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山堂外记-3

白牙(1)——不祥之兆黑鸦鸦的丛林,肃立在冰河的两岸。不久前的一阵大风,已经将树体上的冰雪一掠而去。现在,它们依偎在沉沉暮霭之中,抑郁寡欢。无垠的原野死一般沉寂,除了寒冷和荒凉,没有任何生命和运动的含义。但这一切绝不仅仅意味着悲哀,而是蕴含着比悲哀更可怕的、远超过冰雪之冷冽的残酷。那是永恒用他的专横和难以言传的智慧,嘲笑着生命和生命的奋斗。那是“荒原”,是充满了野蛮,寒冷彻骨的“北国的荒原”。但,不屈的生命依然存在,而且正在反抗。看,一队狼犬,正在沿着结冰的河流艰难跋涉。他们的气息一出嘴巴就结成冰霜,从空中落到身上,变成白色的晶体。身上的皮轭和皮带把他们拴在一部雪橇上。他们拉着前进。雪橇下面用坚实的桦树皮做成,向上翻起,没有滑板,滑过前面波涛起伏般的雪。雪橇上面,用绳子紧紧地捆着一只狭窄的长方形木盒,此外还有几条毯子,一把斧子,一只咖啡壶,一只煎锅,但最为显眼而且占了绝大部分地方的,是那只狭窄的长方形木盒。虽然如此,这还未死去的两个人却毫不畏惧,一前一后不屈不挠的跋涉着。他们身穿毛皮和鞣皮,睫毛、嘴唇和两颊糊满了气息结成的冰屑,面目模糊难辨,仿佛戴着鬼的面具,是阴曹地府里鬼魂出殡时的承办者,实际上在面具之下,他们是人,使正在深入那片荒凉、沉寂、嘲弄人的土地的人,是热衷巨大冒险的渺小的探险者,是驱使自己跟这个无限空间一样茫然、陌生、死寂的世界的威力相抗争的人。这一列队伍无声的爬行在雪野,为了省些力气,他们走路的时候保持沉默。周围一片寂静,寂静像是存在的实体,压迫他们,影响他们的精神,仿佛深水的压力影响潜水者的身体。它用一种无限的空间以及无可变更的命令所具备的巨大威力压迫他们。逼迫他们缩退至自己心灵的深处,如榨葡萄汁般,榨掉人类的一切狂妄、热情、骄傲和心灵中那种僭妄的自尊自重,使他们终于发现自身不过是有限而渺小的尘芥而已,凭借低劣的狡猾以及一点儿小聪明,在伟大、盲目的物与力的作用与反作用力中活动罢了。一个小时过去了。第二小时又过去了。短暂、没有太阳的白天的黯淡的光线开始消失。这时,从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哀号,打碎空间的寂静,急速翱翔而上直到最高调,如缕绕不绝,颤抖而紧张,最后,慢慢消失。它带着一种凄绝的凶狠和饥饿的焦虑,大概是一个面临毁灭的人的哀号。前面的人回过头来,和后面的人隔着狭长的木盒子目光相视,相互点点头。第二声哀号。针一般尖利的声音刺破死寂。两人都听出了声音的位置,在他们后面——刚刚走过的冰天雪地里。第三声相应的尖叫又起,在第二声的左边。“比尔,它们在追我们。”前面的人声音沙哑。显然,他说话很吃力。“食物缺乏,”后面的人说,“我几天都没看到兔子的踪迹了。”以后,他们就不再说话,耳朵凝神谛听着后面继续响起的猎食者的嗥叫。天黑时,他们把狗赶进河边一丛枞树林里宿了营。棺材在升起的火堆旁,既作桌子又当凳子,狼犬在火堆另一边,相互咆哮,却丝毫也不想要跑到黑暗中去。“亨利,我觉得他们离营地很近。”比尔说道。亨利靠火蹲着,点点头,用冰块垫好咖啡壶。直到坐在棺材上开始吃东西时,才说话:“这些狗知道什么地方安全,他们知道吃东西总比被吃掉好。”比尔摇摇头:“我不知道。”亨利看着他,有些惊讶,“我是第一次听你说他们不一定聪明。”“亨利,”两个人慢吞吞的嚼着口中的豆子,说:“你注意没注意,我喂他们时,它们闹得多厉害?”亨利承认:“是比平时凶得多。”“我们有几只狗?”“六只。”“那么,亨利……”为了加深言外之意,比尔停顿了一下,“是的。亨利,我们有六只狗。我从袋子里拿出六条鱼,每只狗一条。但是。鱼却少一条。”“你数错了。”“我们的狗是六只,”比尔心平气和,重复道,“我拿出六条鱼,独耳却没有吃到。后来我又拿了一条给他。”“我们只有六条狗呀。”“亨利,”比尔继续说道,“我是说吃鱼的却有七条,它们并非全都是狗。”亨利停下来,隔着火堆数狗。“现在只有六只。”他说。“我看见另外那只在雪地上跑了。”比尔冷静而果断的说,“我看到了七只。”亨利怜悯的看看他,说:“这东西解决了的时候,我就谢天谢地了。”比尔问:“这话怎么讲?”“我是说我们运的这东西搞坏了你的神经。你见鬼了。”“我也想到过,”比尔郑重其事,“因此,我看见它在雪地里跑掉时我就看看雪上,雪上有它的脚印,于是我就数数狗,还是六条,现在,脚印还在雪上,你要看吗?我指给你。”亨利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吃。吃完的时候,喝了一杯咖啡,用手背抹抹嘴,说:“那么你说是——”一声从黑暗里某个地方发出的凄厉的哀哭一般的长号,打断了他的话。他仔细的听了一会儿,把手向叫声那边扬扬,继续说道:“是他们中的一个吗?”比尔点点头:“我相信一定不是别的东西,你也看到过,那些狗闹得那么凶。”一声又一声的哀号,以及作为响应的嚎叫,从四面八方发出,寂静的荒野变成了精神病院。狗们吓得紧靠火堆,挤在一起,身上的毛都被烧焦了。比尔往火上添了些树枝,点燃了烟斗。“我看你有些泄气了。”亨利说。“亨利……”他思考着吸了一会儿,说:“我想他比你我他妈幸运多了。”他用大拇指指一指他们坐着的棺材,意思是在说那位第三者:“亨利,你和我,死的时候,如果有足够的石头挡住狗拖我们的尸体,就算不错了。”“但是,我们不能和他相比,有人有钱和别的东西来料理后事,这种长途跋涉的葬礼你我可负担不起。”“亨利,我想不明白的是,这样一个在本乡本土吃穿不愁,神灵活气的小伙子,为什么到这么荒凉的天涯海角来碰钉子——我真是不明白。”“如果呆在家里,他会寿终正寝的。”亨利表示同意。比尔张开嘴刚要说话,又咽了回去。他指了指压迫他们的围墙般的黑暗。漆黑之中,并没有什么东西形象显出;但是,他看见一对燃烧着的煤块似的发光的眼睛。亨利用手指出第二对、第三对。一圈发亮的眼睛已经围拢在他们的营地附近了。一双眼睛时而移动了,时而又消失了,时而又重新出现。狗越发不安,在潮涌的恐怖中,窜到火堆这边来,在人腿附近畏畏缩缩的爬来爬去。一条狗在拥挤中跌坐在火堆边上,疼吓交加,哀号一声,皮毛烧焦的臭味弥漫空中。这场骚乱是那圈眼睛移动了一会儿,甚至还往后撤退了些。但狗静下来后,它们也静止了。“亨利,少了弹药真他妈倒霉。”比尔已经抽完了烟,正帮着同伴向晚饭前在雪地上铺好的针枞树枝上摊开皮毛和毯子铺床。亨利沉重的哼了一声,开始解鹿皮鞋鞋带。“还有几颗子弹?”“三颗,”比尔回答说,“但愿是三百颗,我就教它们尝个够。他XX的!”他怒气冲冲的向那些发光的眼睛晃晃拳头,把鹿皮鞋稳稳的撑在火上烤。“我盼着这阵寒潮早点儿过去,”他继续说,“已经两个礼拜了,零下五十度。但愿我没来这趟,亨利,我看形势不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到有些不对劲儿。如果我希望什么的话,那就是希望这次行程已经结束,我们是在迈肯利堡,正坐在火炉边打牌——这就是我的希望。”亨利哼了一声,爬上了床。在要睡着的时候,又被叫醒了。“喂,亨利,这些狗为什么不攻击那条混进来吃鱼的?这真叫人想不明白。”“比尔。你想得太多了,”亨利迷迷糊糊的回答道,“以前你可不这样,现在闭上嘴巴睡觉吧。到了早上,一切就都不成问题了。你的胃在发酸,毛病就在这儿。”两个人并排躺在一个被窝里,都睡着了,发出沉重的呼吸声。火熄灭了,野营四周的发光眼睛更近了。狗们惊惧的挤在一起。每逢一双眼睛靠近,它们就发出叫声威胁。有一次他们闹得特别凶,比尔醒了。比尔小心翼翼的爬下床,向火堆上加了些木柴,火又开始旺起来,那圈眼睛远了些。他偶然向那些挤在一起的狗看看,揉揉眼睛,更仔细的看看,爬回被窝里。“亨利,”他叫道,“喂,亨利。”亨利从睡眠中惊醒,问:“出什么事了?”“没有什么,”比尔回答,“不过,他们又变成七只了,我刚数的。”亨利在喉咙里哼了一声,表示听见了,那哼声拖长长鼾声,又沉入梦乡之中。早晨,亨利第一个醒来,叫起比尔。已经六点钟了,但是距离白天还有三个小时,亨利在黑暗中动手准备早饭,比尔则卷起行李,准备雪橇。他忽然问:“喂,亨利,你说我们有几只狗?”“六只。”“错了。”比尔有些得意。“又是七只了?”“不,五只,一只不见了。”“他XX的!”亨利愤怒的叫道,扔下炊具,走过来数狗。“是的,比尔,小胖没有了。”“他这一去不回头了。”“没有希望了。它们活活的吞掉了他。我敢说,他在进入它们的喉咙时,还在不住的叫呢!他XX的!”“他本来就是只笨狗。”“不过,再笨的狗也不至于笨到走过去自杀呀。”亨利沉思的目光看着剩下的那些拉雪橇的狗们。他一眼就能概括出他们各自的个性特征。“我相信别的狗,没有一只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的。”“用棒打也不能把他们从火旁赶走,我一直感到小胖有点儿不对劲。”这就是一只死在北国旅途中的狗的墓志铭——也并不比别的许多人的墓志铭更简陋。顶 楼(TOP)天苍苍,野茫茫,我在草原放过羊。颤长音,永不忘,今生由此识悲凉。——选自邢奇:《听歌》—— 大敌当前吃过早饭,两个伙伴将少量的旅行用品捆到雪橇上,离开了那堆还燃烧很旺的篝火;重新回到黑暗里。于是,狗群那凄厉的嗥叫立刻又响起来,透过黑暗和寒冷,仿佛是一曲交响。九点钟的时候,白天才姗姗来迟。正午时分,南面的天空一片玫瑰色,地球的肚皮突起在那里,挡住了阳光,使之不能直接照到北部的世界,玫瑰色很快就消失了。苍白的白天的余辉拖到三点钟,也消失了。于是,北极的夜幕笼罩了寂静荒凉的大地。黑夜降临,左边、右边、后面猎食的狼的叫声更近了——近得使那群在艰难困苦中跋涉的狗们重又涌起恐怖的浪潮,陷于短暂的惊慌失措中。后来,一次危机结束时,他们重新将狗控制在轭下,比尔说:“但愿它们丢下我们,到别处寻找食物就好了。”“它们真让人伤脑筋。”直到扎好野营,他们不再多说话。亨利正伏身往火烧得沸腾的煮豆的锅里加冰,突然听到一下打击的声音,比尔一声叫唤,狗群发出痛苦的尖叫。他站起身来,正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越过雪地,消失在夜色里。他看到比尔站在狗群里,半是得意,半是丧气,一是手拿着一根粗棒,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一条干鲑鱼尾和一部分残缺不全的鱼身体。“它吃掉了一半,不过,我还是给了它一下。你听见它尖叫了吗?”“什么样的东西?”“看不清,跟狗一样四条腿,一张嘴和一身毛。”“一定是只驯狼。”“真他XX的驯熟。不管是不是狼,反正喂狗时,它就来吃它的那份鱼。”吃过晚饭,他们坐在长方形的盒子上抽烟的时候,发现那圈发光的眼睛竟比以前围得更近了。“但愿它们碰上一群麋子或别的什么,丢下我们走开。”比尔说。亨利哼了一声,表示不完全同意。他们默默无语,坐了一刻钟,亨利凝视着火,比尔凝视着火光外黑暗中那圈燃烧着的发光的眼睛。“但愿我们现在就进入了迈肯利堡。”“住口!收起你满腔的愿望和牢骚吧,”突然间亨利变得愤怒起来,“你的胃发酸了,毛病就在这里。你吞一小勺苏打就会好些,也会更讨人喜欢些。”早晨,比尔恶毒的诅咒惊醒了亨利,他用一只手臂撑起身体观看,看到他的伙伴站在添了木柴的火堆旁的狗群里,高举双臂大声诅咒着,脸型由于过分激动而扭曲了。“嘿!出了什么事?”“青蛙没了。”“什么话?!”“我告诉你的话。”亨利跳出毯子,走到狗群旁边,仔细的数了数,然后就和他的同伴异口同声的大骂那位掠走了他们第二条狗的“荒原”中的强者。“青蛙是这群狗里最强壮的。”“而且,他也不是条笨狗。”两天的时间两篇墓志铭。他们抑郁不乐的吃过早餐,将余下的四只狗套上雪橇。这一天,和以往的日子没有两样。两个人,默默的在冰雪世界的表面上艰苦的行进。除了身后紧追不舍的看不见的追踪者的号叫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打破寂静。黑夜来临时,追踪者们依旧拢近了,叫声因此也就近了;狗变得躁动不安,几次弄乱挽绳。两个人愈发丧气。“啊!你们这些笨蛋只配这样。”做完了工作后,比尔笔直的站在那里满意的说。亨利扔下炊具,走过来看。比尔不但把狗拴了起来,而且是按印第安人的办法用棍子拴的。他在每条狗的脖子上拴了一根四五尺长的粗棍,棍子的另一头用皮带系在地面的木桩上。这样,狗既咬不到他这头的皮带,又碰不着结在棍子另外一头的皮带。亨利赞许的点点头。“只有这个办法制住独耳,他咬起皮带比刀割还要快一倍,明天早上他们一定都在这里。”“你可以打赌,”比尔说,“如果发现丢了一只,我宁愿不喝咖啡就动身。”睡觉时,亨利指指那圈包围他们的发光的眼睛,说:“它们竟然知道我们不会用枪打。”“如果我们给它们两颗子弹,它们就会客气些,它们一天比一天近。你睁大眼睛避开火光看——你瞧!你看见那一只了吗?”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仔细观察着火光旁面那些朦朦胧胧的影子的动作,作为消遣。只要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堆在夜色里闪闪发光的眼睛的所在,渐渐的那只野兽就会显出它的原形。他们甚至可以看清那些影子时时的移动。狗群里一种声音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独耳发出迅急而焦虑的惨叫,拉直了棍子要冲入黑暗中,继而又停下来疯狂的咬那木棍。亨利悄悄的说:“比尔,你看。”一只像狗的野兽,完全暴露在火光下,偷偷摸摸的侧着身体走了过来。它的神情既犹豫又大胆,留神着人,注意力却集中在狗的身上。独耳一边挣直了棍子要冲过去,一边急切的哀叫。“这只笨货独耳,好像不知道害怕。”“那是只母狼,”亨利耳语道,“这是小胖和青蛙为什么失踪的原因。她是诱饵,把狗引出去,其余的就一齐上去,分而食之。”篝火啪的爆了一声。