分痛心。诗人的感受是何等敏锐啊!实际上,没有“苦”的人生是不存在的,如何解脱这种“苦”,才是人生永恒的课题。从古至今,东西方的哲人们为回答这一问题,是如何低徊呻吟、苦思冥索地予以阐明的啊!哲学是为了消除人的“苦”,创造“幸福”而产生的,思想和宗教亦然如此。社会上的政治、经济、科学等所有活动的一元的目的,也应在于此。可以说:诗、文学、艺术等都是人追求幸福、美的一种天性的自我表现吧。当人们在真挚地追求“幸福”的时候,最终不能不深入到人的精神世界——“心”为何物?“生”为何意?等问题,进行认真的探索。佛法以慈悲为本。所谓“慈悲”,系“拔苦与乐”(去除他人的痛苦,给予快乐)之意。如上文所揭示,在今天,自觉地将他人之事视为己事的人日益减少,缺乏“同苦”、“共感”之情。“慈悲”,并非仅仅是一种安慰。可以说:“拔苦”(去除痛苦)远远超越“同苦”、“共感”之情,是作为人的一种最崇高的积极的行为。“苦”,与人生共存,决不会消失。但是可以将“苦”转化为“欢喜”。佛法,不只是停留在观念性的理想上,其中还蕴藏着实现思想上的巨大转化的力量。佛法上称之为“烦恼即菩提”。若简单明了地予以解释,“烦恼”,则为“痛苦”、“作恼”;“菩提”,则为“领悟的欢喜”。这可比作烧柴取火,并非为了去“苦”,毋宁说,倒是烧却“烦恼”之柴,生出“菩提”之慧火,使“苦”向“欢喜”的方面进行质的转化。这犹如飞机,正因受到气流的冲击而得以升空似的,“苦”也成为向“欢喜”方向转化的动力。因此,“苦”越深,则“欢喜”越大。这就是佛法的教诲。但是,将“烦恼”转为即“菩提”的根本关键,仍在于人。为“苦”而呻吟的是人;以这种“苦”为媒介,毅然打开“欢喜”之门的也是人。佛法之慧眼,总是不断地凝视着人。正因如此,可以说:在如何变革作为一切主体的人的伟业中,存在着佛法的睿知。若再进一步探求“人”的本质,则必归结于人的“心”,“生命深处之一念”。因而,唯有在如何锤炼人的“心”,不断地使它坚韧的过程中,才能发现解决“苦”的关键。我以为:诗也是充实、丰富人的“心”,并使其坚韧的一种手段。据佛法阐释,人,原被所谓烦恼、业、苦的云彩所覆盖。因此重要的是:一边俯视覆盖着的云彩,一边矢志不渝地追求那能在云彩之上悠然翱翔的境界,即应向那不为“云”和“风”所干扰的更高的境界升华。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沉入那茫茫的苦海的吧。为了向高层次的大空飞去,就需要有信仰、祈祷、无比正确的佛法。我还期望着诗之“心”,也有助于推动这种力量的增长。而最重要的:还是一边将悠远的大空及人诞生于世的深刻意义,牢牢地铭记在心,一边以朝雾般的爽朗的“诗心”,去创造美好的生活。3)克服精神紧张状态——塞里埃①博士的学说和菩萨的生命①塞里埃(1907—),加拿大著名医学家。长期从事内分泌学的研究。于1936年提出“应激反应学说”后为世人瞩目。凡人都希望度过“安乐”的一生,平平安安的一生。一提“安乐”,也许有人认为只是指沉湎于眼前的享乐,或指毫无波折的平稳的一生吧。实际上,即便今天很幸福,也不能保证明天依然如此。因为世界或自身,均处在瞬息万变之中。所以,世上根本不存在那种悠然闲适的安乐境遇。也许这就是人生的实相吧。佛法所竭力追求的,并非这种肤浅的、表面的“安乐”,而是一种更为深刻的、更为持久的“安乐”。今天,可以说是这样的时代,即是一个正如人的肉体、精神以及社会等,均处于紧张状态中似的,一切都受到紧张的威胁;人为了生存而疲于奔命的时代。加拿大著名医学,应激反应学权威塞里埃博士说了以下的一席话:“比如说,在二、三百年前,并没有核战争的威胁,但发生过几乎毁灭全体国民的,非常可怕的鼠疫病灾难。人生的一切,是无法预料的,偶发性的。今天是富翁,明天也许变成穷汉;今天十分健康,明天如何,却不得而知。人类的全部历史就是如此。而我们的时代,在社会生活中,还多了一个被人称为是额外增加的‘精神紧张状态’。所谓‘人丧失了能动性’,就是指它而言。”为此,博士提出以下三点,作为最佳对策的处方。第一,清楚地了解自身对紧张状态的承受能力,并在生活中注意调节。第二,确定自己的目标,切实保证这并非他人所强加,而是完全出于自身的需要。第三,所谓利他主义的利己主义,就是一种在考虑到他人需要的前提下,谋求自己利益的处世方式。(《读者文摘》,一九八二年十一月号)据说,这个结论——“生命,只有在最原始的水平上,利他主义和利己主义才得以平衡”,是博士从作为一个科学家的研究和经验中总结出来的。人,只要活着,就会感到精神紧张。但据说,生命在不感到精神紧张的环境中,是不能完美无缺地存在的。对此,塞里埃认为:从一切紧张状态中解放出来的本身,便是死。还说:可将精神紧张状态,比作一种调节人生的调味品。这在广义上讲,人唯有在适度的刺激、紧张中生活,才会使“生”变得更富有创造,更有意义的吧。博士在文章结束时所写的一段话,使我颇感兴趣。即:应努力做到更有利于他人,有益于社会。这是一个不需冒险,而以毕生精力孜孜可求的目标。它将会使你从现代社会中最严重的,使人“丧失目标”的紧张状态中,得到保护的吧。这可以说,与佛法所阐释的菩萨的处世方法,也是一脉相通的吧。众所周知,佛法将那使人的身心烦躁、作恼的诸种精神作用,总称为“烦恼”。上述现代的所谓“精神紧张”给人们造成的身心痛苦,也应属“烦恼”这一范畴。从宏观上看,在一瞬间、一瞬间地流逝着生命所呈现出来的“形象”或“境界”中,有十种范畴。佛法上称其为“十界”。简单扼要地说,任何人都有“地狱”、“饿鬼”、“畜生”、“修罗”、“人”、“天”等人所共知的“六道轮回”的境界。还有“声闻”、“缘觉”、“菩萨”、“佛”等称作“四圣”的更高层次的境界。在日莲大圣人的《观心本尊抄》这部佛书中,这样写道:“屡见他面,或时喜,或时瞋,或时平,或时现贪,或时现痴,或时谄曲也。瞋者,地狱;贪者,饿鬼;痴者,畜生;谄曲者,修罗;喜者,天;平者,人也。”在这六道之先的“声闻”、“缘觉”、“菩萨”,可称为反省的自我。这一“九界”与诸种外境相对応,各自或显现,或冥伏。但可以说九界的范畴,尚未脱出烦恼的境域。佛法的眼目,总是置于如何显现这具有尊严、无限威力的“佛界”这一生命的实存上。在佛典上,也将佛称为“自在王”、“世雄”、“能忍”、“如来”等。简而言之,所谓“佛”,就是通观三世,通会万法的真正圆满的境地。据此十界论,可以说以往的人类历史,尚未超越六道轮迥之流转。所谓“地狱”之地,系表示最低之意;“狱”者,乃被束缚之谓。任何时代,只要不切断这种“束缚”,人自身不能升华到更高的境界,则人和社会也无法实现根本的复苏。佛法,在充满着所谓精神紧张的纷扰不堪的社会中,还发现了打开“佛界”这一最高、最尊严的生命的可能性;并提示了为它的显现而需领悟的具体的“法”和道。于瞬息间,显示出“十界”中的某一界的生命,犹如同是一人,却时悲时喜似地处于变化之中。在下一瞬间,又因何缘而显示出“十界”中的某一界,可谓瞬息万变。佛法的直观智,极其准确地以“十界互具论”,把握了这一生命的能动性。塞里埃提出的应对精神紧张的方法,不禁使人感到:“似乎竭力遵循佛法的大乘的处世方式。”在九界之中,菩萨是“求无上菩提(佛果)的人”,也是指“以利他为本的大乘之众生”。所谓无上菩提,乃佛所得到的最高的觉醒;为悟得此道而悉心修行者,乃菩萨。此种修行的核心,在于“以‘大法’为根本,于有限而无常的世界中拯救人”这一利他的实践;自身也通过此为佛果之心所悟。而且,感得了的佛果,也将会在现实世界中,作为菩萨的行为表现出来。菩萨,欲普救众生,必置身于充满精神紧张的世界之中。岂止如此,普济一切众生的大誓愿,还将会使自己的生命,陷于无数烦恼的困扰之中。菩萨之所以为菩萨,正是由于能积极地面对现实中的种种困难和障碍,而且还会因此而遇到无数的烦恼。现实的烦恼无穷无尽,多到甚至被称作“尘沙惑”的程度。再说各人的烦恼也是千差万别。因此,在应对这些烦恼时所产生的烦恼,更是多不胜数了。也就是说:菩萨一方面厌忌逃避于空,积极地注视着那使人精神感到十分紧张的社会的动向,另一方面,在求得菩提的过程中破除“尘沙惑”,不懈地修得佛果。所谓菩萨行,不仅是以佛性的强大威力,使“尘沙惑”等所有烦恼的猛势得以不断地减弱,而且使它向质的方向,即朝着在使那坚强的生命波及其他的过程中,讴歌“生”的智慧和生命的方向转化。在今天这样动荡不安的现实中,体现智慧和慈悲力量的实践,才能使自身更接近于对佛果的感得。也许可以说:塞里埃博士的学说,正是对那些因偏重于自我本位主义的处世方式,而缩小自身价值的现代人所敲起的警钟吧。若在盛满水的杯子里,滴上几滴蓝墨水,水立刻呈现出蓝色。而在海中却不同,即便搀入少量蓝墨水,其色也完全被消失在大海之中。正如上例所示,重要的是:自己在追求无限深奥的境界时,纵然遇到艰难险阻,也能从容不迫地泰然而过。诚然,现实的苦恼是决不会消失的,但我以为:不要因为它的干扰而陷入不幸,应更加充满信心地去战胜它,这才是至关重要的。4)民众知识化时代所需的智慧——知识的个别性和智慧的整体性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也被称为“民众知识化时代”。在这种信息化的社会中,民众逐步成为前所未有的,具备高度知识和信息的“知识民众”。而且,人的“知”①,越来越显出它的巨大作用。由于这样时代的到来,社会上提出所谓“知识价值革命”的口号,并一度成为公众议论的话题。   ①“知”,此处包含知识、智慧等意。人们对于“应从今天偏重物质价值的时代,向重视‘知’的价值的时代过渡”的这一揭示,是不会产生异疑的吧。