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现在已经是纯正的老美了吧？”赵大卫问。张茜茜说：“这辈子想成为纯正的老美是不可能的，无论我们怎么努力怎么优秀都进入不了他们的上流社会，不过是打工而已。不过，压根儿我就没想到这儿来享福。”赵大卫鼓励着说：“你肯定行。当时在系里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个能吃苦又要强的人。”“吃苦还行，要强谈不上。”程昱过来拿东西，冲赵大卫笑了笑，然后又回厨房去了。赵大卫想，程昱大概有些不安，老同学来了，老婆还那么热情。不过，赵大卫没表现出来，感慨地说：“程昱真是个模范丈夫呀。”第二部分 第39节：口袋里的美国(39)“屁！瞧他那个窝囊样，看着他就烦。”赵大卫笑了，说：“程昱蛮不错的，我们是老同学，当年在北方大学，那可也是出了名的才子呀。”张茜茜说：“我就是上了‘才子’的当了。有人说，知识多了不一定是好事，知识如果不吸收就会成为智慧的脂肪。我算看透了，他这个人哪，只配做老黄牛，永远当不了驾驭手。”赵大卫不便把这个话题讲下去，转换了话题说：“你们俩都是学外语的，你又当了那么多年英语教师，学习不会吃力吧？”“还行，”张茜茜说，“比那些非国际经济系毕业的留学生来说，我们出的力少多了。对了，石霞怎么样？”“还是那样。”“她还是那个脾气？”“怕是八十岁也改不了。整天就像个孩子，一会儿晴，一会儿阴；一会儿雾，一会儿雨的。”“她还教外贸英语？出来好几年了，很少与大家联系，还真是很想他们的。”赵大卫说，不教英语她还能做啥？可我这一走，她的压力可就大了。张茜茜这才想起什么，有些疑惑地问赵大卫，你干得那么好，听说还是校领导的接班人，干吗突然要跑美国来？赵大卫苦笑一下，便把他的境遇讲给张茜茜：“我这个人你知道，我就是孙猴子的命，就愿意捅窟窿。我不听那帮老家伙的，愿意独出心裁，那帮老古板被我吓得心脏病都快出来了，成天担心我给他们闯什么大祸出来，还不赶快把我这尊瘟神送走！”张茜茜说“是啊，在中国哪儿都好，就是活着太累。这一点美国就好多了，什么事儿都摆在明面儿上，也用不着看谁的脸色。可惜，人才流失呀。像你这样的精英也流落海外，怪可惜的……”程昱从厨房伸出头来，喊着：“开饭喽！”张茜茜过去拾掇桌子，三个人从厨房往外端菜。菜肴摆满了一桌子。赵大卫的食欲被调动起来，有些夸张地说：“太丰盛了，花那么多钱干啥，你们也不容易。”程昱说：“我倒是想凑合一下，可张茜茜不肯。”张茜茜说：“哪能凑合呢，大卫不远万里来到美国，咱们又是好几年没见面了。”赵大卫想了想，真是，一晃你们都出来快三年了。张茜茜打开一罐啤酒，给赵大卫面前的杯子倒上。“少来点，我不会喝酒。”赵大卫说。张茜茜把赵大卫的胳膊拿开，爽快地说：“什么会不会的，今晚我也喝。难得一聚，咱得一醉方休。”张茜茜给自己倒上，又要给程昱倒。程昱拿起易拉罐，说：“我就直接用这个。”程昱举起啤酒罐：“来，大卫，预祝你在美国顺风顺水，万事如意！”张茜茜笑了起来。程昱问张茜茜笑什么，张茜茜指了指程昱的围裙，程昱意识到自己冠冕堂皇的话和装束很不协调，他也笑了笑，说：“大卫也不是外人！”赵大卫举杯，与夫妻二人碰了一下。张茜茜豪爽地一饮而尽，程昱喝了大半罐。席间，程昱问赵大卫有什么打算。赵大卫说：“打工、念书呗，还能有什么打算。”张茜茜说：“那就暂时住我家吧，休息几天再联系工作。”程昱忙接上话说：“咱家的条件是差点，但只要大卫不嫌弃，咱们打地铺都没有关系。”赵大卫说：“那可不行，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你们也挺窄巴，我就不在这里挤了。”