一块木头发出响亮的爆裂声。那只野兽一听见这声音,又跳回到黑暗中。“亨利,我想——”“想什么?”“这就是被我用木棍打过的那个。”“毫无疑问,肯定是它。”“我还要说的是,”比尔继续道,“这畜牲没有理由这么熟悉篝火。”“她比一只聪明的狼好要聪明,”亨利同意道,“一只狼有些经验以后才知道在喂食时混到狗群中。”“老威廉曾有一只狗跟狼跑了,”比尔边想边说,“本来我是知道的。我在小斯迪克的放麋场上,在狼群中打中过他,老威廉哭得像个孩子。他说他三年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一直跟狼混在一起。”“我想你说对了,比尔,那母狼根本是条狗,她从人手中吃过不知多少次鱼了。”“我有机会抓住她的话,一定要叫这条是狗的狼变成被吃的食物,”比尔下决心的说,“我们再也丢不起狗了。”亨利表示反对:“但是你只有三颗子弹。”“我会等到有十分把握再开枪的。”早晨。伴着比尔的喊声,亨利燃旺了火煮饭。亨利把比尔从床上唤醒吃饭的时候,对他说:“你说的太舒服了,我真不忍心叫醒你。”睡得昏昏沉沉的比尔开始吃饭。他发现自己的杯子中是空的,就伸手去拿咖啡壶。但是壶在亨利那边,够不到。“喂,亨利,”他和悦的责备说:“你没忘记什么吧?”亨利仔细环顾四周,摇摇头。比尔举起自己的空杯子给亨利看。亨利解释说:“你没有咖啡喝!”“完了吗?”“不是。”“你认为它坏我的胃口吗?”“不是。”比尔愤怒了,脸上泛起血色。“我要听听你的解释。”“飞腿没了。”带着听天由命,逆来顺受的表情,比尔从从容容的坐着扭过头去,把狗数了一遍。他冷淡地问:“怎么回事?”亨利耸耸肩:“不知道。除非独耳咬断了他的皮带。毫无疑问,他自己咬不着。”“混蛋。”比尔使劲儿控制住满腔怒火,不是露出来,庄重而缓慢的说:“他咬不着自己的,就咬飞腿的。”“好了,不管怎样,飞腿的痛苦结束了。我想,他这时正被消化掉,躲在二十只狼的肚子里在大堤上蹦跳呢。”这就使亨利送给刚刚死去的这条狗的墓志铭。“喝点咖啡吧,比尔。”然而,比尔摇摇头。“喝吧。”亨利举起壶劝道。比尔推开杯子。“我要喝的话我就是个混蛋,我说过,要是丢一条狗,我就不喝咖啡,所以我不喝。”“咖啡好喝极了。”但是比尔非常固执,叽里咕噜的咒骂独耳的伎俩,用这些咒骂代替咖啡,吃了一顿干的早饭。“今天夜里,我要拴得他们互相碰不着。”启程的时候,比尔说。刚刚走了一百多码,前面的亨利弯腰捡起了他的雪鞋碰到的一个东西。天还黑,他看不清,但摸得出,抛向后面,落在雪橇上弹起来,碰到比尔的鞋上。“这也许对你有用。”亨利叫道。比尔惊叫一声。那是飞腿留下的仅存的一切——他给他扣的棍子。“它们将它连皮带骨都吃了,”比尔说,“把两头的皮带都吃了,棍子干净得像根笛子。亨利,它们饿疯了。不等走完这段路,恐怕连我们都要别它们吃掉了。”亨利满不在乎,哈哈大笑,“以前我没有像这样被狼追逐过,不知多少更糟糕的事我都挺过来了,比尔,我的孩子,让那些令人厌恶的畜牲再多来些试试吧。”比尔不祥的咕噜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等我们到达迈肯利,你就知道了。”“我感到那儿有什么特殊的吸引力。”比尔固执己见。“你不正常。毛病就在这里。”亨利臆测说,“你需要奎宁。一到迈肯利,我就给你灌下去。”比尔哼了一声,表示不同意,又陷入沉默。那天,和别的日子没什么两样,九点钟天亮。十二点时,看不着太阳温暖了南面的地平线。之后又是冰冷,阴郁的下午。过了三个钟头,一切都没入夜色里。当太阳徒然努力也不能再出现的时候,比尔从雪橇里抽出来福枪,说:“亨利,你继续向前走,我去看看能不能看见什么。”“你还是跟着雪橇好,”亨利反对,“你只有三颗子弹,说不定会出什么事。”“现在谁在叽叽咕咕?”比尔得胜似的问道。亨利不再回话,独自向前跋涉。他常常焦虑不安的向后望,回顾伙伴已经消失于其中的那片灰色的荒原。一个小时后,比尔抄近路回来了,他说:“它们散开了,像散兵一样,一面跟踪我们,一面猎捕食物。你瞧,它们完全有把握吃掉我们,只是在等待动手的时机。当然,如果附近有什么可吃的东西,它们也乐意顺手牵羊。”亨利提出异议:“你是说它们认为一定能够吃掉我们了?”但是,比尔不理睬他。“我看见几只狼,精瘦得很。我想,除了青蛙、小胖和飞腿,它们一定好几周什么也没吃到了。它们这一群太大,因此这几条狗根本无济于事。它们瘦得厉害,皮包骨头,骨瘦如柴。我告诉你,当心些,它们可是什么也不顾了。它们会发疯的。”几分钟后,走在雪橇后面的亨利低低的吹了一声唿哨作警报。比尔悄悄让狗停止前进,回身来看,一个浑身是毛的动物在他们刚转过的那个拐弯处,鬼鬼祟祟的碎步跑着。它的鼻子贴近路面,滑似的走着,看来毫不费力。他们停住,它也停住,昂首盯着他们,转动鼻孔研究他们的气味。比尔心里说:“就是那只母狼。”狗在雪地里卧下。他走过它们旁边,到雪橇那儿和他的伙伴一起观察这个几天以来一直跟踪他们,吃掉他们一半的狗的陌生的家伙。这家伙彻底的审视了一番以后,向前走了几步,几次反复,就到了几百码之外。她停在一丛针枞林边,抬着脑袋,同时运用视觉和嗅觉琢磨这两个仔细查看它的人的装备。她看他们时,那种奇怪的像在思考什么的态度,就像一条狗,但是其中却没有狗的情意。那时由于饥饿而养成地思索如何猎食的态度,就像冰雪般无情,像她的牙齿一样残酷。她身材像狼那般大,柴似的瘦骨表明她是所属的种类间最大的品种。“站着足有两尺半高,”亨利估计说,“我敢说有五尺长。”“这种毛的颜色很奇怪,”比尔有些疑惑不解,“我从未见过红色的狼。几乎是肉桂色的。”当然,,那狼并不是肉桂色的,纯净的狼毛主要是灰色的,但上面斑驳的红点的光色——时隐时现,变化莫测,更像想象或者幻觉,一会儿是灰色,突然又是朦胧的红光一闪,那是一种难以言传的色彩的闪光。“看上去跟一条大种的赫斯基雪橇狗没什么两样,”比尔说“她摇起尾巴,我一点也不意外。”他喊道:“嘿!过来,你这赫斯基!不管你叫什么名字。”“她一点也不怕你!”亨利笑道。比尔高声大叫,挥手威胁,但是那狼毫无惧色。他们发现:唯一的变化,是她提高了警惕,她仍然用那种无情的她所特有的沉思默想看着人们,他们就是食物,而她快要饿死了,如果她更勇敢些,她宁愿扑上来吃掉他们。“嘿,亨利。”想到要做的事,比尔不由自主的降低了声音,耳语说道:“我们有三颗子弹。不过,这是百发百中,决不会失手的,她吃了我们三条狗,我们跟她了了这事,怎么样?”亨利点点头。比尔小心翼翼从雪橇的绳索里抽出枪来。往肩上方去,然而,永远也没能放到肩上。就在这刹那之间,母狼从雪路上向旁边一跳,跳进针枞林里去了。两个人互相看看。若有所悟,亨利吹了长长的一声口哨。“我本应想到的,”比尔大声自责道,重新放好枪。“一条狼知道在吃东西时混到狗群里,就一定也知道枪的威力,亨利,我一定要消灭她。她太狡猾了,会躲过明枪,但是我可以用埋伏袭击的办法,我一定可以伏击到她的,就像我叫比尔不会错一样。”亨利劝告说:“比尔,你打她时千万别走得太远。如果它们一起向你扑过来,三颗子弹不过相当于三声喊叫而已。这些野兽饿得要死,它们动起手来的话,一定会搞掉你的。”这一天晚上,他们早早就宿了营。显而易见,三条狗是不可能像六条狗那样拉橇拉得那么迅速而持久的,他们已经现出疲劳不堪的迹象。比尔首先小心的拴好狗——使它们相距之间相互咬不到。然而,那些狼却更加肆无忌惮。亨利和比尔不止一次被从梦乡中惊醒。狼群近得使狗害怕得要发疯,因此,必须常常添火,以便将那些冒险的家伙们限制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以外。“我听水手们讲起过鲨鱼追赶船的故事,”一次,比尔添过火后钻回被窝时说,“这些狼就是陆地上的鲨鱼,它们比我们打算的还精明,所以不愿意这样追着来伤自己。它们就要吃掉我们了。亨利,它们已近光吃了你的一半。”“照你的话来看,你已经被吃去了一半,”亨利厉声斥责说,“当一个人说他将被打垮的时候,他已经垮掉了一半,因此,按你的说法,它们已经吃了你的一半。”比尔说:“它们吃掉过比你我更强有力的人。”“闭住你的臭嘴。你让人烦死了。”亨利生气的翻过身去侧躺着。比尔竟然没有发脾气,这使他感到惊讶,因为这不是比尔往常的习惯,他一贯很容易被难听的言语所激怒。入睡前,亨利思考了很长时间,当他的眼皮不住的打架、逐渐沉入梦乡的时候,他还在想,“是的,比尔一定非常泄气。明天,我要给他鼓鼓勇气。”---此回复由马兰在2008-6-12 9:53:15编辑1楼(TOP)天苍苍,野茫茫,我在草原放过羊。颤长音,永不忘,今生由此识悲凉。——选自邢奇:《听歌》回复管理 经验操作 金钱操作 积分操作马兰等级: 幽天使头衔:身份: 注册会员发帖: 384精华: 0积分: 3692金钱: (4080)在线: 4天12小时46分来自: 北京注册: 08-3-5 13:04:4908-6-5 16:58:25Re:白牙(3)——生死之战这一天竟然什么也没发生,恶剧没有重演。他们精神振奋的上了路,又进入到了黑暗、寒冷和寂静的世界里。比尔仿佛忘掉了前一夜的那些不祥之兆,逐渐高兴起来,甚至还逗一逗那些狗。正午的时候,他们的雪橇在路过一段难走的路时翻车了。乐极生悲。雪橇夹在一棵树干和一块大的岩石中间,一动也不能动。他们只好卸下狗来,以便重新组织有序。两个人正弯腰俯身将雪橇扶正的时候,亨利瞧见独耳侧身走了。他站起身来,喊道:“喂,独耳,过来!”但是,独耳却奔跑起来,一串足迹印在雪地上。在他们走过的雪地的那一边,那只母狼正等着他。接近她的时,他忽然小心起来,放慢步子,变成一种警觉,步伐犹豫,以后就停住不动了。他注视着她,谨慎、犹豫又带着渴慕,而她似乎在对他微笑,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谄媚的露出牙齿,像是在嬉耍,她走近他几步,又站住。独耳也凑近她,但仍然保持着警惕,他昂着头,并把头和耳朵竖向空中。他想跟她嗅嗅鼻子。她嬉戏而羞涩的后退。他前进一步,相应的,她就后退一步,一步一步将他引诱到他的人类的伙伴的庇护圈外。一次,他的脑海似乎有一种警告模模糊糊闪过。他回头张望着那辆反倒在地的雪橇,他的一起拉车的伙伴,以及正在呼喊他的那两个人。不过,无论他的脑海中产生了何种想法,总而言之,它们都被母狼驱散得烟消云散了。她走到他的面前,跟他嗅了嗅鼻子,接着就又重演在独耳面前羞涩的后退的故伎。比尔这时想起了枪,但是,枪在翻倒了的雪橇的下面,等亨利帮他扶正载物的时候,独耳和母狼早已靠在一起,而且射程太远,不能再轻易尝试了。当独耳明白自己犯了错误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两个人只看见,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转身跑回来,接着,十几只灰色的精瘦的狼在雪地上跳跃着直奔过来, 挡住了他的退路,这霎那,母狼羞怯嬉戏的深情无影无踪,咆哮着扑向独耳。他用肩推开她,想回到雪橇所在的地方,因为退路已被切断,想改变路线绕道回来。更多的狼连续出现,加入追逐的队列里。那母狼距离独耳只有一跳之远,紧追不舍。突然,亨利抓住比尔的胳臂说:“你到哪儿去?”他摆脱掉他的手,说:“我受不了。只要我能尽力,就决不让它们再吃掉一条狗。”他拿着枪钻入路边成排的矮树林里了。他的意图亨利明白:独耳以雪橇为圆心绕圈奔跑,比尔则想要突破追踪圈的一个点,白天持枪,也许会威吓住狼,从而拯救狗的性命。“喂,比尔!”亨利喊道,“当心!不要冒险!”亨利坐在雪橇上,注视着,无能为力。比尔已经走得看不见踪影,只是看到独耳在矮树丛和针枞树丛之间时隐时现,亨利判断他的处境是毫无希望。狗拼命应付面临的危险。然而,他跑在外圈,狼群则在较短的内圈,期待独耳远远的超越追踪者而伺候抄近路回到雪橇那里,是不可能的。不同的各条线路,很快汇在了一点。亨利知道,狼群、独耳和比尔,在树丛遮住的那面的某处雪地里,会碰在一起。但是,事情比他的预料快得多。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两响。他知道比尔的子弹完了,随即听到一大声咆哮和吠叫声。他听得出独耳的惨叫哀号,也听见一声狼叫,表明这畜牲被击中。而这就是全部。吠声停止了。叫声也消失了。死一般的寂静重新又笼住了这片荒凉的土地。亨利在雪橇上坐了许久。事情的结局是用不着去看的。他清清楚楚,仿佛这一切就是在他眼前发生的义演。有一次,他惊惶跳起,从雪橇里抽出斧头,但他更长时间是坐在那里沉思。剩下的那两条狗伏在他脚下,浑身颤抖着。最后,他疲惫不堪,站起身来,全身的力量仿佛都没了。他把狗架上雪橇。自己也在肩膀套一根人拉的缰绳,和狗一起拉。他没走多远。天黑下来,他连忙宿营,特别备足了柴火,喂了狗,煮了晚饭吃,将床紧挨火堆铺好。但他没有福气受用这床。眼睛还没闭,狼群已近得使他感到不安全了,无须想象,清清楚楚的看到它们围成的小圈子包围着他和火,火光中,它们坐着,卧着,伏在地上向前爬着,或悄悄的进进退退,甚至有的还打瞌睡。他随处可见一只像狗一样的狼蜷着身体在雪地里,享受他现在都享受不着的睡眠。他将火烧得旺旺的。他明白,这是唯一阻隔他的肉身与它们饥饿的牙齿之间的东西。两条狗一边一只紧靠着他,挨着他身上祈求保护,叫喊着,哀号着,每当有狼特别接近时就玩儿命狂吠。狗一叫,狼群组成的包围圈在持续着接近他。一点一点地,一寸一寸的,这里一只,那里一只,贴紧地面爬了过来,几乎只要一跃就可以扑到他。于是,他就抓起那些还在燃烧的木块掷向狼群,引起一阵惊慌的后撤,如果一块木柴正好击中一只胆大包天的野兽,还会听到惊慌和愤怒的嗥叫。早上,亨利疲惫不堪了。由于缺乏睡眠,眼睛深陷。他在黑暗中煮了早饭。随着白昼的到来,九点时,狼群后退了。他便开始实施在漫长的黑夜里想好的工作。他砍了些小树,在大树的树干上搭成一座高高的架子,两条狗帮着拉起作为吊索使用的雪橇绳索,将棺材吊到了架子上面。他对在用树木做成坟墓的死者说道:“年轻人,它们吃掉了比尔,还可能吃掉我,但决不会吃掉你的。”