但我以为:必须铭记在心的倒是“知”本身所包含的内容。事实上,即便如何拥有“知识”,并收集到无数的信息,若为那庞大的信息量所困扰,反而使自身湮没在信息的海洋之中,那信息,也就失去其利用的价值了。也就是说,“知识”并不等于“智慧”。只有十分熟练、运用这些“知识”的本身,才是“智慧”;“知识”,可谓进入“智慧”之门吧。在今后的时代里,唯有人的智慧才是最重要的。今天,这信息化社会,已逐渐陷于知识泛滥的困境;若运用、汇集整理它,开拓其新局面的人的“智慧”,日益枯竭下去的话,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因而,我以为:决不可忽视——科学文明,需有一个不断开拓人的丰富内在价值的明确方向和力量。一般认为近代科学方法论的特征,是以要素来说明诸多现象的“要素还原主义”和计量的“分析加算主义”。因而往往由此失去整体性。实际上,那产生于我们周围的事件或事物,没有一个是孤立存在的。世上一切事物,都是以某种形式保持着关联,构成一个整体。就以我们人体为例吧,它可分为头、手、躯干、脚、五脏六腑,甚至还可分为更细小的部分,如每一个细胞等。但这些部分,作为人体是互相关联的。当然我们也决不可忽视身与心的关联。正如最近的深层心理学和生态学的成果所示,若沿着人与人,人与自然、宇宙的关系去探索,则它的相互关联将会无限地扩大。可以说,小宇宙(Mikro·Kosmos)和大宇宙(Makro·Kosmos)两者密不可分,建立在绝妙的协调的基础之上。唯有真正感受到它的整体性——作为由那不可见的协调的“线丝”,联结起来的生命体的整体性,才是为古今称道的人的智慧。近代文明,一直不断地将整体分割成一个个细小的部分。若从人的智慧日趋发达的角度观察,在某种意义上讲,也许是必然的趋势。但从它的反面看,尽管在物质方面取得巨大的成就,而人本身却陷入这样一个境地——即岂止自然,连人与人之间的联系都被切断、封闭,不得不在那仅存自己的孤独的空间,低声呻吟的境地。我想在学术和教育的领域内,也需对那忽视“智慧的整体性”的“知识的个别性”的畸形发展,作出应有的评价。可以说,以往的知识,是与人的“幸福”,为了更好生活所需的“智慧”和价值等毫无关系,而是独自发展,日益庞大起来的。明治时代,正是日本的近代化开始起步之际,福泽谕吉①似乎早已察觉到上述的现象。   ①福泽谕吉(1835—1901),日本明治时代启蒙思想家、教育家。著有《劝学》、《文明论之概略》等。“彼万事通者,仅知物而不知物与物之间的缘,仅知限于一类事物,而不知其他事物彼此间关联之理。学问之要,唯在于知事物相互关联之缘而已。若不知事物间之缘,学问则无任何价值可言。”(《福泽谕吉全集第4卷》,岩波书店版)他甚至还说:“仅知物而不知物之缘者,无异于辞书也。若强述其所异,则纸之辞书不进食,而人之辞书进食而已。”猛烈地抨击了那些一知半解,无所作为之辈。福泽谕吉著《劝学》一书,旨在广泛地促进人们钻研学问,其本人也身体力行。他抨击的,并非学问和知识本身,而是指为学问而学问,为知识而知识的一种社会弊端。我们切不可单从效用主义、实用主义的观点去理解福泽谕吉的这一席话。众所周知,如“缘起”和“因缘”等的语源所明示,“缘”,本为佛教用语。此处暂不论述它的深奥含义,而福泽所说的“缘”,乃表示“关联”之意。这是指物与物之间的“缘”,也是指事物与自身间的“缘”吧。我们应该对这一整体性的问题——“学问和知识是如何与自身相关联,具有什么意义”进行探索。在回顾近代科学发展的始末时,会发现:人们对知识的追求,确实起过推动科学发展的作用。但其结果,却出现了核武器,多种有毒物质到处制造公害,从而不得不追究科学家的社会责任。所以必须再次明确:知识与人类、自己的命运,究竟具有什么“缘”、什么“关联”。只有依照“自己”,或“自己的生活态度”,去主动地探求知识体系,才是智慧的力量。而且,唯有探求它的“关联”,把握“整体”,使人们勇于创造价值的才称得上是智慧。可以说,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的力量吧。近代科学,运用西方独特的,在某种意义上也可谓宿命的方法论,以人外在的构造,外在的约束力竭力地予以发展,而对丰富、充实那最紧要的人内在价值的本身,却未起过什么作用。当然,其责任并不在于近代科学,而在于人未能揭示这种科学方法论的局限性,并过分相信它的这一错误上。假如人们因自己有知识而变得傲慢起来,那倒是最无知、最浅薄的表现。我不禁感到:唯有从这个角度去把握“民众知识化时代”,才能发现它的深刻意义。是否可以这样说,即问题不仅仅在于获得知识,而是提出如何开发智慧的方法,并逐步地具体地加以完善。这才是时代对我们的要求吧。5)计算机和人——人工智能开发和生命的尊严当人类第一次登上月球的时候,人们不禁为从月球地面发回的图像而感到惊叹,而今天——约二十年后的今天,据说,当时把人类送上月球的计算机的性能,现在已聚集在被称为“VLSI(超大规模集成电路)”的,手指般大小的“小石子”似的零件上了。确实,科学、技术的进步,岂止“日新月异”,简直已进入以分秒计算的时代了。我总想:若能为和平、为人类更充分地发挥人的聪明才智的话,那该多……。计算机,已飞速地深入到人的日常生活;社会也日益进入信息化时代。这种进步,的确给人类带来莫大的恩惠。但是,若一任科学、技术的进步,并日趋商业化,那人们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能保证合理化、高度化和简便化吗?可以说,信息化社会和人的关系问题,是当前亟待解决的紧急课题。现代,计算机正向人的智能发出挑战。几年前,开发“人工智能”一事已成为议论的话题,这可以说,正反映了计算机所竭力追求的最终理想。不少人从中看到:若这种“人工智能”,得到不断地开发,则被认为当前只有人才能完成的,那些智能性工作中的相当一部分,将由计算机来承担。若论数据的存储量,或计算处理的速度等,计算机在这方面确实比人要出色得多。实际上,在产业的所有方面,计算机已取代了过去人所承担的工作,而且效率也很高。它还渗透到——从电讯电话等一类通讯设备和管理银行的存款,到订购车票等生活的各个方面。这样的事例,可谓举不胜举。原来,计算处理数值化的对象和处理数据,为计算机的主要功能;根据符号化的知识和规则进行推论,而是“人工智能”的特点。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后半期起,由于研究“人工智能”的科学家们的努力,那种被称为专家系统的,富有智能性的系统,现已得到逐步开发。据说,之后的计算机,除在原有的领域外,还在医疗、科学、军事、经营中的“决策支持系统”等各个领域中,辅助人进行智能性工作,其中也有显示出超越设计者的推论和分析能力的事例。应该说,计算机确实在某一方面,具有任何聪明的人脑所难以企及的优点吧。但是,当计算机的功能,渗透到人的个人生活中去的时候,人的价值便变成数值化,得以承认的人性的基础,定将被这个社会夺走。这就成了所谓“计算机公害”,它将使人失去人所具有的生命。这样说,不谓危言耸听吧。在目前的阶段,应该说,一旦以人性为计算机的对象,将其结果用于决定人的命运时,那其中必定潜藏着使人日益奴隶化的危险。人们曾为过去那种还不懂得合理使用机器时,却盲目地任其发展的状态而不胜感叹。今天,这种忧虑,似乎由于计算机的出现而日益加深。美国哲学家西巴托·L.道莱依福斯,二十多年来一直批判“人工智能”,但他认为:“只要适当地使用计算机,人的直观,由于合理的思索而变得更加准确。”(《批判纯粹人工智能》,椋田直子译)而且还指出:真正的问题是“百分之一百地借助计算机的思考,那未能形式化的,人的精神功能的部分将被忽视。”实际上,在研究人脑功能的科学家中,似乎有不少人认为:“人工智能”,即便可理解为有规律的智能性行为,也不可能代替经验性的智慧和直观性的智力功能吧。若以浅近的事例而言,文学和艺术的世界,人的爱情和美的意识等,就是一个根本无法用数值来表示的,各具特点的领域。问题不在于计算机技术的发达,而在于人自身如何理解这个事实——由于“人工智能”的开发,加速了人对合理思索的追求,人的思考方式本身变得单一,充实而丰富的人性也有丧失的危险。因此,那偏重于科学技术的倾向,甚至会使“人学”本身失去其重要意义。康德①认为:人应该为其本身所具有的目的而受到尊重,不应作为单纯的手段来对待,他说:“把这样的尊严和价格相提并论;或与其相比较,这都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样的行为,可以是会亵渎尊严的神圣性吧。”(《道德形而上学原理》、篠田英雄译、岩波文库版),人自身,没有像现代这样,更需要这种自觉的了。我过去与汤因比②博士对谈时,博士曾说了以下一席话:   ①康德(1724—1804),德国哲学家、德国古典唯心主义的创始人。著有《自然通史和天体论》、《实践理性批判》等。②汤因比(1889—1975),英国历史学家。著有《历史研究》、《一个历史学家的宗教观》等。“我们的技术和伦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存在着如此大的差距。这不仅仅是屈辱,可以说是一种致命性的危险。所以必须更加努力地确立——若没有它,我们的生命便毫无价值,人生也无幸福的这种尊严性。”