赵大卫想请程昱再帮着找份工，先打工挣点钱，不然没钱交学费。“跟两位老同学说实话，我兜里只有300美金，不打工，过几天恐怕连饭都吃不上。”程昱面露难色，他告诉赵大卫，明尼阿波利斯是个大学城，可现在学生正放假，几乎所有用工的地方都塞满了，怕活儿难找。张茜茜想起了什么，她说找找蒋卉怎么样，她来美国时间早，现在又当了大律师，办法肯定比我们多。蒋卉也是他们大学同学，比他们出来早几年，拿了个法学博士，现在在费城当律师。程昱说：“蒋卉应该行，当律师的，门路多，说不定还能给你找个好活儿。”赵大卫听着心也热了起来，但转念一想又有点儿犹豫地说：“只是不知她肯不肯帮这个忙。”第二部分 第40节：口袋里的美国(40)张茜茜说：“那没问题。听说当年学校里，她挺崇拜你的。程昱跟我说过，说她看见你就两眼放光。”赵大卫说：“是吗，我怎么不知道？程昱你就给我瞎吹吧。”程昱嘿嘿笑了起来，说：“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人是会变的，另外，这里和国内不一样：国内讲的是群体关系网，大家互相照顾，这里是崇尚个人奋斗，孤军奋战。大家都在求生存，有时候想帮忙，恐怕也有心无力。”张茜茜说：“那要看是谁了，听说大卫来了，她得多高兴呢。程昱，你给蒋卉挂个电话。”程昱犹豫一下，说：“我跟她好长时间也没联系了，她还记不记得我都难说。”张茜茜说：“那大卫还是你亲自挂吧，显得对她重视，也向她报个到。别担心，我敢保证，听到你的声音她一定非常高兴。”晚饭后，赵大卫要给蒋卉挂电话，张茜茜说：“急什么，刚下飞机，休息是第一位的，明天再打电话也不迟。”赵大卫说：“我这人心里存不下事，还是借你们电话一用，马上打吧。”赵大卫在程昱和张茜茜的协助下，拨通了蒋卉的电话。“蒋卉吗？我赵大卫……你不用说英语了。我来美国了，在程昱这里……还行，挺顺利的。……呃，我想求你帮个忙啊，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工作，看看有没有什么贸易公司的工作。上学前这段时间，我想挣点钱……”听到赵大卫的话，程昱夫妇互相看了一眼，摇摇头。赵大卫在听对方说话，脸色由热到冷。赵大卫放下电话，程昱问：“怎么样？她怎么说？”赵大卫说：“说话倒是挺热情，但说找工作挺难，尤其没有美国学位，那就更难。不过，她还是让我过去看看，她想想办法。”“大卫，想开点，不是她不想帮你。没有美国文凭，刚来就想找个像样的工作，难哪。”张茜茜安慰地说。“这已经够给面子的了，现在工作不好找，你又没有身份和美国学位，蒋卉答应帮忙很不容易了。”瞅了瞅赵大卫，程昱接着说，“要知道，美国的律师都是按通话时间收费的。”“通话时间？”程昱说：“跟律师一见面，他就按下计时器，按时间收取咨询费，别说帮忙了。”张茜茜不满地说：“说找工作的事儿呢，你老提钱干什么！”程昱酸酸地说：“同学怎么啦，谁能离开钱？”赵大卫说：“这话没错，谁离开钱也没法活。”然后他又说：“亲兄弟明算账，程昱你帮我办那个手续得多少钱？”程昱想了想说：“那你就给我两百美金吧。”赵大卫偷偷吸一口凉气，他口袋里只有300美元。”赵大卫说：“程昱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没收钱就帮我办了手续，按理说我应该多给你一点。”程昱：“说不用客气，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给个成本就完了。”赵大卫说：“程昱，我也不瞒你，刚来美国，我的手头也不宽裕，你看能不能等我……”程昱笑了，“你别有心理负担，不急，什么时候宽裕了什么时候给就成。”