他又继续赶路,卸去了重负的狗精神愉悦,拉着变清了的雪橇前进,他们也知道,只有到了迈肯利以后才会安全,而狼群的追逐也愈发公然无忌,他们安然的排在雪橇的两旁,跟踪前行,红红的舌头露在外面,瘦瘦的两侧因运动现出波状的肋骨。它们瘦得皮包骨头,一根根条形青筋毕露无遗——亨利心里纳闷,它们居然还能站立奔跑,而并不栽倒在雪地上。正午时,太阳不仅晒暖了南方的地平线,而且还把黯淡的金黄色的边缘伸到了天际。亨利想到,这是一个白天将会变长的标志。太阳就要回来了。他不敢走到天黑,太阳的令人振奋的光明刚刚消失,他就宿营。他利用余下的几小时的灰色的白天和朦胧的黄昏,砍了大量的木柴以备生火之用。恐怖与黑夜同时降临。不仅饿狼的担子更大了,睡眠严重不足也大有影响。亨利将毯子裹住肩,双膝夹住斧头,一边一条狗靠在身边,就这样,他蹲在火旁,不由自主的打瞌。一次,他醒来,看见狼群中最大的那条大灰狼,在他前面不足十二尺的地方。当他看它时,它甚至还模仿狗的样子伸伸懒腰,漫不经心的打着呵欠,而且用一种满怀占有的目光盯着他,好像他不过是一顿被推迟食用的食物,立刻可以被吃掉的。这种坚信不疑的表情,洋溢于整个狼群中。他可以指出二十条,它们饥饿的盯着他,或者安然睡在雪地上。这使他想起,小孩子围在饭桌边等待允许吃饭的命令的情景。而他,就是这群狼的食物!他不知道这顿饭会在什么时间开始,以及以何种方式开始。添火的时候,他产生了一种从未觉察过的非常欣赏自己身体的心情。他观察活动的筋肉,对手指的巧妙结构很感兴趣。他借着火光,将手指慢慢的一而再再而三弯曲,时而一根,时而全部,或者彻底张开,或者迅速攥紧。他琢磨指甲的构造,此一次指尖,一会儿轻柔,一会儿用力,试一试由此产生的对神经的刺激可以维持多长的时间。这使他感到深深的迷恋,他突然热爱起他这具工作得如此顺利、美妙而精巧的肉体来。然而,他一瞥见那包围了他,充满希翼的狼群,现实的冷酷又重重的打击着他:他这具美妙的肉体,充满活力的肌肉,不过是饿到极点的野兽们的一堆食物罢了,被饥饿的狼牙撕开扯碎,从而成为它们所需的营养品,犹如麋鹿和野兔是他经常食用的营养品一样。从似梦非梦的睡乡醒来的时候,他看到那条略显红色的母狼呜咽狂叫,但她毫不在意。她在看人。他也回顾了她一会儿。她丝毫没有威胁他的意思,只是用那种非常强烈的若有所思的态度望着他。但是,他知道,这种强烈的若有所思产生于同样强烈的饥饿。他是食物。她看着他,内部引起一种味觉,嘴巴张开,口水流淌,她满怀希望,快乐的舔一舔嘴。一阵恐惧使他的身体抽搐了一下。他匆忙去拿一块正在燃烧的木柴砸她。手刚伸到那里,手指还没有来得及抓住木头,她早已跳回到安全的地方了。由此,他知道,她是熟知人类用投掷的办法打击的。她嗥叫着跳向一边,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直到根部。原来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态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食肉动物的凶狠——这种凶狠令人发抖。他看一看握着燃烧的木柴的手,仔细观察捏住木柴的手执的精巧灵活,它们适应木头表面的粗糙不平,弯上弯下。一只小手指由于太接近燃烧的木头,敏感而本能的从太烫的地方猛缩到较冷的地方。与此同时,他仿佛看到这些敏感灵巧的手指正在被母狼雪白的牙齿撕开嚼碎。他从来没有像现在——在他的肉危在旦夕时这样热爱它。整整一夜,他依靠燃烧的木块打退饥饿的狼群。在他不堪支持睡着的时候,狗的呜咽和狂叫就会惊醒他。早晨又来了。但是,白天的光明破天荒地没能驱散狼群,人只能徒然等它们自动走开。它们依然环绕着亨利的火,表现出占有者那种特别的傲慢,动摇着他因看到早晨的光明所产生的勇气。他拼命努力,想上路出发。但一走出火的庇护圈外,最勇敢的狼就跳过来扑他,没扑到。他向后一跳。狼牙只离他的大腿差不到六寸,其他的狼也都蜂拥着一扑而上。他将燃烧着的木块投向四面,使它们保持一种相对安全的距离。即使在白天,他也不敢离开火堆砍柴。一株枯死的大针枞树耸立在二十步外,他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篝火挪到树下,双手抓着燃烧的木头,准备随时投向他的敌人。他站在树下,仔细研究周围的林子,准备将树朝树长得最多的方向砍倒。这一夜,是前一夜的再现。越来越难以抵制睡眠的诱惑。狗的叫声也充耳不闻。它们一直在叫,而早就麻木的困倦的感官已经注意不到变换不已的调子和强度了。他惊醒了,母狼距他不足一码。相聚如此之短,无需思索,根本不用投掷,他一下子将燃烧着的木柴捅进她那张开狂叫的嘴里。母狼惨叫着跳开了。他得意的闻着木狼被烧焦的毛肉的气味,看到她在二十尺外摇头晃脑,狂怒的咆哮着。又一次睡着之前,他往右手上绑了一块燃烧的松节。眼睛刚闭上一会儿,火焰就把他烧醒来了。这样坚持了几小时。每一次被烧醒,他就用燃烧的木头击退狼群,添旺火,重新捆一个松节。一直都很好,但是有一回,松节每没有扎紧,他的眼睛闭上以后,它就从手上掉了。他进入梦乡,身在迈肯利堡,舒适,温暖,他正和经纪人玩儿纸牌。狼群包围了城堡,在每个入口的地方咆哮不已。他和经纪人停下来,凝神谛听,对妄图冲入的狼群那种徒劳无功的努力嗤之以鼻。这梦真神奇!后来,门哗的一声,被冲开了。狼群涌入城堡的房子,直奔他们而来。它们的吼叫由于门的洞开而大大增强,令他感到烦恼。他的美梦被别的东西淹没了——他不知道是什么,然而在整个过程中,狂吼一直在不断的追赶他,逼向他。这时,他醒过来。原来,咆哮和怒吼都是真实的存在。一片狼嗥之声。狼群向他冲来,将他团团围住,扑向他。一只狼的牙齿咬到了他的手臂,他本能的跳进火里,与此同时,他感觉到的锋利的狼牙割破了他的腿上的肌肉。一场火战开始了。坚厚结识的并指手套暂时保护了他的手。他铲起通红的炭火投向四面八方,火堆变成了一座火山。然而,这种情况并不能维持很久,他的脸烫起了泡,火烧掉了眉毛和睫毛,地上的热度使脚也难以忍受。他一只手各持一根燃着的木柴,跳到火堆边上。狼群被打退了。四面八方,凡是通红的炭火落到之处,雪嗤嗤作响。时而有一条撤退的狼踩着火炭,疼得又蹦又跳,大吠大嗥。亨利将两根燃烧的木柴投向最近的敌人以后,就把在冒烟的手套扔在雪地上,跺一跺脚,使脚凉下来。两条狗失踪了。他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们终于成了那顿已经拖了很久的饭桌上的一道菜。这顿饭在几天前从小胖开始,而最后一道菜,大概就是以后几天内的他本人了。他粗暴的对着饥饿的狼群挥舞着拳头,喊道:“你们还吃不到我呢!”狼圈听见他的声音,又都骚动起来,一阵嗥叫。母狼走近他,用那种饥饿养成的若有所思的表情望着他。他想起一个新主意,将火扩大成一个大圈子,自己蹲在里面,睡觉的被褥垫在身下,隔开融化的雪。当他在火焰的掩蔽下消失时,狼群全部好奇的走到火边来看他怎样了。在这之前,它们是不接近火的:而现在,它们却围坐在火边,像许多条狗似的,眨眼、打呵欠,精瘦的身体不习惯的在温暖中伸一伸懒腰。这时候,母狼坐了下来,鼻子对着一颗星开始长嚎。群狼一个个跟着她,终于全部蹲下,鼻子指向天空,发出饥饿的哀号。黎明来了。又是白天。火不旺了,燃料将尽,需要再弄一些,那人企图迈出火圈,狼却蜂拥而上。烧着的木头逼它们跳开,但它们很快又跳回来。他徒然奋力,毫无成效。当他放弃努力,绊倒在圈子里的时候,一条狼跳过来扑他,没扑倒,四只爪子却落在火中,惊恐得大叫着又爬回去,在雪地上凉一凉它的爪子。亨利蹲坐在毯子上,身体前倾,肩膀松弛的低垂着,头伏在膝盖上。他已经停止了挣扎。他时而抬头看看越来越弱的炭火,火圈已经出现缺口,裂成几段弧形,而且,缺口不断的在扩大,弧形不断的在缩小。“我知道,你们可以随时吃掉我,”他喃喃自语,“不管怎样,我要睡觉了。”他醒了一次,看到母狼在火圈的缺口,就在他面前盯着他。不久以后,尽管他觉得像是几个小时以后,他又醒了。一个神奇的变化出现了——变化是如此的神奇,他惊讶得彻底清醒了。他开始不明白发生和遇到了什么事。后来,他发现狼群早已走掉。被践踏的雪地表明它们曾经接近他的程度。睡眠再次涌上来抓住他,他的头垂到膝上来。这时,他突然一惊而醒。人的呼喊的声音。雪橇的震动声。挽具的吱扭声。拉雪橇的狗的呜呜声。四辆雪橇离开河床,来到树林中的野营旁,六个人站在那个蹲在即将熄灭的火圈中央的人身边,摇晃他,戳他,使他清醒过来。他看着他们,像醉鬼似的迷迷糊糊的嘟哝出几句奇怪的话:“红母狼……吃东西时混到狗群里……开始吃狗食……后来吃狗……再后来吃比尔”那伙人的头目粗暴的搡着他,对准他的耳朵大声喊道:“阿尔弗雷德少爷呢?”他慢慢摇摇头:“不,红母狼并没吃他……他睡在上次宿营地的一棵树上了。”“死了?!”“不,只是躺在一只木盒子里,”亨利答完,烦躁的扭一扭肩膀,摆脱掉问话人大在他肩上的手,“喂,你们别烦我了……我完全精疲力尽了……晚安,诸位。”他的眼睛颤了一会儿,闭上了,下巴垂在胸口上。他们放他在被褥上舒舒服服的躺下,几乎是与此同时,他的鼾声早已在冰冷的空气里雷声般大作了。在不遥远的地方,饥饿的狼群伴着他的鼾声在哀号。为没有吃掉亨利,为新的食物。---此回复由马兰在2008-6-12 10:11:46编辑2楼(TOP)天苍苍,野茫茫,我在草原放过羊。颤长音,永不忘,今生由此识悲凉。——选自邢奇:《听歌》回复管理 经验操作 金钱操作 积分操作马兰等级: 幽天使头衔:身份: 注册会员发帖: 384精华: 0积分: 3692金钱: (4080)在线: 4天12小时46分来自: 北京注册: 08-3-5 13:04:4908-6-11 17:38:02白牙(4)白牙(4)——夺偶之战狡猾而有经验的母狼,最先听到人的声音以及雪橇狗的叫声,也最先退出战场,从被困在即将熄灭的火圈中的亨利身边的逃走。而群狼不愿放弃到了嘴边的食物,为了听清那些越来越近的声音,逗留了一会儿,之后,于心不甘的跟着母狼后退,走路。跑在狼群最前面的是条大灰狼——狼群的几位首领之一,他指挥群狼跟从母狼。每当狼群中比较年轻的野心家企图跑到他前面的时,他就用吼叫教训他们,或者用牙齿杀向他们。现在,他看到母狼用小步慢慢跑在雪地上,便加快脚步,赶了上去。大灰狼的一侧,仿佛是母狼的固定位置,她放慢步子,走在他旁边,和狼群一齐前进。当她跳跃、偶然超过他的时候,他也不向她吼,也不露出牙齿。相反,他老想靠近她,似乎对她非常好感,简直要讨她的欢心。每当他挨得太近时,她却总是吼叫,露出牙齿,但并不过分,只是跳到一边,不自然的,怪模怪样的向前连跳几步,犹如一个羞涩的乡下少年。母狼是他的烦恼所在。而母狼的烦恼却不只来自他。一条毛色灰白、伤痕累累的瘦削的老狼,跑在她的另一边,大概因为只有一只左眼,他总是跑在她的右面。他也特别喜欢接近她,伸着脑袋靠近她,让自己满是疤痕的面目碰一碰她的身体、肩膀和脖子。和对待左边的竞争者一样,她龇一龇牙,对他的款诚表示拒绝。当两边一齐献殷勤,她被粗暴的挤来推去的时候,她不得不迅速的向左右乱咬一气,逐开着两位求爱者,并继续和狼群同步前进,看一看前面的道路。这时,两个竞争者隔着她亮出牙齿,相互威胁的吼叫,几乎要动起武来。然而,在更为迫切的饥饿的要求面前,即使因求爱而争风吃醋,也得退避三舍。每次遭到拒绝,老狼在连忙回避那位有一副伶牙俐齿的对象时,就碰到在他瞎眼右边的一只三岁的小狼。这只小狼已经长大,而且较之狼群的衰弱和饥饿,他具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勇气和精神。与老狼并驾齐驱的时候,一声怒吼,被咬一口,使他又退回到老狼肩膀那里。不过,他有时小心谨慎的放慢步子,从后面插到老狼与母狼之间,招致双倍的愤怒。如果母狼厌恶的吼叫,老狼就凶狠的攻击三岁的小狼,有时他们一道攻击,有时左边的年轻的灰狼也加入进来。同时面对三副野性的牙齿的时候,小狼就停止不前,挺直前腿,将身体倚在后腿上,竖起鬃毛,威胁的张靠嘴巴。后面的狼就咬他的后腿和腰部作为泄愤。他是自找倒霉。他们因为缺少食物必然引起脾气暴躁。不过,由于青年特有的无限自信,隔一会儿,他就如此这般重复一次,虽然除了狼狈,什么好处也得不到。如果有吃的时候,求爱和争斗就会加剧,而作为一个整体的狼群将土崩瓦解。然而,这群狼的处境极其艰苦,由于长期的饥饿而消瘦,奔跑的速度也大为减慢。队尾是一瘸一拐的老弱病残,队首是最强壮有力的,但全体都不像是生气勃勃的野兽,而更像是坟墓中的骷髅。不过,除去步履蹒跚走在后面的以外,他们的动作既不吃力也不疲惫,绳索般的筋肉,仿佛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歇的能源。筋肉每次钢铁般坚硬的收缩里,蕴含着以后钢铁般坚硬的爆发,一次次的周而复始,无穷无尽。那天,他们跑了整整一夜,跑了许多里路。第二天,他们仍在奔跑。他们是在一个冰冻死寂的世界的表面奔跑。没有生命动一动,只有他们在这广阔无垠的寂静中奔跑。只有他们是活的,为了能够继续活下去,他们寻觅可以吞食的其他活的东西。直到越过一些低矮的丘陵,跨过地势低洼的一片平原上的小溪,他们的搜索才有了结果。��,有童谣曰:“一束藁,两头然,河边历飞上天。”按“藁”然两头于文为“高”,河边历为水边羊”,指文宣名也。于是徐之才劝帝受禅,文宣铸像以卜之,一写而成,意遂决。篡位后,又有谣曰:“马子入石室,三千六百日。”文宣以午年生,故曰“马子”。三台,石季龙旧居,故曰“石室”。“三千六百日”十年也,文宣在位十年。果如谣言。  【高昂】 〔字敖曹。幼有壮气,龙唇豹颈,姿体雄异。其父次同为求严师教之。昂不遵师训,专事驰骋,每言“男儿当横行天下,自取富贵,谁能端坐读书,作老博士也。”其父以其昂藏敖曹,故名字之。齐神武以为西南道大都督,渡河祭河伯,曰:“河伯水中之神,高敖曹地上之虎。”。〕  高敖曹酷好为诗,尝作杂诗三首,云:“冢子地握槊,星宿天围棋。开昙壅张口,卷席床剥皮。”相送重相送,相送至桥头。培堆两眼泪,难按满胸愁。”