(《展望二十一世纪对话录》,讲谈社学术文库版)博士说这番话时的严肃神情,至今历历在目。随着技术的高度发展,不断提高人的精神力量,才是至关重要的。所谓技术高度发展的时代,说到底就是——最需要人从根本上领悟到“生命的尊严性”,提高人自身力量的时代吧。汤因比博士还说:“人持有的力量,越是增大,对宗教的需求越是强烈。”(同前书)。我一直认为:这是一句探求新科学时代的生命的哲学、宗教的箴言。恩师户田先生也曾多次说过:“那科学越是进步,佛法越易于理解的时代即将到来。”因而,在以计算机的发展为代表的科学技术进步,包含着人性变质等诸多问题的今天,对于能恢复人的整体性,并使其丰富的价值得以生辉的宗教的需求,无疑将更加迫切了。我以为:唯有飞速发展的科学时代,才是最需要建立一个使“科学”和“宗教”相融合,共同为人类作出贡献的可贵的基础。6)轻生的时代和生存的力量——柏格森的“创造的欢喜”人都希望使有限的一生获得最高的价值。然而,在某种意义上也许可以说:人的生存没有像今天这样,使人感到如此艰难的了。人,随着社会的发展,终于获得了长寿,但遗憾的是:对现代人来讲,最重要的“生”的力量,似乎没有更多的增长,甚至有人指出在青年人中,已丧失“从挫折中振作起来的力量”。另有不少人认为在现代人中,出现生命力衰退的迹象。而且,人们还为这一事实——正如自杀者超过交通死亡人数的一倍所示,轻生的倾向日趋严重而感到不安。同时,不仅仅是事故和疾病,还有精神上的压抑、疏远感、虚脱感等一类社会现象,正在人们周围不断地蔓延、扩展。今天的时代,与“生”的力量相比,削弱“生”的力量,几倍、几十倍地增长。这决非我一人的感觉吧。当前最重要的,是正视这样的现实,再次细细咀嚼一下“生存”的根本意义。据说,人在临死的瞬间,一生所经历过的事情,像走马灯似地在人的头脑中迴转。既有人因悔恨的泪水而使迴转在头脑中的情景变得一片模糊;也有人由衷地感到无上的满足,在无限的欢喜中迎接人生的终结。我以为:其中俨然存在着——人生成败的分歧点。对于那些即便如何富裕或身居高位,度过无真诚可言的一生的人来讲,当然没有真正的人生胜利之感,想必仅有痛苦的回忆吧。而那些不管他人如何评价,诚实地奋斗一生的人;为主张、主义艰苦地拼搏一生的人,在迸发出欢喜之潮的急流中,迎接临终。这些人的实际行动——自己的生命、人生所取得的胜利;以强有力的步伐抵达生命的终点等,毫无遗憾地对社会、世界和宇宙的一切作出巨大的贡献。它作为人生的业绩,将在心中唤起无限欢喜的激情吧。为什么胜利地度过一生的人,能在迸发出的欢喜之潮的急流中,迎接他的临终呢?据柏格森的深邃观察,认为欢喜之潮,是由创造,即“生命”的创造所形成的。在他的著作《意识和生命》中,精辟地阐明了欢喜和创造的关联。概括地说,就是创造越丰富,生命得到的欢喜越多,以致从心的深处泛起感情的波涛。所谓创造,就是从过去确实没有的事物中,创造出新的东西;那么“生”的创造,该是新创造生命自身吧。我们现在所生存的这个大宇宙,正是创造的根源,它产生并培育着生命。宇宙犹如巨大生物似的,创造出生息于地球的所有生命。我们今天能如此享受生命的愉快,都应归功于这一可称作“宇宙生命”的,实存的无限的创造。我们人亦然如此,学者发现真理,并据此创造出知识的体系,艺术家创造出美。我以为:每天的行为,正是人参与宇宙的根本性创造的表现;它将不断地唤起激流般的喜悦。柏格森不仅对艺术和学问的创造进行了论述,而且还涉及到生命自身的创造:“若在所有的领域中,生命的胜利是创造的话,那在与艺术家和学者的创造不同,无论何时,无论是谁能追求到的创造中,人的生命才有存在的理由。难道不应这样认识吗?这种创造是自我创造。由于人们努力,从少数中引出多数,从无引出有,不断地给丰富的世界增添些什么,而使人格显得更为高尚。”(《柏格森全集第五卷》,渡边秀译,白水社版)换言之,所有的人,无论何时能追求到的创造,都是人自己实现的自我创造。“创造”一词的真正含义,是毫无遗憾地贡献出毕生精力,不断扩大自我生命作用的一曲凯歌;是用汗和泪浇铸成的结晶。所谓“创造的生命”,可以说,是呈现在人生经受不懈磨练的行动中的一种生命的物生论。人生,会有风暴,也会遭到豪雨,还会出现暂时的失败。但,深知创造喜悦的生命,是决不会因此而退却的。创造本身,也许是一场打开沉重的生命之门的最严峻的战斗,也可谓是最艰难的工作。确实,与打开宇宙的神秘的大门相比,那打开“你自身的生命之门”,确实是一件更为艰巨的工作了。尽管如此,它显示出作为人的骄傲,不,应该说,是作为有生命的人的真正意义,真正的生活态度。我觉得:没有比不懂得创造生命的“欢喜”的人,更为寂寞无趣的了。柏格森曾说过“由于努力给予丰富的世界增添些什么,而使人格更为高尚”的话,若将他的话归结到一点,那可以说是共同开拓境界,让生命变得更为丰富、充实吧。佛法的目的,正在于为人的自我变革、人的完成而不断地开辟创造之路。佛法敏锐地看到:作为人的成长的途径,只体现在与他人同甘共苦,强化他人生存力量的行为之中。那使人真正懂得:利他行为,就是通向自我完成之路;如不尽的泉水,涌现出的“生”的原动力的,正是佛法。在日莲大圣人的佛书中,关于“喜”做这样的解释:“喜者,乃共同喜悦之事。”因而可以说,唯有共同创造,共同唤起生命的欢喜,才是真正的欢喜。在处于轻视生命和生命力日益衰弱的今天,这样的实践——如何使所有的人显现出生存的力量,迸发出生命的欢喜,必将日益显示出它那重要意义。  第二节 探索生老病死的深渊1)已为医学所证实的“永葆青春”——老化和头脑的活性化战后我国的平均年龄,在短时间内已接近世界最高水平,从昭和五十年①后半期起,真正保持了世界最长寿国的地位。   ①昭和五十年——1975年。这一事实本身,虽然可庆可贺,但与此同时,对随着社会的高龄化而引起的,诸多结构性的变化也不容忽视。这必将成为今后的一大课题。其中之一就是“健康、医疗问题”。正如“WHO(世界保健组织)”的宪章所竭力提倡的,要建立这样一个,即不只是在肉体方面,还要在精神方面、社会方面,如何使人获得健康的长寿的社会。诚然,我们还需要进一步考虑:在医学领域中,正大力开展的“老人医学”的研究和医疗制度的完善等事项,但我总以为作为它的前提,有必要对可称为“生存价值的哲学”、“老年哲学”的基本思想方法,加以整理、推广。最近报上连续发表这样一种见解——“在人脑的重要功能中,有人尽管年龄逐日增长,但由于其积极的生活态度而变得日益活跃。”我感到:在动辄便消极地理解“老年”这个概念的今天,这种见解,应引起社会的极大注意。在《朝日新闻》(一九八四年二月二十二日)上,曾引用《纽约时报》的科学专刊,介绍了以下的事例。从对二十一岁到八十三岁的男性头脑的断层摄影发现:按新陈代谢的测定值计算,健康老人的头脑,与年轻人一样富有活力。另据丹麦大学霍恩教授说:那种被称作影响判断事物和洞察力的“结晶型知能”的功能,与壮年、青年相比,有时在老人身上发挥得更为充分。老人医学权威赛依博士也曾指出:“一部分人的精神功能,在六十多岁时开始衰退,多数人是在八十多岁前明显衰退。但参加社会活动的老人们,有时不仅精神功能不见衰退,反而有所增强。”据说,那些与外界隔绝,闭门不出的老人,确实变得日益衰老。即便从我国进行的有关年龄增长的,发达心理学的最近研究成果看,“智能性功能”等不一定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衰退。据说,还发现这样的情况——其间虽也有变化,然而,毋宁说是属于增强方面的变化。而且,还证实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个人间的差别”更加扩大。虽说这项研究刚刚起步,而那些被称为“长老”、“泰斗”的年长者在此关键时刻,以重金作出如此高明的决策,不是没有道理的。众所周知,任何人也逃避不了生理上的老化现象。医学上认为:人身体的成长,于二十五岁前后达到顶点;至于人的记忆力和学习能力,则过了四、五十岁后,便明显地开始衰退。但事实证明,那些精力充沛的、开创性地不断参加社会活动的人的头脑,要比自身的年龄年轻得多。由此可以看出,“永葆青春”一词所具有的现实意义。它将放出新的光芒。确实,经济的保障和环境的改善,是进入真正老龄化社会所必须解决的一个重大社会问题。但与这些环境方面的问题相比,更为重要的还是自身的社会存在感。再没有比失去社会存在感,更使人寂寞、空虚的了。从下述的事实也可了然,即在曾被看作理想的北欧型的福利社会里,也出现了:如老人自杀人数的增加、劳动积极性的低下和意志消沉等诸多社会问题。因而,重要的是——高龄老人们,如何使自己的精神生活更加充实;满怀热情地从事于力所能及的工作。我觉得,这并非仅仅为了延长寿命,而且是创造富有生活意义和充满生命力的人生。可以说,“老年”,是人生的完成,是人生向更高境界升华的一种表现吧。虽说其中有着所谓各自不同的人生途径,但不容置疑地在他们的心中,蕴藏着努力为社会做出某种贡献的热情和追求更高境界的意愿。我以前曾有机会,与许多著名人士进行过令人难忘的交谈。其中不少是高龄老人,但几乎所有人都是怀有青年人般的热情,毫无遗憾地为事业奋斗终身的强者。欧洲最著名的美术家,也是法国优秀的哲学家鲁耐·由依库,也是我的挚友之一。在我们之间,有着以深切的理解和尊敬所结成的友谊。他已年逾八旬,仍精力充沛地工作着。我不禁为他那富有朝气的,真诚的人生而感动。应该说,对于满怀工作热情和具有强烈的进取心的人来讲,“老年”,应是“圆熟”的别名吧。那些积累了无数人生经验和充满朝气的人,即程度不同地受到人们信赖和尊敬的人,按照自我意愿完成了为人们所崇敬的一生。