张茜茜说：“算了，不行咱不去费城，明天我托人想想办法。”程昱说：“得了吧，你那点本事可别说大话。依我看，咱也别顾面子啦，面子在美国不值钱！不管怎么说蒋卉的能量也比咱大，费城的机会也比这儿多。”赵大卫觉得程昱的说法很在理。赵大卫决定去费城，而且明天就要动身。张茜茜不同意，她想让赵大卫多休息几天。赵大卫知道程昱和张茜茜都很忙，他不想成为他们的负担。去费城有两个途径可以选择：一个是坐飞机，一个是坐“大灰狗”——就是长途汽车。坐汽车便宜，但太慢，大概得两天两夜。按照赵大卫目前的条件，也只能选择坐汽车。赵大卫说：“程昱，明天麻烦你把我送到汽车站。”张茜茜愣住了，她说：“干嘛呀？对我们有意见啊，再急也不能明天就走吧？”赵大卫说：“我感谢你们还感谢不过来呢，哪能有意见啊。你们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四脚没一只落地的，心里空空荡荡，休息也休息不好。”程昱说：“我能理解，我也是这么走过来的！”第二部分 第41节：口袋里的美国(41)三、坐“大灰狗”去费城第二天上午，程昱夫妇送赵大卫去汽车站。路过一家副食商场时，张茜茜说：“程昱，到商场去一下吧，给大卫买点吃的带着。”“不用了吧，路上该会有停车吃饭的地方。”赵大卫说。张茜茜说：“有倒是有，可不方便，再说也不便宜。自己带点儿，什么时候饿了就吃点。”程昱将车子停在停车场，对赵大卫和张茜茜说：“你们就不用下来了，我去去就回。”程昱一走，张茜茜就塞给赵大卫300美元。“茜茜，我不能要你的钱。”“你刚来美国，有备无患。”“没关系，很快会好的。”“信我的话，你会用得着的。”张茜茜强行把钱放到赵大卫的口袋里。“我真不能要，你们也不宽裕……”张茜茜急了，说：“大卫，你和我不一样。我毕竟是国家公派来的，生活有保障。你两手空空来这里，没有点钱，心里没底。这样吧，这钱算我借给你的吧，等你有钱了再加倍给我。”赵大卫还是不同意，张茜茜不高兴了，她死死地按住赵大卫的手，并说如果你再推脱我就不高兴了。程昱从商场回来，手里拎了两个大塑料袋。张茜茜接过塑料袋看了看，一个大面包，两袋饼干，还有一大瓶可口可乐。“没买点火腿肠炸鸡腿什么的？”张茜茜问。程昱嘿嘿一笑，没说什么。张茜茜不满地说：“你呀，你就抠吧你。”说着，张茜茜拉开车门，要下车去商场。赵大卫拉住张茜茜：“这就很好了，千万别再买！”车子重新上路。张茜茜真诚地对赵大卫说：“到了费城，来个电话。如果那边不合适，你就回来。我和程昱再困难，总能帮你想想办法。”赵大卫连说：“谢谢，说到那里打份工还不成问题。”程昱说：“是啊，在美国，只要你肯吃苦出力，挣点钱还不算费劲，就怕你吃不了苦。”“咱们这代人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遭过，吃点苦怕啥？！”赵大卫说。张茜茜说：“一个大学教授、系主任，跑到美国来到餐馆端盘子洗碗，太委屈了！”程昱说：“那也没办法，美国就这样，你来打工，OK！谁管你以前是什么学历、什么职称，在这就讲不起这个了。”赵大卫苦笑说：“是啊，我明白。”程昱又重重地摇了摇大卫的肩膀，说：“大卫，到了美国，就不能讲国内的身份地位了，一切归零，都得从头做起，从最底层做起。没有人会注重你过去如何，只看你现在怎么样。”赵大卫心里对此有些想法，但还是口中说：“我知道，从上飞机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过去那一页已经翻过去了。新的一页，还是白纸一张，就看我自己怎么写了。”张茜茜说：“程昱，你就别给大卫那么大压力了。他自己慢慢就体验出来了。