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赵大卫同寝室的威西是个活跃的角色,每个周末都出去喝酒。尤其是星期五,忙碌了一周功课的威西,总是吹着口哨,兴高采烈地回到公寓。回来时,总要带个女孩子过来。如果没有外出打工,周五的夜晚也是赵大卫最为难熬的夜晚。威西和他领来的女孩子在里屋不停地做爱,时起时落的呻吟声,搅得赵大卫无法入睡。这天晚上,赵大卫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威西搂着个金发女孩进屋。威西冲赵大卫夸耀:“我的女朋友。”女孩冲赵大卫轻佻地笑笑,与威西搂得更紧。威西和女孩进到里间。屋内先是传出一阵嬉闹声,接着是哗哗的洗浴声。赵大卫关掉灯,躺倒在沙发折叠床上,用被蒙住了头。哗哗的洗浴声没了,屋内开始传出床板的吱嘎声和女孩的呻吟声。声音越来越大,女孩还尖叫起来。赵大卫用手捂住耳朵,但这也无济于事,里屋传出的声响还是不断地钻进耳朵。赵大卫也觉得浑身燥热起来,他把枕头也压到了头上。总算屋里的声音小了。一阵嬉笑声过后,厅里的灯“啪”地一声亮了。那女孩只戴乳罩,穿着三角裤衩就出来了。她从冰箱里拿出一听饮料,坐到沙发上,大模大样地喝了起来。赵大卫闻声起身,那个女孩很无所谓地说:“对不起,打扰你了。”赵大卫不理睬她,抓起被子挡住自己的脸。没多久,威西光着身子出来,他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吸烟。赵大卫翻过身去,留给威西一个后背。威西问:“怎么,伙计,睡不着?”赵大卫不满意地说:“你觉得我睡得着吗?”威西嬉皮笑脸地说:“你应该找个女朋友了,你需要性,知道么?哥们儿,你需要性。”赵大卫晕晕乎乎地说:“你太随便了。中国人可不会像你们这个样子。”威西说:“朋友,你在说什么?上帝啊,我在跟中世纪的老古董说话吗?”他往赵大卫跟前凑了凑,挤眉弄眼地说:“哥们儿,人人都需要性。我们美国人向来对这件事儿很直接。既然互相都需要,何必压抑自己呢……”威西看赵大卫还是没有言语,就笑着对赵大卫和那个金发女孩说:“星期五是我们大家欢乐享受的日子。无论年轻人,还是老年人,都要尽情享乐人生。这样吧,我给你们两人讲个星期五的故事吧。第二部分 第63节:口袋里的美国(63)“周五的夜晚,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年人,陪着一位妙龄碧眼金发小姐,走进了一家珠宝店。他告诉那位男店员,他要为新结识的女朋友买一枚特殊的戒指。店员看了一下她的柜台,挑选出一枚标价5000美金的戒指。“老人说:‘不,不,这个不够特殊,我要更好一些的。’店员一看这种情况,走到仓库里边,捧出一个非常别致的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取出一枚色彩斑斓的钻石戒指,说这是本店的唯一一枚四万美金的戒指。妙龄碧眼金发小姐看到这枚戒指,眼睛里闪着亮光,全身都微微地颤抖起来。老人见此,说:‘那就要下这个戒指吧。’男店员也兴奋起来,‘请问先生如何支付?’“老人说:‘我给你开张支票。’他看店员有些犹豫,接着说:‘我知道你要核对后才能把戒指给我。这样吧,我现在就写给你,你周一早晨打电话给银行确认我的账户有足够的钱,我们下午来取戒指。这是我的电话号码……’“星期一早晨,男店员打电话给那位老人:‘先生,你的账户里根本就没有钱。’“老人说:‘我知道里面没有钱。不过,让我来告诉你我这个周末是如何度过的……’”坐在沙发上的金发女孩哈哈笑了起来,把口中的可乐喷到了赵大卫的脸上。赵大卫从床上一跃而起,穿上外衣,冲出门外。他一下楼,就给朱娜娜挂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了,赵大卫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已经12点多了,他不该这么晚了打扰她,尤其是在受了刺激的情况下……怎么说呢,总有些不够尊重的意味。