也许那些为开创使日后青年能充分发挥才智的“后辈之路”的人;满怀创造热情的人,将比年轻人更具有“青春之心”。这种“青春之心”,将永远不断地创造那光辉的人生。人生的价值于五十岁后才真正闪光生辉。因而,即便已是年迈高龄,也需有一种“永葆青春”的气概,以连续的“建设”和“创造”的业绩,去谱写自己真正的一生。2)医务人员应具备的条件——耆婆等名医的品性确实,以西方近代科学为基础的现代医学,对人类的幸福和繁荣作出巨大的贡献,如:因抗生物质的发现、公共卫生观的确立等使许多传染病得以防治;外科,随着输血技术的发展,甚至可以进行心脏和人脑的手术。这些成绩应予以大书特书。但另一方面,也不能否认这种医学发展的本身,也提出若干新的问题。美国优秀新闻工作者诺马·卡慈恩,尽管患有胶原病和严重的心脏病,但凭借其信念和意志,奇迹般地终于从死亡的边缘得以生还。这位著名的记者,意味深长地说了以下的话:“我们对微生物的战斗,虽大体取得胜利,但在为获得精神上的安宁而进行的战斗中,却不断地遭到失败。”(《人的选择》,松田铣译,角川书店版)他还对今天的医学教育应有的现状,提出意见,说:需要培养“品性完美的人;不仅对于人的疾病,而且还要关心人本身的人;不仅能发现疾病的征兆,而且还能理解病人实际痛苦的人;不开那种失去人情味的处方的人……。”在诊断和治疗人体疾病方面,确实取得惊人的成绩,但在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指出:对那为病痛折磨的人的生命深处的问题;涉及病人家属和社会应持有的态度等问题,总未予以足够的重视。这就是为什么医疗的现状被列为一大课题的理由。美国的路耐·底福斯博士是一位在细菌学上,留下许多业绩的著名学者。我曾在东京与他进行过交谈。他是一个人格高尚的人,虽现已作古,但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在底福斯和玛亚·柏英慈共著的《谈健康和疾病》一书中说:“(慢性的——引用者)疾病的比例,正大幅度地增大,随着长寿者的增多更是有增无减。因此不由地联想到,无论家庭,或医院,或疗养院里,那些康复无望的老人,肯定会日益增多。这是由于——即便能勉强地延长病人的生命,也不能使其恢复健康的缘故吧。”(《国际·时代·生活》,杉靖三郎日本语版监修)这席话,一针见血地揭示了医学的本质。确实,年轻人的死亡人数,虽在减少,但正如人们称现代为“半健康人时代”似的,因某种疾病而感到苦恼的人,却日益增多。而且随着时代的发展,疾病的状况也在发生变化。据说,许多现代人动辄便失去身心的平衡。疾病的种类剧增,已多得几乎无法统计。由于现代社会日益复杂,尽管出现多种新的疾病,人们也不以为然。在人们看到疾病多样化的情况时,不禁感到:佛法对疾病的见解给予莫大的启示。佛法上说,病的数目,为“四百四病”,或“八万四千”。“四百四病”,乃“身病”之数;“八万四千”,系指“心病”。所谓“八万四千”,与其说是数值,毋宁说言其数量之大吧。顺便说明一下,在《大智度论》等佛典中写道:“贪欲之病二万一千”,“瞋恚之病二万一千”,“愚痴之病二万一千”,“持有(上述——译者)三毒的病二万一千”,总计为“八万四千”。在日莲大圣人的《治病大小权实违目》一书中,进一步予以说明:“人有二病,一为身病。所谓地大百一、水大百一、火大百一,风大百一,以上为四百四病也。”“二为心病。所谓三毒乃至八万四千之病也。此病二天、三仙、六师等也难治,何况神农、黄帝等之方药可及乎。又,心病因其轻重、深浅而种类繁多。”在佛法上,将这“地大”、“水大”、“火大”和“风大”等归为“四大”。若就我等身体而言,可将其理解为:“地大”,指骨和肌肉、牙齿、头发、指甲、皮肤等;“水大”,指血液和体液;“火大”,指维持生命的体温和消化作用;“风大”,指呼吸和新陈代谢的作用。佛法上说:以此“四大”概括地解释人身体上的“病”,即身上的“四大”,一旦产生不协调便得疾病。关于身体上的病,大圣人也曾教诲说:“此病即便不是佛也可医治。”但是,“三毒乃至八万四千”,即指来自“贪”、“瞋”、“痴”等人内在的烦恼的疾病,并认为这种疾病就是所谓圣人、大医学家——“二天、三仙、六师等”、“神农、黄帝等的方药”,也难医治。若心病不重,用对症的方药便可治愈。正如日莲大圣人的著作中所写:“人之烦恼和罪业之病,若轻,则智者的医师们予以医治,并对病施药。”但,若严重的心病,则任何方药也难以治愈。治这种心病,除服用使生命得以根本复苏,进一步体现新的生命力的“大良药”外,别无他法。佛法将这种最灵验的大良药解释为“妙法”。现代社会面临着不仅是疾病的多样化,而且还有直接威胁“人生命尊严”本身的人工授精、脑死问题等新问题。人们十分忧虑,唯恐略有失误,将会影响医务人员和病人间的相互信任。可以说,现代医学开创一个维护生命尊严的,“为人的医学”的新时代,才是当务之急吧。作为医师的著名始祖,在西方首推希腊的希波克拉底①和罗马的加莱诺斯,特别是前者提出的医师“誓言”,已成为有志于医学者所遵奉的信条。   ①希波克拉底(约前460—前377),古希腊医师,被尊称为“西方医学之父”。编有《希波克拉底集》等。在佛典等东方典籍中,也可找到不亚于希克拉底的“名医”,如印度的耆婆①、中国的扁鹊、华陀等,可谓其最著名的代表。其中的耆婆生于释尊的时代,以释尊为师建立了佛教医学的基础。他的名字,长期来为东方民族所传颂。   ①耆婆——古代印度名医,生于佛祖释迦牟尼时代。后归依佛祖,与中国名医扁鹊并称。据说,这位耆婆在幸遇释尊的当时,已是掌握一流医术的名闻遐迩的印度名医了。尤其他的外科技术,更是无与伦比。如为医治被认为是世界首例的脑肿瘤而进行开颅手术;对被认为患肠梗阻的孩子进行剖腹手术,并将其治愈等,在佛典上均有记载。但,耆婆也由于幸遇释尊,得其教诲后才发现:即便能借助医术治愈人的疾病,而要去掉内心深处的烦恼、业;解除潜藏在“生老病死”这个人生根源中的苦恼,也只有祈求佛教,别无他法。这是由于他那清晰、明智的头脑,立即领悟到——任凭你如何精于医术,若不深切地理解病人之心,对病人无丝毫慈悲之心,那就失去作为“名医”的资格了。可以说,他的这番领悟,远远超越时代,显示出医务人员应持有的姿态。以《医学概论》一书而闻名的泽泻久敬博士,关于人和医疗的关系,提出①人的身体由物质构成;②人是生物;③人是身心结合体;④人是独立的存在;⑤人是社会的存在等人所具有的六个方面后说:“作为医师必须全面观察人的六个方面。”(《何谓医学概论》,诚信书房版)。近代的医学,在医疗技术飞速发展的过程中,常常忽视人生来“就是身心结合体,是独立的、社会的、自觉的存在”的倾向,这是谁都无法否认的事实。为了完成“给病人以生活的信心和勇气”这一医学的根本使命,要求医务人员自身更为深刻地理解“人学”。从这个意义上也可看出:建立一种“不以医学为中心来看人,而是如何以人为中心来看医学”的观点。在今后社会中,这一观点将日益显示其重要意义。3)“延长寿命的医学”和人的幸福——应有深邃的生死观、寿命观在《每日新闻》的“余录”(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四日)上,提及京都召开的一次小型集会。在这个以“思考寿命的含义”为题的集会上,提出了发生在现实社会中的两种不同的“死”。我不禁感到:这一报导,尖锐地点出了现代人所面临的“生死”问题。据“余录”上说,死去的两个老人,均为八十六的高龄妇女,死因也都是衰老;而且在家属们发现病人异常时,两人都已处于意识昏迷状态。但是,医生的态度和家属的要求截然不同:“据医生方面的判断,即便采用一切维持生命的治疗手段,也只能延长一个月,已无恢复意识的希望。还是让她安静地死去为好。家属们竭力克制内心的极度悲痛,接受了医生的劝告。病人果然于一周后死去。”“另一家属方面要求采取近代医学最先进的治疗方法。后因堵痰,切开喉管。又因手术出血而予以输血;还为增进营养进行点滴。就在日夜守护着的儿女们疲乏不堪的时候,悄然死去。此时,一阵空寞之感顿时涌上心头。”在这次集会上,宗教人士和医学家等,联系将来的延长、保护生命技术的发展,对“寿命的局限”交换了意见。当时主张采取延长寿命对策的儿子,在会上作了以下的发言:“在最后的一、二天深夜,我确实看到那在痛苦中挣扎着的母亲脸上的肌肉,一下子放松了,露出真正的微笑。此时,想必那美好的回忆正闪过她的脑际吧。就在母亲脸上显露出微笑的一刹那,我终于得到了莫大的慰藉。”他的这一席话,不禁使整个“会场变得鸦雀无声”,沉浸在深思之中。这一报导,鲜明地反映出现代人所持的有关“死”的心态。对此,肯定有各种不同的意见,如持这种意见——“不必勉强地延长寿命,让她安静地死去为好”的,不乏其人;与此相反,对要求“在医疗技术允许的条件下,应采取最佳治疗手段”的人的心情,也应予以充分理解。由于各自的立场、情况以及生命观、寿命观、孝道观的不同,意见自然分歧,切不可一概而论。但,至少这一想法是共同的吧。即作为子女来讲,让生育自己的父母“长寿”和“安祥的临终”,是最大的愿望;也是应尽的孝亲之道。这从上述的报导中,也能深切地感受到这种真诚的祈求般的心情。确实,现代的医疗技术,在吸收其他各种科学成果的基础上取得飞速的发展。但,即便如何竭尽现代医学之精华,也未必能真正令人信服。若仅仅依靠科学,则作为儿女的,作为人的真切的愿望是实现不了的。其中确实存在着严峻的现实。