大卫，你肯定行，我从来都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你肯定能干出点名堂来！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程昱扑哧一声笑了，“没想到我老婆还会背诗。”张茜茜白他一眼，“对你来说当然是诗，对大卫来说不是。”赵大卫笑着说：“其实我们需要诗意的生活。”{福=哇wｗw.fｖａl.ｃn小=说}长途汽车站。程昱夫妇帮赵大卫将行李箱和背包装上了车。趁张茜茜不注意，赵大卫把300美元放回到张茜茜的包里，然后与他们依依话别。程昱按了按赵大卫肩胛，诚恳地说：“大卫，一路顺风！”“程昱，茜茜，谢谢你们了。咱们后会有期！”赵大卫点了点头。赵大卫要上车时，张茜茜突然扑上来，紧紧抱住赵大卫，她的眼睛泛红：“大卫，保持联系，别忘了我们……”赵大卫的眼睛也湿了，急忙装出笑脸：“放心吧，你们是我来美国见到的第一个国内的朋友，我不会忘。”“大灰狗”开走了。车窗外，程昱夫妇的身影越来越小。赵大卫望着远去的朋友，心底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他仰靠在座背上，闭上眼睛，希望自己的心情能慢慢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好了一些。他揉了揉眼睛，眺望窗外，一片油画般的乡村风景展现在眼前。“大灰狗”挺舒服的，至少比学校的上海牌小汽车舒服多了。再加上美国的高速公路也好，人坐在上面，感觉不出颠簸，倒像坐在船里在海上飘，悠悠忽忽。在自己三十多年的人生里，赵大卫从来没有一刻有这么深的惶恐和无力感。想想程昱夫妇，想想蒋卉，他们都在这个国度安身立命了，他们都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明天要做什么。而他赵大卫，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要住哪，上哪找工作，下个月的生活费从哪出，这些都是最实际然而也是最考验人的问题。三十多岁了，人生已经走了一小半，现在却要把一切都推倒重来，没有退路，所谓前程又遥不可知。家园远在大洋的那一边，父母、妻子、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陌生的城市里，连个能说句话的人都没有。这个时候，才能最深地体会到什么叫“独在异乡为异客”……第二部分 第42节：口袋里的美国(42)费城客车站，蒋卉的弟弟蒋懋双手展开写着赵大卫名字的纸。赵大卫走了过去。蒋卉没来，派弟弟开车来接赵大卫。蒋懋一见到大卫，高兴地说：“赵先生，我是蒋懋。我姐今天有事，要不然她就来接您了。”赵大卫说：“没事儿，当律师嘛，一定很忙。”蒋懋直率地说：“嗨，我看也是瞎忙。”“你到美国多长时间了？”赵大卫问。“两年多了。”“在这儿上学？”蒋懋说：“也是为了个身份，胡乱在英文补习学校上课。美国这个国家，不认别国的文凭。眼下自己正考虑考个中医牌照，今后接父亲的班，看看能不能当个中医师。”蒋懋还说，父亲是个老中医，自己跟他学会了针灸。在国内自己是齐鲁中医学院毕业的。将来有机会想开个诊所。“真不错，一个当律师一个当医生。据我所知，这两个职业在美国都不得了。”赵大卫说。“那是指白人社区，咱华人的就不行了。我只能在中国城活动，当大夫，也就是名字好听，还不是整天忙生计。”说到生计，赵大卫问：“我求你姐帮我找份工作，不知怎么样了。”“她已经帮你找了家餐馆，先在那里打工。现在是放假时期，好的餐馆工都让先来的留学生拿到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家。”