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大卫,有什么事吗?”朱娜娜声音倦怠地问。赵大卫支支吾吾,只说了一句,我想听听你的声音。对方停顿了一下,接着,朱娜娜的话同样出乎赵大卫的预料:“是想我了吗?”“唔。”赵大卫含混地回答。三、悲伤的节日星期天,赵大卫主要跑“跳蚤市场”。所谓的“跳蚤市场”,就是用卡车拉着货物出去摆地摊儿。赵大卫为其打工的那个老板是个韩国人,挺能吃苦的。他总是到遥远的外地城镇的“跳蚤市场”去摆摊。因路途遥远,他们得头天晚上将货物装上车,连夜出发。他们两个人轮流开车,颠簸到下半夜,才能到达目的地。然后,连车也不发动,就裹着厚厚的外套,在车里迷糊个三四个钟头。夜晚温度很低,冷风将他们团团围住。天一放亮,两人就开始卸车,将货物分门别类摆好,就像国内农村赶集一样。赵大卫既要跟客人讲价,还得看好货,防止有的人顺手牵羊。早饭午饭一块吃,老板和赵大卫都一样,只买个热狗凑合凑合。下午一两点钟,客人散尽,他们清点好存货,把没有卖完的货装回车上,再颠簸个五六个钟头,将近深夜才能返回市内。这一天一夜,赵大卫可以拿到百八十的酬金。从“跳蚤市场”回来那个夜晚,朱娜娜来了。她像是刻意打扮过,脸红扑扑的。赵大卫起身给她让座。朱娜娜向内室瞄了瞄,问:“就你自己呀!你那个室友呢?”“那家伙,一般都是周末在外面喝酒,然后领女孩回来过夜。今天倒是消停一点儿了。”朱娜娜往赵大卫身边靠了靠,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你上次说,他们……就公开在这屋里吗……”赵大卫苦笑说:“是啊,我这是活受罪啊。”朱娜娜跟赵大卫靠得更紧:“这样呀……”二人正说着,威西出乎意料地搂着个黄种姑娘进来了。那女孩见屋内还有人,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冲他们点了点头。威西朝赵大卫挤了挤眼:“大卫,你总算想通了。好啦,你们在外,我们在内,各自方便,互不干涉。”他嬉笑着搂着女孩进了里屋。赵大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他一把拉起朱娜娜:“走,咱们出去走走。”校园林荫路上,赵大卫和朱娜娜默默地走着,两个人都不说话。朱娜娜主动往赵大卫身上靠了靠,挽起了他的胳臂。赵大卫扭头看了她一眼,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他想起远方的妻子。他已经很久没给家里打过电话了,出来的时间不短了,他也见过了一些中国留学生之间这样的事情,很多人并不是有意要破坏家庭或者态度随便,其实最初最原始的目的也只是想找个人排解寂寞,互相慰藉。寂寞是个强大的东西,它让人变得软弱。身边的朱娜娜身上散发出女人特有的温暖柔和的气息,赵大卫想他现在需要来自异性的抚慰,他轻轻揽住了她的腰。第二部分 第64节:口袋里的美国(64)在一株浓荫遮月的大树下,朱娜娜停住了,赵大卫立即领会含义,俩人紧紧搂抱在一起,热吻起来,吻得火花四溅、浑身战栗。也许是干涸得太久了,他们感情的河床一旦遭遇甘霖的滋润立刻就有开闸的洪水奔涌出来。赵大卫小声问朱娜娜:“回我那儿?”朱娜娜点了点头。赵大卫拉着朱娜娜的手,理直气壮地回到公寓。开门之后,赵大卫直接推开威西的房门。“威西,今天我和女朋友住这里,请你给我提供方便!”赵大卫的话像是下命令似的,没有商量的余地。趴在女孩身上的威西懵了,看了看摆出一副决斗架势的赵大卫,觉得他的样子很有意思。这个平时看上去保守的中国人居然也会找女人回来过夜,这让这个思维简单的美国青年感到很新奇,他不仅没有恼怒反而笑了起来。他流里流气地说:“可以,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圣诞节前,娜塔几次打电话,要赵大卫去她家过圣诞。那天晚上,赵大卫约了朱娜娜,驾车离开了校园。朱娜娜笑着问他:“你这是带我去哪儿呀?”赵大卫神秘地一笑:“反正不会带你下地狱,到了你就知道了。”“下地狱我也跟着你!”朱娜娜将头偎向赵大卫。迎面来的车,都忽闪着灯,似乎在警告什么。朱娜娜问:“那些车干嘛老朝咱们眨眼睛呀?”