因而,我们不应忽视这一现实——即便怎么使用精密的器械进行对症治疗,“人的温暖”,也会逐渐从病人周围的家属、亲友的心中消失。所以,医务人员必须牢记:医疗的机械化程度越高,越需要更多人的援助和护理。有人指出:在科学取得长足进步的今天,人类虽然在时间上使寿命得以延长,但对最重要的“人”本身,却未给予充分的关心。我以为:在这种意见中,包含着有识之士对现代医学的反思和对生命的万端感触。也许是基于这种反思吧,现在更加热烈地展开有关“生命伦理”的讨论。据说,“生命伦理”一词,最初用于本世纪六十年代后半期的美国,但它似乎在最近医疗事业中,即在技术上延长寿命已成为可能;诊断、治疗已达到操作遗传基因水平的今天,再次受到社会的重视。它将有助于人们如何克服以往“医学伦理”难以应对的,现实中的诸多问题。但,专家们认为,要得到关于“死”的一般性的共同意见是极其困难的。有人指出:因为“死”本身,可谓千差万别,而且研究死的问题,必须与医务人员、病人双方的生死观和宗教观联系起来。医疗技术的飞速发展,反而使医学难以完全解决的“死”的问题,进一步引起人们的注意。医学为治疗人的“病”,确实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但在研究这“千差万别”的死的问题上,需更进一步从主观方面积极地对待生命的本身。医学是以探究和治疗所谓生命表面的近因为目的,而佛法与此相反,也可以说是探讨、研究其渊源的原因、结果;创建富有价值的生命。我想是因为:在对医学发展,寄于无限希望的同时,其中还需要有比支持、指导其发展,更重要、更深刻的“生命观”和“宗教观”了。今天,医学虽然已经达到使人的寿命得以延长的水平,但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更加迫切需要——使医学、医疗更有利于人真正的“幸福”和“安静”的哲学和宗教的了。唯有树立正确的“生命观”,才能开辟一条广阔的,人们所向往的“孝亲之道”。我认为:我等以佛法为基础,积极开展运动的意义,也正在于此。4)“永恒的生命观”才是创建文明之路——日莲大圣人的“本有之生死”法国文豪维克多·雨果留下这样一句话:“人,都是迟早要被执行的死缓囚犯。”(《死刑囚犯的最后一天》,齐藤直正译,潮文库版)死,是任何人不可逃脱的生者的宿命。这个“生和死”的问题,是古今东西方哲人们作为毕生的命题,不断探讨、研究的一个最大的课题。恩师户田先生也曾说过:“百年后的日本,将多达一亿人不复存在。想起他们死后的去向不觉愕然。”忧伤之情溢于言表。可以说“生和死”,是不可思议的,极其严肃的生命的实相吧。很久以前,我曾与被称为“EC(欧洲共同体)之父”的可旦霍夫·卡莱洛其伯爵,进行过交谈。记得当谈话无意中涉及“生和死”的问题时,卡莱洛其伯爵曾指出:东方和西方对此所持的想法可谓大相径庭。“我觉得在东方,生和死,犹如书本中的一页。翻了就是,即新的生和死,得到不断的转换。但欧洲却认为:人生,好比一本书,有头有尾。”(《文明·西方和东方》,产经新闻版)。据卡莱洛其伯爵所说,在东方是基于这种思考方法——犹如翻书页,新的生与死,得到不断转换。与此相反,在欧洲一直认为:人生是“一本书”,作为人的生,与死同时消灭。因而,伯爵颇有感慨地说:欧洲人对死的恐怖心理,要比东方强烈得多。在印度,自古以来笃信“轮迴转生”,即认为:人,并非在今世消灭,而是通过“死”向新的“生”复苏。佛法是以轮迴说为基础,从更加深邃的永恒的生命观的立场,阐释“生死”这一根本问题。可以说,在比作书本中一页的,这种东方的“生和死”的生命观的深处,显示了佛法无限深奥的洞察力,而且这种生命观,能使“生”安定、沉着、充实。关于“生死”问题,在法华经的《寿量品》中,解释为“方便现涅槃”。若简明地将一生比作人生一天的话,则太阳冉冉升起,人从睡梦中醒来便是“生”。作为这种“生”的延长,开始了一天的活动。一天活动结束后便踏上归路。晚上,为了明天的“生”而上床休息,这就是一天的“死”。佛法所说的“生死”与上述相同,结束富有价值的一生活动后,为了获得朝气蓬勃的生命力,显示了“死”这一“方便”①的姿态。   ①方便,佛教用语。犹云权宜。谓对各种不同程度的人,采取各种不同的教化方式使之生信,故名。佛法上还说:“生”和“死”,本与生命共存,“本有之生命”,乃生命之实相,生命是永恒的,无限地转换着“生”和“死”。而且,不仅仅限于人,就是世上森罗万象,也无不遵循着“成住坏空”的顺序发生变化。我所住的东京信浓町附近,于神宫外苑的街道两旁,种着银杏树。我常驱车经过那里。春天,树木吐出嫩芽;夏天则枝叶茂盛;一到秋天,树叶尽染,黄橙橙的一片;随着冬天的降临,枯叶飘落,空枝参天。我多次看到这四季不同的景色,总感到这是一幕描写生命深邃变化的戏剧。若以银杏树树叶为例,则可以说,春,为“成”;夏,为“住”;秋,为“坏”;冬,便为“空”了。我想在此与西洋哲学作一对比,探讨一下更为深奥的佛法实在论的思索。可以说,这就是“空”的法理,其中包涵着大乘佛教的真髓。所谓“有”,则无,“无”,则有。但,确实俨然存在着。佛法上称其为“中道一实”或“我”。这“我”的存在,作为某种具体的一个生命而出现、诞生。这称之为“成”。它不断地遵循着“住”、“坏”、“空”的顺序流转。日莲大圣人说:“若纠我之心性,无可生之始,故也无可死之终。”我之心性,即一念之生命。它无始无终,并不因为死,而从这个宇宙上消灭。生命,原为超越生死的永恒的存在。若比喻说,它不为烧尽全世界的大火所毁灭;也不因水灾而使其腐朽;刀剑砍不断;弓箭射不透。即便将其放入极其微少的芥子粒的微尘中,芥子粒也不见变大;即便将其布满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宇宙本身也不会过宽。即一念之生命、“我”,是超越生死、生灭、大小、宽狭的,相对性的永恒不变的存在。可以说,这就是生命存在的证明;生命,就是“时间”、“空间”均由此产生的无始无终的实在。佛法上,论述它为“我”。论其结论,那便是:若领悟到自己生命的根源,则“生死”自然就不会使人感到恐惧。死,决不是“生”的失败,毋宁说,是使新的生命得到复苏的重要转机;是艰难地最终完成人生的宝贵时刻。站在那永恒不变的幸福境界,积累无量的“生命之宝”的同时,能实现转换无上幸福的生死之“大法”,乃佛法;具体地予以实践的,乃人的信仰。总之,不探求深奥的生命观,就无法确立从容、悠然的生活态度和真正的幸福观。一九八七年二月,我与诺曼·卡慈恩慈交谈时,他说:“‘生命的永恒性’的哲理,在‘和平’受到威胁的时代里给予极大的启迪。现代已是人类可能走向灭亡的最初时代。这种灭亡,既反映在人的肉体方面;也体现在创建崇高的人生的‘精神性’方面。我们必须竭尽所有的智慧和能力,摆脱肉体和精神两方面所面临的摧残的危机。我以为:‘生命的不灭性’这一佛法的教诲,具有一种从根本上重新认识那造成这种危机的,现代人错误思想的力量。”诺曼·卡慈恩慈的揭示,何等尖锐、深刻!佛法,是阐释那蕴藏在永远转换的“生老病死”、“成住坏空”深处的,常住不变的生命法则;并在此基础上,注视严酷的现实社会,由此出发的变革现实的哲理。这才是从根本上改变已陷入僵局的时代和文明之路。到那时,不用说生命观,连宗教观也会变,对人的看法也会变。它定将促使社会观、自然观、幸福观等一切文化、思想的基础,发生巨大的变改。5)死并非仅仅是“悲”——日宽上人的《临终用心抄》“在向死亡存在中,此在·对·它·本·身之为一种别具一格的能在有所作为。”(《存在和时间》,原佑、渡边二郎译,中央公论社版)——海德格尔的这段话,不仅指出:死,是难以逃脱的问题,而且还表明了在觉悟到人是“死的存在”之处,展示了人的“生”的深渊。实际上,即便是与死无缘的青年,也难以回避死的问题。若真想回避它,则人生将毫无意义。据说,作为佛法的一个观点——“人,生在对死的问题并不感到十分严峻的时刻,则反而会不幸。”这就是说,若人,生在能获得极其长寿的,所谓“长寿天”的话,则不会真切地感到死的无常。因此,总是无心希求无上菩提,得不到真正幸福的成佛的境地。有一著名“说话”①,便是讲述这“长寿天”是使人难以成佛的“八大难关”之一。当然,这并非否定“长寿”,而是显示了对佛法处世的一元的实相吧。   ①说话——系流传于民间的神话、传说、童话等的总称。具有传奇性、叙事性和浓厚的佛教教训色彩等特点。著名说话集有《今昔物语集》、《宇治拾遗物语》等。可以想象:在人总不得“疾病”,非常“健康”的情况下;在几乎不懂得“死”的真正含义的“长寿”的条件下,是很难确立极其深刻的人生观的。我想,谁都不会否认——当前这种既不认真考虑“生存”,也不认真思索“死”的问题,毫无紧迫感,随波逐流的倾向的吧。人们可以从中感到:佛法的法则的伟大——一边正视“生”、“老”、“病”、“死”等不同的人生阶段,并将其看作推动一切的力量,一边从质和量两方面,提高对永恒的幸福的向往。因此,佛法,也是极其重视构成人生最后乐章的临终的状况。我时刻铭记在心的名言中,有这样一句话:“应先习临终之事,后习他事。”关于“临终”的教诲,相当于日莲正宗第二十六世的日宽上人,留下《临终用心抄》一书。日宽上人于本书中说:“临终之一念,归于多年之行功,也即归于不断之用心也。”此话表明了:那构成贯穿正法实践的“日常不断的宿业转换的良‘生’的行为,招致良‘死’”的法理。 但,关于这个生死问题和临终之际的痛苦,在佛教中详细地阐述了“断末魔”之苦。所谓“断末魔”的“末魔”,乃梵文marman的音译,为“死节”、“死穴”等意。