“桃生毛弹子,瓠长棒槌儿。墙歌壁亚肚,河冻水生皮。”时人往往传以为笑。  高敖曹从军时,与相州刺史孙腾作《行路难》曰:“卷甲长驱不可息,六日六夜三度食。初时言作虎牢停,更被处置河桥北。回首绝望便萧条,悲来雪涕还自抑。”  高敖曹除侍中司徒,其弟季式为济州刺史。敖曹发驿以劝酒,乃赠诗曰:“怜君停欲死,天上人间无可比。走马海边射游鹿,偏坐石上弹鸣雉。昔时方伯愿三公,今日司徒羡刺史。”  【魏收】 〔字伯起,小字佛助。神武时,修《魏史》,众口喧然,号为“秽史”。收于温、邢稍为后进,后邵被疏出,子升以罪幽死,收遂大被任用。时魏太常刘芳孙女,中书郎崔肇师女,夫家坐事,并赐收为妾。收后病甚,杀二妾,及疾瘳,追忆之,更作《怀离赋》。〕  魏帝尝季秋大射,普令群臣赋诗,魏佛助诗末云:“尺书徵建邺,折简召长安。”文襄壮之,顾谓诸人曰:“在朝今有魏收,便是国之光彩。”(收幼习骑射,欲以武艺自达,太学博士郑伯猷调之曰:“魏郎弄戟多少?”收惭悟,乃折节读书,年二十七,上《南狩赋》,甚见褒美。伯猷谓之曰:“卿不值老夫,犹当逐免。”)  魏伯起在京洛,轻薄尤甚,人号为“惊蛱蝶”。后文襄游东山,令诸臣宴,文襄曰:“魏收恃才,卿辈适须出其短。”往复数番,伯起忽大唱曰:“杨遵彦理屈已倒。”杨从容言曰:“我绰有余暇,山立不动,若遇当涂,恐翩翩遂逝。”“当涂”者,“魏”,“翩翩”者,“蛱蝶”也。文襄先知之,大笑称善。  魏伯起挟琴歌曰:“春风宛转入曲房,兼送小苑百花香。白马金鞍去未返,红妆玉箸下成行。”  裴伯茂嗜酒疏傲以伤性,致殒于家园,友人常景、李浑、王昕、卢元明、魏季景、李骞等十许人于墓旁致酒设祭,哀哭涕泣,一饮一酬曰:“裴中书魂而有灵,知吾曹也。”乃各赋诗一篇。李骞以魏收亦与之友,寄以示收,收时在晋阳,乃同其作,论叙伯茂云:“临风想玄度,对酒思公荣。”时人谓伯茂性诞傲,谓收诗颇得事实。(伯茂患耳,新构山池,与宾客宴集,谓邢子材曰:“山池始就,愿乞一名。”子材曰:“海中有蓬莱山,仙人所居,宜名蓬莱。盖蓬音反语“裴聋”也,故以戏之。)  刘孔昭(昼)缉缀一赋,以《六合》为名,自谓绝伦。曾以呈魏收而不拜,收忿谓曰:赋名《六合》,已是太愚,文又愚于六合,君四体又甚于文。”刘不胜忿,又以示邢子才,子才曰:“君此赋正似疥骆驼,伏而无妩媚。”(收以温子升全不作赋,邢虽有一两首,又非所长,尝云:“会须作赋,始成大才士。唯以章、表、碑,志自许,此外更同儿戏。”)  魏佛助与邢子才意趣不协,更相诋毁。魏每议陋邢文,邢云:“江南任,文体本疏,魏收非直模拟,亦大偷窃。”魏闻乃曰:“伊尝于沈约集中作贼,何意道我偷任语!”(徐常侍聘齐,收录其文集以示徐,令传之江左,徐速济江而沉之。从者以问,徐曰:“吾为魏公藏拙。”收每言及沈休文集,毁短之!徐之才怒曰:“卿读沈文,半不能解,何事论其得失。”因谓收曰:“未有与卿谈。”收去避之。)  郑元礼,崔昂妇弟也。魏收,昂之妹夫。昂持元礼数诗示卢思道曰:“元礼比来诗咏,亦不减魏收。”思道曰:“未觉元礼贤于魏收,且知妹夫疏于妇弟。”  魏季景,收从叔也。有才学,名位在收前。顿丘李庶谓曰:“霸朝便有二魏。”收对曰:“以从叔见比,便是耶输之比卿。”耶输者,庶痴叔也。(时季景与收及邢子明、子才,洛中号两邢、二魏。武城崔亻キ、顿丘李若,俱见称重。洛中语曰:“京师灼灼,崔亻キ、李若。”)  【阳休之】 〔父固,魏世为北平太守,以贪虐,为中尉李平所弹获罪,魏收修国史,得休之助,因曰:“无以谢德,当为卿作佳传。”乃云:“固为北平,甚有惠政,坐公事免官。”又云:“李平深相敬重。”。〕  阳休之好学,爱文藻,时人为之语曰:“能赋诗,阳休之。”时河东裴让之迁主客郎,省中亦有语曰:能赋诗,裴让之。”  魏武定初,阳休之除中书侍郎。先是,中书专主纶音,魏宣武已来,事移门下。至是发诏依旧,任遇甚显。时魏收为散骑常侍兼领侍郎,与休之参掌诏命,世论以为中兴。有人士戏嘲休之云:“有触藩之羝羊,乘连钱之骢马。从晋阳而向邺,怀属书而盈把。”  【卢元明】 〔字幼章,南北讲和,元明与李谐首通使命,王昕、魏收相继使梁,昕风流文辩,收辞藻富逸。梁王及其群臣咸敬异焉,称曰:“卢、李命世,王、魏中兴。”。〕  卢元明与颍川王由友善,忽夜梦由携酒就之,言别赋诗,及明,忆其十字云:“自兹一去后,朝市不复游。”元明叹曰:“由性不狎俗,旅寄人间,乃今有梦,又复如此,必有他故。”经三日,果闻由为乱兵所害。  【王昕】 〔字元景。杨重其德素,以为人之师表。母崔氏生九子,皆风流酝籍,世号“玉氏九龙”。字叔朗,昕第三弟也,为常山王司马。澹泊寡欲,不以世务为累,良辰美景,登临山水,府寮呼为“方外司马”。〕  王元景尝大醉,杨遵彦谓之曰:“何太低昂?”元景曰:“黍熟头低,麦熟头昂。黍麦俱有,所以低昂。”  王尝共卢思道禊饮赋诗,曰:“日落应归去,鱼鸟见留连。”时常山王遣使召,不时至。明日,在丞相西阁,思道谓曰:“昨被召已朱颜,得不以鱼鸟致怪?”笑曰:“昨晚陶然,颇以酒浆被责,卿辈亦是留连之一物,岂直鱼鸟而已。”  【杨】 〔字遵彦。文宣每醉,辄手杀人,以为戏乐。乃简邺下死囚置仗内,谓之“供御囚”。〕  杨,文宣时尚太原公主。文宣大渐,与侍中燕子献、黄门侍郎郑子默并受遗诏辅政,时常山王演(即昭帝)、长广王湛(即武戍帝)位地亲逼,等与尔朱浑天和谋,欲裁夺威权,由是深相疏忌,后并为二王所害。先是童谣曰:“白羊头髦秃,历头生角。”又云:“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远我道。不远打尔脑。”又云:“阿麽姑,祸也;道人姑夫,死也。”按“羊”指也;“角”,文为用刀。“道人”,谓废帝殷小名。太原公主常作尼,故曰“阿麽姑”。子献、天和皆尚帝姑,故曰“道人姑夫”云。  初孝昭之诛杨也,谓武成云:“事成以汝为皇太弟。”及践位,乃使武成在邺主兵,立子百年为皇太子。武成不平,欲有异谋。先是童谣云:“中兴寺内白凫翁,四方侧听声雍雍。道人闻之夜打钟。”时丞相府即旧中兴寺,“凫翁”,谓雄鸡,盖指武成小字步落稽也。“道人”,谓废帝殷。“打钟”,言将被擎也。后武成用卜者言,不举兵。孝昭寻崩。(武成初封百年为乐陵王,既而白虹围日再重,武成欲以百年厌之,百年自知不免,割带留与其妃斛律氏。武成令左右乱捶,又令拽之绕堂以行,且捶且拽,所过血遍地,气息将尽,乃斩,弃之池中。妃把哀号不食,月余亦卒,犹在手,拳不可开。)  【卢士深】。〕  杨遵彦典选时,以六十人为一甲,杨令其自叙讫,不省文簿,便次第呼之,尝误以卢士深为士琛。士深自辨其名,遵彦曰:“卢郎朗润,所以加玉。”  卢士深妻,崔林义之女,有才学,春日以桃花儿面,咒曰:“取红花,取白雪,与儿洗面作光悦。取白雪,取红花,与儿洗面作妍华。取花红,取雪白,与儿洗面作光泽。取雪白,取花红,与儿洗面作华容。”  【卢询祖】 〔范阳涿人,与宗人思道俱为北州人俊。思道字子行,尝师事邢子才与魏收。文宣崩,当朝文士各作挽歌十首,择其善者用之,魏收、阳休之、祖等不过得一二首,唯思道独有八篇,故时人称为“八米卢郎”,谓取数多也。关中语,岁以六米、七米、八米分上、中、下云。〕  卢询祖甚有口辩,好臧否人物。尝语人曰:“我昨东方未明,过和氏门外,见二陆两潘,森然与槐柳齐列。”  卢询祖才辩机敏。主客郎李庶身短而袍长,询祖腰粗而带急,庶曰:“卢郎腰粗带难匝。”答曰:“丈人身短袍易长。”邢子才尝戏之曰:“卿少年才学富盛,戴角者无上齿,恐君不寿。”卢答曰:“询祖初闻此言,实怀恐忧,见丈人苍苍在鬓,差以自安。”  卢询祖尝为筑长城子使,自负其才,内怀郁郁。既至役所,作《筑长城赋》,其略曰:“板则紫柏,杵则木爪,何斯材而斯用也?草则离离靡靡,缘冈而殖,但使十步而一芳,余亦何辞间于荆棘?”  卢询祖尝作赵郡王妃挽歌,其一篇云:“君王盛海内,伉俪尽寰中。女仪掩郑国,嫔容映赵宫。春艳桃花水,秋度桂枝风。遂使丛台夜,明月满床空。”当时叹以为佳。  卢询祖初拜大夏男,有朝士戏之曰:“大夏初成。”卢即应声曰:“且得燕雀相贺。”  魏佛助盛誉卢思道,以询祖为不及。询祖曰:“见未能高飞者借其羽毛,知逸势冲天者剪其翅翮。”邢子广曰:“询祖,有规检祢衡;思道,无冰棱文举。”  卢思道小字释奴,从兄昌衡小字龙子。宗中俱称英妙。幽州为之语曰:“卢家千里,释奴龙子。”  卢思道聘陈,设宴联句作诗,先唱者讥北人云:“榆生欲饱汉,草长正肥驴。”谓壮人食榆,吴地无驴,故有此句。思道即续之曰:“共甑分炊饭,同铛各煮鱼。”谓南人无义,同炊异馔也。吴人愧之。  卢思道聘陈,陈主用观世音语弄思道,曰:“是何商人,赍持重宝?”思道即以观世音语报曰:“忽遇恶风,漂坠罗刹鬼国。”陈主大惭。  辛德源尝谓卢思道曰:“昨作羌妪诗。惟得五字,云‘皂陂垂肩井’,苦无其对”。思道寻声曰:“何不道‘黄物插脑门’。”  卢思道与庾知礼作诗,知礼成而思道未就。知礼曰:“卢诗何太眷眷?”思道曰:“自许编蒲疾,何如织锦迟。”  周武帝平齐,授思道仪同三司,追赴长安,与同辈阳休之等数人作《听鸣蝉篇》。新野庾信遍览诸同作者,独叹美之。其辞曰:“听鸣蝉,此听悲无极。群嘶玉树裹,回噪金门侧。长风送晚声,清露供朝食。晚风朝露实多宜,秋日高鸣独见知。轻身蔽数叶,哀鸣抱一枝。流乱罢还续,酸伤合更离。踅听别人心即断,才闻客子泪先垂。故乡已超忽,空庭正芜没。一夕复一朝,坐见凉秋月。河流带地从来险,峭路干天不可越。红尘早弊陆生衣,明镜空悲潘掾发。长安城里帝王洲,鸣钟列鼎自相求。西望渐台临太液,东瞻甲观距龙楼。说客恒持小冠出,越使常怀宝剑游。学仙未成便尚主,寻源不见已封侯。富贵功名本多豫,繁华轻薄尽无忧。讵念嫖姚嗟木梗,谁忆田单倦土牛。归去来,青山下。秋菊离离日堪把,独焚枯鱼宴林野。终成独校子云书,何如还驱少游焉?”(唐明皇自蜀回,登勤政楼,歌曰:“庭前琪树已堪攀,塞北征夫竟未还。”亦思道歌词也。思道后入隋,偶与宾客日中立,内史李德林谓曰:“何不就树荫?”思道曰:“热则热矣,不能林下立。”尝为《周齐兴亡论》,周则武皇、宣帝悉有恶声;齐高祖、太上咸无善誉。思道尝谒东宫,东宫谓之曰:“《周齐兴亡论》是卿作不?”思道曰:“是。”东宫曰:“为卿君者不亦难乎?”思道不能对。)  【颜之推】 〔字介,初为梁散骑侍郎,后为周军所破,奔齐,累官黄门侍郎。齐亡入周,为御史上士。隋开皇中,太子召为文学,以疾终。〕  梁元帝时,荆州为周军所破,大将军李穆送之推往弘农,令掌其兄阳平公远书翰,遇河水暴长,具舡将妻子奔齐,经砥柱之险,时人称其勇决。在道赋诗曰:“侠客重艰辛,夜出小平津。马色迷关吏,鸡鸣起戍人。露鲜华剑彩,月照宝刀新。问我将何去?北海就孙宾。”  【萧悫】 〔字仁祖,兰陵人,梁宗室上黄侯晔之子。天保中入齐,后主时为齐州录事参军。待诏文林馆,后入隋。〕  萧仁祖尝于秋夜赋诗曰:“清波收潦日,华林鸣籁初。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燕帏缃绮被,赵带流黄裾。相思阻音息,结梦感离居。”邢子才甚爱之,颜黄门亦叹赏“芙蓉”、“杨柳”二语,谓其萧散,宛然在目。思道独不惬焉。  【徐之才】 〔字茂卿。五叶祖仲融隐秦皇山,有道士过之求饮,遗一瓠芦,开视,乃《扁鹊镜经》一卷,遂成良医。之才初仕梁,入齐为散骑常侍。〕  徐之才年八岁时,与从兄康造汝南周舍宅听讲《老子》,舍为设食,乃戏之曰:“徐郎不用心思义,而但事食乎?”之才答曰:“盖闻圣人虚其心而实其腹。”舍嗟赏之。  徐之才聪辩强识,有兼人之敏,尤好剧谈,公私会聚,各相嘲戏。常嘲王昕姓云:“有言则讠王,(与诳同),近犬则狂,加颈足而为马(马),施角尾而为羊。”  徐之才尝宴客,时卢元明在座,戏弄之才姓云:“卿姓徐字,乃未入人。”之才即答云:“卿姓卢字(卢),在亡为虐,在丘为虚,生男成虏(虏),配马成驴。”  徐之才与朝士出游,遥望群犬兢走,诸人令目之。之才厉声曰:“为是宋鹊,为是韩卢,为逐李斯东走,为负帝女南徂。”  徐之才父雄、祖成伯,并善医术,世传其业。祖孝徵戏之,呼为“师公”。之才曰:“既为汝师,复为汝公。在三之义,顿居其两。”之才尝以剧谈调魏收,收熟视之曰:“面似小家方相。”之才答曰:“若尔便是卿之葬具。”  【和士开】 〔武咸帝疾亟,驿追徐之才未至,乃以后事属士开。威权日盛,朝士或为之假子。士开伤寒,医云:“应服黄龙汤。”士开有难色,有侯之者请先尝之,一举而尽。〕  武平元年,童谣云:“狐截尾,你欲除我我除你。”其年四月,陇东王胡长仁谋遣刺客杀和士开,事露,反为士开所谮而死。  武平二年,童谣云:“和士开,七月三十日,将你向南台。”小儿唱讫,一时拍手云:“杀却。”至七月二十五日,琅琊王俨执士开送南台斩之。是岁又有谣云:“七月刈禾伤早,九月吃糕正好,十月洗荡饭瓮,十一月出却赵老。”至七月士开被诛,九月琅邪王遇害,十一月赵彦深出为西州刺史。  【熊安生】 〔字植之,齐国子博士,刘焯、刘炫皆其门人。〕  熊安生博通《五经》,与同郡宗道晖,一时人士推为宗师。道晖好着高翅帽、大屐,州将初临,辄服以谒见,仰头举肘,拜于屐上。自言学士比三公。任城王氵皆尝因小忿鞭之,道晖徐呼:“安伟,安伟。”出谓人曰:“我受鞭不着体。”复蹑屐而去。冀州为之语曰:“显公钟,宋公鼓,宗道晖屐,李洛姬肚。”谓之四大。  熊安生将通名,见徐之才、和士开二人相对,以之才讳雄,士开讳安,乃称“触触生。”群公哂之。在山东时,或诳之曰:“某村古冢是晋河南将军熊光,旧有碑,为村人埋匿。”安生便掘地求之,不得,连年讼焉,据称去安生七十三世矣。冀州刺史郑ん判曰:“七十三世,以今揆之,乃是羲皇上人。且河南将军,晋无此号。”安生犹率族人向冢而哭。  【祖】 〔字孝徵,莹之子。尝置地牢,夜以芜菁子为烛,眼为所熏丧明,时呼“盲老公。”其党封孝琰、崔季舒称为衣冠宰相。〕  祖孝徵所乘老马,自称骝驹。又与寡妇王氏奸通,每人前相闻往复。裴让之与早狎,尝于众中嘲曰:“卿那得如此诡异?老马十岁,犹号骝驹;奸逾耳顺,尚称娘子。”于时喧然传之。  后主时,祖势倾朝野,与陆令萱相结,欲立令萱为太后,且曰:“陆虽妇人,然实雄杰,女娲以来未之有也。”