“是吗，太好了。”赵大卫努力掩饰着自己心中的失落。“餐馆老板跟我姐熟。”“现在就送我去餐馆吧！”赵大卫说。“还是到我家住几天吧。我和我姐不住在一起，我哪里破点，楼下是洗衣店，我们住楼上的房子。我爱人帮着看洗衣店，老板不跟我们要房租钱。你先在我那儿休息两天，再去餐馆也不迟。我姐在我面前总夸你，让我向你好好学习。”赵大卫说：“不必麻烦了，咱们直接去餐馆吧。你们都挺忙的，我不好总打扰你们。”蒋懋犹豫了一下，说：“也好，改天我姐不忙，我再去接你到她家去。她买了新房，我父母在那里住。大老远来了总得吃顿饭吧。”费城，是座美丽的城市。她像美国其他城市一样洁净、秀美，而且古色古香。她所有的建筑都别具一格，渗透着西方的文明和文化。早在赵大卫来美国之前，他就知道费城是美利坚合众国的摇篮，是美国的历史博物馆。1776年7月4日，《独立宣言》就是在这里被议会批准的；宣告独立的钟声，就是在这里敲响的。那么，赵大卫的海外生活宣言是不是也会从这里开始呢？赵大卫想：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精神饱满地去迎接它……第六章一、诡异的金凤餐馆蒋卉为赵大卫介绍打工的餐馆叫金凤餐馆，它位于费城城里以低收入人口为主的居住区。金凤餐馆正好坐落在这个区域的中间位置，主干路的名字叫自由路，与之交叉的街道叫枫树林荫大道。以解放路为界，两边有两大派黑社会团伙，以黑人居多。他们彼此经常因为贩卖毒品、争夺地盘而发生械斗，甚至巷战。蒋懋带赵大卫来的那天，餐馆老板正巧在餐馆内。老板姓林，是福建人，个子不高，眼睛很小，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很精明的南方商人。蒋懋告诉赵大卫，林老板在费城开了好几家店，金凤餐馆只是其中的一个。他每周只来金凤餐馆一次，一般都在周末。周末餐馆忙，他来帮一把，忙活一天，顺便把一周的收支清点一下，将一周赚的钱带走。餐馆小，赵大卫到来之前，只有三名员工：大厨叫林小兵，是林老板的远房侄儿，身材瘦瘦的，像个没有发育好的大男孩。服务员有两名，一男一女，男的叫史明浩，比赵大卫早一个月到餐馆；还有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名叫王雪，他们是林老板的同乡。王雪和史明浩扫地抹桌子，还得给大厨当小工，洗碗、择菜、帮厨。后来赵大卫发现，他们之间的分工并不十分明确，哪儿活忙去哪儿。平日里林老板不在时，餐馆就由林小兵负责。蒋懋上前对正倚在前台看报纸的林老板打招呼：“林老板，您好！”林老板抬起头，露着挂着茶渍的大牙，热情地说：“懋老弟，懋老弟，好久不见啊。”第二部分 第43节：口袋里的美国(43)蒋懋将赵大卫推上前，告诉林老板：“这是赵大卫，我姐原先在国内的同学，刚刚过来。我姐给你打过电话吧？”林老板用他那双黑亮的小眼睛审视着赵大卫说：“既然是蒋律师的同学，你的英文一定很好啊。”还没等赵大卫回答，蒋懋就抢着说：“那还用说，赵先生是大学教授，还是大学国际经济系的主任，英文有问题就见鬼了。”林老板显得很高兴，他变得谦恭起来，说：“太好了，我这里就是缺英文好的。赵先生，欢迎你呀！”“林老板，您同意用我了？”赵大卫问。“那当然啦。有大律师的面子，还能不用吗？！不过，我可不能按大学教授的标准付你薪水呀。”林老板说。“不过，我也不能太亏你，不按勤杂工给你付薪。这样吧，暂定每月给你1200美金，干好了，我再给你加薪。”赵大卫觉得很意外，这简直是他这几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这个消息冲淡了他的失落感。