在印度医学中,称体内的肌肉、血管、韧带、骨、关节等互相关联,浑然一体的小而致命的“穴位”称为“末魔”。若将其割断,即致人于死地。一说全身有六十四,或一百二十个末魔,它在临终之际,因被割断、拆离,故带来激烈的痛苦。这就是所谓的“断末魔之苦”。佛法认为人的身体,乃由“四大”(地、水、火、风)一时融合而成。“四大”在人体中各有对应,如“地”,具有“坚硬”的性质,相当于骨和肉;“水”,具有“潮湿”的性质,相当于水分;“火”,暖和,相当于体温;“风”,活动,相当于呼吸。在上述的《临终用心抄》中,解释这“四大”的结合为:“此四围卷虚空者,乃此身也。如板、柱等集而建屋也。”(即由地、水、火、风结合成的“四大”,围绕空的心法者是人的身体。这犹如汇集板、柱等材料建造房屋似的)日宽上人还教诲说:死时之所以痛苦,是由于构成身体的“四大”,犹如用铁锤砸屋,屋倒柱歪似地被拆离、支解所致。日宽上人关于如何才不为断末魔之苦而心烦意乱,并予以克服一事,举出三点,提醒人们平时多加注意。其一,平时需谨言慎行,不可有诽谤、欺侮他人,刺伤人心的行为。也就是说,诽谤等恶劣行为,会加深死的痛苦。其二,要告诫人们,充分理解“人的身体乃‘四大’(地、水、火、风)一时结合而成”的实相。即做好精神准备,不因自身的“四大”向宇宙法界的“四大”回归、结合时而感到惊讶。也就是说,因为有了这种精神准备,才不致使人临终时心烦意乱。其三,若悟得自己的“生命”和佛的“生命”,是同一“生命”,则不会出现影响临终安宁的恶业。这显示了满怀信心,勤于修行的重要性。即坚持正确的信仰和实践的人,于临终之际,能从容地告别人世,向毫无忧虑、疼痛、苦楚的新的“三世”①走去。日宽上人指出:其中贯穿了佛道修行的重要目的。在我们的周围,有许多人将这样的死,看作是人生的胜利的完成。   ①三世——佛教用语。亦称“三际”。“世”是“迁流”之意。用于因果轮回,指时间过程的划分,即过去世、现在世、未来世。佛教各派对此有各种说法,是业报轮回说的理论依据之一。相传撰写《临终用心抄》的日宽上人之死,就是十分庄严、安详。享保十一年(一七二六)三月,日宽上人结束在江户的布道后回到大石寺。之后一直感到身体不适,日益衰弱。同年五月二十六日,向日详上人嘱咐法灯,并委托一切后事。进入六月后,身体更为衰弱,但毫无病痛之感。在迁化的前一、二天,日宽上人穿上法衣,于卧室处坐轿外出告别。先去正殿,读经、唱题,然后参拜庙所。继而又顺道去隐居所的日宥上人(第二十五世)和住在学头寮①的日详上人处。据说,日宽上人坐在轿中,非常诚恳地向他们一一辞别。   ①学头寮——“学头”,系司管一宗一派有关教学事务的僧职名:“寮”,寺院、学校等的宿舍。随后,日宽上人在三门前向师,日永上人之妹告别。当轿子经门前町回到大坊时,一路上,人们伏地表示惜别。上人回住所后,便命木匠、棺木工赶做丧事所需的棺木等,并在这具棺木盖上,亲笔题上一偈一首。至八月十八日深夜,在事先指定的壁龛前挂上大曼荼罗,献上香华、灯明,此时日宽上人对侍者说:“我即将离开人间。”并细致地嘱咐了临终时有关事项:需等我死后再通知周围的人;临终时一、二人守护即可;需读经、唱题等。此后,题写临终的一偈一首。写毕便立刻命侍者做他最爱吃的荞麦面条。少时,侍者将立即做得的面条端上。日宽上人吃了七口后,脸上露出莞然一笑,并说:“呜呼,美哉,寂光之都!”这正是通观“三世”的生命的境界啊。接着,他漱口,虔诚地向大曼荼罗合十,念经,于十九日辰时(上午八时),像睡觉似地半合眼半闭口地迁化了。读了有关日宽上人临终时的言行举止的记述后,不禁感到:“死”,究竟是“悲”,还是“喜”呢?在人世间,总认为“死”是悲伤的,痛苦的。但若以“三世”的生命观来理解,可领会到日宽上人的教诲——沐浴着佛法之光的“死”,总是与“喜”相伴。唯有在十分满足的境地,一边欢唱“生命的凯歌”,一边迎接“庄严的死”的心的深处,才能显示出最富有价值的人生及其最终的乐章。6)展现在心底深处的“九识”世界——弗洛伊德①、荣格②和佛法的直智观著有《精神分析引论》、《释梦》等。①弗洛伊德(1856—1939),奥地利心理学家、精神病医师、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②荣格(1875—1961),瑞士心理学家、分析心理学创始人。主要著作有《分析心理学论文集》、《心理学型态》等。关于人精神方面的自我意识的部分,很早以前已成为哲学领域的研究对象了。但据说,对人精神方面真正的探讨和研究,在西方始于十九世纪的弗洛伊德以后。之后,根据深层心理学的研究发现:意识不过是精神的表层部分,在其深处,潜藏着相当大一片无意识层。这可比作为浮在海中的冰山。具体说,潜在的无意识层,相当于冰山沉在海中的那部分;那浮在海上的,即可以看到的那部分,相当于表层的意识层。因而,只有对潜藏在人的具体行动、思考、欲望深处的无意识领域,进行深入探讨,才能辨明人的精神,乃至生命的全貌。只要看一看这样的事实——科学上的伟大发现,伟大的艺术创造的光辉,均由比意识活动更深的“直观”所完成的事实,也会对无意识层领域的研究,寄予更大的希望吧。过去的西方深层心理学,经过探讨和研究,大体上似乎发现三个层次。第一是上文将其比为“海中的冰山”的那个,“个人的无意识”层。这被认为是弗洛伊德本人发现的无意识层,其中潜藏着:为意识所遗忘的事物和受到压抑的心理上的内容。作为第二层,有索迪所提出的“家族的无意识层”;在其深处有第三层,此层展现出一片荣格所提出的“集合的无意识层”,并提示:在“集合的无意识”中,积存着种族和民族,甚至包括人类最古的祖先的所有经验,它从根本上,与宇宙自身相联结。在另一方面,先于弗洛伊德一千数百年前,佛教(唯识①学派),早以极其完整的体系探明了深层心理。这是多么惊人的洞察力啊。据此说,心,即识。它是从其表层部分向深层的五识、六识、七识、八识的方向深入扩展。它是一边把握识别事物的心的作用,一边力求接近生命的全体性。   ①唯识——系指“唯识宗”。此宗也称“法相宗”。中国佛教宗派之一。出于古印度大乘佛教的瑜珈宗。因主张“万物唯识”而得名。总的讲,所谓西洋心理学,是比较客观地分析心的结构、功能,甚至对人的感觉、感情、意识、记忆等心的领域,也进行了探讨。与此相反,也许可以说,佛法是始终主动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内心深处。在佛法心理学上,有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等五种感觉的意识(五识)和掌管、合并上述(五识)功能的第六识,以及在相当第六识的“意识”的底层,还有第七识“末那识”,第八识“阿赖耶识”。笛卡儿①所提出的“考虑自我”,也可认为是基于第七识的末那识吧。但是,佛法尖锐地观察到:这一领域,属于深邃的理性范畴,同时常受烦恼的侵扰。而且还在那为烦恼所侵扰,狭小地限定本来自己的,自我意识(第七识)的更深处,发现第八识的阿赖耶识。这犹如被称作“含藏识”似的,潜藏着由一识到七识的行为所积存的一切结果,并逐渐成为产生七识等的根源。   ①笛卡儿(1596—1650),法国哲学家、物理学家、生理学家。著有《方法论》、《形而上学的沉思》等。佛法还说,一识到六识,虽与死同时消灭,但末那识,阿赖耶识决不会消灭,从无限的过去一直延至未来的永远。索迪的“家族的无意识”和荣格提出的“集合的无意识”,似乎从西洋心理学的立场,窥视那广阔的阿赖耶识的领域。佛法对上述生命深层的观察更为深刻。中国的天台大师发现:在向宇宙生命,即向在第八识的深处,作为使那包括人身在内的森罗万象产生的,本源的宇宙生命移动的过程中,存在着第九识“阿摩罗识——根本净识”。日莲大圣人悟得此乃宇宙生命的本体,称其为“九识心王真如之都”。这“九识心王真如之都”的“心王”,乃心的作用的根本。“真如”,乃远离虚妄、不变、不改之意。“都”,为“心王”的住处,即无边无际的境界世界。在日莲大圣人的佛书上写道:“全勿用求助于他人。唯在那信奉我等众生的法华经,念诵南无妙法莲华经的胸中之肉团。此谓九识心王真如之都也。”也就是说,任何人的生命中,有着清净无垢、常住不灭的本体。而且还阐释了这一法理——在使那生命内在的宫殿闪耀光辉之处,能不断地创建永恒的幸福,开辟真正的伟大的人生。实际上,生命一边经常与外境因缘和合,一边通过“六识”接受各种信息。其中有不少也产生着种种的苦恼。但是,只要“九识”的太阳光在胸中闪耀,这些苦,犹如霜露一般全都消融。所谓信仰,也许可以说就是每一天,任何时候都使太阳在胸中的太空冉冉升起的连续作业吧。人们应一边使全身充满着如灿烂发光的太阳般的生命力,由衷地感受到无量的喜悦,一边从容地,不畏艰难地生活下去。总之,人,即便社会地位和声誉再高,也不会感到满足;即便财产再多,内心也不会得到真正的充实。唯有彻底打开这无边无际的境界——自我胸中的“宫殿”,才能获得真正的人生价值,感到无限的幸福。这第九识,是一种自我本身与无限的宇宙生命相融合的境界;是产生生命在身体、精神方面的所有功能的根源;是创造力的源泉。在人的生命之中,理性之光所照射的范围是极其有限的。可以推测到:现代人在发达的西方近代文明中,削弱了把握世界——包含能尖锐地发挥正确功能的,超越理性的直观智和无限慈悲的身心内层世界的能力。我不禁强烈地感到:有心之人,已开始开发隐藏在生命内部的真正的睿智,希求为创造你我幸福所需的方法。7)战胜人生苦难之路——哥伦布、马奈①等非业之死①马奈(1832—1883),法国画家、印象派大师。