令萱亦谓为国师。自是朝政日坏。周欲图齐,然畏斛律光武勇,因密为谣言,令谍传于齐,云:“百升飞上天,明月照长安。”又云:“高山崩,槲树举。盲老公背上下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百升”,斛也;“明月”,光字;“高山”谓齐;“盲老公”,即。“饶舌老母”谓令萱。会光欲去,等遂以谣言奏帝,于是诛光,周遂灭齐。  【齐后主纬】 〔民间谓之“无愁天子”。周武帝执以归,杀之,夷其族。〕  梁元帝时,陆法和隐江陵百里洲,妙解神术,预见萌兆。再为元帝破贼,封江乘县公。元帝败,入齐,文宣以为大都督、荆州刺史,无病而终。法和尝书其所居屋壁而涂之,及剥落,有文云:“十年天子为尚可,百日天子急如火,周年天子迭代坐。”时文宣帝享国十年而崩,废帝嗣立仅百余日,孝昭即位一年而崩。又云:“一母生三天,两天共五年。”娄太后生三天子,自孝昭即位至武成传位后主,共五年云。  后主雅好傀儡,谓之郭公。时人戏为《郭公歌》曰:“邯郸郭公九十九,技俩渐尽入滕口。大儿缘高冈,雉子东南走。不信吾言时,当看岁在酉。”及将败,果营邯郸。“高”、“郭”,声相近,“九十九”,末数也,“滕口”,邓林也,“大儿”,谓周帝,太祖子也;“高冈”,后主姓也;“雉”,鸡类,武成小字,后败于邓林。尽如歌言。  武平末,有童谣言:“黄花势欲落,清尊但满酌。”时穆后母子淫辟,干预朝政,时人患之。穆后小字黄花,寻逢齐亡,“欲落”之应。  冯淑妃名小怜,大穆后从婢也。穆后爱衰,以五月五日进之,号曰续命。慧黠工歌舞,后主惑之,立为左皇后。周师围邺,后主以淑妃奔洪洞戍,复奔青州,为周武所获,以赐代王达,达甚嬖之。淑妃侍达弹琵琶,因弦断,作诗曰:“虽蒙今日宠,犹忆昔时怜。欲知心断绝,应看滕上弦。”  【周明帝毓】 〔初封宁都公。〕  明帝二年秋九月,幸同州,过故宅,赋诗曰:“玉烛调秋气,金舆立旧宫。还当如白水,更似入新丰。霜潭清晚菊,寒井落疏桐。举杯延故人,今闻歌大风。”  韦敬远(),志尚简澹,魏、周之际,十徵不屈,明帝深礼敬之,尝贻以诗曰:“六爻贞遁世,三辰光少微。颍阳让逾远,沧洲去不归。风动秋兰佩,香飘莲叶衣。坐石窥仙洞,乘槎下钓矶。岭松千仞直,岩泉百丈飞。聊登平乐观,遥想首阳薇。讵能同四隐,来参余万几。”敬远答诗,愿不时朝谒。帝敕有司日给河东酒一斗,号曰逍遥公。  【高琳】 〔字季珉。其先高丽人,仕于燕,后归魏,赐姓羽真氏。〕  明帝武成三年,讨平文州氏。师还,帝宴群公卿士,仍赋诗言志。高琳诗末章云:“寄言窦车骑,为谢霍将军。何以报天子,沙漠静妖氛。”帝大悦曰:“獯猃陆梁,未时款塞。卿言有验,国之福也。”  【王褒】 〔初字子渊,后避唐讳,改字子深。汉有二王褒,一字子登,其一亦字子渊。〕  王褒《高句丽曲》云:“萧萧易水生波,燕赵佳人自多。倾杯覆碗ㄘㄘ,垂手奋袖娑娑。不惜黄金散尽,惟畏白日蹉跎。”与陈陆琼《饮酒乐》同调,时南北虽限隔,其声调元相通云。  【庾信】 〔字子山,梁散骑常侍。侯景乱,自建康遁归江陵,居宋玉故宅。故其赋曰:“诛茅宋玉之宅,穿经临江之府。”老杜《送李功曹归荆南》云:“曾闻宋宝宅,每欲到荆州。”李义山亦云:“却将宋玉临江宅,异代仍教庾信居。”信后为周轻骑将军,开府。〕  庾信,肩吾子也。梁时,肩吾掌管记,东海徐ゼ为左卫率,信及ゼ子陵并为抄撰学士。父子东宫,出入禁闼,文并绮艳,世称“徐庾”。及信入周,陵入陈,信寄陵诗曰:“故人倘思我,及此平生时。莫待山阳路,空闻吹笛悲。”  周明帝、武帝,并好文学,庾子山特蒙恩礼,赵王招、滕王,周旋款至,有若布衣之交。信在赵王府看伎,和诗云:“绿珠歌扇薄,飞燕舞衫长。琴曲随流水,箫声逐凤皇。细缕缠钟格,圆花钉鼓床。悬知曲不误,无事顾周郎。”又和云:“长思浣纱石,空想捣衣砧。临邛若有便,为说解琴心。”(萧韶是梁宗室,初为幼童,庾开府爱之,有断袖之欢,衣食所资,皆开府所给,遇有客,韶为开府传酒。后为郢州,开府两上江陵,途经江夏,韶接开府甚薄,坐清油幕下,引开府入宴,坐开府别榻,有自矜色。开府稍不堪,因酒酣,乃径上韶床,践榻肴馔,直视韶面语曰:“官今日形容,大异近日。”时宾客满坐,韶大惭耻。)  庾开府《春日离合诗》曰:“秦青初变曲,未有逐琴心。明年花树下,月月来相寻(离合‘春’字)。田家足闲暇,士友暂流连。三春竹叶酒,一曲鸡弦(离合‘日’字)。”  庾开府《示封中录吃语诗》曰:“贵馆居金谷,关扃隔藁街。冀君见果顾,郊间光景佳。”又云:“高阶既激涧,广阁更交柯。葛巾久乖角,菊迳简经过。”  王司空(裒),饷开府酒,开府以诗答云:“今日小园中,桃花数树红。开君一壶酒。细酌对春风。未能扶毕卓,犹足舞王戎。仙人二捧露,判不及杯中。”  卷二十一·六朝(隋)  【杨素】 〔字处道。仕周为徐州总管,入隋以平陈功,封越国公。素后庭妓妾曳绮罗者千数。有鲍享者,善属文,谢胄者,工草隶,并江南士人,因高智慧没为家奴。〕  杨素好谑,有柳机者,与族兄昂俱历显要,后并为外职,素时为纳言,方用事,因赐宴,素戏机曰:“二柳俱摧,孤杨独耸。”一坐欢笑。  柳调为侍御史,杨素尝戏之曰:“柳条通体弱,独摇不禁风。”调敛板正色答曰:“调信无可取者,公不当以为侍御史;调信有可取,不应发此言。公当具瞻之地,枢机何可轻发。”素甚奇之。  临漳侯白性滑稽,尤辨俊,好为俳谐,杨素甚狎之。素尝与牛弘退朝,白迎谓曰:“日之夕矣。”素大笑曰:“以我辈为‘牛羊下来’邪?”  侯白尝与杨素并马言话,路傍有槐树憔悴死,素乃曰:“侯秀才理道过人,能令此树活否?”曰:“能。”素云:“何计得活?”曰:“取槐树子于树枝上悬著,即当自活。”素云:“因何得活?”答曰:“可不闻论语云:‘子在,回(关中人槐、回同音)何敢死?”’素大笑。(白性轻,多戏言,尝唾壁,误中神茶像,人因责之,应曰:“侯白两脚坠地,双眼觑天,太平田地,步履安然。此皆符耳,安敢望侯白哉!”)  杨素尝以五言诗赠薛道衡,词气颖拔,风韵秀上,为一时盛作。其略云:“滔滔彼江汉,实为南国纪。作牧求明德,若人应斯美。高卧未褰帷,飞声已千里。还望白云天,日暮秋风起。岘山君傥游,泪落应无已。”又云:“北风吹故林,秋声不可听。雁飞穷海寒,鹤唳霜皋净。含毫心未传,闻音路犹。惟有孤城月,徘徊独临映。吊影余自怜,安知我疲病。”未几素卒,道衡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是乎?”  牛弘 字里仁,封奇章郡公,本姓辽,父兄为后魏侍中,赐姓牛  牛弘为吏部侍郎,有选人马敞者,形貌最陋,弘轻之,侧卧食果子,嘲敞曰:“尝闻扶风马,谓言天上下。今见扶风马,得驴亦不假。”敞应声曰:“尝闻陇西牛,千石不用句,今见陇西牛,卧地打草头。”弘惊起,遂与官。  炀帝在东宫,数有诗书遗弘,弘亦有答。及嗣位,赐弘诗云:“晋家山吏部,魏代卢尚书。莫言先哲异,奇才并佐予。学行敦时俗,道素乃冲虚。纳言云阁上,礼仪皇运初。彝伦欣有序,垂拱事端居。”同时被赐诗者,文辞赞扬,无如弘美。  【贺若弼】 〔字辅伯。文帝数其有三太猛:嫉妒心太猛,自是非人心太猛,无上心太猛。〕  文帝既受周禅,阴有平江南之志,访可任者。高荐若弼有文武才干,拜总管,委以平陈之事。若弼欣然以为己任,与寿州总管源雄并为重镇。若弼遗雄诗曰:“交河骠骑幕,合浦伏波营。勿使麒麟上,无我二人名。”及陈平,乃撰其所画策上之,谓之御授平陈七策。  【崔弘度】 〔仁寿中为太府卿。〕  崔弘度性严酷,官属百工莫敢欺隐。时有屈突盖为武侯车骑,亦严刻,长安为之语曰:“宁饮三斗醋,不见崔弘度,宁炙三斗艾,不逢屈突盖。”  【杜公瞻】 〔卫尉台卿犹子。〕  杜公瞻《咏同心芙蓉》诗曰:“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色夺歌姬脸,香乱舞衣风。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杜公瞻尝邀阳过宅,酒酣,因而嘲谑,公瞻谓:“阳货实辱孔子。”即谓:“杜伯尝射宣王。”时有太仓令名策者,与议,理屈,谓曰:“卿本无德量,忽共叔宝同名。”抗声曰:“尔既非英雄,敢与伯符连讳。”一时传以为笑。  【薛道衡】 〔字玄卿。每构文,必隐坐空斋,蹋壁而卧,闻户外有人便怒。中书省中有一盘石,道衡为侍郎时,尝据而草制。后其孙元超为中书舍人,每见辄泫然流涕。〕  薛道衡初仕齐及周为聘南使时,南朝一僧甚辨捷,道衡向寺礼拜,至佛堂门,僧大引声读《法华经》云:“鸠盘茶鬼,今在门外。”道衡即应声还以《法华经》答云:“毗舍鬼,乃在其中。”僧徒愧服。  薛道衡聘陈,作《人日诗》云:“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南人嗤之曰:“是底言?谁谓此虏解作诗?”及云“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乃喜曰:“名下固无虚士。”(乐府题有《雁后归》本此。)  薛道衡游钟山开善寺,谓一沙弥曰:“金刚何为努目?菩萨何为低眉?”沙弥答曰:“金刚努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道衡怃然称善。  薛道衡尝以醴和麦粥食之,谓卢思道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思道答曰:“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炀帝善属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尝作《昔昔盐曲》云:“垂柳覆金堤,蘼芜叶复齐。水溢芙蓉沼,花飞桃李蹊。采桑秦氏女,织锦窦家妻。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恒敛千金笑,长垂双玉啼。盘龙随镜隐,彩凤逐帷低。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前年过代北,今岁往辽西。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蹄?”其后道衡得罪,帝令缢杀之,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盐,曲之别名;昔,即夜也。梁乐府有《夜夜曲》。)  【王胄】 〔字承基。筠之利、,与虞绰齐名,同志友善,后进之士咸以二人为准的。〕  炀帝自东都还京师,赐天下大四日,为五言诗,诏群臣诗成者奏之,胄奉敕赋曰:“河洛称朝市,崤函实奥区。周营曲阜作,汉建奉春谟。大君苞二代,皇居盛两都。招摇正东指,天驷乃西驱。展令齐玉大,式道耀金吾。千门驻{于}毕,四达俨车徒。是节春之暮,神皋华实敷。皇情感时物,睿思属榆。诏问百年老,恩隆五日。小人荷熔铸,何由答大。”帝览胄诗称善,谓侍臣曰:“气高致远,归之于胄。词清体润,其在世基。意密理新,惟庾自直。过此者未可以言诗也。”  炀帝尝为《燕歌行》,文士皆和,王胄独不下笔,帝每衔之。会杨玄感反,胄素与善,坐徙边,亡命,捕得诛之。胄死,帝诵其警句曰:“‘庭草无人随意绿’是谁语耶?”  【柳】 〔字顾言,河东人。炀帝为诸王时,每有文什,辄令藻润。学士百余,为之冠。既即位,弥见幸重,与诸葛颖等离宫曲殿狎宴清游,靡不在坐,犹念昏夜铜龙易乖,爰命偃师之流为木偶,效面目,施以机械,使能坐起续对,酣饮往往丙夜。〕  柳顾言有《咏死牛诗》:“一朝辞绀,千里别黄河。对衣徒下泣,扣角讵闻歌。”同时明庆余有《死乌诗》:“暮空长罢噪,箭急不知惊。赖余琴里曲,犹有夜啼声。”一时并称警策。  【炀帝广】 〔小字阿摩。尝泛舟,忽阴风颇紧,叹曰:“此风可谓跋扈将军!”宇文化及等谋弑帝,帝曰:“天子死,自有法,取鸩酒来。”不许。乃自解练巾授独狐行达,缢杀之。〕  炀帝初封晋王,仁寿末,弑父自立。汉王谅起兵晋阳,时伪署官告身皆一纸,别授则二纸。并州童谣曰:“一张纸,两张纸,容量小儿作天子。”谅闻谣喜曰:“我幼字阿容,‘量’与‘谅’同音,吾于皇家最小。”以为应之。兵败,竟幽死。  帝筑西苑,苑中凿五湖,每湖四方十里,东曰翠光湖,南曰迎阳湖,西曰金光湖,北曰洁水湖,中曰光明湖。湖中积土石为山,构亭殿,屈曲环绕澄碧,皆穷极人间华丽,帝因制《湖上曲望江南》八阕,云:“湖上月,偏照列仙家。水浸寒光铺枕簟,浪摇晴影走金蛇。偏称泛灵槎。光景好,轻彩望中斜。清露冷侵银兔影,西风吹落桂枝花。开宴思无涯。”(一)“湖上柳,烟里不胜摧。宿雾洗开明媚眼,东风摇弄好腰枝。烟雨更相宜。环曲岸,阴覆画桥低。线拂行人春晚后,絮飞晴雪暖风时。幽意便依依。”(二)“湖上雪,风急堕还多。轻片有时敲竹户,素华无韵入澄波。望外玉相磨。湖水远,天地色相和。仰面莫思梁苑赋,朝来且听主人歌。不醉拟如何?”(三)“湖上草,碧翠浪通津。修带不为歌舞缓,浓铺堪作醉人茵。无意衬香衾。晴霁后,颜色一般新。游子不归生满地,佳人远意寄青春。留咏卒难伸。”(四)“湖上花,天水浸灵芽。浅蕊水边匀王粉,浓苞天外剪明霞。只在列仙家。开烂熳,插鬓若相遮。水殿春寒幽冷艳,玉轩晴照暖添华。清赏思何赊。”(五)“湖上女,精选正轻盈。犹恨乍离金殿侣,相将尽是采莲人。清唱漫频频。轩内好,嬉戏下龙津。玉管朱弦闻尽夜,踏青斗草事青春。玉辇从群真。”(六)“湖上酒,终日助清欢。檀板轻声银甲缓,醅浮香米玉蛆寒。醉眼暗相看。春殿晚,仙艳奉杯盘。湖上风光真可爱,醉乡天地就中宽。帝主正清安。”(七)“湖上水,流绕禁园中。斜日暖摇清翠动,落花香暖众纹红。末起清风。闲纵目,鱼跃小莲东。泛泛轻摇兰棹稳,沉沉寒影上仙宫。远意更重重。”(八)帝常游湖上,多令宫中美人歌唱此曲。  帝幸江都,至汴,帝御龙舟,萧妃乘凤舸,每舟择妍丽女子千人,执雕板,镂金楫,号为“殿脚女”。中有吴绛仙者,柔丽不与群辈齿,因有宠于帝。帝每倚帘视绛仙,移时不去,叹曰:“古云‘秀色若可飧’,如绛仙,真可乐饥矣!”