这会儿，他总算觉得两脚落地了。“谢谢林老板！今天我就可以上工，你看，我的工作……”林老板让赵大卫负责前台，接接电话，招呼招呼顾客，外加负责外卖。“有人电话订餐，你记下单子，传到后厨；后厨做好之后，你装盒打包，等人来取，收款付货。不复杂吧？……对了，你要把店里的菜谱都记下来，有人订餐，你得先给他报价，省得结算收款时他赖账……”赵大卫说：“知道了。”林老板对远处抹桌子的史明浩说：“小史，你去把小兵和王雪喊出来。”林老板与赵大卫谈话时，史明浩就暗地里看了赵大卫几眼。其实别看这个店里有四个人，真正的打工仔只有中等个黑紫脸的史明浩和赵大卫。史明浩本能地觉得一身书生气的赵大卫并不简单。史明浩把林小兵和王雪喊了出来。林老板对他们三人说：“这位是赵先生，从现在起，前台就由他负责。赵先生有不明白的地方，你们就告诉他一下。既然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就得相互帮助。店里的粗重活儿少让赵先生干，人家是教书人。”几个人都点头。林老板让他们几个人帮赵先生把行李搬到宿舍去。又问赵大卫：“你喜欢清静还是喜欢热闹？喜欢清静就自己住一个屋，反正楼上房间多，足够住的。”赵大卫说：“如果房间够多，我就自己住吧。我晚上有看书的习惯，怕影响别人。”大家热热闹闹地帮赵大卫搬行李。瞅了个空儿，蒋懋小声问赵大卫：“怎么样，还行吧？”“太行了，这个活儿好上手，给的也多，这儿的人看起来也蛮好的。你一定代我谢谢你姐，等我发了钱，一定请你们姐俩吃饭。”送走蒋懋和林老板，赵大卫返回餐馆。他的宿舍在二楼，窗下便是大街。房间不大，地板上有一个单人床垫子、一个衣柜，靠窗放着一张掉了漆的写字台，旁边的皮椅子都露出了白絮。王雪正帮赵大卫铺床。王雪有些胖，笑起来甜甜的。她将洁白的床单展开，铺到床垫上，又扫平、扯直。“我自己来吧。”赵大卫说。王雪冲赵大卫友好地一笑，“你歇着吧，这都是女人的活儿。”赵大卫觉得小王雪很有意思，她说自己是女人，其实她不过是个小女孩。王雪热情地问赵大卫：“老板说你是个大学教授，是吗？”赵大卫说：“那是过去，现在不是了，现在我跟你一样，也是个打工仔。”王雪兴奋地说：“太好了。餐馆原先只有明浩哥是个工厂的大厂长，如今又来了个大学教授，以后可热闹了！”赵大卫问史明浩：“您是从哪里来的？”史明浩说是上海，尽管史明浩的上海口音不明显。“赵先生呢？”史明浩问。赵大卫说滨城，又问：“你也是来留学的？”史明浩点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说：“本来准备读书，可事与愿违呀！”王雪问赵大卫，“我叫你老师还是哥哥呢？”赵大卫说：“如果按年龄，你应该叫我叔叔。”王雪说：“你没有那么老，我怎么叫你叔叔，还是叫你哥哥吧。”大家都笑了。第二部分 第44节：口袋里的美国(44)二人帮赵大卫收拾完房间，史明浩对赵大卫说：“你歇着吧，我们下去了，忙乱的时间快到了。”赵大卫说：“我也不歇了，既然来了，就正式上班吧。”就这样，到金凤餐馆当天，赵大卫就开始了工作。金凤餐馆面积不到四十平方米，靠门口有个玻璃柜台，里面摆放着几种菜肴的样品。柜台上有一部电话。餐厅里，有几张餐桌，罩着洁白的桌布，显得很洁净。餐厅和后厨之间，有一道墙壁相隔，分列着门和玻璃橱窗。三人下楼，史明浩去后厨帮林小兵择菜，王雪到前台准备招呼顾客——赵大卫没来之前，这活儿由她兼干。赵大卫说：“趁现在没人来，你教教我吧。”王雪点点头，先教赵大卫如何使用收银机。收银机比较简便，王雪操作了一遍，赵大卫就明白了。王雪又拿起柜台上的菜谱，说：“这是菜单，最好能背下菜名和价钱。这儿堂吃不多，主要是外卖。客人大多是电话订餐，所以对菜名和价钱你得非常熟。”