曾受哈尔斯、委拉斯开兹等人的影响。作品有《左拉像》、《奥兰毕亚》等。约十五年前的事了。一次和汤因比博士对谈时,他以极其严肃的神情,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此话尖锐地揭示了世界上的领导人,总是回避“死”这一根本问题。“为政者,各界的领导人,都未向这个根本的命题挑战,而是采取避而不谈的态度。这是卑怯的、也是最可耻的。”汤因比博士本人虽面临老龄这一现实的苦恼,但仍对这个问题进行日益深入的探讨,似乎要从东方的佛法思想中找到它的答案。事实上,与我长时间的对谈中,他已被佛法所阐明的生命观的深奥所打动。当时那种惊叹不已的神情,至今历历在目。在历史人物中,有虽身处逆境,仍为实现自我信念、主义、主张而奋斗终生的人。但也有不少虽名声显赫一时,但在悲惨的晚年,悄然了却一生的人。哥伦布是发现美洲新大陆的著名航海家,毕生致力于寻找从欧洲到亚洲的西方航线。他的名字,将永被称颂,永垂史册。但是,他的后半生与其无数的美誉相反,陷入失意、绝望的深渊。他第一次出航时抵达巴哈马群岛中的一个岛屿,对古巴、海地等岛屿进行实地调查,以极大的成功返回西班牙,受到热烈的欢迎;其名声也传遍整个欧洲。但在第二次,尽管由十七艘船,多达一千五百人组成的大船队出海探险,可未得预想的收获。而且在以后的第三次、第四次航海中,均未取得理想的成绩,并招致众多不满。不料这种不满之声竟传至王室。他终于逐渐受到王室和社会的冷淡。哥伦布虽具有一个“开拓者”所必备的“先驱性”、勇往直前的“开创性”,但竟不能在他亲手开拓的土地上,发挥他那“领导”、“统率”的才干。为此,他怀有许多不满和不平,后为国王等人所闻,终遭致来自王室的冷遇。世上相似的事例,可谓比比皆是。譬如,过去在自己的岗位上充分发挥才智的人,当处于更高的地位时,也会因领导不力而失败;再如:在某地区是一个很有作为的领导者,在转至别的地区后,因其领导和统率的才干得不到充分发挥而失意。人才的合理安排和使用,是何等困难啊。晚年的哥伦布,对来自周围的冷遇十分不满,加之衰老之身又受关节炎和疟疾等病的折磨,后终在病痛和失意中了却了一生。名闻遐迩的法国画家马奈,以清新的风格开辟了通往印象主义的艺术之路。他曾在重重苦难中,以独特的笔触给众多画家以巨大影响,而自己却日益陷入极度苦恼的深渊之中。约于四十五岁前后,他感到左腿痛疼,然而不知病因;后一直也未予以对症治疗,病情自然日益恶化。这位甚至被誉为“印象派之父”,给绘画艺术带来巨大革命的马奈,后终因受坏疽的侵蚀,左腿不能动弹。在他死的前二年,政府授予“荣誉勋位勋章”①。而这种荣誉,与正悲惨地处于极度病痛中的马奈,究竟有什么意义!据说,后来尽管接受了左腿截肢手术,但仍气喘、抽风,在苦闷中悄然死去。   ①荣誉勋位勋章——法兰西最高勋章。系拿破仑一世时代建制,分一级至五级。授予在军事上或文化上建立特殊功勋的人。只要读一读古今东西方的历史,便可了解到:人生有各种各样的结局,或被暗杀,或溺水,或自杀,或被押上断头台等。佛教解释人生为“无常”。也称其为“无常迅速”。所谓无常,即“变化”之意。“一切都在不断变化”,是佛教的根本认识。也可谓人生的严肃的真实吧。在哲学家、作家仓田百三的小说《出家及其弟子》(角川文库版)中,有这样一节:“这个社会真可谓无常迅速。这种无常,即便年轻人也能感到,但不到老年,似乎很难感到它的迅速。”也就是说,年轻人在观念上,也许不难理解一切都在不断“变化”的道理。但显示其变化速度的“迅速”,不到一定的年龄是很难体会到的。当人们回顾过去时,无论谁都会感到惊讶——与那比较悠然而缓慢地度过的儿童时代的一年相比,随着年龄的增长,感到一年过得很快。那一个月、一周更是飞一般地过去。前几天,一个熟人深有感触地说:“一周一周地过得真快啊!”他那不胜感慨的语调,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若漫不经心地对待无常迅速——人生,它便转眼即逝。即便青年,迟早也会深切地感到它的到来。因此,佛教所阐释的本来的“无常观”,往往受到歪曲,似乎多认为它是一种感伤的、消极的东西。世界上确实存在着——基于这种否定现实的、被动的人生观,加以联想的倾向。在日本的文学、艺术之中,深深地浸透着无常观的思想。而且,在文学中,不乏探讨有关无常观源流的研究。但,真正的佛法的“无常观”,并无这种感伤的意义,毋宁说,它是教导人们去创建一个坚强的、朝气蓬勃的、勇往直前的人生。确实,释尊曾说过:此世“无常”、“苦”、“无我”等。但只是对那些肯定沉溺于享乐和安逸的现状,不追求真正人生者的一种所谓“方便”的训教。释尊的这番教诲,是让人自觉到人生的无常,然后竭力使其认真地求得“常住”之法。在大乘佛典中,一下转至阐释“常乐我净”,就是为此。在受表面的无常观束缚的众多日本文人中,也有努力于接近佛法的真实的人。如高山樗牛①和姊崎嘲风②等人对法华经的理解,似乎已接近其字面上的意思。还有文艺评论家小林秀雄,使人感到他到底是个一流哲学家。其评论集《何谓无常》,别具一格,颇有见地。   ①高山樗牛(1871—1902),日本评论家。著有小说《泷口入道》和评论集《论美的生活》等。②姊崎嘲风(1873—1949),宗教学者、评论家。著有《复活的曙光》、《法华经的行者日莲》等。总之,在变化中有常住之法,有永恒的生命。在不断移动着的云层的高处,有着不变的大空,闪耀着不灭的太阳。那些受“无常观”束缚的人生,似乎不知那宏伟辽阔的天空的高远,只是低头移步而已。从这样脆弱的人生观和消极、感伤的文化中,恐怕产生不了活跃于二十一世纪的著名国际人物的吧。不仅如此,甚至还会有这样的危险——培育的都是一些毫无建立坚定人格之“芯”的,稚气未退的人。我们决不为人生的无常而消沉;决不沉溺于感伤之中。譬如,客机在天上飞行。在抵达之前,需掌握气流及各种气象情况等的“变化”,迅速地采取对策。即必须一边看清所有变化,逐一解决,一边从容不迫地沿着航线,向目的地前进。与上述相同,人生也是处在不断变化之中,即人生无常。任何人都是一样,在肉体和精神方面都在发生变化。环境在变,家族和社会也在变。没有任何东西能阻碍时光的流逝。人们应在这无限的变化中,作出最准确、最有价值的判断,向幸福的方向飞去。信仰,就是达到这一目的的原动力。这才是基于正确的“常住之法”的人生应持的处世态度。在妙法中,蕴藏着能将一切变化,不断地引向正确方向的力量。人生,如白驹过隙,瞬息即逝。就在你或踌躇逡巡,或抱怨,或批评他人而白白消磨时光,或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时候,人生早已飞一般地过去了。该是多么可贵的每一天啊。法国大哲学家帕斯卡①,将那些根本不正视人生真相的一切行为称之为“慰戏”。“慰戏”,乃单纯的逍遣、娱乐之谓,是一种于人生的创建无任何补益的,毫无价值的行为。苏格拉底②认为:人为了开觉其本性,必须从“有关自身的无知”中解脱出来。因为不幸的根源,皆产生于“有关自身的无知”。这一论断,可谓对人生创建的真知灼见。   ①帕斯卡(1623—1662),一译“巴斯噶”。法国数学家、物理学家、哲学家。著有《思想录》、《致外省人书》等。②苏格拉底(前469—前399),古希腊哲学家。其言行大抵见于色诺芬的《苏格拉底言行回忆录》等书中。我们要在现实的激流中,顽强地不畏艰难地生活下去的同时,于敬仰“大宇宙”,向往“永恒”的无边无际的境界里,度过那一日通千年、甚至千劫般的毫无悔恨的一生。第三节 宇宙和心的世界1)星辰和内在的道德律——康德、梭洛①等的至理名言①梭洛(1817—1862),美国作家。曾支持废奴运动;主张回归自然。著有《森林中的生活》、《郊游》等。“以考虑它的次数越多,时间越长,则越新,越发增强的感叹和崇敬,来充实内心的有二。那就是在我头上的星辰闪耀的天空和人内在的道德的法则。”这是康德的《实践理性批判》(波多野精一、宫本和吉译,岩波文库版)中的一段话。它常引起我的深思。其中存在着:即便人凭借理性,也难以把握的悠远的大宇宙,和以内在的心灵为对象的深邃的精神。我不禁感到——那诗一般的心,与宇宙相对比的那种绝妙的意境。宇宙,具有无限而玄妙的广阔的时空。人的心,也具有对“内在的世界和宇宙”产生微妙变化的广阔天地。一方面它是对外的无边无际的广阔天地,另一方面有着内在的,深不可测的深远的天地,有时两者相联结。康德的这段话,在将隐藏在宇宙中的神秘的深奥,置于“我内在之心”的对照地位上,显示出它的伟大。我看到:在深为“星辰闪耀的天空和我内在的道德的法则”所打动的一念,即在为自己的灵魂和无限的苍空感动不已的,深邃的洞察中,对人的“生”的无限肯定。美国思想家梭洛,是爱默生①的朋友,对印度的甘地等以巨大的影响。他也志于自我“生命”本身的探讨,曾说过以下的话:   ①爱默生(1803—1882),美国散文作家、诗人。著有《自然论》、《代表人物》等。“看看你的心吧。在你心中会找到过去未曾发现的一千地域吧。可以在那些地域中旅行一番,成为自己“宇宙杂志’的大家。”(《森林中的生活》,神吉三郎译,岩波文库版)我不禁感到:一流人物的思想,似乎总是与佛法一脉相通的。而持有那只看到事物表面现象的,浅薄的人生态度的人,是决不会发现它的。唯有真挚地追求事物内在的,深奥世界的人,才能认识这永恒而广阔无边的世界。梭洛说:“在生命的世界中旅行,成为自己‘宇宙杂志’的大家。”这才是佛法所阐释的生命的世界。