因吟《持楫篇》赐之曰:“旧曲歌桃叶,新妆艳落梅。将身倚轻楫,知是渡江来。”诏殿脚女千辈唱之。  帝至广陵备月观行宫,有郎将自瓜洲进合欢果,帝命小黄门以一双驰骑赐吴绛仙,遇马急摇解,绛仙拜赐,私附红笺上进曰:“驿骑传双果,君王宠念深。宁知辞帝里,无复合欢心。”帝叹曰:“绛仙不独貌可观,诗意深切,乃女相如也,亦何谢左贵嫔乎!”  帝幸月观,中夜独与萧妃起临前轩,帝凭妃肩说东宫时事,适有小黄门映蔷薇丛调宫婢,衣带为蔷薇胸结,笑声吃吃不止。帝望腰肢纤弱,意为袁宝儿有私,披单衣亟往擒之,乃雅娘也。萧妃喟然不止,帝曰:“往年幸安娘时,情态正如此。曾效刘孝绰为杂忆诗,尝念与妃,妃记否?”萧妃即念云:“忆睡时,待来刚不来。卸妆仍索伴,解佩更相催。博山思结梦,沉水未成灰。忆起时,投签初报晓。被惹香黛残,枕隐金钗袅。笑动上林中,除却司晨鸟。”帝听之咨嗟云:“日月遄迈,今已几年事矣?”妃因言:“外方群盗不少。”帝曰:“侬家事一切已托杨素了。人生能几何?纵有他变,侬终不失作长城公。汝无言外事也。”  洛阳进合蒂花,得之嵩山坞中,人不知名,采者异之,会帝驾适至,因名迎辇花。浓艳芬馥,或惹襟袖,移时不散,嗅之令人不睡。命御车女袁宝儿持之,号“司花女”。时虞永兴世南草《征辽德音》于侧,宝儿注视之,帝曰:“昔传飞燕可掌上舞,今得宝儿,方昭前事,然多憨态。今注目于卿,卿可便嘲之。”虞为绝句曰:“学画鸦黄半未成,垂肩袖太憨生。缘憨却得君王惜,长把花枝傍辇行。”帝称美。  越溪进耀光绫,绫文突起有光彩,越人乘樵风舟,泛于石帆山下,收野茧缫之,缫丝女夜梦神人告云:“禹穴三千年一开,汝所得茧,即江淹文集中‘壁鱼’所化也。丝织为裳,必有奇文。”织成,果符所梦。独赐袁宝儿洎吴绛仙,萧妃恚??不怿。一日,帝醉游诸宫,偶戏宫婢罗罗者,罗畏萧妃,不敢迎帝,辞有程姬之疾,不可荐寝。帝嘲曰:“个人无赖是横波,黛染隆颅簇小娥。幸好留侬伴成梦,不留侬住意如何?”  帝幸榆林,启民可汗奉觞上寿,拜伏甚恭,帝大悦,赋诗曰:“鹿塞鸿旗驻,龙庭翠辇回。毡帷望风举,穹庐向日开。呼韩稽颡至,屠耆接踵来。索辫擎膻肉,韦献酒杯。何如汉天子,空上?ビ谔ǎ ?  帝泛舟,忽阴风颇紧,叹曰:“此风可谓跋扈将军。”帝无日不治宫室,浙人项升进新宫图,览之大悦,即日召有司具材役夫,经岁而成,孥库为之一空。帝幸之,大喜,谓左右曰:“使真仙游其中,亦当自迷也。可目之曰迷楼。”每一幸,即经月,宫女无数,后宫多不得进御。有侯夫人者,忽自缢于栋下,臂悬锦囊,左右取进,得《自感》诗三首。其一曰:“庭绝王辇迹,芳草渐成窠。隐隐闻箫鼓,君恩何处多?”其二曰:“欲泣不成泪,悲来翻强歌。庭花方烂熳,无计奈春何?”其三曰:“春阴正无际,独步意如何?不及闲花草,翻承雨露多。”又《妆成诗》云:“妆成多自恨,梦好却成悲。不及杨花意,春来到处飞。”又《遣意》云:“秘洞扃仙卉,雕房锁玉人。毛君真可戮,不肯写昭君。”帝见诗,反复伤感,往视其尸,颜色犹美如桃花,乃厚礼葬之。  帝于迷楼上张四宝帐,帐各异名,一名散春愁,二名醉忘归,三名夜酣香,四名延秋月。帝自达广陵,沉湎失度,每睡须摇顿四体,或歌吹齐鼓,方就一梦。侍儿韩俊娥尤得帝意,每寝必召令振耸支节,然后成寝,别赐名为“来梦儿”。他日,萧后诬以罪去之。一日,帝登迷楼,忽忆俊娥,因题东南柱二篇云:“黯黯愁侵骨,绵绵病欲成。须知潘岳鬓,强半为多情。”“不信长相忆,丝从鬓里生。闲来倚楼立,相望几含情!”  帝昏湎滋深,往往为妖崇所惑。尝游鸡台,恍惚与陈后主相遇,唤帝为殿下。后主戴单纱皂帻,绰袖长裾,绿锦纯缘,紫纹方平履,舞女数十,中一人迥美,即张丽华也。以绿文测海蠡,酌红粱新酝,劝帝饮。帝甚欢,因请丽华舞《玉树后庭花》。丽华辞以抛掷岁久,自井中出,腰肢无复往时。帝再三索之,乃徐起,终一曲。后主问帝:“萧妃何如此人?”帝曰:“春兰秋菊,各一时之秀也。”后主复咏十数篇,帝不记,独爱二诗,其一《小窗诗》云:“午醉醒来晚,无人梦自惊。夕阳如有意,偏傍小窗明。”其一《寄侍儿碧玉诗》云:“离别肠应断,相思骨合销。愁魂若飞散,凭仗一相招。”丽华拜求帝一章,帝辞以不能。丽华笑曰:“尝闻‘此处不留侬,自有留侬处’,安可言不能?”帝强为之,操觚曰:“见面无多事,闻名尔许时。坐来生百媚,实个好相知。”丽华然不怿。后主问帝:“龙舟之游乐乎?始谓殿下致治尧、舜之上,今日复此逸游。大抵人生各图快乐,曩时何见罪之深耶?三十六封书,使人至今怏怏。”帝忽寤,叱之云:“何今日尚目我为殿下,复以往事讯我耶!”随叱声,恍然不见。  大业末,帝将幸江都,东都宫女半不随驾,泣留帝,言:“辽东小国,不足以烦大驾,愿择将征之。”帝意不回。因戏飞帛题二十字赐守宫女云:“我梦江都好,征辽亦偶然。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帝将再幸江都,有迷楼宫人抗声夜歌云:“河南杨柳谢,河北李花荣。杨花飞去落何处,李花结果自然成。”帝闻其歌,披衣起听,召宫女问云:“孰使汝歌?汝自为之邪?”宫女曰:“臣有弟在民间得此歌,曰:道途儿童多唱此歌。”帝默然良久,曰:“天启之也,天启之也!”因索酒自歌云:“宫木阴浓燕子飞,兴衰自古漫成悲。他日迷楼更好景,宫中吐艳恋红辉。”歌竟,不胜其悲。近侍奏:“无故而悲又歌,臣皆不晓。”帝曰:“休问,他日自知。”后主幸江都,唐帝提兵,号令入京,见迷楼曰:“此皆民膏血所为。”命焚之,经月火不灭。前谣、前诗皆见。  帝在江都时,盗贼蜂起,道路隔绝,遂无心北归,作五言诗云:“求归不得去,真成遭个春,鸟声争劝酒,梅花笑杀人。”复梦二竖子歌曰:“去亦死,住亦死,未若乘船渡江水。”由是筑宫丹阳将居焉,功未就而被杀。时适三月,即“遭春”之应。  帝又尝三月三日江上作《凤冒歌》云:“三月三日向江头,正见鲤鱼波上游。意欲垂钩往撩取,恐是蛟龙还复休。”乃唐兴之兆也。  炀帝既被杀,越王侗称帝。侗眉目如画,风格俨然,尝作《杨叛儿歌》曰:“青春正阳月,结伴戏京华。龙媒玉珂马,凤轸绣香车。水映临桥柳,风吹夹路花。日昏欢宴罢,相将归狭斜。”后为王充所杀,请与太后诀,不许,乃布席礼佛,曰:“愿自今以往,不复生帝王家。”闻者怜之。  【乙支文德】 〔高丽人。〕  于仲文从炀帝征辽东,高丽出兵掩袭辎重,仲文回击,大破之。至鸭绿水,高丽将乙支文德诈降,仲文舍之。既去,寻悔,选骑追之,文德贻诗曰:“神策究天文,妙算穷地理。战胜功既高,知足愿云止。”  卷二十二·唐  【文皇世民】 〔皇帝虬须壮冠,人号“髭圣”。蜀御容院僧有唐十八帝真像,院僧见神舜为高祖,即题其次云:“曾祖太宗,祖高宗。”宋赵清献公至院,命小吏刮去“曾祖”“祖”三字。〕  太宗在洛阳,幸积翠池,宴五品以上。太宗曰:“今兹年数大登,水潦不能为害,天下既安,边方静息,因此农隙,与公等举酒。”酒既酣,各赋一事。太宗赋《尚书》曰:“日晏玩百篇,临灯披五典。夏康既逸豫,商辛亦沉湎。恣情昏主多,克己明君鲜。灭身资累恶,成名由积善。”魏征赋西汉曰:“受降临轵道,争长趣鸿门。驱传渭桥上,观兵细柳屯。夜燕经百谷,朝游出杜原。终藉叔孙礼,方知天子尊。”太宗曰:“魏征每言,必约我以礼。”  太宗宴玄武门,作飞白字赐群臣,或乘酒争取于帝前。散骑常侍刘洎登御床引手得之,帝笑曰:“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  太宗征辽,行至定州,路侧有一鬼,衣黄衣,立高冢上,神彩特异。太宗遣使问之,答曰:“我昔胜君昔,君今胜我今。荣华各异代,何用苦追寻!”言讫不见。问之,乃慕容垂墓也。  帝幸灵州,时破薛延拖,回纥诸部遣使入贡,乞置官司。上为诗序其事,曰:“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公卿请勒石于灵州,从之。  辛郁旧名太公,弱冠,遭太宗于行所,问“何人?”曰:“辛太公。”太宗曰:“何如旧太公?”郁曰:“旧太公八十始遇文王,臣今适年十八已遇陛下,过之远矣。”太宗悦,命直中书。  谢赠友人诗曰:“芳洲有杜若,可以订佳期。清风动帘夜,孤月照窗时。安得同携手,酌酒赋新诗。”贞观中,医局求杜若,度支郎乃下坊州令贡,州判司报云:“坊州不出杜若,应由谢诗误。郎官如此判事,岂不畏二十八宿笑人耶!”太宗闻之大笑。判司改雍州司法,度支郎免官。  徐孝德女八岁能文,父使拟《离骚》为《小山》篇云:“仰幽岩兮流盼,抚桂枝兮凝想。将千龄兮此遇,君何为兮独往?”太宗闻之,召为才人,即徐贤妃也。  太宗尝召徐贤妃不至,怒之,贤妃进诗曰:“朝来临镜台,妆罢且徘徊。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贤妃名惠,湖州人,长安崇圣寺有贤妃妆殿。)  【孔绍安】 〔在隋时与孙万寿以文辞称,时谓“孔孙”。〕  大业末,高祖讨贼河东,孔绍安监其军,深见接遇。及受禅,绍安自洛阳间行来奔,拜内史舍人。时夏侯端亦尝为御史,先来归,授秘书监。绍安因侍宴咏石榴以寓意,曰:“可惜庭中树,移根逐汉臣。只为时来晚,开花不及春。”时人称之。  【李百药】 〔字重规,定州人。隋内史令德林子也。幼多病,祖母因以百药为名。〕  李百药七岁能属文,父德林尝与其友陆、马元熙宴集,读徐陵文曰:“既取成周之禾,将刈琅琊之稻。”并不知其事。百药时侍立,进曰:“《传》称‘禹阝人藉稻’。杜预注曰:‘禹阝国在琅琊开阳。’”禹阝等大惊异之,皆曰:“此儿神童也。”  李百药《少年词》云:“始酌文君酒,新吹弄玉箫。少年不欢乐,何以尽芳朝。千金笑里面,一搦掌中腰。挂冠岂惮宿,迎拜不胜娇。寄语少年子,无辞归路遥。”  李百药《咏萤火示情人》云:“窗里怜灯暗,阶前畏月明。不辞逢露湿,只为重宵行。”  【崔信明】 〔青州益都人。五月五日生,日方中,有异雀鸣集庭柱,太史令史良占曰:“五日为火,火主离,离为文,日中,文之盛也。雀五色而鸣,此儿将以文显。”大业中,为尧城令,窦建德僭号,招之,不屈,隐太行山。〕  武德时,崔信明有诗名,尝矜其文,谓过李百药。荥阳郑世翼遇之江中,谓曰:“闻公有‘枫落吴江冷’,愿见其余。”信明欣然,多出众篇。世翼览未终,曰:“所见不逮所闻。”投诸水,引舟去。  【崔善为】 〔令狐德欲补正历代史,诏各差官主修一代,善为与孔绍安主修梁。〕  武德中,崔善为历尚书左丞,甚得时誉。诸曹恶其聪察,因其身短而伛,嘲之曰:“崔子曲如钩,随例得封侯。上全五项,胸前别有头。”高祖闻,劳勉之,因购流言者加其罪。  【虞世南】 〔太宗初为秦王,高祖以其功大,特置天策上将,开天策府,世南等十八人为学士。预其选者,时人谓之“登瀛洲”。太宗尝作宫体诗,使世南赓和,虞曰:“圣作诚工,然体非雅正。臣恐此诗一传,天下风靡。”帝曰:“朕试卿尔。”后帝为诗一篇,述古兴亡,既而叹曰:“钟子期死,伯牙不复鼓琴。朕此诗何所示耶!”敕储遂良即永兴灵坐焚之。〕  虞永兴有《织锦曲》,分明是一幅织锦图。其辞曰:“寒闺织素锦,含怨敛双蛾。综新交缕涩,经脆断丝多。衣香逐举袖,钏动应鸣梭。还恐栽缝罢,无信往交河。”  【许敬宗】 〔字延族,十八学士之一。性轻,见人多忘之。或谓其不聪,乃曰:“卿自难记,若遇曹、刘、沈、谢,暗中摸着,亦自可识也?”又奢豪,尝造飞楼七十间,令妓女走马其上,以为戏乐。〕  杨思玄为吏部侍郎,恃外戚之贵,待选流多不以礼而排斥之,为选人夏侯彪所讼,御史中丞郎余庆弹奏免。许敬宗曰:“固知杨吏部之败也。”或问之,许曰:“一彪一狼,共着一羊,不败何待?”  许敬宗孙彦伯,昂子也,颇有文,敬宗晚年不复下笔,凡大典册,悉彦伯为之。尝戏昂曰:“吾儿不及若儿。”答曰:“渠父不如昂父。”  虞永兴子昶无才术,历将作少匠、工部侍郎,许敬宗曰:“来护儿儿作相,虞世南儿作匠,文武岂有种耶!”(护儿儿谓来济。)  【杜淹】 〔与韦福嗣为莫逆友,开皇中,相与谋曰:“主上好嘉遁,苏威以幽人见擢,盍各效之?”乃俱入太白,佯言隐逸。隋文帝闻之,谪戍江表。后还乡里,以经籍自娱。大业末,为御史中丞。洛阳平,将委质于隐太子。房玄龄恐资敌,因启用之。〕  杜淹为天策府兵曹,太宗戡内难,以为御史大夫,因咏鸡以致意,其诗曰:“寒食东郊道,阳沟竞出笼。花冠偏照日,芥羽正生风。顾敌知心勇,先鸣觉气雄。长翘频扫阵,利距屡通中。飞毛遍绿野,沥血清芳业。虽言百战胜,会自不论功。”  初,杜淹见袁天纲于洛,天纲谓曰:“兰台成就,学堂广宽。”又曰:“二十年外,终恐责黜,暂去即还。”武德六年,以善隐太子,配流隽州。淹至益州,见天纲曰:“洛邑之言,何其神也!”天纲曰:“不久即回。”至九年六月召入。天纲曰:“杜公至京师,即得三品要职。”淹至京,拜御史大夫、检校吏部尚书,因赠天纲诗曰:“伊、吕深可慕,松、乔定是虚。系风终不得,脱屣欲安如。且珍纨素美,当与薛萝疏。既逢杨得意,非复久闲居。”  【温彦博】 〔字大临。与兄大雅、弟大有俱师王通,文学知名。薛道衡见之,叹曰:“三人者,皆卿相材也。”武德中,大雅迁黄门侍郎,而彦博亦为中书侍郎,对管华近,帝谓曰:“我起晋阳,为卿一门耳。”。〕  温彦博为仆射,有裴略宿卫考满,兵部试判,为错一字落第,此人即彦博处披诉。彦博当时共杜如晦坐,不理其诉。此人即云:“少小以来,自许明辨。至于通传言语,堪作通事舍人。并解作文章,兼能嘲戏。”彦博始回意共语,时厅前有竹,即令嘲竹,应声嘲曰:“竹,风吹青肃肃。凌冬叶不凋,经春子不熟。虚心未能待国士,皮上何须生节目?”彦博大喜,即云:“既解通传言语,可传语与厅前屏墙。”此人走至屏前,大声语曰:“方今圣主聪明,辟四门以待士。君是何物人在此?”因复嘲曰:“高下八九尺,东西六七步。突兀当厅坐,几许遮贤路?”咏毕即推倒。彦博云:“此意着膊。”此人云:“非但著膊,亦乃著肚。”当为杜如晦在坐,有此言。彦博、如晦俱大欢笑,即令送吏部与官。  【欧阳询】 〔字信本,长沙汨罗人。官太子率更令。尝行见古碑,是索靖书,驻马观之良久,而去数百步复还,下马伫立,疲倦,则布毯坐观,因宿其下,三日乃去。子通早孤,及长,求父遗迹,刻意临仿数年,书亚于询。父子齐号“大小欧阳”。