“可这些名字我也不熟，我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些菜。”赵大卫有些难为情地说。王雪说：“这好办。你先记下来排列那些菜的号码，客人问菜单时，就问他是第几号。”赵大卫连连称是。王雪拿出一张美国政府食物补助券，对赵大卫说：“这是食品补助券，是政府发给失业的还有低收入人的。按规定，这东西在餐馆不能代替钞票付账单。我们按六折算钱，就是十块钱只顶六块钱用……”“不让用我们为什么还收？”赵大卫不解地问。王雪笑笑，说：“我也不清楚，老板让收我们就收呗！”电话铃响了起来，王雪示意赵大卫接电话。赵大卫拿起电话：“哈罗。金凤餐馆。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订餐？请讲……”赵大卫拿起笔，“对不起，你说的那道菜是第几号？”赵大卫手忙脚乱，满头大汗，记着菜名，并对照菜谱报价，总算把这个订单搞清楚了。放下电话，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将记好的菜单递给后厨的史明浩：“20分钟后人家来取。”赵大卫返回前台，王雪说：“不错，你真聪明，就是这样。”“这可比用英文上课难多了。”赵大卫说。一会儿，林小兵将菜炒好了。王雪到后厨拿出餐盒和塑料袋打包。“小雪，我来吧。”赵大卫跟过去说。“赵大哥，你刚来，这点活儿不用你。”“闲着也是闲着。”“闲着？一会儿会忙死你。”“忙点好。越忙越有钱赚。小雪，过来几年了？”“我过来一年多。小兵哥时间长，都三年了。”“一直在金凤餐馆干？”“不在这儿干又能在哪儿干？我们都欠着老板的钱，不还完钱，就没法离开。”“怎么？欠老板的钱？”王雪欢快的脸上掠过一片阴云。赵大卫知道自己的问题触到了王雪的痛处，忙转了话题：“不过，这儿的条件挺不错的。”听到这话，王雪异样地看了赵大卫一眼。赵大卫感到困惑，不知道又说错了什么。电话铃又响起来，赵大卫忙接电话，记下菜单。还没容他把菜单送后厨，电话铃又响。王雪接过赵大卫的菜单：“看，开始忙了不是？”电话铃声此起彼伏，门口也陆陆续续有人来取餐，而且大都是黑人。赵大卫和王雪收钱，打包、付货、一会工夫，二人就忙得满头大汗。门口柜台前挤满了黑人，并开始大声喧哗，有人故意起哄：“快点！快点！干么这么慢！”赵大卫开始手忙脚乱。王雪站赵大卫身边悄声说：“别理他们，该怎么干还怎么干，按次序给他们就行。这帮家伙就是这样，他们就想把咱们搞懵，好趁机占便宜。”赵大卫点头，开始按次序收款付货。有电话来，他就先接电话，记下菜单，让王雪送到后厨，然后再去应付柜台前的人。忙乱了一个多小时，柜台前的人才一个个被打发走了。电话铃也不再响了。王雪递给赵大卫一方面巾纸：“赵大哥，擦擦汗，坐下喝口水吧。”第二部分 第45节：口袋里的美国(45)赵大卫说：“小雪，你也坐下歇歇吧。天晚了，不会再有人来了吧？”两人拉条凳子，面对面坐下来。王雪看着赵大卫，钦佩地说：“赵大哥你的英语还真的挺好。”赵大卫说：“你说错了，其实我很多时候是大概猜出个意思来的。他们说得太快，和我上大学所学的英文根本不是一回事。另外，我怎么一个白人没有看到呀？”王雪取笑着说：“我看你基本上就是个洋人了，高鼻子，大眼睛。对了，可惜不是蓝颜色的。”“别开玩笑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怎么这一个晚上，我没见着一个白人呐。”听到这话，王雪欲言又止，只说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了。坐下来没两分钟，又有人光顾餐馆。那天夜里，赵大卫腰酸背痛地上了床。