赵大卫开玩笑说:“他们嫉妒咱们呢。”朱娜娜打他一下,嗔道:“净胡说!”后面一辆车追了上来,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指着赵大卫的车灯喊:“高灯!高灯!”赵大卫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忙关掉高灯。“他说什么?怎么啦?”朱娜娜问。赵大卫说:“我犯了错误。夜间行车,对面有车来,不能打高灯。”朱娜娜问:“那是为什么?”“你开高灯,刺着迎面司机的眼,人家怎么开车?”到了娜塔家。娜塔热情地与赵大卫拥抱,说:“大卫,我很想念你。”赵大卫向她介绍朱娜娜:“这是朱娜娜,我女朋友。”娜塔又与朱娜娜拥抱:“欢迎你,孩子!”“祝你圣诞快乐!”赵大卫把一束鲜花送给娜塔。娜塔很高兴:“谢谢!谢谢!谢谢你们来和我一起过圣诞!”娜塔端来水果和点心:“先吃点水果和点心吧,如果你们喜欢的话。”赵大卫问:“你的儿女还没回来呀?”娜塔顿时变得难过起来:原来说好都要回来过节的。没想到,前几天来电话了,儿子说妻子要全家去她的父母家。女儿告诉我,她先生的父母给了他们一个惊喜,提供所有的费用,让她们全家到迈阿密过圣诞节。朱娜娜站起来,有意打破不快的气氛,走到客厅中间摆放的那株大圣诞树前,说道:“好漂亮呀!”娜塔微笑着说:“是我亲手装饰的,希望你们能够喜欢它。”赵大卫说:“我很喜欢。”“您的房子真大。”朱娜娜说。娜塔恢复了情绪,索性带着赵大卫和朱娜娜参观起来。“喏,这间屋子,是为我儿子全家准备的;这间,是为我女儿全家准备的。他们一年也只能回来住个三五天……”娜塔又指着厅里墙边的两个冰箱,“连冰箱我都给他们一家准备了一个。瞧,这是我女儿的,那是我儿子的。里面放着的,都是他们喜欢吃的东西。”朱娜娜哈腰看冰箱:“哟,上面还贴着字条,写着名字哪。”娜塔笑着说:“我怕他们弄错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哪!”赵大卫很感慨。“大卫,你说什么?”娜塔好像没有听懂。大卫说:“我们中国的说法,可怜天下父母心哪。”娜塔抹了把眼泪说:“看来人性都是一样的,无论东方的父母还是西方的父母。好了,我们还是要高兴,要感恩。感谢主,他在圣诞前夜给我送来了一对东方的儿女。”娜塔又跑进屋内,捧出两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说:“大卫,这是你的。娜娜,这是你的。祝你们圣诞快乐!”第二部分 第65节:口袋里的美国(65)晚宴时,三人围着餐桌坐下,娜塔拿出瓶法国葡萄酒。“来,咱们喝酒!开车来也没关系,你们可以在这儿过夜。”由于心情的原因,娜塔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一会儿就有些醉态。“您不能再喝了。”赵大卫夺下她的酒杯。娜塔说:“那咱们唱歌吧。”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来到风琴前坐下,弹起了《圣歌》,开始边弹边唱。赵大卫和朱娜娜走过去,站在她身后,扶住她的肩,和她一起动情地唱起来。娜塔唱得如醉如痴,泪流满面……朱娜娜落泪了。赵大卫的眼睛也湿润了。三人忘情地唱着,似乎世界上一切都不存在了……后来赵大卫了解到朱娜娜是高干子女,她父亲是高官,与前国家最高层领导人关系密切。在国内,赵大卫可能根本没有机会认识朱娜娜,但在国外特殊的环境里,朱娜娜也成了漂泊异乡的一只孤雁,他们自然而然地在一起相互鼓励、相互取暖、相互帮助。两个月后的一天,朱娜娜给赵大卫打来电话,让赵大卫到她那里去。赵大卫到了朱娜娜所在的公寓,见她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病啦?”朱娜娜摇了摇头,脸上表情很木然,平时灵动的眼睛现在也变得黯然没有神采。赵大卫觉得不对劲儿,他想她也许遇到什么困难了,他应该安慰她。于是他默默坐到她身边,轻轻搂住了她。“真的对不起大卫,真的对不起。”朱娜娜突然哭起来,双手掩面。“到底怎么啦?别怕,你告诉我。”朱娜娜还是哭,并不说话。