〕  欧阳询为人瘦小,极甚寝陋,而聪敏绝伦。太宗尝宴近臣,互令嘲谑以为娱乐。长孙无忌先嘲询曰:“耸膊成山字,埋肩不出头。谁令麟阁上,画此一猕猴。”询应声曰:“缩头连背暖,漫裆畏肚寒。只缘心浑浑,所以面团团。”太宗笑曰:“询殊不畏皇后闻耶。”(文德皇后丧,百官衰,询状貌丑异,众共指之,许敬宗见而大笑,为御史所劾,左授洪州司马。)  宋国公萧不解射,九月九日,太宗赐射,箭俱不着垛,一无所获。欧阳询作诗嘲之曰:“急风吹缓箭,弱臂挽强弓。欲上翻垂下,应西还向东。十回俱着地,两手并擎空。借问谁为此?多应是宋公。”(尝侍宴,大宗谓近臣曰:“自知一座最贵者先把酒。”时长孙无忌、房玄龄相顾未言,引手取杯,帝问曰:“卿有何说?”对曰:“臣是粱朝天子儿、隋室皇后弟、唐朝左仆射、天子亲家翁。”太宗拊掌,极欢而罢。)  【长孙无忌】 〔字玄同,长孙皇后弟也。〕  长孙无忌《新曲》云:“家住朝歌下,(句)早传名。结伴来游淇水上,(句)旧时情。(句)玉佩金钿随步动,云罗雾逐风轻。转目机心悬自许,何须更待听琴声。”又一曲云:“回雪凌波游洛浦,(句)遇陈玉。(句)婉约娉婷工语笑,(句)侍兰房。(句)芙蓉绮帐开还掩,翡翠珠被烂齐光。长愿今宵奉颜色,不爱闻箫逐凤皇。”  长孙玄同尝为摄祭官,于坛所清斋,玄同在幕内坐,有犬来,遗粪秽于墙上,玄同乃取支床砖自击之,傍人怪其率,问曰:“何为自彻支床砖打狗?”玄同曰:“可不闻‘苟利社稷,专之亦可’。”  贾嘉隐年七岁,以神童召见,时长孙无忌、徐司空于朝堂立语,徐戏之曰:“吾所倚何树?”嘉隐云:“松树”。徐曰:“此槐也,何言松?”嘉隐云:“以公配木,何得非松?”长孙复问:“吾所倚何树?”曰:“槐树。”公曰:“汝不能复矫对耶?”嘉隐曰:“何烦矫对,但取其鬼木耳。”徐叹曰:“此小儿作獠面,何得如此聪明?”嘉隐云:“胡头尚为宰相,獠面何废聪明?”徐状胡,故谑之。  【萧翼】 〔本名世翼,梁元帝曾孙,华县人。太宗时为监察御史。〕  萧翼奉敕取羲之《兰亭序》真迹于越僧辨才。翼初作北人南游,一见款密,留宿,设缸面酒酣乐之。后探韵赋诗,才探“来”字,诗云:“初酝一缸开,新知万里来。披云同落莫,步月共徘徊。夜久孤琴思,风长旅雁哀。非君有秘术,谁照不燃灰?”翼探“招”字,诗云:“邂逅款良霄,殷勤荷胜招。弥天俄若旧,初地异成遥。酒蚁倾还泛,心猿躁似调。淮怜失群翼,长若业风飘。”既而以术取其书归。(辨才,智永弟子。江东“缸面”,犹河北曰“瓮头”,盖初熟酒。)  【李义甫】 〔与来济同时,以文显,时称“来李”。貌柔恭,心偏忌,时号“笑中刀”。又以柔而害,初号李猫。〕  贞观中,李义甫八岁,以神童至京师,李大亮、刘洎荐之也。太宗在上林苑,召令咏鸟。李赋诗曰:“日里朝彩,琴中伴夜啼。上林如许树,不借一枝栖。”帝曰:“当以全树借于,何止一枝!”(高宗朝,义甫为右相,尝擅杀寺丞毕正义,王义方庭劾之,弹文有“昔事马周,分桃见宠;后交刘洎,割袖承恩”等语。)  李义甫尝赋诗云:“镂月为歌扇,裁云作舞衣。自怜回雪影,好取洛川归。”有枣强尉张怀庆好偷窃名士文章,乃增二字为七言云:“生情镂月为歌扇,出性裁云作舞衣。照鉴自怜回雪影,来时好取洛川归。”时人谓之“活剥张昌龄,生吞郭正一。”  【上官仪】 〔字游韵。幼为沙门,贞观初擢第。太宗每为文,遣仪视草。尤工诗,人谓为:“上官体。”麟德初,坐梁王忠事下狱死。中宗追赠中书令,以其女孙为昭容。〕  高宗承贞观之后,天下无事,上官侍郎仪独持国政,尝凌晨入朝,巡洛水堤,步月徐辔,咏诗云:“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鹊飞山月晓,蝉噪野风秋。”音韵清亮,群公望之犹神仙焉。  【阎立本】 〔贞观中主爵郎中,总章元年拜相。〕  高宗朝,姜恪为左相,阎立本为右相。时姜以边将立功,立本最善图画。时人以《千字文》为之语曰:“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  【郝处俊】 〔高宗朝中书令,议使天后摄政,以处俊谏乃止。〕  长安仁和坊,兵部侍郎许钦明宅,与中书令郝处俊乡党亲族,两家子弟类多丑陋,而盛饰车马以游里巷,京洛为之语曰:“衣裳好,仪观恶。不姓许,即姓郝。”  【杜易简】 〔监察御史。〕  格辅元拜监察,迁殿中,充使,次龙门遇盗,行装都尽,袒被而坐。杜易简戏咏之曰:“有耻宿龙门,精彩先瞰浑。眼瘦呈近店,睡响彻遥林。捋曩将旧识,掣被异新婚。淮言骢马使,翻作蛰熊蹲。”  【王勃】 〔字子安。与兄π、剧皆有才名。杜易简称为“三株树”。麟德初,沛王召勃署府修撰。时诸王方共斗鸡,勃戏为《沛王檄英王鸡》。高宗见之大怒,曰:“此殆交构之渐。”即日窜。勃尝读《易》,夜梦有告者曰:“易有太极,子勉思之。”寤而作《易》,发挥数篇,至《晋卦》止。又作《唐家千岁历》。〕  王勃父福峙迁交令,勃年十三,往省之,阻风,泊舟马当山下,去南昌七百里。梦见水府元君曰:“当助清风一帆。”昧爽遂抵南昌。时都督阎伯屿重修滕王阁,九日大会,勃与宴。阎宿命其婿吴子章作序夸客,因出笔纸遍请坐客,皆莫敢当。至勃,汛然不辞。阎怒起更衣,遣吏伺其文辄报。初报曰:“南昌故郡,洪都新府。”阎曰:“此老生常谈耳。”次曰:“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沉呤移晷。至“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乃瞿然曰:“天才也。”因请成文,极欢而罢。(勃尝梦人遗墨盈袖,自是文章日进。为丈,先磨墨数升,引被覆面而卧,忽起书之。初不加点,时谓腹藁。围棋率下四子,成一首诗,勃犹诧之,向人曰:“吾材夺造化,虽一时之间,百用亦可。”所至请托为文,金帛丰积,人谓心织舌耕。)  【杨炯】 〔盈川令。高宗朝,王勃与炯及卢照邻、骆宾王,皆以文章齐名,号“四杰”。海内称“王、杨、卢、骆。”炯叹曰:“吾愧在卢前,耻居王后。”炯每呼朝士为麒麟楦,或问之,曰:“今假弄麒麟者,必修饰其形,覆之驴上,宛然异物,及去其皮,还是驴耳。”。〕  杨盈川为文,好以古人姓名连用,如“张平子之略谈,陆士衡之所记。”“潘安仁宜其陋矣,仲长统何足知之。”时号为“点鬼簿”。  杨盈川有侄女曰容华,能诗赋,《新妆》五言云:“宿鸟惊眠罢,房栊乘晓开。凤钗金作镂,鸾镜玉为台。妆似临池出,人疑月下来。自怜终不见,故去复徘徊。”  【卢照邻】 〔字升之。初授邓王府典签,王甚知之,尝语诸人曰:“此寡人相如也。”后拜新都尉,因染风疾去官,足挛,一手又废,乃居具茨山下,自以为高宗尚吏,己独儒,武后尚法,己独黄老。后封嵩山,屡聘贤士,独己废。著《五悲文》。〕  卢照邻狱中学骚体一章云:“夫何秋夜之无情兮,皎晶悠悠而太长。圜户杳其幽邃兮,愁人披此严霜。见河汉之西落,闻鸿雁之南翔。山有桂兮桂有芳,心思君兮君不将。忧与忧兮相积,欢与欢兮两忘。风袅袅兮木纷纷,凋绿叶兮吹白云。寸步千里兮不相闻,思公子兮日将曛。林已暮兮鸟群飞,重门掩兮人径稀。万族皆有所托兮,蹇独淹留而不归。”  【骆宾王】 〔字宾王,义乌人,临海丞。〕  骆丞七岁能诗,《咏鹅》云:“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  骆丞文好以数对,如“秦地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号为“算博士。”  徐敬业欲起兵,署宾王为府属,令画计取中书令裴炎共事。宾王足踏壁静思,食顷,乃为谣曰:“一片火,两片火,绯衣小儿当殿坐。”教炎庄上小儿诵之,并都下童子皆唱。炎乃访学者令解之。召宾王至,数啖以宝物锦绮,又赂以音乐、妓女、骏马,皆不言。乃将古忠臣烈士图共观之,见司马宣王,宾王然起曰:“此英雄丈夫也。”即说自古大臣执政,多移社稷。炎大喜。宾王曰:“但不知谣谶何如耳?”炎语以谣言“片片火”之事。宾王即下,北面拜曰:“此真人也。”遂与敬业等合谋杨州。兵起,炎从内应,与敬业等书,唯有“青鹅”字,人有告者,朝臣莫之能解,则天曰:“此‘青’字者,十二月。‘鹅’字者,我自与也。”遂诛炎。敬业等寻败。  骆丞在徐敬业府为敬业檄武后罪状,武氏览及“蛾眉不肯让人,狐媚偏能惑主”,微笑而已。至“一А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在?”不悦曰:“宰相何得失如此人。”(郭弘霸自陈讨徐敬业,誓抽其筋,食其肉,饮其血,绝其髓。武后大悦,授御史。时号“四其御史。”)  骆丞之败也,落发灵隐寺中。宋之问自谪所还至江南,游灵隐寺,夜月极明,在长廊行吟曰:“鹫岭郁,龙宫锁寂寥。”句未属,有老僧点长明灯问曰:“少年夜久不寐,而吟讽甚苦,何耶?”之问曰:“适欲题此寺,而兴思不属。”僧请吟上联,即曰:“何不云‘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之问愕然,讶其遒丽,遂续终篇曰:“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扪萝登塔还,刳木取泉遥。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迟明更访之不复见矣。寺僧有知者曰:“此骆宾王也。”(当敬业之败,与宾王俱逃,捕不获。将帅虑失大魁,得不测罪,时死者数万,因求类二人者函首以献,故敬业得为衡山僧,年九十余乃卒。宾王亦落发,偏游名山以终。)  【李荣】。〕  京城流俗,僧道常争二教优劣,迹相非斥。总章中,兴善寺灾,尊像荡尽。东明观道士李荣因咏之曰:“道善何曾善,云兴遂不兴。如来烧亦尽,唯有一群僧。”时人虽赏荣诗,然声称从此而减。  卷二十三·唐  【武后】 〔高宗时,天下诸州进雌鸡变为雄者甚多,或半已化半未化,乃则天正位之兆。唐人目则天之世曰“北朝”。后初称周,方具告天册文,有吏人见“大周”字上有两仙童,长二三寸,执刀划削,斯须视之失去“周”字。人知唐必复兴。〕  武后天授二年腊,卿相等诈称上苑花发,请幸,则天许之。寻疑有异图,乃遣使宣诏曰:“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晚风吹。”于是凌晨名花布苑,群臣咸服其异。(后初诞之夕,雌雉皆ず。右手有黑毫,引之尺余。)  高宗有八子,天后所生者四人,自为行而睿宗最幼。长曰弘,为太子,仁明孝友。后方图称制,鸩杀之,而立次子贤。贤日忧惕,每侍上,不敢有言,乃作乐章,使工歌之,欲以感悟上及后,其辞曰:“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尚云可,四摘抱蔓归。”天后不听,贤卒斥死黔中。  太平公主,武后所生,后爱之,倾诸女。帝择薛绍尚之,假万年县为婚馆,门隘不能容翟车,有司毁垣以入。自兴安门设燎相属,道樾为枯。当时群臣刘讳之诗云:“梦梓光青陛,桃蔼紫宫。”元万顷云:“离元应春夕,帝子降秋期。”任奉古云:“帝子升青陛,王姬降紫宸。”郭正一云:“桂宫初服冕,兰掖早生笄。”皆纳妃出降之意。(初后未正位时,多引文学之士万顷、之等,使之撰《列女传》等书,密令参决表奏,以分相权。时人谓之“北门学士”。)  如意中,有九岁女子能诗,则天试之,皆应声而就。其兄辞去,则天令作诗送兄,遂赋云:“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飞。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归。”  【中宗显】 〔天后废于房陵,仰天而叹,因抛一石空中,心祝之曰:“我复帝,此石不坠。”其石遂为树枝勾挂。卒复位。读中宗纪,令人懑懑气塞,惟于诗道,似有小助。至离宫列席,领略佳侯,使才士操觚,次第称赏,亦是人主快事。〕  景龙二年,中宗《登骊山高顶》诗云:“四郊秦汉国,八水帝王都。阊阖雄里闸,城阙壮规模。贯渭称天邑,含岐实奥区。金门披玉馆。因此识黄图。”帝自题序,末云:“人题四韵,后罚三杯。”日暮成者五六人,余皆罚酒。  景龙三年九月九日,中宗临幸渭亭,登高作云:“九日正乘秋,三杯兴已周。泛桂迎钅尊满,吹花向酒浮。长房萸早熟,彭泽菊初收。何藉龙沙上,方得恣淹留。”其序云:“陶潜盈把,既浮九酝之欢;毕卓持螫,须尽一生之兴。人题四韵,同赋五言,其最后成,罚之引满。”韦安石得“枝”字云:“金风飘菊蕊,玉露泫萸枝”。苏襄得“晖”云:“恩深答效浅,留醉奉宸晖。”李峤得“欢”字云:“令节三秋晚,重阳九日欢。”萧至忠得“余”字云:“宠极萸房遍,恩深菊酹余。”窦{夂巾}珍得“明”字云:“愿陪欢乐事,长与岁时深。”李回秀得“风”字云:“霁云开晓日,仙藻丽秋风。”赵伯彦得“花”字云:“簪挂丹萸蕊,杯涵紫菊花。”杨廉得“亭”字云:“远日瞰秦ぁ,重阳坐灞亭。”岑羲得“”字云:“爰豫瞩秦ぁ,升高临灞ぁ。”卢藏用得“开”字云:“萸依佩里发,菊向酒边开。”李咸得“直”字云:“菊黄迎酒泛,松翠凌霜直。”阎朝隐得“筵”字云:“簪绂趋皇极,笙歌接御筵。”沈期得“长”字云:“臣欢重九庆,日月奉天长。”薛稷得“历”字云:“愿陪九九辰,长奉千千历。”苏得“时”字云:“年数登高日,延龄命赏时。”李得“浓”字云:“捧箧萸香遍,称觞菊气浓。”马怀素得“酒”字云:“兰将叶布席,菊用香浮酒。”陆景初得“臣”字云:“登高识汉苑,开道侍轩臣。”韦元旦得“月”字云:“云物开千里,天行乘九月。”李适得“高”字云:“禁苑秋光入,宸游霁色高。”郑南金得“日”字云:“风起韵虞弦,云开吐尧日。”于经野得“樽”字云:“桂筵罗王徂,菊醴溢芳樽。”卢怀慎得“还”字云:“鹤似闻琴至,人疑宴镐还”。是宴也,韦安石、苏诗先成,于经野、卢怀慎最后成,罚酒。  景龙三年十月,帝诞辰,内殿宴群臣。帝曰:“今天下无事,朝野多欢,欲与卿等词人,时赋诗宴乐。可识朕意,不须惜醉。”大学士李峤、宗楚客等跪奏曰:“臣等谬以不才,策名文馆,既陪天欢,不敢不醉。”