我们不应悉心追求那种安逸而狭小的“人生杂志”,而是在生命这一广阔的宇宙中,不断地创建“通向幸福之路”。梭洛还说:“成为寻找诸君内在的,一切新大陆和新世界的哥伦布。但并非为了贸易,而是开拓思想上的新航线。”(同前书)即希望人们成为“内在新世界的探险家”、“新思想的开拓者”。梭洛非常准确地表达了“心中的一千地域”。他虽未能提示其具体的方法,而佛法上早已阐明了那深奥的“一念三千”,即在一念之中包含三千的世界、现象的法理。可以说,“生命旅行”中最重要的指南针,是佛法,是信仰。在人的生命的深处,有着比大海,比大空更辽阔的无限的世界。在穿过苦恼和痛苦的云层的对面,是一片无穷尽的蓝天。而阐释那甚至通向大宇宙的,生命这一庄严的实在,正是佛法。日莲大圣人说:“一心法界之旨者,将十界三千之依正色心、非情草木、虚空刹土等连尘土也无不收入一念之心;指此一念之心,布满于法界为万法。”也就是说,宇宙的森罗万象、万法,全包含在生命的“一心”、“一念”之中。现代,可以说是一个正失去为“天上闪耀着星辰”而激动的时代吧。也是一个难以接近生命深处的,缺乏对“我内在道德律”,予以真正肯定的时代。这也显示了是一个不可能发现人生真正的价值,同时缺乏指导人生准则的时代。但不应让这一毫无衡量价值标准的荒野永远存在下去。我不禁感到:正因为是喧嚣的时代,更需对生命和宇宙充满激情和持以真挚的态度。我们正处在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现实生活中,只有树立那不断地向社会,向宇宙无限扩大的“一念”,才能有助于建立心地充实而丰富的境界。我觉得:假如树立了无时不信奉这“一念”的坚定的人生观,则定能从容地闯过这怒涛般的社会。但不应仅从这个意义上来思考隐藏在宇宙中的神秘性。若回避人和社会所面临的乌烟瘴气的现实,只是一味地神秘地思考,那宇宙必定成为一个只能引起人们好奇的大舞台。当然,也不应只使宇宙成为一种可利用的工具。我们的人生,在永远保持对宇宙的敬畏和虔诚态度的同时,也必须对深奥的生命,进行不断地探讨、思索,于实践中不断加深理解。2)自然与生命的节奏——妙乐大师的“弘决之文”早晨,太阳冉冉升起。傍晚,夕阳西下,落日余辉染红了天际。夜空,无数星辰闪耀着银色的光辉。当人们想到自身和宇宙所在的,这个绝妙的舞台时,不由地思索起那深远的真理。昔日,人们与大自然浑然一体,自由自在地生活。不难想象:他们比忙忙碌碌的现代人,对于人自身的生命体和宇宙的生命体的感应,更具有超越理论、一般道理的丰富的直观智。也可以说,即便当时人没有科学知识,也可以从实际经验中,领会到每天升起的太阳所施予的恩泽和自然的规则吧。在宇宙中,确实存在着绝妙无比的本来的节奏。这自然的节奏、社会时光流驶的节奏,潜藏在人肉体内的生态活动周期,还有这个宇宙的节奏等,在不同层次所弹出的节奏,从根本上讲,它有着决非人的才智所能抗拒的东西。从近边的事例而言,就说音乐的节奏吧,若正在演奏某一曲子,忽然有一人表示反对。此时,即便心中竭力想试奏其他旋律的曲子,但总也不能改变。那是因为其中有着一种难以抗拒、不可违背的力量。宇宙和人的生命的关联是十分紧密的。譬如,人的血液,与环境的变化有着微妙的关系。血压在一天中,白天高,夜晚低。从季节上看,冬天高,夏天低。据实验结果的报告:仅从气温十九度的房间到只有八度的寒冷的房间,即便三十多岁的健康的人,由于自律神经所引起的血管收缩,血压上升到十——二十毫米。再看看人的睡眠,似乎与太阳和地球的运行有着紧密的关联。人们常说:“十二时前的睡眠,其熟睡程度,比十二时后要高一倍。”而事实上,人的熟睡程度,从下午至日落逐渐增高,在深夜十二时左右达到完全熟睡的状态。之后便急速下降,在早晨四时、五时日出前后降到最低。有时即便晚上熬夜,白天很想睡一睡,然而由于过分劳累反而难以熟睡。这不仅仅是因为习惯,或噪音,或白天光线强烈,而且还违反了本来的节奏。据说,激素的分泌也有规律,成长激素在人睡眠时分泌,副肾皮质激素保持二十四小时的周期。这种所谓概日性节奏,不仅限于动物,植物方面也常出现。因为无论宇宙或生命都能听到这样清晰、和谐的节奏。佛法称其为“依正不二”。简单地说,“正报”,乃主体;“依报”,为环境之意。这处于一种“不二”,即“二而非二”的关系。另在《一生成佛妙》的书中,解释为“于己心之外无法”。因此,佛法早已明确而具体地阐释了:从久远元初起,宇宙中存在着它自身的一切法则,同时在人自身内在的深处,也存在同样的法则。日莲大圣人引用了妙乐大师的《摩诃止观辅行传弘决》,在《三世诸佛总勘文教相废立》一书中说了以下这段话:“弘决之六云:‘知此身中具仿天地。知头圆仿于天;足方仿于地。身内之空种者,即虚空也。腹温,乃法于春夏;背刚,法于秋冬……。’”这段话,简单明了地借用显示古代中国的“阴阳五行说”的比喻,说明了“我即宇宙”、“宇宙即我”的关联。若从宏观上看,可将一一解释为:“头”圆,乃天;“足”,乃地;“身内”之空间,乃“虚空”。“腹”,常处于温热状态,为“春夏”;“背”刚,为“秋冬”。它们分别与一年四季相对应。日莲大圣人继而还说:“‘四体,法于四时;大节十二,法于十二月;小节三百六十,法于三百六十天;鼻息之出人,法于山泽溪谷中之风;口息之出入,法于虚空中之风;眼,法于日月;其开合,法于昼夜;发,法于星辰;眉,法于北斗;脉,法于江河;骨,法于玉石;皮肉,法于土地;毛,法于丛林……。’”这就是说,将头、手、身、足“四体”,解释为仿效春、夏、秋、冬的“四时”。还将双手、双足中的各三大节(合为十二),视为“十二个月”;将有小节的三百六十,视为“三百六十天”(旧历一年为三百六十天)。又将“鼻”的呼吸,视为“山泽溪谷中之风”;“口”进行呼吸,视为“虚空中之风”;“眼”,视为“日月”;“眨眼”,视为昼夜。又,“发”,为“星辰”;“眉”,为北斗七星;“脉”,为河流;“骨”,为“玉石”;“皮肉”,为“土地”;毛,乃树木茂盛的“丛林”。人的心脏、肝脏、脾脏、肺脏、肾脏——“五脏”,为“在天之五星”,也可看作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和土星吧。在佛法上,将其理解为人与大自然、大宇宙,本是相互紧密关联的。世上任何生命,都与大自然紧密地连结在一起,在宇宙的律动中,创造着各自的“生”。世上万物,都是在那大宇宙的绝妙的节奏的支配下,不断地进行着生和死的转换。而且,大宇宙的这种协调,完全体现、凝聚在作为小宇宙的人的生命之中。这样说,不谓言之过甚吧。以往的西方近代的学术研究,由于过分偏重分析的方法,因而很难看到综合性的见解。与此相反,东方的思考方法,是从与大宇宙的关联出发,综合地阐明人的生命。我以为:这种方法,今后将产生更令人惊叹的真知灼见。关于宇宙与人的关联问题,在最近的物理界中,由迪维导·霍姆提出,并引起人们关注的“全息照相术模式”,似乎也提示了一种思考方法。所谓“全息照相术”,原指运用激光的一种立体摄影。霍姆将这些特征,即从干扰波集聚的全息照相中出现全体像;从被分割成一张张的全息照像的碎片中显出全体像等的特征,用于阐明物质现象。这一理论于现存的一切事物的背后,有着贯穿全体的秩序,以全体包含在部分中为其核心。当人们从作为个人的意识和大宇宙的关系,看这个颇具特点的理论时,就会感到:在我们头脑里的信息和宇宙全体的信息,具有极其紧密的关联。在当前的现代科学中,由皮思柯庞提出的,以宇宙的信息为基础,那无数星辰的诞生;人类赖以生存的地球般的天体的出现;我们的身体、头脑、精神等的一切源泉均在其中,信息也收在其中。即便一个微小的人,从根本上讲,也是与无边无际的大宇宙紧紧相联的。若如此考虑,所谓节奏,可以说是在宇宙和人的生命相互运动中,发出的一种奇妙的共鸣。世上所有东西,归根到底都与其他生物相关联,与自然相关联,也与宇宙相关联。在文明的都市的一片喧闹中,也俨然存在着与自然界本身所持有的生命的相互关系,和循环的节奏。人的肉体方面的机能和精神方面的机能本身,原都产生于自然界的节奏,社会越复杂,越需用心注视这本来的节奏。而且应将使自身与它相一致的行为,视为“生”的根本。我以为只有生活在这种“一致”中,才能感到真正的安定和充实。追求所谓真理的人的智能和好奇心,一旦使人失去与自然的一体感,造成科学和人生命的断绝,这将带来莫大的不幸。科学,应永远从人的手中起飞,又回归于人间。而且,在不断地反复中,将树立起正确的科学观和生命观。无论医学也好,天文学也好,可以说凡是科学,原来都是从生命的故乡,不断向无限的、神秘的时空挑战的一种学问吧。不少人指出:“宇宙的科学,确实有很大的进步。但必须知道,哪些已被查明是可以依靠科学弄清的问题,和哪些是历来为人们所忽视的难以弄清的领域。”可以说,这些难以弄清的领域,正是生命内部深处的问题。在现代社会中,具有这种倾向——连明确解决生命奥秘的高等宗教,也与许多宗教相提并论;认为一切都是不合理的,连高等宗教也被视为多余之物。这是莫大的错误。以非凡的才智为人类作出巨大贡献的许多学者,最终矢志追求的,就是步入那所谓高等宗教的理想境地。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现已进入一个迫切需要对以大乘佛教为首的高等宗教,进行真诚地探讨的时代了。我以为:只要认识到这一点,才有可能得到最重要的人性的完全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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