赵大卫索性到她对面,蹲下来,看着她。朱娜娜再也忍不住了,说:“大卫,你骂我吧。我怀孕了。”赵大卫愣了一下,这个信息在他的大脑里转了四五圈他才反应过来。他还是很高兴的。在国内的时候,他和石霞就一直想有个孩子。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们两人一直都没有能要上。因此,他眼下甚至没想过现在自己的处境能不能要孩子,有了孩子他怎么跟石霞交代,怎么跟父母交代,跟朱娜娜怎么办……所有这些他还都没有想,他只是一边暗暗责怪自己的粗心,一边静静地体会心里渐渐滋生的父亲的感觉——他有了自己的孩子!赵大卫抓住朱娜娜的手:“娜娜,听我说,这是好事儿,这是好事儿!别怕,啊。”朱娜娜看着他,哭得更厉害,她抽抽搭搭地说:“可、可是,我把他、把他打掉了。呜呜呜……我不能要这个孩子……”朱娜娜发现自己怀孕了,自幼受到严格教育的她感到自己做了对不起父母的事情。怀孕没有给她带来丝毫喜悦,尽管她已经三十多岁了,渴望有一个家庭,更渴望有一个孩子,但是,她知道,她没有办法和赵大卫结合。她一个人孤身在异国,一切都是未知,她可以想象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意味着什么……她一个人想了好几天,最终决定还是不告诉赵大卫,她怕他阻拦,她更怕自己要打掉孩子的决心会因为告诉大卫而发生动摇。于是,她自己找了一家私人诊所偷偷堕了胎。朱娜娜说:“我知道你不会同意的,可是,大卫你想想,我们自己都没有身份,怎么对生下来的孩子负责?再说,我生了孩子,我这学还上不上了?还有,你太太很快会过来……”赵大卫看着哭成泪人的朱娜娜,他也开始流泪了。他一生最怕女人流眼泪。他紧紧地搂着朱娜娜,不停地吻着她的面颊,将她脸上的泪水舔到自己的口中。他从心底感到难过。这是他人生的第一个孩子啊!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曾经存在过。他更无法知道那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他沉默地站起身来,难过得话也说不出来。不管赵大卫有多么心痛,可在病弱的朱娜娜面前,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他想他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他唯有安慰、照顾朱娜娜,在精神和物质方面补偿朱娜娜。但是,堕胎事件之后,朱娜娜渐渐对赵大卫有些疏远,他们再也没有回复到原来那么亲密的关系。赵大卫很内疚,他想他既对不起石霞,也对不起朱娜娜,有几次他想找朱娜娜好好谈一谈,但是朱娜娜似乎有意回避他。一年后,朱娜娜毕业了,她很快应聘了一家洛杉矶的公司。临走的时候,她找赵大卫一起吃了个饭,赵大卫用打工挣的钱给她买了一块精致的丝巾。两个人几乎是沉默地吃这一顿“最后的晚餐”,有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最后终于什么也没说。他们在欲言又止的气氛里吃完了饭。走出餐馆大门的时候,赵大卫忍不住了,脱口喊了声:“娜娜……”朱娜娜停住了脚步,慢慢转过身来,路灯的映照下,她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她静静地盯着赵大卫看了一会儿,然后扯出了一个不太像微笑的微笑:“再见了。”然后她一个人走了。赵大卫看着她的背影被夜色吞没,一个人在路灯底下站了很久很久。三个月后,赵大卫和石霞在宾州团聚。石霞还是像过去一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赵大卫看着她手舞足蹈,瞧什么都新奇的样子,只是笑笑。他并没有把朱娜娜和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的事告诉她。人一辈子总有些需要自己埋起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