乃为《柏梁》体联句。帝曰:“润色鸿业寄贤才。”李峤曰:“叨居右弼愧盐梅。”宗楚客曰:“运筹帷幄何时来。”刘宪曰:“职掌图籍滥蓬莱。”崔氵是曰:“两司谬忝谢钟裴。”郑曰:“礼乐铨管效尘埃。”赵彦昭曰:“陈师振旅清九垓。”李适曰:“忻承顾问侍天杯。”苏曰:“衔恩献寿柏梁台。”卢藏用曰:“黄缣青简奉康哉。”薛稷曰:“宗伯秩礼天地开。”宋之问曰:“帝歌难续仰昭回。”陆景初曰:“微臣捧日变寒灰。”上官婕妤曰:“远惭班左愧游陪。”此后每游别殿,幸离宫,驻跸芳苑,鸣笳仙禁,或戚里宸筵,王门卺席,无不毕从。  景龙四年正月五日,帝御大明殿,会吐蕃骑马之戏,因重为《柏梁》体联句。帝曰:“大明御宇临万方。”皇后曰:“顾惭内政翊陶唐。”长宁公主曰:“鸾鸣凤舞向平阳。”安乐公主曰:“秦楼鲁馆沐恩光。”太平公主曰:“无心为子辄求郎。”温王重茂曰:“雄才七步谢陈王。”上官昭容曰:“当熊让辇愧前芳。”吏部侍郎崔浞曰:“再司铨管恩何忘。”著作郎郑曰:“文江学海思济航。”考功员外郎武平一曰:“万邦考绩臣所详。”著作郎阎朝隐曰:“著作不休出中肠。”时上疑御史大夫窦从一、将作大匠宗晋卿素不属文,未即令续,二人固请,许之。从一曰:“权豪屏迹肃严霜。”晋卿曰:“铸鼎开岳造明堂。”时吐蕃舍人明悉猎请令授笔,与之曰:“玉醴由来献寿觞。”上大悦,赐与衣服。  景龙四年正月八日立春,中宗内出彩花,赐近臣。武平一应制赋诗云:“銮辂青旗下帝台,东郊上苑望春来。黄莺未解林间啭,红蕊先从殿里开。画阁条风初变柳,银塘曲水半含苔。忻逢睿藻先韶律,更促霞觞畏景催。”是日,中宗手敕批云:“平一年虽最少,文甚警新。悦红蕊之先开,讶黄莺之未啭。循环吟咀,赏叹兼怀。今更赐花一枝,以彰其美。”所赐学士花,并插头上,平一左右交插,因舞蹈拜谢。时崔日用乘酣饮,欲夺平一所赐花,上于帘下见之,谓平一曰:“日用何为夺卿花?”平一跪奏曰:“读书万卷,从日用满口虚张;赐花一枝,学平一终身不获。”上及侍臣大笑,因赐酒一杯。  中宗朝,御史大夫裴谈崇奉释氏,妻悍妒,谈畏如严君。尝谓妻有可畏者三:“少妙之时,视之如生菩萨,安有人不畏生菩萨耶?及男女满前,视之如九子魔母,安有人不畏九子魔母耶?及五十、六十,薄施妆粉,或青或黑,视之如鸠盘茶,安有人不畏鸠盘茶耶?”时韦庶人颇袭武氏风轨,中宗渐畏之。内宴唱《回波》时,有优人词曰:“回波尔时栲栳,怕妇也是大好。外边只有裴谈,内里无过李老。”韦后意色自得,以束帛赐之。  【张】 〔字文成,自号浮休子。其父梦一大鸟,紫色。五彩成文,飞下至庭前不去,以告祖父云:“紫者也,此鸟为凤皇之佐,汝当为帝辅。”遂以为名字。卒以词学知名。员半千谓其文如青铜钱,万拣万中,未闻退时。故人号青钱学士。久视中,太官令马仙童陷默啜,问:“张文成安在?”仙童曰:“自御史贬官。”默啜曰:“此人何不见用也?”后新罗、日本使入朝,咸使人就写文章而去。〕  张文成下笔成章,凡·七应举,四参选,其判策皆登甲第,转洛阳尉。有咏燕诗,其末章云“变石身犹重,衔泥力尚微。从来赴甲第,两起一双飞。”时人无不讽咏,累迁司门员外。  张文成工为俳谐诗赋,时大将军黑齿常之将出征,或勉之曰:“公官卑,何不从行?”文成曰:“宁可且将朱唇饮酒,谁能逐你黑齿尝脂!”  则天革命,举人不试皆与官,起家至御史,评事、拾遗、补阙者,不可胜数。张为谣曰:“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把推侍御史,腕脱校书郎。”时有沈全交于南院续四句曰:“评事不读律,博士不寻章。面糊存抚使,眯目圣神皇。”遂被把推御史纪先知捉向右台,对仗弹劾,以为谤朝政,败国风,请于朝堂决杖,然后付法。则天笑曰:“但使卿等不滥,何虑天下人语。不须与罪,即宜放却。”先知于是乎面五色。  周韶州曲江令朱随侯,张目为“霍乱土枭”。其女夫李逖游客尔朱九,并姿相少媚,广州人号为“三樵”(七肖反)。人歌之曰:“奉敕追三樵,随侯傍道走。回头语李郎,唤取尔朱九。”(娄师德长大而黑,一足蹇,元一目为“失辙方相”,又曰“卫灵公”,言卫护灵枢亦方相也。)  【张元一】 〔武后有疾,遍祭神庙。阎朝隐诣少室山,时为给事中,因亲撰祝文,以身代牺,沐浴伏于徂盘,令僧道迎至神所,观者如堵。会后病愈,特加赏赉。元一乃画代牺图以进,后大笑。元一腹粗、脚短,顶缩、眼跌、吉顼,目为“逆流虾幕”。〕  则天朝,蕃人上封事多加官赏,有为古台御史者。则天尝问左司郎中张元一:“在外有何可笑事?”元一曰:“朱前疑着绿,逯仁杰著朱,阎知微骑马,马吉甫骑驴,将名作姓李千里,将姓作名吴栖梧;左台胡御史,右台御史胡。”左台谓胡元礼,御史胡,蕃人为御史,寻改他官。  则天朝,西戎犯边。则天欲诸武立功。因行封爵,命河内王武懿宗为元帅,统兵御之。至赵州,闻贼数千骑从北来,乃弃兵甲南走邢州。贼退,方更向前。军回至都,置酒高会。懿宗形貌短丑,元一于御前嘲之曰:“长弓短度箭,蜀马临高蹁。去贼七百里,隈墙独自战。忽然逢着贼,骑猪向南还。”则天闻之,初未悟,曰:“懿宗无马耶?何故骑猪?”元一解曰:“骑猪,来豕走也。”则天大笑。懿宗怒曰:“元一夙构,实欲辱臣。”则天命探韵与之。懿宗请赋“{艹奉}”字,元一应声曰:“裹头极草草,掠鬓不摹摹。未见桃花面皮,漫作杏子眼孔。”则天大悦,懿宗极有惭色。  周静乐县主,河内王懿宗妹也。懿宗短丑,然于诸武最长,时号大哥。县主与则天并马行,命元一咏,曰:“马带桃花锦,裙御绿草罗。定知帏帽底,仪容似大哥。”则天大笑,县主极惭。  【郭震】 〔字元振。美丰姿,张嘉贞欲纳为婚,曰:“吾五女各持一丝幔后,子牵之,得者为妇。”元振牵一红丝,得第三女,有姿色。弱冠举进士,后同中书门下,封代公。唐宰相二亲存者,惟元振一人。〕  郭代公尝山居,中夜有人来叩,面如盘寅,公了无惧色,徐染翰题其颊曰:“久戍人偏老,长征马不肥。”乃公之警句也。题毕吟之,其物遂灭。数日,公随樵者闲步,见巨木上有白耳,大如数斗,所题句在焉。  郭元振初授通泉尉,尝盗铸及掠卖部口以饷宾客。武后召欲诘,既与语,奇之。元振上《宝剑篇》曰:“君不见昆吾铁治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良工锻炼经几年,铸得宝剑名龙泉。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琉璃匣里吐莲花,错镂金环映明月。正逢天下无风尘,幸得用防君子身。精光黯黯青也色,文章片片绿龟鳞。非直结交游侠子,亦尝亲近英雄人。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漂沦古狱边。虽复沉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苏味道】 〔武后朝为相,世号“模棱手”。与杜审言、李峤、崔融为文章四友。杜恃才傲世,尝语人曰:“吾文章必得屈、宋作衙官,吾笔当得王羲之北面。”及病甚,宋之问、武平一省候何如,答曰:“甚为造化小儿所苦,尚何言!然吾在,久压公等,今且死,固大慰,但恨不见替人耳。”。〕  神龙时,上元节许三夜夜行,金吾不禁。士女无不出游,车马塞路,有足不蹑地浮行数十步者。王公家皆数百骑行歌。苏味道诗云:“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妓皆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郭利贞诗曰:“九陌连灯影,千门度月华,倾城出宝骑,匝路转香车。烂熳唯愁晚,周旋不问家。更逢清管发,处处落梅花。”一时文士赋诗以纪其事者数百人,唯二诗为绝唱。(苏味道高爽,王方庆鲁钝,同为凤阁侍郎。或问张元一:“二子孰贤?”答曰:“苏如九月得霜鹰,王如十月被冻蝇。”或问其故,曰:“‘得霜鹰’,俊捷;‘被冻蝇’,顽钝也。”)  【李峤】 〔字巨山。儿时,梦人以双笔赠,文日有名。前与王、杨接,中与崔、苏齐名,晚诸人没,而峤为文章老宿。然性好荣迁,憎人升进;性好文章,憎人才华,性贪浊,憎人受赂。故世谓峤有“三戾”。〕  长寿三年,则天征天下铜铁,于定鼎门内铸八棱铜柱,高九十尺,径一丈二尺。题曰“大周万国述德天枢。”纪革命之功,贬唐家之德。天枢下置铁山铜龙,上施盘龙以托珠,金彩荧煌,光侔日月。朝士献诗者不可胜纪,惟李峤诗冠绝当时,曰:“辙迹光西,勋庸纪北燕。何如万国会,讽德九门前。灼灼临黄道,迢迢入紫烟。仙盘止下露,高柱欲承天。山类从云起,珠疑大火悬。声流尘作劫,业固海成田。圣泽倾尧酒,薰风入舜弦。忻逢下生日,还偶上皇年。”后宪司发峤附会韦庶人,左授滁州别驾。(开元中,诏毁天枢,发卒熔铄,弥月不尽。洛阳尉李休烈赋诗以咏之,曰:“天门街里倒天枢,火急先须卸火珠。既合一条丝线挽,何劳两县索人夫。”先有讹言云:“一条线,挽天枢。”言其不经久也。故休烈诗及之。)  景龙中,张自朔方入朝,中宗于西苑迎之,从臣宴于桃花园。李峤歌曰:“岁去无言忽鹪卒,时来含笑吐氛氲。不能拥路迷仙客,故欲开溪侍圣君。”赵彦伯曰:“红萼竞然春苑晓,芊茸新色御筵开。长年愿奉西王宴,近侍惭无东朔才。”又一从臣歌曰:“源水丛花无数开,丹跗红萼间青梅。从今结子三千岁,预喜仙游复摘来。”明日,宴承庆殿,上令宫女善讴者唱之,词既婉,歌仍妙绝,乐府号《样花行》。  【崔融】 〔字安成,擢八科高第,为崇文馆学士。武后美其文,进凤阁舍人,撰武后哀册文,最高丽,绝笔而死,时谓思苦神竭。融少与杜审言等友善,融死,审言为服缌。〕  则天时,改控鹤府为奉宸府,张易之与其弟昌宗为奉宸令,引词人为供奉。时有言昌宗是王子晋后身,令被羽衣吹箫,乘木鹤,奏乐于庭。崔融赋诗为绝唱,有“昔遇浮丘伯,今同丁令威。中郎才貌是,藏史姓名非”之句。后与苏味道相诮云:“其诗所以不及相公,因无‘银花合’故耳。”味道云:“予诗虽无‘银花合’还有‘金铜丁。’”相与拊掌而笑。(崔调苏“火树”句,苏调崔“令威”句。)  【乔知之】 〔武后朝,累官至右司郎中。〕  乔知之妾曰碧玉,美而善歌舞,知之为之不婚。武承嗣借教歌舞,遂不还。知之痛愤成疾,因作《绿珠怨》,写以缣素,厚赂阍守密寄之。其词曰:“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此日可怜君自许,此时可喜得人情。君家闺阁未曾难,常将歌舞借人看。意气雄豪非分理,娇矜势力横相干。辞君去君终未忍,徒劳掩袂伤铅粉。百年离恨在高楼,一旦容华为君尽。”碧玉得诗悲惋,结于裙带赴井死。承嗣见诗,遣酷吏诬杀知之。  乔知之有妹能诗,咏破帘云:“已漏风声摆,绳持也不禁。一从经落节,无复有贞心。”  【沈期】 〔字云卿,官太子詹事,诗与宋之问齐名,学者推沈、宋,语曰:“苏李居前,沈宋比肩。”张燕公曰:“沈三兄诗须还他第一。”武后时,以经、史、子、集为四部,又称库。薛稷知集库,马怀素知经库,沈期知史库,武平一知子库。〕  景龙三年正月晦日,中宗幸昆明池赋诗,群臣应制百余篇,帐殿前结彩楼,命上官昭容选一篇为新翻御制曲,从臣悉集其下,须臾,纸落如飞,各认其名怀之。既退,惟沈期、宋之问二诗不下。移时,一纸飞坠,竞取而观,乃沈诗也。及闻其评曰:“二诗工力悉敌。沈诗落句云:‘微臣雕朽质,羞睹豫章才。’盖词气已竭。宋诗云:‘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犹陡健举。”沈乃伏,不敢复争。(昭容名婉儿,西台侍郎仪之孙。)  沈云卿初除给事中、考功郎,会张易之败,长流州,稍迁台州录事参军,复召入拜修文馆学士。既侍宴,帝诏学士等舞回波,期为弄词悦帝,其词云:“回波尔时期,流向岭外生归。身名已蒙齿录,袍笏未复牙绯。”帝即赐牙绯。寻历太子詹事。  【宋之问】 〔字延清,父令文,富文辞,且工书,有力绝人,世称“三绝”。既之问以文章起,其弟之悌以跷勇闻,之逊精草隶,皆得父一绝。时张易之有宠,之问与阎朝隐,沈期、刘允济倾心媚附之。所赋诗篇,尽之问、朝隐所为,至为易之奉溺器。〕  太后朝,宋延清求为北门学士,不许,作《明河篇》见意,其词云:“八月凉风天气清,万里无云河汉明。昏见南楼清且浅,晓落西山纵复横。洛阳城关天中起,长河夜夜千门里。复道连甍共蔽亏,画堂琼户特相宜。云母帐前初泛滥,水晶廉外转逶迤。倬彼昭回如练白,复出东城接南陌。南陌征人去不归,谁家今夜捣寒衣。鸳鸯机上疏萤度,鸟鹊桥边一雁飞。雁飞萤度愁难歇,坐见明河渐微没。已能舒卷任浮云,不惜光辉让流月。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更将织女支机石,还访成都卖卜人。”则天见其诗,谓崔融曰:“吾非不知之问有奇才,但恨有口过耳。”盖之间患齿疾,口常臭故也。之问终身惭愤。  武后游龙门,命群臣赋诗,先成者赐锦袍。东方虬诗成,拜赐,坐未安,宋之问诗成,文理兼美,左右莫不称善,乃就夺虬锦袍衣之。其词曰:“宿雨霁氛埃,流云度城阙。河堤柳新翠,苑树花初发。洛阳花柳此时浓,山水楼台映几重。群公拂雾朝翔凤,天子乘春幸凿龙。龙门近出王城外,羽从淋漓拥轩盖。云跸才临御水桥,天衣已入香山会。山壁崭岩断复连,清流澄澈俯伊川。塔影遥遥绿波上,皇龛奕奕翠微边。层峦旧长千寻木,春壑初飞百丈泉。彩仗霓旌绕香阁,下辇登高望河洛。东城宫阙拟昭回,南陌沟塍殊绮错。林下天香七宝台,山中春酒万年杯。微风一起祥花落,仙乐初鸣瑞鸟来。鸟来花落纷无已,称觞献寿烟霞里。歌舞淹留景欲斜,石间犹驻五云车。鸟旗翼翼留芳草,龙骑映晚花。千乘万骑銮舆出,水静山空严警跸。郊外喧喧引看人,倾城南望属车尘。嚣声引扬闻黄道,王气周回入紫宸。先王定鼎三河固,宝命乘周万物新。吾王不事瑶池乐,时雨来观农扈春。”(东方虬,武后时为左史,尝曰:“百年后,可与西门豹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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