他低估了餐馆的劳动强度。不过，他一直漂浮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他在美国落下了脚。二、古怪的补助券事情远比赵大卫预想的复杂。赵大卫在餐馆工作三天之后，他听说了很多内幕。那些内幕大多是史明浩对他讲的。史明浩对赵大卫说：“赵老兄，你是初来乍到，不知道厉害。这儿可乱了，有些事怪吓人的。我要不是没办法，早就不干了。就你这活儿，没人能干上一个月。我来这一个月，已经换了两个人了，听说一年最少也得换了七八个人。要不，林老板会给你那么多薪水？”“我还以为是蒋卉……蒋律师的面子。”赵大卫说。史明浩笑了，他说：“老兄你不是那么单纯吧，面子在美国不能当钱用。”赵大卫想了想，苦笑说：“没错，面子在这儿没用。”从史明浩那里赵大卫知道，美国人最讲环境，物价高低也跟环境有关，同样条件的房子在富人区价格非常高，而在黑人区就不怎么值钱。所以，跟要承担的风险比起来，赵大卫的工资并不高。“美国人都有枪，一定要小心保护自己，咱们都是过渡客。”史明浩说。赵大卫觉得奇怪，为什么王雪一个小女孩也敢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史明浩说：“大家都没有办法呀。就拿我说吧，原来的工厂倒闭了，我这个技术厂长也下了岗，再找工作又高不成低不就。没有办法，咬牙借了人家20万人民币，通过林老板的关系偷渡进来。我想好了，干几年，还了钱，再挣够下半辈子的钱，就回去了。他们也是欠着林老板的偷渡费，得靠给他干活抵债……不仅如此，林老板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开餐馆，主要是为了获取高额的利润，获取的途径是政府补助券。”“补助券？”赵大卫不解地问。史明浩压低声音说：“补助券不能商业流通，只能到超级市场去买米买面买菜。那些黑鬼太懒，不愿意在家做饭，一元补助券当6毛现钞用，来这里买吃的。林老板也就钻这个空子，拿黑鬼给的补助券，再去超市买东西回来做，这利润里外里地加到一起，那就相当可观了。”“美国不是平等国家吗，管黑人叫黑鬼不太好吧？”赵大卫笑了。史明浩说：“嗨，过两天你就知道了。我们是随时处于危险的漩涡里，每天都提心吊胆的。”那天午夜时分，金凤餐馆关了门。赵大卫回到宿舍，刚要躺下休息，楼下传来一阵吵骂声。他走到窗前朝楼下一望，只见街道两边聚集了很多黑人，在成帮结伙地对骂。对骂的人越聚越多，吵着骂着，有人开始向对方投掷砖头，有人开始冲过“分界线”，推推搡搡，后来，双方厮打在一起。接着，有人折回身去，不一会儿，拿刀、棍棒的人多了起来，向对方冲去。随着噼噼啪啪的声响，有人被砍伤，有人被击倒。惨叫声、哭骂声响彻夜空。“这不是要出人命吗？”赵大卫大惊，忙跑下楼去，抓起电话报警。电话铃响了半天，听筒里才响起了一个男人很客气的声音：“哈罗。这里是911，我可以帮助你么？”赵大卫简单地报告了金凤餐馆楼下发生的流血事件。那个警官不急不慢地问：“在什么位置？有多少人参加？死人了没？”第二部分 第46节：口袋里的美国(46)赵大卫告诉他，参加斗殴的有三四十人，不少人被砍伤打昏，死没死人不清楚。那警官又问：“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出警？你看我们去多少人合适？”一听这话，赵大卫火了，他说：“这儿发生流血事件，我向你报警，出不出警，出多少警，那是你们的事，怎么倒问起我来了？”赵大卫感到匪夷所思，就挂掉了电话，心里想，这美国警察，也太不负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